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诗歌的意象研究

阮奇

[摘  要] 本文从穆旦诗歌的意象建构入手，展示其诗歌最常用的时间意象、空间意象、情感意象；继而发现穆旦诗歌创作中意象的选取具有反传统、陌生化和重叠使用的特色，而且这些特色贯穿在穆旦整个的诗歌创作中。究其原因，穆旦诗歌创作受西方现代派诗歌影响，并且结合了自我的人生经历和对诗歌艺术的追求。

[关键词] 穆旦  诗歌  意象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10-0116-04

穆旦是中国现当代诗坛上一位举足轻重的诗人，穆旦的诗歌创作关注现实生活，立足通过独特的意象建构手法来表达时代的记忆与伤痛。我国现当代文学界对穆旦及穆旦诗歌的研究并不是连贯而持续的。意象是穆旦诗歌创作中的一个重点，因此，本文将从穆旦诗歌的意象研究入手，深入挖掘穆旦诗歌中所蕴含的丰富艺术魅力。

一、穆旦诗歌意象的建构

在穆旦看来，意象不仅是情感和情绪的表达，还是经验和理性的升华，所以穆旦诗中饱含着各种各样的意象。

1.时间意象

穆旦在生活中选取和塑造时间意象的诗作特别多，“作为一个同时有感性与理性的智性化诗人”[1]，穆旦的一生都在对时间进行着思考和探究。穆旦在诗歌手法上借鉴融合了艾略特的时间理论，用对过去、现在、未来的思考折射出对人生的感悟。穆旦在诗歌《在寒冷的腊月的夜晚》中写道：“一盏灯光，古老等意象将读者的思绪限定在一个没有任何时间指向的北方农村：永恒的古老和亘古的苍凉。”[2]穆旦通对生活中的平凡场景和事物的体察和以“寒冷的腊月的夜里”这一个主要意象将时间和空间表明，时间主要指向寒风凛凛的冬季，看似时间明确，可冬季何其漫长，令人又感到时间的不确定，同时又借着时间将空间指向在了北方的一个村落，在昏黄、暗淡的灯光下，有人有事有景，饱经沧桑的人有着厚重、多纹路的脸，他们不知在想着什么，作者的目光看向了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吱吱作响的轮子、木格窗下的沙土，苦难仿佛在这荒凉而偏僻的村子存在了很久，可是新生的婴儿哭叫声却划破了天空，这是新鲜的生命对未来的向往和人民对苦难的悲愤。纵观全诗，穆旦主要借“寒冷的冬天”和“灯光”这几个主要的时间意象表达北方人生命力的顽强。

2.空间意象

穆旦的诗歌中出现了很多空间意象，《城市的舞》《反攻基地》《防空洞里的抒情诗》中都广泛地应用了空间意象，诗歌中对空间意象的选择和布局，并非只是他的一种写作策略，而是他投身于时代的热情的体现，这是他将现实的生活纳入诗歌中的结果。“这些具象的生活空间成为诗歌中广阔的表现空间，形成‘新的抒情。这不仅是他爱国情感的抒发，更是诗歌和时代关系中一种新的互动和表现。”[3]比如创作于1945年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里的《反攻基地》：“日里夜里，飞机起来和降落/以三百里的速度增加着希望/历史的这一步必须要踏出/汽车穿流着如夏日的河谷……”[4]这首诗一开头就写到了纵向升落的飞机和横向行驶的汽车，综合交错的方位瞬间就渲染出紧张急迫的战争感，再结合1945年的时代背景，读者可知，当时许多场战役就是在具有初步现代文明的城市中打响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穆旦以清晰的头脑、理智的思维和超乎常人的触感捕捉和感受战争氛围下的特殊意象，从而表达对战争和感受。

3．情感意象

诗歌是一种篇幅短小、具有较强的音乐性和强烈的抒情性文学体裁，其中强烈的抒情性就需要通过广泛而典型的意象去组织和表达，穆旦的诗歌表达的是一种“新的抒情”，由于特殊的战争岁月的洗礼和塑造，穆旦的诗歌经常以战争为主题，以战争的苦难写战争的辩证性，去表达在沉痛、厚重的历史下，人们应该如何寻找出路。穆旦的文学创作吸取了西方现代派诗歌的创作风格和创作理念，他受到艾略特、叶芝、里尔克等诗人的影响，将西方现代诗歌理论应用于中国具体语境，艾略特重视机智与想象力的联系，但穆旦在诗歌创作中更加看重情绪，他指出意象与情绪的联系。穆旦在诗歌创作中描写了许多他熟悉的事物，如田野、码头、机器和花草。《妖女的歌》写道：“一个妖女在山后向我们歌唱/谁爱我，快奉献出你的一切/因此我们就攀登高山去找她/要把已知未知的险峻都翻越/这个妖女索要自由、安宁、财富/我们就一把又一把地献出/丧失的越多，她的歌声越婉转/终至丧失变成了我们的幸福/我们的脚步留下了一片野火/山下的居民仰望而感到心悸/那是爱情和梦想在荆棘中闪烁/而妖女的歌已在山后沉寂。”[4]其中，妖女是穆旦主要选用的意象，穆旦假借妖女的歌对世人的诱惑，反映了芸芸众生为了追求爱情、梦想等，不畏艰险、奋斗攀登的艰辛之路。为此，人们毫不在意地抛却自由、财富、安宁，以此来换取妖女的歌更加婉转悠扬，可是最后，妖女的歌在后山湮灭，这是穆旦对人生的思考和感悟。穆旦在诗歌中暗含了居安思危的思想，身处安逸怎么能不思虑未来。

二、穆旦诗歌意象的特质

穆旦将生命的真实体验和辩证性的哲学思考结合，假借象征、隐喻等文学技巧，和谐地构建出一首首生命的诗篇，他的诗作是意象铸就的美篇，以其哲学体验的悲剧性带给了人们不一样的文学体验。

1.诗歌意象的反传统特质

穆旦在诗歌意象的选取中大胆地使用了大量的反传统意象，在传统的诗歌中，诗人对意象的选择都是月、柳等代表高雅或高洁品质的事物，“穆旦诗歌中的意象是理智与情感的糅合，他把最大最深的知觉与雄伟的意志和现代人的生存意识结合起来，创造出一套自成体系的意象及意象群类”[5]。在诗歌创作中，穆旦主要选取生活图景里具有生命力量的片段，比如洪流、熔岩、惊骇的鸟等意象来营造诗境，通过外部世界的汹涌、狰狞和恐怖，表达内心的挣扎、痛苦，这从文学角度看是现代诗歌中现代意象的特征，和古典诗歌风花雪月式的审美意象是截然不同的，这是穆旦诗歌中反传统意象的表达，代表着现代性的矛盾和张力。《还原作用》中，穆旦写：“污泥里的猪梦见生了翅膀/从天降生的渴望着飞扬/当他醒来时悲痛地呼喊/胸里燃烧了却不能起床/跳蚤，耗子，在他身上粘着/你爱我吗？我爱你。”[4]“《还原作用》这首诗中大量运用了反讽、悖论、含混、陌生化等手法，这是对传统诗歌创作手法的反叛。它的思想内涵同样也体现了现代人对传统的挑战以及对现实、对人自身生存状态及心理体验的关注。”[6]穆旦大胆选用了前人甚少使用的猪、跳蚤、蜘蛛等意象，使用了很多尖锐的词语来形容动物：肮脏的污泥、在身体黏着的跳蚤与耗子、作茧自缚但是又害怕把丝弄断的尘网等，这些新奇而丑恶的意象，令人耳目一新，又振聋发聩。

2.诗歌意象的陌生化特质

陌生化是指在内容上违反习见、常情、常理、常事，同时，在艺术上超越惯性、俗常、重复、老旧，以情思和形式的新异与独特，使人们从对生活的漠然和麻木中惊醒，从而获得全新的认知和感悟的一种创作方法。穆旦是“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探险者”[7]。穆旦在诗歌创作中融入了鲜明的现代意识，其中包括了深刻的社会性以及隽永的艺术性，在文学创作中取得了文学与自我、生命和现实的和谐统一。穆旦诗歌的意象与文本具有陌生化的特质，以隐喻的、超脱过去的意象选择，创作了很多文质兼美、意蕴深刻的诗歌。比如穆旦的《春》中最鲜明表达陌生化技巧的就是第一句：“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火焰是红色的，但在文学创作中，穆旦选用绿色的火焰作为诗歌意象，代表了一种隐喻，通过想象和联想，读者可以感受到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生姿，大地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在春天，生命最原始的欲望和需求被放大、扭曲成为绿色的火焰，再结合文本中泥土做成的鸟被燃烧的描写，可以看出穆旦想要表达的是人的原始欲求得到抒发的情景。

3.诗歌意象的叠用特质

穆旦诗歌的意象具有重叠应用的特征，这里以《玫瑰之歌》为例。《玫瑰之歌》可以用每一段的小标题整合起来连通全诗，一个青年人站在沟通现实与梦的桥梁上，寻找异世的梦，桥梁塌了，他躲在真空里面，渐渐老了，空气透进来，他会健康吗？穆旦在这首诗中想要塑造一个追梦的青年人形象，可是全诗却并没有出现这个青年人，诗中很多出现了“我”“你” “他”“他们”等不同人称。第一段和第二段都是年轻人内心的独白，他在沟通梦与现实的桥梁上，渴望去追求、去探索，这里的“我”也可以理解为年轻人自己，他追求梦想。第三段是他的联想，从第一二段对爱与欲望的追求，之后到欲望消退后的空洞，他开始渴望寻求突破，进行更深层次的追求。穆旦在这首诗中，借重叠应用的意象，“破碎的自我、永远的矛盾、鲜明的对比、奇特的暗喻，无不显示出穆旦现代诗的张力，深刻地揭示出现代人的生命困惑和痛苦追求”[8]。

三、穆旦诗歌意象溯源

穆旦一生经历传奇，起起伏伏的人生经历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使得他海纳百川、学贯中西，这一点在穆旦诗歌的意象特色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正是因为穆旦人生境遇的丰富，才造就了他非凡的诗歌意象写作艺术。

1.西方现代诗派的影响

穆旦的诗歌深受西方现代主义流派的影响，主要表现为其吸收了西方现代派诗人的某些观念，其一体现在其对陌生化效果的追求。穆旦放弃了中国传统诗歌中选择的风花雪月类意象，反而更多地选择用日常化的口语表达来渲染生活中常见的生活场景，如“泥土做的鸟的歌”“绿色的火焰”等。其二体现在穆旦在诗歌创作手法上借鉴了艾略特的诗歌理论，如非个性化、矛盾修辞法等。“非个性化理论，即诗人的心灵在诗歌创作中只有促媒的作用，为的是把外部的事物和内部的经验连接起来，并且努力过滤和改造它们原来所具有的粗糙和激情，也就是（诗歌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使诗歌由浪漫主义的主观抒情转向了客观象征上来，着重的不再是情感的作用，而是理智的作用。”[9]穆旦学习和借鉴艾略特的这种诗歌写作手法对当时中国诗坛流行的躁动式和伤感式的诗歌流弊的修正是具有积极作用的。《诗八首》中就具有非个性化写作风格。“矛盾修辞法，是一种表面上自相矛盾的或荒谬的，但结果证明是有意义的陈述。”[10]矛盾修辞法在穆旦诗歌中大量存在。“人世的幸福在于欺瞒，达到了一个和谐的顶点。”可在世人常规的想法中，欺瞒怎么会幸福呢？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一旦和谎言挂钩，也不再纯真美好。穆旦在现实生活中，因为过分的清醒和理智，对现实和人类天性里的劣根性会更加痛苦和无奈，穆旦通过反讽和矛盾的写作手法使诗歌思想感情表达得更加突出。

2.穆旦的自觉追求

穆旦的诗歌被称为“感情煎煮思想的产物”，其口语化的表达折射的是理性思维的光芒、逻辑鲜明的思考，他将崭新的思维和思想传递给世界。穆旦不愧为自觉超越现代主义的诗人。

“丰富曲折的人生经历渲染着光怪陆离的诗歌世界。在穆旦的世界‘现代人内心的冲突，自我的分裂、破碎，自我与异己力量的搏击这一思想开辟了一个新的时代主题。既是对那个关乎民族危亡与时代命运的主题的升华，也是挑战现代社会，揭示现代人心理的大胆突破。”[11]

穆旦的诗中没有瑰丽娇美、温柔忧郁的丁香姑娘，没有陈旧保守的形象，没有浪漫而模糊的意境，而是力图表达现实，又超越这种现实感，寻求“诗质”和“灵魂深处的喧嚣和骚动”，从而达到“智性与理性的统一”。如《野兽》中“血的沟梁与沟渠”“紫色的血泊”“复仇的光芒”，都表达出作者一种愤世嫉俗、疾恶如仇的情感，是超越残缺的自我，是自我的爆裂与突破，他受挫后没有自暴自弃，以凄厉之美震撼人们的灵魂。

3.趋新求变的氛围

时代在不断地发展变化，人必须不断地突破自己以适应时代的要求，文学也是这样。从五四运动开始，文学开始关注人和人的解放，中国文人开始把将中国诗歌文学创作与西方的文学理论结合，开始写作新诗，成立了大批新诗团体。比如新月社、语丝社等，这一时期出现很多以写新诗出名的诗人，比如冯至、徐志摩、胡适、闻一多等人，他们大多有留学经历，接受了西方现代文学的熏陶，比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就是一首典型的新诗。值得一提的是，中国新诗发展的走向也与社会政治的发展紧密相连。比如穆旦在20世纪40年代就参加了远赴缅甸的中国作战支援计划，并且创作了大量的战争诗歌，以其独特的视角书写战地记忆，并另辟蹊径地以战争苦难写战争和人性。

有一种说法认为，穆旦是一位浪漫主义的诗人，他的诗歌很多是描写现实的苦难，但他用超凡脱俗的想象和奇特的意象将现实的苦难上升为对精神和心灵自由的追求。他描写战争的诗歌，绝大部分都是透过对紧张激烈的战争场面的渲染和对人民生活艰难的描述，抒发对人性和战争的哲学性思考，从超脱现实的角度，以浪漫抒写现实，用现实表现浪漫。

参考文献

[1] 冯小纯.“自我”与“荒原”意象的现代性探索—论穆旦诗歌的智性诗学[J]．美与时代（下），2021（10）.

[2] 黄明星.论穆旦诗的意象表达策略[J].名作欣赏，2011（29）.

[3] 何洁.论穆旦诗歌中的空间意识[J].名作欣赏，2022（36）.

[4] 穆旦.穆旦诗全集[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6.

[5] 唐诗诗.知与情的糅合：穆旦早期诗歌意象论[J].嘉兴学院学报，2018（5）.

[6] 周晓燕.“反叛者”的内心自醒——试析穆旦诗《还原作用》的现代性[J].文教资料，2006（11） .

[7] 宋春香.诗歌创作与生命体验——论穆旦诗歌的陌生化语言与生命诗学的构建[J].中国政法大学学报，2018（4）.

[8] 李雅琴.一个青年人的追求之歌——穆旦《玫瑰之歌》解读[J].江西教育，2008（27）.

[9] 曹雅馨.承继中的叛逆：穆旦诗歌对“艾略特传统”的突破[J].文学界（理论版），2012（12）.

[10] 李蒙蒙.1994年以来穆旦诗歌的经典化建构[J].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21（1）.

[11] 王卫卿.试论穆旦的诗歌艺术特色[J].商，2014（13）.

（特约编辑 刘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