徐升
漫步田间,不经意与裹着草木清香的凉风撞了个满怀,心底漾起一阵涟漪似的欢喜与期待。豌豆花像一群浅粉色的蝴蝶,在叶间时而振翅,时而敛翼。待到“蝴蝶”尽数飞去,豌豆逐渐成熟。
外婆挎上竹篮,领着我去摘豆。薰风过处,豌豆地里翻起一片绿油油的波浪,令人触目即感明净清凉。外婆终日操持家务,难得放松,于是摘豌豆就成了我们祖孙同往田间拾趣的良机。年幼的我沿着田埂一路蹦跳,尽情撒欢;外婆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时不时嘱咐我多看看脚下,不要踩空了跌进田里。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解释过豌豆名字的由来:“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豌豆茎纤细且柔韧,摘豆荚时若是直接上手拉拽,容易连带着撕下枝干的表皮。为此外婆格外仔细,她一手握着空拳,轻轻拢住饱满结实的豆荚,另一手拿着剪刀,小心拨开繁密的枝叶,绕到豆荚顶端,轻盈利落地一剪,豆荚就落到手里。外婆有着农人朴素的惜物观念,她将自己亲手侍弄的作物视作儿女一般怜惜。摘完豆后,外婆并不急着离开,还要除一除草,松一松土,看一看菜畦的土壤水肥是否恰到好处。在外婆的精心照料下,豌豆长势尤为喜人,豆荚累累,枝蔓葳蕤,轻风拂过,便一同颤巍巍地摇摆起来。
才摘下的豆荚,与“清水出芙蓉”式的烹调方法最相宜。将豆荚洗净,清水煮熟,只用小勺挑一点儿盐作为调料。待到豆荚浮上水面,通体透出碧玉样的色泽时,即可捞起。豆荚刚出锅,一阵甜丝丝的清香猛然随着热气弥散,氤氲在灶间。外婆在院子里支起矮桌,招呼我们去吃。
每到此时,外公就会热上一小壶花雕酒,就着豆荚喝几盅,讲上几段民间故事。当过小学老师的外公,讲起故事来就像倒豆子似的源源不断。豆荚入口,轻轻一抿,粉糯鲜甜的滋味迸发在唇齿间,惹得人忙不迭把豆荚送入口中。耳畔是外公抑扬顿挫的语调,不远处的厨房里偶尔漏出几声叮当响,是外婆在收拾灶台,忙着洗洗涮涮。外公讲的故事,我早已记不清,然而屋檐下这段充盈着豌豆清甜香气的童年时光,如此悠闲惬意,令人念念不忘。
嫩豌豆稍煮即烂,入菜尤为鲜美。汪曾祺在《食豆饮水斋闲笔》中写道:“新豌豆都是当菜吃。烩豌豆是应时当令的新鲜菜。加一点火腿丁或鸡茸自然很好,就是素烩,也极鲜美。”外婆做烩豌豆,通常是清炒素烩,偶尔加些笋干。这一盘烩豌豆,色泽鲜亮,玉珠似的粒粒分明,入口极为酥软。豌豆青青,跃动在盘碗匙勺间,将酷暑的烦闷倦怠一扫而空。外婆常说,小孩子在夏天要多吃豌豆,吃了能明目。外婆信奉的这一观念源自旧时风俗。过去眼疾难治,而豌豆荚形状如目,人们便对吃豌豆寄寓了美好的希冀,祈愿眼睛能像新鲜豌豆一样清澈明亮。
豌豆一上市,家家户户都做豌豆咸肉饭。将咸肉切成小丁,下锅煸出香味,加入豌豆粒炒至断生,掺进泡好的新糯米,一块煮成饭。饭熟时异香扑鼻。揭开锅盖,糯米泛着一层莹润的浅绿色,间有豆粒深青,肉丁玫红,分外诱人。平日挑食的小孩子,一遇到豌豆咸肉饭,也要添上好几碗。我最喜欢紧贴在锅底的那一层豌豆饭,糯米浸润了咸肉的油脂,被烘成微微发焦的锅巴,入口酥脆、喷香,嚼起来颇有韧劲,口感尤为奇妙。
“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寒暑不休,光阴逐流,唯有豌豆青青,勾勒着一缕独属于夏天的缱绻回忆,在漫长的岁月里飘香如故。
编辑|郭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