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仲夏,我在柳州迎候一批将中转到河池下枧河边讲课的各路戏剧专家,接到戏剧理论家马也先生时,离发车时间尚有两个多小时。我问没有来过柳州的马也:“想到何处转转?”马先生不假思索:“到柳侯祠看看。”于是,我们便到了柳侯祠。柳侯祠我已参拜多次,不料当走到柳宗元的衣冠墓时,马先生突然问我:“如果让你写柳宗元,你会怎么写?”我竟一时愣住,无言以对。待到上车,往传说中的歌仙刘三姐的故乡下枧河河边驶去,一道亮光突然从我眼前闪过。我问马先生:“如果我写唐诗与广西山歌的对话与碰撞,该当如何?”马先生说:“这想法不错,要看你从何入手,写得如何?”
此事一晃几年过去了。待到2022年初,我真接到了创作民族歌剧《柳宗元》的邀约。先是翻阅了大量的史料,然后便陷入了长长的思索。首先想到的是,今天写柳宗元,要告诉观众什么?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亦称柳河东、柳柳州。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无论从中国文学史的角度、还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大众认知角度,柳宗元都是不可或缺、为数不多的伟大作家和诗人。作为唯一直接参与中唐两大事件——永贞革新和古文运动的中坚人物,柳宗元47年的人生历程充满了屈原式的悲剧色彩。曲折跌宕的从政经历和长期的流放贬谪,不仅锻铸了他孤傲不屈的灵魂,更使他为后世留下了光耀千秋的璀璨华章。柳宗元一生坎坷,壮志难酬。和大多数仕途失意,饱受贬谪的封建士大夫一样,柳宗元不甘于现状,他心中一直涌动着“北望长安”,返归中原,施展平生所学去报效朝廷的强烈愿望,而这种愿望的一再破灭,使得身处逆境的柳宗元长期陷入巨大矛盾挣扎和剧烈的内心冲突之中。到了永州后期,尤其是到了柳州刺史任上之后,随着逐步融入当地文化,随着对世情、民情、民间疾苦的直接感悟和深入了解,柳宗元心中的愿景发生了微妙而又不可逆转的变化。他早年埋藏于胸间的“勤勤勉勉,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的理想抱负焕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不顾贬谪之身,开始利用作为“一州之长”的有限实权,毅然采取一系列措施实行社会改革和治理。他兴利除弊,传播儒学;他释放奴隶、移风易俗、破除巫术;他凿井开荒、植柳种柑……使得源远流长的中原文化在一千多年前的“荒蛮之地”得到了广泛的传播,柳州的面貌焕然一新。
民族歌剧《柳柳州》着力表现和展示的正是这一段历史。正如郭沫若先生诗中所述:“柳州旧有柳候祠,有德于民民祀之。”之所以选择柳宗元在柳州的生命的最后四年为情节主线,是为了让当今的观众更好地抚今追昔,更好地敬畏历史、敬畏传统。无论是从政的、经商的、弄文的,抑或是普通百姓,都该从柳宗元身上看到自己生命的影子,从而更好地完善自己的生命构建。这,正是传承中华优秀文化传统的要义之一。
其次,广西写柳宗元为了什么?山西有山西的写法,西安有西安的写法,永州有永州的写法,而柳宗元与广西的生命与情感的勾连,才是我写这个戏首先要考虑的。广西柳州,是柳宗元生命最后终结之地,也是他一生的理想抱负与仕途成就的总结所在。该剧之所以取名《柳柳州》,不仅因为柳宗元本来就有“柳柳州”之称,更是因为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戏剧性巧合能唤起当今观众的亲和感、亲切感,且具有鲜明的广西地域文化标识和特色。柳宗元的“官为民役”及“彼为天下者本于人”的民本理念和他的清廉刚正的生动艺术呈现,于当下无疑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可以想见,该剧的观众无论是为官为民,均可从这位一千多年前的先贤身上得到人生的启迪和精神的洗礼。而要达此目的,前提是要塑造出一个真实可信、饱满厚重,有着独特个性魅力和艺术感染力的柳宗元的舞台艺术形象。
鉴于以上考量,该剧的戏剧冲突主线以人物内心冲突为主,外部冲突为辅,着力揭示柳宗元由“北望长安”到“我的长安是柳州”的内心情感冲突、变化,并由此完成该剧主题的深化与升华。而唐诗与山歌的对话碰撞——那最早出现的电光石火——在这里找到了展示的平台,融入了人物的情感命运,为全剧的风格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中唐中原文化与岭南百越文化多元碰撞与有机交融,形成该剧独有的地域文化特色和鲜明的时代特征。
民族歌剧《柳柳州》拟定位为带有悲喜剧色彩的抒情正剧。以便于展示柳宗元令人赞叹的生命旅程,层层揭示他丰富复杂的内心情感冲突,力争达到一咏三叹、走心感人。该剧的唱段设置和唱词创作应从人物出发,既有唐诗词韵味又兼具当地俚语色彩,该雅则雅,当俗则俗,雅俗共赏。该剧的音乐创作除了唐代元素,还应该吸纳一定程度的柳州当地及广西民族民间音乐元素,使之既符合人物性格,又能为升华主题提供坚实的音乐灵魂支撑。本剧应遵循历史剧“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原则,在理顺柳宗元在柳州四年任上的基本历史事实的基础上,对其他的人物、事件、细节等进行合理的虚构,使之达到“最后的真实”。
本剧的时间跨度为公元815年—819年。从柳宗元、刘禹锡十年流放,刚返长安再次被贬写起,至他生命终结结束。被贬至广西柳州的柳宗元在柳州刺史任上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四年时光。此时的柳宗元,虽一再遭贬,但“北望长安”、返归朝廷的念想却仍未破灭。“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刚从永州贬所返京不久,又被贬到更为僻远的百越荒蛮之地——柳州。刚抵柳州,宛若天籁的百越山歌使他精神为之一振,暂时驱走了心中的愁云;奇异的山川风物使他从悲情中得到片刻的解脱;当地百姓的淳朴真诚让他感到缕缕温暖。然而,桩桩件件民间疾苦又接二连三扑入眼帘、涌入心中,柳宗元艰难地从悲愤中挣脱出来,决意用手中有限的权力为老百姓排忧解难。他不顾重重阻碍释放奴隶,破除巫术,传播儒学,移风易俗,凿井开荒、植树种柑……他一次次在梦中与挚友大诗人刘禹锡倾吐着别离悲欢、人间至情,胸中块垒,诗词艺术;他一次次与奉命监视他的上司裴行立为上书朝廷与凿井之事爆发冲突……他一次次与侍妾唐月为名分与“北望长安”的意愿陷入情感的旋涡……
柳宗元由“北望长安梦未休”到坚定地确立“官为民役才是真”,直至“我的长安是柳州”,这既是柳宗元人物的主要情感冲突线,也是中原文化与百越文化碰撞融汇的恢宏交响。
元和十四年(819年)十一月,积劳成疾、恶病缠身的柳宗元自知去日无多,诸多遗憾与感慨涌上心头。罗池湖畔,他对陪伴他十多年、却一直没有名分的侍妾唐月吐露心声:“满心愧疚叫声妻,地老天荒恨难除……”唐月回应他:“一个妻字惊天地/一生遗憾化云泥/今宵虽无八抬轿/月光是我新嫁衣……”他与挚友刘禹锡作了心灵的诀别,他告诉刘禹锡:“今生有幸到柳州/忧愁尽去文采添/山歌悠悠日月长/杨柳依依亲情牵/若要问此生归属根何在/正在这奇山秀水柳江边”……他抓着亲友的手,轻吟着:“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溘然而逝。
“多情最是柳州柳”,剧中的结尾是柳州百姓排开“百家宴”,为出远门的亲人折柳饯行。乘着一叶孤舟的柳宗元缓缓穿过众人的目光,弃舟登桥,“风雨人生路,行行复行行……”。而承载着一个孤独灵魂的、遮风避雨的、精妙绝伦的“风雨桥”,让柳宗元走完了最后的生命历程,化为一尊让人千秋瞻仰的塑像——千古一人柳柳州。
柳宗元,唐代宗大历八年(773年)出生于长安。现在人们提起他,首先想到他是一位杰出的文学家,事实上,柳宗元还是晚唐的一位廉吏,是中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从中原几度贬谪到百越之地的广西柳州,直至生命的终结,柳宗元怀着利安元元、官为民役的理想,实现了从“北望长安梦未休”到“我的长安是柳州”的崇高转变。
民族歌剧《柳柳州》的音乐创作,在尊崇特定历史背景的前提下,通过传统中原音乐曲调与广西山歌的碰撞、杂糅,以及借鉴吸收传统戏曲音乐的表现手法,实现在剧中用音乐建构人物身份、性格,渲染气氛、宣泄情绪、塑造人物形象并推动剧情发展。
一、音乐调式的选择与人物个性的构建
民族歌剧《柳柳州》的唱段,都是建立在中国传统音乐的五声调式基础之上。其中柳宗元、刘禹锡、唐月、游吟文士作为中原人物,其唱段以古代传统中原音乐中常用的商调式、羽调式为主,烘托出柳宗元等人内心忧郁、惆怅的感情基调。古琴和箫作为代表性的中国传统乐器,在气氛的渲染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古琴以其深沉、内敛的音色,象征着柳宗元的文人气质和深沉的情感,同时也点明了唐月乐坊女的身份。而箫的声音则悠扬、哀婉,传达出柳宗元面对命运波折时的无奈与坚持,两种乐器的使用再次强化了古色古韵。
音乐创作中还融入了广西民族民间音乐元素,特别是山歌。这些音乐元素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它们的旋律欢快、节奏明快,反映了广西人民的生活习俗和乐观精神。作为故事发生地柳州的角色螺蛳妹、侬咧、峒佬、百越歌仙,其唱段以广西山歌中较为明亮的徵调式、宫调式为主,以突出当地民众虽身处“荒蛮地”,但仍然积极乐观的质朴情感。这种调式上的鲜明对置,使得音乐色彩上形成强烈反差,也为音乐的展开做好铺垫。一领众和、对歌等演唱形式的灵活运用,使剧中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也增强了舞台的互动性和戏剧性,同时也让观众感受到柳州地区独特的音乐文化氛围。音乐里不仅展示了柳宗元对柳州风土人情的接纳,也表现了他从最初的惆怅到逐渐融入当地生活的情感转变,突出了柳宗元心境的变化。
二、传统戏曲音乐表现手法的借鉴
首先,为更好地展现柳宗元的内心独白,在《贬官再贬也是官》《满心愧疚叫声妻》等重要唱段中分别通过借鉴戏曲唱腔化旋律设计、特色伴奏乐器的使用、音型化的管弦乐织体等戏曲音乐表现手法,凸显本剧的冲突主线。其次,作为厨娘和卧底双重身份的桂姑一角,则采用了广西地方戏曲彩调里“数课子”的表演形式。
“数课子”是彩调中的一种特殊表现手法,通常是指在表演中通过唱词来叙述故事情节、表达角色情感和性格特点的一种方式。这样的表现手法需要桂姑的扮演者通过快速而富有节奏感的唱念,将故事情节和角色的内心活动以一种极具感染力的形式传达给观众,要求扮演者具备较高的语言表现能力和即兴创作的技巧,能够在保持传统风格的同时根据剧情需要灵活变化。
这种亦说亦唱的音乐表现手法,再搭配亦庄亦谐的表演,让桂姑的形象鲜活起来,展现出这个人物角色机智幽默的性格特点。整部剧也正是通过这样角色,增强了戏剧性张力,既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能够以另一种视角来呈现主要人物柳宗元。
而整体音乐创作通过这样的借鉴,不但在文化上传承了中国传统戏曲的精髓,也能够让歌剧形成一种既区别于西方歌剧,又符合中国观众审美需求的独特艺术形式。
三、广西地域音乐文化与传统中原音乐文化的碰撞
如果说诗词韵味的唱词加上古曲古调,在空间上能显示出古代中原文化中心的音乐特征以及文化之美,那么七字句的山歌风唱词搭配广西民族民间音乐曲调,再以独唱、对唱、众唱、一领众和等方式呈现,营造出鲜明的地域色彩。
柳宗元、唐月、卢遵等人物,由初到柳州听山歌、学山歌,到逐渐入乡随俗融入当地百姓后唱山歌,这是剧情发展的需要也是音乐展开的逻辑。《“高山流水”韵悠长》唱段中,当地民众用山歌和“高山流水”的敬酒习俗,感谢柳宗元为百姓做好事、办实事,梦境里柳宗元与刘禹锡喝酒后在山歌的伴唱中糅进中原曲调的重唱,这是两种音乐文化的首次碰撞。《听唱新翻杨柳枝》唱段则描绘了以刘禹锡率领的游吟文士与螺蛳妹率领的山歌队对歌的场景,中原文人的古曲古调与峒氓男女的山歌音调在同主音羽、徵调式上做强烈对置,层层推进,最终收拢在山歌主题的宏大合唱上,以期获得舞台氛围热烈的戏剧效果。最后一个唱段《千古一人柳柳州》综合了剧中几个重要唱段的核心音调,融进柳宗元独唱、民众合唱、以及百越歌仙原生民歌的演唱方式,既是对柳宗元的歌颂,也是全剧音乐上的一个总结。
在两种音乐文化的碰撞中,将广西民族山歌的质朴与唐诗乐府的典雅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新的艺术表达。这种融合不仅能够展现柳宗元对于不同文化的包容与融合的精神,也足以体现歌剧中对于传统文化在传承和创新上的探索。通过音乐与戏剧的完美结合,让听众在享受音乐之美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故事背后的情感深度和文化韵味。“风雨人生路,行行复行行”,希望柳柳州的形象能引发观众思想和情感的共鸣。
我对于民族歌剧《柳柳州》的音乐创作,力求在传承好中国传统优秀音乐文化的基础上,呈现出特色鲜明的地方文化,进而在两者碰撞的火花中,做一些文化上交融、结合的探索。
从“北望长安”到“利安元元”:剧作主题内涵与演出现实意义
民族歌剧《柳柳州》,从柳宗元“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的人生、仕途、精神、情感等各方面的最低谷写起,从“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至“共来百越纹身地”“贬官再贬也是官”,又至“北望长安梦未休”而“百姓冷暖比天大”,再至“官为民役才是真”“我的长安是柳州”,终至“身去魂系柳州畔”,剧作家常剑钧先生如愿以偿地在剧本中体现出他的创作主旨:
“广西柳州,是柳宗元生命的终结之地,也是他一生的理想抱负与仕途成就的总结所在。和大多数仕途失意、饱受贬谪的封建士大夫一样,柳宗元不甘于现状,他心中一直涌动着‘北望长安,返归中原,施展平生所学去报效朝廷的强烈愿望,而这种愿望的一再破灭,使得身处逆境的柳宗元长期陷入巨大矛盾、挣扎和剧烈的内心冲突之中。到了永州后期,尤其是到柳州任刺史之后,随着逐步融入当地文化,随着对世情、民情、民间疾苦的直接感悟和深入了解,柳宗元心中的愿景发生了微妙而又不可逆转的变化。他早年埋藏于胸间的‘勤勤勉勉,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的理想抱负焕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不顾贬谪之身,开始利用作为‘一州之长的有限实权,毅然采取一系列措施实行社会改革和治理。他兴利除弊、传播儒学、以文化人;他释放奴隶、移风易俗、破除巫术;他凿井开荒、植柳种柑……使得源远流长的中原文化在一千多年前的‘荒蛮之地得到了广泛的传播,让柳州的面貌焕然一新。民族歌剧《柳柳州》着力表现和展示的正是这一段历史。之所以选择柳宗元在柳州的生命最后四年为情节主线,是为了让当今的观众更好地抚今追昔,更好地敬畏历史、敬畏传统,更好地完善自己的生命构建。该剧的戏剧冲突主线以人物内心冲突为主,外部冲突为辅,着力揭示柳宗元由‘北望长安到‘利安元元(注:为老百姓办好事、实事)的内心情感冲突、变化,并由此完成该剧主题的深化与升华。”
多情最是柳州柳:柳宗元人物形象简释
我将剧中柳宗元的人物形象总结如下:
孤舟独钓寒江雪,
高山流水融民生。
风雨仕途觅本心,
柳柳依依人世情。
北望长安逐梦返归朝廷,
官为民役系魂终守柳州。
前四句是我对剧中的柳宗元这位失意贬官、心灵游子、风雨行者的作为修行、命运轨迹、精神涅槃、情感皈依在柳州这四年的概括表述。而后两句是对柳宗元形象在剧中人物贯穿行动的起始、变化、发展、终结的组织、定位。
东边日出西边雨:剧作体裁及风格
我想借用另一位先贤刘禹锡的这句诗,来比喻形容本剧——有晴无晴、横岭侧峰、飘逸多姿、神用象通的诗化风格与异彩特色:
(一)中原唐诗乐府与广西民族山歌与世界现代歌剧的碰撞、结合、交响;
(二)叙述体与戏剧体穿插并用的剧作文学风格和舞台呈现样式;
(三)自由、多重、假定、表现的艺术时空的流动、跨越、交织;
(四)尽染骆越文化特色的歌队、舞队、歌舞场面铺排的恣意挥洒;
(五)充满象征性、写意美的舞台空间、意象、景观;
(六)注重心理刻画、抒情色彩的唱段设置、音乐表达。
民族歌剧《柳柳州》作为带有悲、喜剧色彩的抒情正剧,兼容古典浪漫主义与诗化现实主义、并蓄中原文化深厚底蕴和骆越文化鲜丽色泽,注重心理刻画、张扬抒情咏叹的历史人物剧。
听唱新翻杨柳枝:全剧美学处理原则及创作要求
本剧以“风雨人生路上的多情跋涉、踏歌长行……”为演出形象种子,以追求诗化的写实、强化表现的再现为全剧美学处理原则,在创作上袒露假定的生活幻觉,具有别具一格的审美创造。
“垂阴当覆地,耸干会参天”这两句诗是柳宗元在《种柳戏题》一诗中对其所种柳树成材为栋的期许与赞赏,同时也是他对自己为人为官、所作所为寄托的期许与理想,又何尝不是无数后人对先贤柳宗元的真情赞许和感戴敬仰?!郭沫若先生就曾赋诗道:“柳州旧有柳侯祠,有德于民民祀之。”我和编剧同样认为:柳宗元的“官为民役”和“为天下者本为仁”的民本理念,造福于民、广留惠政的爱民思想和他清廉刚正形象与忧民忧国情怀的生动艺术呈现,于当下无疑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该剧的观众无论是为官为民、做事做人,均可以从这位一千多年的先贤身上得到人生的启迪和精神的洗礼。
同时,我们无比欣慰地感受到本剧的主旨内涵、人物塑造和形象意义,与习近平总书记最近倡导的“两个结合”,努力创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文化,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号召,是如此的共情、共鸣、共振!
“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鬓角犹带湘南雪,马蹄又踏桂北云……”不管是剧中对柳宗元艰难跨越和情感升华的心理刻画,还是中原与和百越文化的绚烂交织、唐诗乐府和广西民族山歌的相互碰撞,都让我深受感染和触动。跨越千年,“柳柳州”的故事再次重现,民族歌剧《柳柳州》于4月11日在北京中央歌剧院上演。
这一次,我非常有幸在该剧中出演柳宗元一角。作为广西歌舞剧院的一名青年演员,虽然此前出演过多部舞台剧,具有一定的表演经验,但在一开始接到出演《柳柳州》的任务时,我依旧手足无措、内心忐忑。“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柳宗元作为一个中国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自己该怎样去诠释这个人物呢?我在研读剧本之余,有空便往书店跑,查阅各种和柳宗元相关的文献史料,从文字中接近最真实的柳宗元。
在出演《柳柳州》之前,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对柳宗元最深的印象是才华横溢的大文豪,但随着深入研读相关资料,我渐渐看到了柳宗元的另一面——作为一个政治家的闪光点。虽然柳宗元被贬谪柳州,但依然心怀天下、心系万民,这种崇高的政治理想和信仰让我十分敬佩。这种“官为民役”的思想理念对于当下社会无疑有着积极的意义,让我们从这位一千多年前的先贤身上得到人生的启迪和精神的洗礼。
如何呈现一个历史中真实的柳宗元,并让他走进观众心里?人物塑造是放在我面前的另一个难题。柳宗元和我以前饰演过的角色都不同,也是我第一次挑战中国古代题材的男一号,不管是台词、步伐、动作、仪态都与现代剧、近代剧的人物有很大距离。比如为了更符合人物的时代特征,剧中人物的步伐借鉴了中国戏曲的元素,为此,我和剧组的演员们一同跟着广西戏剧院京剧团的老师系统学习传统戏曲人物行走坐卧的技巧;再比如剧中出现的大篇幅人物对白,我接受了广西话剧团老师一对一进行的指导……
作为一部民族歌剧,大量的唱段是排练的重点。广西歌舞剧院先后邀请了方晓琴、龚小平、唐佩珠等音乐领域的知名专家对我们进行培训,针对不同人物的特点对演员的演唱音色、曲风把控、情感表达提供了一系列的指导。在老师的指导下,我饰演的柳宗元拥有了情绪、性格、起伏,变成有血有肉的人。当柳宗元到达柳州,拂去长途跋涉的疲劳,第一次听到天籁般广西山歌时,会用愉悦明亮轻快的嗓音唱出“几曾见过这舒心的欢乐情景?几曾听闻这美妙的天籁之音?”当柳宗元看到峒佬要把螺蛳妹抓去当奴婢时,铿锵有力的歌声表达着他对地方陋习的愤怒。从北望长安而不得返时的迷茫纠结,到悟得“官为民役”时的豁然开朗……我运用所学的演唱技巧巧妙地表达出人物的情绪变化,歌声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柳宗元内心的大门,让观众如身临其境,与人物同悲共喜。
让我觉得更难的是,从出戏到入戏。在《柳柳州》之前,我的上一部作品是在音乐剧《血色湘江》中出演男一号“陈湘”。记得从2019年到2023年,《血色湘江》在全国多个城市巡演4年,我在“陈湘”的壳子里也“住”了4年多。这段时间的沉浸演绎,让我习惯了流露出红军孤勇壮烈的气场,以致在我最初扮演柳宗元时一直与人物格格不入。为了在“陈湘”和“柳宗元”之间快速切换,我只能不断地将自己打碎、揉捻、重新组合,塑造出全新的角色。为了揣摩柳宗元的某一个动作神态,我必须反复地练习、看回放录像、进行调整,重复好几十遍……那段时间,我一睁眼就想着如何演柳宗元,闭上眼就在脑子里复盘哪里没演好,甚至连梦里都是柳宗元。当有一天我从床上睁眼的一刹那,第一反应觉得自己就是柳宗元而不是王良时,我想我终于走进了戏里。
在舞台上,我必须演绎出柳宗元作为古代文人的外在气质和精神内核,争取让观众瞬间入戏入迷。当帷幕拉开,音乐缓缓响起,“柳宗元”终于走到了观众面前;当故事落幕,掌声经久不息,“柳宗元”也走进了观众心里。通过这次排演,我充分认识到,每一个角色都是全新的开始,都是一次历练和成长。只有去真切感受人物当下的情境,才能演好角色;也只有这种“真听真看真感受”,才能在《柳柳州》的舞台上呈现出一个让人共情的柳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