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教育焦虑现状及其影响因素分析

2024-07-03 12:08尹霞纪江叶石莉钟勤
中华家教 2024年3期
关键词:教育资源

尹霞?纪江叶?石莉?钟勤

摘要:随着教育焦虑的话题不断发酵,众多学者对教育焦虑产生的原因进行了探讨,形成了“社会阶层”“教育资源”“考试评价”“独生子女”“教育期望”等命题观点。本研究通过对3 298组家庭教育调查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发现:(1)家庭经济收入越高,家长教育焦虑越低;家长学历越高,教育焦虑越低;在不同职业类型中,普通工人教育焦虑水平最高。(2)教育资源均衡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家长的教育焦虑水平,已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重点学校家长的教育焦虑水平较低,城乡学校家长教育焦虑差异不显著。(3)考试评价制度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影响,孩子学习成绩好的家长教育焦虑水平较低。(4)独生子女政策及家长教育期望对教育焦虑不产生影响。基于以上结论,在进一步落实“双减”政策中应从深化教育评价改革、均衡学校教育发展、消解教育等级化认知等方面来缓解家长教育焦虑。

关键词:家长教育焦虑 教育期望 教育资源 考试评价

作者简介:尹 霞/湖北第二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讲师,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博士研究生(武汉 430205)

纪江叶(通讯作者)/文华学院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部讲师(武汉 430070)

石 莉/武汉黄陂路小学教师(武汉 430014)

钟 勤/武汉一元路小学教师(武汉 430014)

一、问题提出

2021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 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以下简称“双减”)文件,但落地效果不尽如人意,有调查显示家长的焦虑焦点并未减轻。[1]陈华仔等将教育焦虑界定为家长在教育子女过程中以及由于教育结果带来的不确定性所体验到的紧张、不安、忧虑、烦恼、恐慌等情绪的统称。[2]之后学界基本沿用这一概念。对教育焦虑现象的原因探析,有学者指出优质教育资源的缺乏是教育焦虑的根本原因[3];也有学者提出单一的教育评价制度催生了家长的选拔焦虑[4];多数社会学者认为是教育对子女未来职业与社会阶层地位的影响引发了家长的分流焦虑[5];独生子女政策助推了家长对子女教育的重视,产生“抢跑”焦虑、升学焦虑。[6]以往研究呈现了家长教育焦虑的复杂成因,而较少在同一层次分析不同因素的影响力,以及不同背景家长的焦虑分异情况。目前国内关于该议题的实证研究非常稀缺。本文基于实证数据探寻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教育资源不公平”“单一考试制度”“阶层分流”“独生子女政策”“家长高期望”等因素的影响程度,以期了解不同群体家长的焦虑差异,呈现家长教育焦虑的整体图景。

二、文献回顾和理论假设

本文在以往学者对家长教育焦虑原因探索的基础上,从宏观社会层面和微观个体层面提出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五组命题:社会阶层命题、教育资源命题、考试评价命题、独生子女命题和教育期望命题。

(一)社会阶层命题

即教育焦虑实质是家长对子女实现阶层向上流动的焦虑。20世纪90年代,英国教育与政治经济学家布朗提出当前教育领域“家长主义”取代了“能力主义”的体系结构。“家长主义”让教育成为家长的财富和意愿而非学生能力和努力的体系。[7]当前我国已经出现了“家长主义”蔓延的现象[8],无数家长企图通过投资子女教育、知识竞争来实现向上流动。有研究指出家庭教育支出有助于提升学生的认知能力[9],获取优质的高等教育入学机会。[10]家庭所处社会阶层越高,选择教育产品的自由度越充分,就越能缓解自身的阶层分化焦虑。因此,本文提出假设1:家庭社会地位越高,则家长的教育焦虑水平越低。

(二)教育资源命题

即教育消费阶层化背后实质反映的是教育资源的非均衡性和优质教育资源的稀缺。从公共教育服务体系来看,教育资源的非均衡性主要体现在城乡差异和学区差异上,城市基础教育在师资力量、教学成果、考取重点学校比例等方面显著优于农村 [11],优质教育资源聚集在以高房价为特征的重点学区,教育资源质量与可获得性显著优于非重点学区。 [12]有学者指出,优质教育资源缺乏是导致教育焦虑的根本原因,大幅提高区域优质教育资源的覆盖率有利于缓解教育焦虑水平。[13]相对而言,城市家长、孩子已就读重点学校的家长是获得了相对优质教育资源的群体。因此,本文提出假设2:城市学校家长比农村学校家长教育焦虑水平低;重点学校家长比非重点学校家长教育焦虑水平低。

(三)考试评价命题

即不科学的教育评价方式是产生教育焦虑的机制基础。[14]“以分取人”的高校考试招生办法使教育评价的选拔功能绝对化,由此导致“唯文凭论”成为用人单位选才的标配;学校“唯升学论”,使“一本率”“985率”“清北率”等成为政府评价教育部门、教育部门评价学校、学校评价教师的硬指标[15];家长“唯分数论”、跟风争相报各种辅导班导致孩子身心发展规律被忽视,教育陷入“剧场效应”。在社会、学校和家庭的综合作用下,教育实践被简单化为基于知识学习—考试分数—优质文凭的人才选拔过程,育“分”大于育人。由此构建了家长的底层教育逻辑:好分数=好未来。因此,本文提出假设3:孩子的学业成绩越好,则家长教育焦虑水平越低。

(四)独生子女命题与教育期望命题

家长对子女教育焦虑的底层逻辑之一是少子化家庭的严重阶层代际传承焦虑。[16]贝克尔及刘易斯经典的子女数量质量替代理论认为,当家庭子女数量减少,子女将会获得更多的家庭资源,子女养育质量也随之提高。[17]王善高等对国内人口的研究验证了这一理论,独生子女受教育年限显著高于非独生子女,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推动家庭将更多资源用来投资子女质量。[18]独生子女是家庭“唯一的希望”,是实现家庭社会阶层提升的“唯一筹码”,这使得家庭普遍对孩子抱有较高的教育期望,有证据表明少子化家庭对子女教育期望要显著高于多子女家庭。[19]因此,本文提出假设4:独生子女家庭的家长教育焦虑水平显著高于非独生子女家庭。假设5:家长对子女的教育期望越高,则其教育焦虑水平越高。

三、对象与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数据来自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生发展协同中心组织收集的“中小学家长和学生调查”数据。采用分层随机抽样,在湖北、浙江、广东、江苏、湖南5个省份抽取一定比例的学校a,再从中抽取小学四年级至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及家长。调查实施过程中,学生与家长根据各自唯一标识编码填写问卷,填写完成后形成一一匹配的家长—学生数据样本。本研究回收问卷3 792份,剔除无效问卷后,得到3 298份完整匹配样本数据,有效率为86.97%。其中,有25.3%为父亲填写,有69.1%为母亲填写,有2.7%为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填写,2.9%为其他监护人填写;学生问卷中,中小学生占比43.4%,初中生占比42.3%,高中生占比14.3%。

(二)研究变量

1.教育焦虑的测量

以往对教育焦虑的测量并不统一,有学者将教育焦虑界定为家长对孩子学习成绩、学习态度和未来发展上的焦虑情况并进行测量[20],有学者直接采用10分制等级测量教育焦虑[21],不同学者对教育焦虑测量存在差异。本研究遵循社会科学概念操作化的原则,结合对家长的访谈,初步识别出家长教育焦虑的三个类别,即学习发展焦虑、身心健康焦虑和教育师资焦虑。学习发展焦虑指的是家长对子女当前学习成绩以及未来发展前途的忧虑,如担心孩子学习成绩差、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等。身心健康焦虑指的是家长对子女身体(健康、人身安全等)、心理(个性、人际关系等)方面的忧虑,如担心孩子在校受到欺凌、学校饭菜没营养、不安全等。教育师资焦虑是指家长对学校教育质量、课外培训等优质教育资源可获得性不足的担忧,如学校是否是重点学校、班主任是否是名师以及辅导机构质量等。

本研究根据操作化定义编制了《家长教育焦虑水平问卷》。问卷采用李克特5点计分,共计12个题项,提取出3个公因子(KMO=0.885,Bartlett球形检验p=0.000,累积解释方差为62.24%,方差最大化正交旋转,均值=0,标准差=1),根据验证性因子分析结果发现,X2/df=3.16,RMSEA=0.059,GFI=0.963,AGFI=0.937, CFI=0.085,说明问卷结构效度良好;量表的内部一致性信度为0.874,说明问卷信度良好。

2.变量设置

具体变量设置如表1所示。

3.数据处理

本研究采用描述性分析,呈现了当前家长教育焦虑水平现状及不同家长群体在不同焦虑因子之间的差异;然后使用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社会阶层命题”“教育资源命题”“考试评价命题”“独生子女命题”“教育期望命题”对家长教育焦虑水平的影响,验证研究假设;最后对研究结果进行稳健性检验,确认研究结论的可靠性。

四、结果分析

(一)家长教育焦虑描述性统计分析

在三类教育焦虑中,学习发展焦虑均分为3.57,身心健康焦虑均分为3.05,教育师资焦虑均分为1.98,说明家长最为焦虑的是孩子学习与未来发展。对教育焦虑各因子分标准化后进行家长群体差异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

不同年龄段家长教育焦虑及各因子均不存在显著差异,说明各年龄段家长普遍存在一定程度的教育焦虑。完整家庭中家长教育焦虑水平显著低于单亲家庭,但在孩子学习发展方面的焦虑不存在显著差异。不同学历家长的教育焦虑水平存在显著差异,从均值数据看,家长学历层次越高教育焦虑水平越低,学习发展焦虑与身心健康焦虑因子表现一致。但在教育师资焦虑维度上,大专及本科以上学历的家长焦虑水平显著高于初中及小学学历家长,说明学历高的家长更为关注学校师资问题,而学历较低的家长更为焦虑孩子学习成绩及身心健康问题。不同职业地位的家长教育焦虑水平存在显著差异,从均值表现看,普通工人家长表现出更高的教育焦虑水平。在各因子上,职业地位较低的家长对孩子学习发展上的焦虑水平高于职业地位较高的家长,但在教育师资焦虑维度上却存在相反情况,职业地位较高的家长焦虑水平更高,在身心健康焦虑因子上,不同职业地位家长间均不存在显著差异。

(二)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因素分析

根据研究假设,表3给出了家长教育焦虑影响因素的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结果。模型1为基本模型,控制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个体及学生因素模型;模型2为社会阶层假设模型,在基本模型上加入家长教育程度、职业地位以及经济收入等变量,考察家长阶层地位对教育焦虑的影响;模型3为教育资源假设模型,在基本模型上加入学校重点、学校区域等变量,考察教育资源分布对教育焦虑的影响;模型4为考试评价模型,在基本模型上加入学业成绩变量,考查学生学习成绩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模型5为独生子女假设模型,在基本模型上加入独生子女变量,考察独生子女情况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模型6为教育期望假设模型,在基本模型上加入家长教育期望变量,考察家长教育期望对教育焦虑的影响;模型7为全模型,全面考察各变量模型之间的影响关系。在对全模型进行多重共线性检验时,所有变量VIF值在1.031~1.736之间,均小于10,说明解释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

从基本模型1可以看出,家长教育满意度、教养方式、就读学段会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显著影响,因此有必要进行控制。家长性别、年龄、婚姻状态、孩子性别、是否留守及辅导班数量均不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影响,这说明不同群体家长之间存在着无差别的教育焦虑现象,随着社会普遍重视教育,家长个体和学生个体的客观特征变量不再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影响,家长教育焦虑主要体现为家长教育观念差异与学生学业相关变量的差异。

模型2结果显示:1.家长职业地位中,相对于农民及无工作家长,普通工人家长教育焦虑水平要高0.040个单位,而专业技术人员、管理者等家长与农民及无工作家长的教育焦虑水平均不存在显著差异。表明在同等条件下,不论是管理者、专业技术人员还是农民家长,其教育焦虑水平均不存在差异,普通工人家长教育焦虑水平最高。2.家长受教育程度对教育焦虑水平有显著负向影响,边际效应值为-0.076,即家长受教育程度每增加一个单位,教育焦虑水平就减少0.076个单位,表明家长受教育程度越高,教育焦虑水平就越低。3.家庭经济收入对教育焦虑有显著负向影响,家庭经济收入每增加一个单位,家长教育焦虑水平就会减少0.077个单位,表明家庭经济收入越高,家长教育焦虑水平就会越低。以上结果表明,以家长受教育程度与经济收入为核心的家庭阶层地位的假设1得到证实。在教育市场化对公共教育侵蚀的情况下,教育成为消费品,教育的获得与家庭背景牢牢捆绑在一起,中产家庭通过文化资本为子代综合素质、认知格局、行为惯习构建了隐性壁垒,通过经济资本实现教育产品私有化拉开了子代升学、就业差距的鸿沟[22],因而处于资本强势的家庭有能力为子代谋得优质化的教育产品,无形中降低了家长教育焦虑水平。

模型3结果显示:1.学校地域对家长教育焦虑水平的影响不存在显著差异,说明农村和城市家长存在无差别的教育焦虑。2.学校重点情况对家长教育焦虑水平有显著负向影响,具体表现为重点学校的家长教育焦虑水平要比非重点学校的家长低0.065个单位。重点学校家长比非重点学校家长教育焦虑水平低。以上结果表明,以学校地域与重点为核心教育资源的假设2得到部分证实,家长教育焦虑集中体现为重点学区优质教育资源分布的差异。前文指出不管公共优质教育资源还是市场化资源,均围绕着重点学区聚集,优质资源集中化使得家长被迫选择购买学区房或择校,然而处于资源边缘的家长(非重点学校家长)则陷入“教育落后”的恐慌。

模型4结果显示:学生学业成绩对家长教育焦虑水平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具体表现为学生学业成绩每增加一个单位,家长教育焦虑水平就减少0.141个单位,考试评价制度的假设3得到证实。以学业成绩为主参照的考试是现今教育评价实然性的主要构成[23],高考“唯分取人”“一考定终身”的选拔格局没有变,通过考试而得的成绩分数自然成为教育各方利益相关者争相追逐的目标,家长不免深陷其中。家长通过购买教育资源来应对考试,从而成绩好的家长获得焦虑纾解。

模型5结果显示:独生子女情况对家长教育焦虑水平不存在显著影响,独生子女假设4没有得到证实。孩子数量会稀释家庭资源,但对于二孩家庭来说,孩子数量会稀释家庭经济资源的分配,却不会稀释教育资源的分配[24],不管是独生子女家庭还是多子女家庭都存在同等地为子代获取优质教育资源的焦虑与担忧。

模型6结果显示:家长教育期望对其教育焦虑水平不存在显著影响,假设5没有得到证实。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中国父母对孩子的期望普遍较高,这一单纯美好的希冀并不会带来教育焦虑,还可能积极影响孩子自我的教育期望,激发孩子学习热情。只有当家长的高期望与现实违背时,付出与回报失衡引发的期望偏差才会让家长产生教育焦虑。

模型7为全模型结构,模型整体上是显著的(F=23.144, p < 0.001),各变量联合解释了家长教育焦虑水平12.4%的方差变异。

(三)稳健性检验分析

基于不同设定对上文的估计结果做稳健性检验,具体表现在:1.筛选样本人群,样本中去掉2.7%由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填写的问卷数据,保留父亲或者母亲填写的数据。2.变量替换,教育期望变量由成绩期望替换为学历期望,数据来自题项“你期望孩子最高学历”,选项1~7分别表示小学及以下、初中、高中、大专、本科、硕士、博士;学习成绩变量由学生认知的成绩替换为家长认知的成绩,数据来自题项“孩子学习成绩处于班级位置”,选项1~5分别表示下游、中下游、中游、中上游、上游。3.因变量转换,由标准化(均值=0,方差=1)因变量替换为教育焦虑原始总分。

从表4可以看出,模型1~5与表3所一一对应的模型2~6估计结果几乎没有变化,标准β系数与调整后的R2比较接近,说明本文的结果是稳健的。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借助对家长与学生的研究数据,分析当前家长教育焦虑的具体内容现状,了解不同群体家长的焦虑水平差异,同时关注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因素,分析论证影响家长教育焦虑水平的五种命题因素,有利于揭示家长教育焦虑的表征、根源,引导更多家长理性认识教育焦虑,落实家校社协同育人,为缓解家长教育焦虑水平、落实“双减”政策提供指引。

(一)研究结论

通过数据分析,本文得出以下四个主要结论。

其一,总体而言家长最为焦虑的是孩子的学习发展,但不同社会阶层家长关注点不同,高学历、高职业地位家长较为焦虑的是孩子教育师资情况,而低学历、低职业地位家长焦虑的是孩子的学习发展情况,家庭经济收入越高教育焦虑水平越低,家长受教育程度越高教育焦虑水平越低;对于不同职业地位的家长,普通工人家长的教育焦虑水平最高。这一结果与巩阅瑄等人在研究中得出的经济、文化资本高的家庭正常焦虑,经济、文化资本低的家庭更可能过度焦虑的结论一致。[25]高学历、高职业地位家长更注重稀缺优质教育资源的获得,因而会通过为孩子购买具有优势竞争力的教育产品来缓解焦虑,而低学历、低职业地位家长无力购买教育产品,虽然焦虑孩子学习发展,但也只能凭靠孩子的“天资智力”。因为学业成绩与优质教育资源之间有着密切关系,导致很多低学历、低职业地位的家长看不到投资教育的信心,虽然焦虑,但也认为自己孩子不是“读书的料”[26],从而对子女学业放任自流。在所有职业地位家长中,最为焦虑的是普通工人,这一点与安超、李强的研究结论一致[27],边缘中产家庭(多数为普通工人家庭)基于强烈的社会风险意识和未上过大学的教育补偿心理,希望通过努力为孩子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和外部环境助力孩子学习发展,但其教育风险兜底能力远不如精英阶层,教育心态无法如低学历、低职业地位家长般躺平,因而常处于教育戒备状态。

其二,教育资源均衡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家长的教育焦虑水平,重点学校家长教育焦虑水平较低,城乡学校家长教育焦虑差异不显著。这一研究结果与杨小微[28]、陈华仔[29]等人的研究结论一致,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症”的根源在于教育在争夺有限的社会稀缺资源竞争中的不公平性。重点学校是客观上的稀缺教育资源,以浙江省普通高中为例,根据浙江省教育厅2021年公开统计的教育数据显示,全省高中阶段教育学校(包括普通高中、中职中专、技工学校)共有941所,省一级普通高中特色示范学校为100所,重点高中占比10.6%。a由于基础教育重点学校学习机会对后续教育路径分流存在累积性优势效应[30],必然引起家长对有限优质教育资源的争夺,“落败方”(非重点学校家长)陷入教育落后的恐慌之中。如果说重点学校反映的是客观稀缺性教育资源引发的焦虑,那么城乡学校家长焦虑差异不显著反映的则是主观上的资源稀缺。尽管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教育资源比其他地区更优质、充裕,但大城市中产家长似乎更为焦虑[31],这些焦虑更多是被竞争排名、媒体夸大宣传、家长间相互攀比等因素构建起来的主观性(永远只有排在前面的5%~10%的学校)教育资源短缺焦虑。而农村家长切实感受到乡村教育的衰败,城乡教育资源的差距触发了农村家长的教育焦虑。[32]张欢等指出新生代农民工重视教育的观念日益增强,对农村教育现状的不满促使越来越多农民为了让子女获得优质教育资源而选择进城买房或陪读。[33]虽然城乡家长对优质教育资源追求存在认知差异,但依自身能力为子女构筑“明确未来”的焦虑不存在差异。

其三,考试评价制度对家长教育焦虑产生影响,孩子学习成绩好的家长教育焦虑水平较低。这一结果与多数研究一致,钱洁等认为单一、确定的考试评价与不确定的知识使家长产生知行困境,这是教育焦虑产生的内在根源。[34]有什么样的考试评价制度,就有什么样的教育。[35]“以分取人”让家长的教育行为变成了一种追逐“分数”“升学”“文凭”的功利化行为,导致教育的节奏越来越快。家长从孩子出生起就开始“抢跑”,超前学习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各种课外补习班与作业压缩了孩子的睡眠时间、透支了孩子的情感,使孩子沦为“学习的机器”,然而研究指出课外补习时间[36]、补习数量[37]、作业[38]与学业成绩之间为非线性关系,当家长大力投资教育却没有获得较好的学业成绩时,无法消解的教育焦虑便油然而生,这也是有学者指出的从根本上解决教育评价指挥棒问题才是家长教育焦虑的治理逻辑。[39]

其四,独生子女政策及家长教育期望对教育焦虑不产生影响。这一结论得到一些研究支持,有研究表示家庭子女数量和质量之间不具有明显的取舍关系[40],子女数量只影响家庭经济资源分配,并不影响教育资源的分配[41],基于独生子女政策的子女数量质量替代理论可能失去了效用。究其原因,随着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教育观念的变化和家庭收入的提高,家长普遍重视子女教育,大多数家庭有能力负担起二到三个子女的教育费用,并不需要像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样,将家庭有限的资源集中在个别子女身上来换取质量。另外,我国推行的义务教育政策减轻了家庭的学校教育开支,这也使得多子女家庭能够从容应对子女教育开支问题,缓解了因为子女数量带来的教育焦虑。本研究关于教育期望的结论与张国霖的说法不一致[42],但在一些研究中也得到了证实,如耿羽指出家长期望的预期违背会导致教育焦虑[43],尹霞等指出高期望不一定导致高焦虑,期望偏差大才会加剧焦虑。[44]自古以来,中国父母就普遍对子女抱有较高期望,从“科考中举”到“985”“211”,家长的高期望一直存在,这本身并不会导致家长教育焦虑,期望与现实的落差才是触发家长教育焦虑的原因。

(二)相关优化建议与思考

研究结论表明,教育资源不公平、单一考试制度是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实质原因。本文基于针对缓解教育焦虑的“双减”政策的实施,提出相关的优化建议与思考。“双减”政策减少了校外培训、校内作业,但并未触及家长教育焦虑的根本,因而也未能从根本上缓解家长教育焦虑。教育问题从来不只是教育系统内部的问题,在2021年全国两会中,习近平总书记就曾指出教育焦虑属于社会性问题,不是教育部门单独可以解决的,需要社会各方面、各有关部门共同努力研究解决。[45]

首先,深化教育评价改革,回归立德树人之根本。有研究者指出,“双减”难以落地是高考评价制度没有变。[46]这一观点并不全面,教育评价改革是系统工程,学生考试评价只是系统的最末端。学校依学生成绩分数评价教师教学质量,教育行政部门依升学率评价学校教育质量,企事业单位以学历文凭评价人才质量,家长对教育系统的信任危机选择依外部“量化指标”评价教育资源,由此构建起了社会各系统高度一致的线性评价逻辑。学生考试评价制度显然是影响家长教育焦虑的一环,但如果只改革这一环还是无法破解焦虑怪圈。正本清源,“立德树人”是教育的根本任务,破“五唯”评价,就得立“德行”内核。教师应以培养学生品德来促进学生发展,学校应以提高师德修养来建设教师队伍,企事业单位应坚持德才兼备用人导向,以重构教育之于人的内在性价值,捍卫教育中评价人的内在逻辑。

其次,均衡学校教育发展,提升教育资源分配公平。优质教育资源的供需矛盾是家长教育焦虑的源头之一。校外培训机构是教育资源的一种,“双减”政策出台后,随着校外培训机构退场,优质教育资源的供需矛盾更加尖锐,且日益集中在学校教育上。优质学校教育资源的增长是缓慢的,它来源于师生直接投入的、更高品质的日常化教育活动。[47]远远无法满足家长“躺着”上好学的愿望,一味要求短时间内提升学校教育质量是不现实的。孔子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家长的焦虑来源于优质教育资源的有限性,但更在于优质资源的不均衡性。“双减”政策的落实应尽量保障每个成员都有权利接受相同质量和数量的教育,否则极易触发新一轮的教育焦虑。在“双减”政策的配套措施中,区域开展教师轮岗、校长换校、强校帮扶弱校、名校集团化、多校划片、摇号入学、公民同招等进行教育资源二次分配,可以有效化解教育资源的公平分配问题,实现教育资源的合理化流动与配置,在区域内缓解家长教育焦虑。

再次,消解教育等级化认知,实现主观教育公平。我国自古就有“士农工商”的职业等级化划分,虽然现代提倡“职业无贵贱”,但职业背后所映射的阶层存在等级化差异,这构成了家长教育焦虑的底层逻辑。当前,一些网络媒体、校外培训机构、教育企业等有意制造优质教育资源获得与“人生成功”之间的联系焦虑氛围。校际之间学校质量排名、校内学生成绩排名以及各级各类荣誉排行榜无意间将教育资源等级化,在各种有意与无意因素的促使下构建了家长职业等级和教育等级关联性认知。等级划分本身是主观评价的结果,再优质的资源也是大众赋予它,因而为了减少因竞争、排名而非教育资源绝对量差异引发的稀缺恐慌,在“双减”政策实施中应继续大力推进校外培训机构治理、禁止教育商业宣传、禁止学生成绩排名、取消示范学校评比等,从观念中消解大众教育资源等级化认知。

最后,“双减”政策的效果因人而异,各地在执行过程中应区分区域、城乡、校际和人群差异。受“双减”政策实施影响明显的还是在城市地区、中产阶层人群,对于乡村教育效果的影响不显著,需进一步扶持振兴乡村教育,让农村学校家长切实感受到农村教育质量的提升,并回归农村教育。同样,对于那些竞争氛围浓厚、课业繁重的学校,“双减”政策的影响明显;而对于那些本身教学质量不佳、管理宽松的学校,还需增加对学生学业的关注度,提升学校教育质量。

同时,本研究尚存在一些局限。首先,研究中自变量学业成绩采用的是等级数据,很难排除校际和班际差异的干扰。其次,虽然研究尽量在各个学段、城乡及不同特征间进行覆盖,但基于方便原则仅在部分省市进行抽样,并未覆盖全国范围,未来还需进一步增加对教育欠发达的西部地区以及教育资源竞争激烈的北京、上海等地的样本。最后,本研究量表虽被检测具有良好信效度,但毕竟是通过自我汇报方式获得,容易受到研究对象主观因素的影响,未来可采取多方互证方式提升数据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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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the Current State of Parental Educational Anxiety and Its Influencing Factors—Based on Survey Data from Households in Five Provinces and Cities in Eastern China

YIN Xia JI Jiangye SHI Li ZHONG Qin

Abstract: As educational anxiety becomes an increasingly prominent issue, numerous scholars have investigated its causes, leading to the development of various theories such as social class competition, inequality in educational resources, single examination evaluation system, one-child policy, and high educational expectations. This study conducts an empirical analysis of survey data from 3,298 households, revealing the following findings: (1) Higher family income correlates with lower parental educational anxiety, and higher parental education levels also correlate with lower anxiety. Among different occupational types, ordinary workers exhibit the highest levels of educational anxiety. (2) The balance of educational resources significantly impacts parental educational anxiety; parents whose children attend key schools with high-quality educational resources exhibit lower levels of anxiety, and there is no significant difference in anxiety between parents of children in urban and rural schools. (3) The examination evaluation system influences parental educational anxiety, with parents of children who perform well academically experiencing lower levels of anxiety. (4) The one-child policy and parents' educational expectations do not significantly affect educational anxiety. Based on these findings, further implementation of the "double reduction" policy should focus on alleviating parental educational anxiety by deepening education evaluation reforms, balancing school education development, and dispelling hierarchical perceptions of education.

Keywords: Parental Educational Anxiety; Educational Expectations; Educational Resources; Examination Evaluation

(责任编辑:李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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