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回归和人性之美

2024-06-28 15:54张诗苒荣光启
艺术广角 2024年3期
关键词:回归成长儿童文学

张诗苒 荣光启

摘 要 薛涛是当代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他的长篇新作《桦皮船》以桦皮船制作工艺为起点,讲述了儿童乌日的成长历程。在充满惊喜与惊险的旅程中,乌日实现了自身的成长蜕变,与之相关的人与物也实现了肉体与精神意义上的返乡之旅。小说具有浓郁的地方文化色彩,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在主题开掘上颇具匠心。《桦皮船》显现了作者一贯秉持的儿童文学创作立场,可以在激发读者审美愉悦的同时,实现深层次的生命思考。

关键词 《桦皮船》;儿童文学;成长;回归;人性

2022年3月,儿童文学作家薛涛带着他新的长篇小说《桦皮船》[1]回归。这部以非物质文化遗产鄂伦春族的桦皮船制作工艺为切入点的小说,运用了典型的全知视角,讲述了爷爷托布和小孩乌日自沈阳出发,一路以坐火车、乘汽车、骑行、驾船等方式,经过人群、村庄和深邃的丛林,回归身与心的故乡十八站。与他们同行的是小狍子古然、黑狗阿哈,以及隐匿在丛林里的无数生命。旧日里撮罗子上的家,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影的万物,奔腾不息的呼玛河,漂流入海的桦皮船……在充满惊喜和惊险的旅途中,成长、回归和人性的良善,共同谱写了一首动人的灵魂乐曲。

一、成长:从小孩到“小山子”的蜕变

《桦皮船》是一篇现实主义题材的长篇小说,字里行间都蔓延着浓厚的鄂伦春民族的独特味道。当楔子里的小孩乌日蹦蹦跳跳地进入我们的视线,骑着枣红马奔向山顶,毫无疑问的,它也是一部儿童成长小说。

纵观薛涛的儿童文学作品,其中少年主人公们的成长无一不是与大自然有着紧密关系的。《海爸爸蓝房子》里因丧父而出海寻找“蓝房子”的孩子们,透过大海懂得了什么是永恒的生命,借此获得了深刻与豁达的感悟。《秋田童话》中女孩在父亲的带领下,在稻田中创造了独一无二的美好回忆和情感体验,尽管城市化不断地毁坏自然,但女孩却能永远保有一颗本真的心。《桦皮船》里的男孩乌日也是如此,他生在城市,身体里流着鄂伦春人的血。在爷爷托布到来后,桦皮船和鄂伦春语唤起了乌日对从未谋面的故乡的期待,前往十八站的路途,就是乌日一步一步成长的过程。

城市里的乌日是一个不起眼的男孩,没有人重视他。当托布带着桦皮船出现在校门口,孩子们对桦皮船的喜爱使得他们“对乌日生出一丝仰慕之情”,这让“乌日很不习惯,从前没有人重视,如今万众瞩目,他感到既刺激又难为情”。然而当托布让乌日第一个上船,乌日“感觉嗓子太干,没吭声”。最终乌日为了爷爷踏上旅程,走进大自然,与天地万物进行直接的交流,唤醒深藏已久的天性。托布划船,乌日则在小狍子古然的陪同下一路骑自行车赶往十八站。饥渴了,就掏几个野鸭蛋生吃;遇见熊,就拿石头砸向车梁将它吓跑。乌日为了古然独自跑进树林,险些遇险,却从来没有后退一步。小说末尾在汹涌的呼玛河里,乌日终于独自驾驶着桦皮船,骑着红9,送阿哈回家,也明白了“乌日”的真正含义——“山”。

成长是每个人一生必须经历的事情,现代城市的快速发展,使得大部分儿童的成长方式被限制和固定了,充满野性美和自然美、极具民族特色的原生态成长,在和现代文明的交锋中落败了。薛涛在《桦皮船》里没有比较两种成长方式孰优孰劣,而是讲述了乌日在森林里不断历险、克服困难,从而收获勇气,实现从小孩到“小山子”蜕变的故事,这段经历是在城市中不可复制的,它解决了城市和自然难以和谐相处的问题。乌日从十八站回来后,不仅在班里获得了更多的尊重,还更加自如和幸福地面对自己的生活。这证明了原生态的成长方式仍有它不可替代的净化和重塑作用。

小说最后一章的第五节,是乌日成长仪式的高潮。在托布问乌日敢不敢划船送古然回南岸时,乌日没有拒绝,要送黑狗阿哈回家时,“乌日心中正涌动着豪迈”,他知道“这个任务非常重要,他想赢得这个荣誉”。独自驾驶着桦皮船的那一刻,乌日长大了,成长其实就散布在我们人生的某些时刻,在一个瞬间,可能就实现了灵魂和心灵的焕然一新。乌日在红9背上,抱着死去的阿哈,在古然和其他狍子们的陪伴下,越过桦树林,抵达山顶的撮罗子。这是一段旅程的结束,也是一次成长的完成。托布的引领,大自然潜移默化的滋养,乌日在前往十八站的过程就是探索灵魂的过程。乌日最后明白了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也就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重新认识了真正的自己。乌日成长得更加饱满、鲜活,“唤起了心底的丰富敏锐的感知能力,博大的善意与爱意,和迎接未来、无惧挑战的勇气”[1]。

二、回归:肉体与精神的返乡之旅

在《桦皮船》中,万物都在不同程度上进行着回归。一直行走在返回十八站路上的有乌日、托布、小狍子古然、黑狗阿哈和桦皮船。乌日的回归是寻根之旅,在托布出现之前,十八站是永远不能抵达的故乡,乌日随着爷爷返乡,是对本民族文化的理解与传承;托布是自身的回归,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十八站人,他要回到熟悉的桦树林,细数和面对自己一生和桦树林的故事;古然的回归极具象征意味,它是自然里各种生物的代表,从截火车到回到山野,古然听从了大自然对它的召唤;阿哈是托布最亲密的伙伴,它的失踪使得托布决定离开沈阳前去寻找,它的死则更坚定了托布回到十八站的信念,带阿哈回家远比表达悲伤更有意义,在乌日骑马送它奔上撮罗子那一刻,阿哈和托布一起收获了安宁。桦皮船的回归是独特的,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但在小说中被赋予了情感。“桦皮船恋恋不舍,在河心转了几圈,跟主人告别之后才随波逐流向下游漂去。在白桦林诞生的时刻,它就想去看大海,今天如愿以偿,向着大海出发了”。桦皮船回归了河流,意味着民族文化不会在时代浪潮中被淹没,而是以新的方式继续发展。

这场回归是极富传奇色彩的。浪漫清灵的笔触、细腻单纯的语言,为《桦皮船》奠定了十分亲近又略显神秘的基调。回归路上的许多事似乎在现实都难以发生,但在小说中的出现恰到好处。在托布划船送阿哈时,一群柳根鱼上前咬住了船体。“只见一条大柳根鱼在前,后面的鱼咬着它的尾鳍,头尾相连排成一个队伍。”过去托布为受伤的阿哈钓鱼,结果钓到鱼王,牵拽了一群柳根鱼,为了避免它们断子绝孙,托布割断了鱼线。或许是知道阿哈的离世,或许是为了报恩,与托布再未相遇的柳根鱼群出现为他们送行。托布在树林里寻找走失的乌日,遭遇了狍群,他吹响鹿哨儿带着狍群走出风口,返回树林。以及托布祈祷红9出现,它就真的从桦树林中飞奔而来。这些奇妙的景象都因回归而一一出现,为它赋予了现代文明中消弭的天然美和大自然的神性,在托布为过去向山林索取而向山林还债后,宽容的桦树林接受了他的回归。

除了贯穿全书的主线人物,在文中以反面人物身份出现的老头李阿哈的回归,也同样值得我们思考。薛涛并没有表明李阿哈的职业,但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是个以招摇撞骗为生的人。因为在沈阳混不下去,李阿哈决定回到家乡大杨树去。为了桦皮船,李阿哈主动提出装作乌日的爷爷带他上车,火车被迫停滞,他试图逃跑时陷入了沼泽地。是托布救了李阿哈,由于愧疚他偷偷地离开了。在小说的结尾,李阿哈恢复了真名“李饭碗”,还成了站台的卖货人,实现了善的回归。李阿哈在小说中着墨并不多,却也十分出彩。托布的鹿哨儿让他回忆起家乡的山林,当哨儿主人又救了他的性命,李阿哈的离去就是他改过自新的开始。“我眼睛花了,看不见好人,也看不见坏人,只看见人。”李阿哈走了,回来的是李饭碗,他的复杂与转变进一步丰富了小说回归的含义。

在当代文学作品中,有许多饱含回归意味的小说。例如莫言的《黑沙滩》《大风》和《遥远的亲人》等这类以返乡为主题的小说。它们表明人们在面对现代化生活时,都想以回归故土和自然的方式得到心灵解脱,或是灵魂复苏,用以救赎在繁俗生活里消失的事物或感受。童年世界的生态文化建构一方面与作者的童年经验紧密相连;另一方面也与现代文学大潮内在相通,都与历史思潮同步。[1]在《桦皮船》中,薛涛将回归的发生放置在他最熟悉的东北黑土地上,塑造了一场盛大的旅程。

三、人性之美:对良善的赞美与呼唤

成长和回归无疑是小说《桦皮船》的两大主题,但如果没有人的良善,这一切都难以发生。薛涛认为,真正的儿童文学“是那种不愠不火渗透到读者心灵一隅的作品,可以穿越时代”。我想正是源于此,他的作品才始终充斥着对至善至美的人性和真挚美好情感的赞美与歌颂。

在这部小说中,人人皆存善念,物物都通人性,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彻头彻尾的恶。“老人已经很老了。一颗老树停止生长,大风大雪也奈何不了它。”[4]托布是个历尽风霜的老人,岁月使他看透了许多,却从未消磨一点他美好的人性,托布遵循着鄂伦春人基因里的淳朴和善良,救下曾经骗走他鹿哨儿的李阿哈、放走柳根鱼群、引导狍群脱险。无论面对的是人还是物,托布都一视同仁,对生命给予相应的尊重。他并非智者,但这样一位血肉丰满、真实美好的普通老人,正是儿童文学需要的。小孩乌日有着金子般纯粹的心灵,为了让李阿哈拿到落下的钱包不惜跳下火车、收留受伤的古然、向代表太爷爷的老树保证要为它报仇等等。乌日还在成长,他的言语和行为中都保有孩童独具的天真烂漫,他不断地吸收着从这段旅途学到的一切,理解人性的复杂,也看见了人性的美好。

还有亦正亦邪的李阿哈,他一次一次地打破自己的底线帮助乌日在火车上度过难关,做了一回不称职的爷爷。甚至坦言“我一个开狗肉馆的,不是好人”的胖刘,开车载着托布、乌日和桦皮船抵达塔河,极大地缩短了他们回十八站的时间,还宽慰托布车上的狗不是阿哈。这些人物都如此的普通和真实,仿佛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人,但也正因为普通,所以不会显得居高临下;正因为普通,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正因为普通,才能真正与读者的心灵进行沟通和对话。

写给儿童的故事是最美丽、最动人,儿童文学应当是真、善、美的。薛涛相信和尊重儿童,他怀着一颗热切的心走近儿童,以他们喜爱的方式讲述有关爱、幸福、友善和良知这类珍贵事物的故事。优秀的儿童文学使孩子懂得了雅致和怜悯,远离野蛮和荒谬。[1]童年时期的阅读是重要的,它对人的情感、思想和三观的塑造作用是之后的阅读体验难以提供的。或许《桦皮船》中有关人性的主旨对于儿童来说还略显深沉,但是就如薛涛所说:“再深奥再玄妙的命题,只要搭上精彩的故事就会变得生动可感。就算少年读者不能完全懂得其中的奥妙,内心也会产生一丝悸动。能有这瞬间的悸动,我们的艺术理想和文学使命也就完成了。”[2]正是在这一次一次的悸动中,美好的情感浸润了儿童的心灵。真挚动人的故事让儿童感受到童真的乐趣,也潜移默化地带来了真、善、美的精神教育。

四、结语

在薛涛的作品中,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东北这片土地上四季的变换,能望见一个个性格鲜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从字里行间嗅到少年时代纯真美好的气味。《桦皮船》无疑是一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薛涛运用他高超的写作技艺和积累下来的生活经验,将儿童成长、文化传承、生态保护、民族变迁和社会发展等多个主题融在一处,创作了一部富于哲思而又接地气、传奇而又不失真实、童趣而又不乏美感的小说。它是一部儿童和成人都喜爱的小说,既能与儿童就怎样成长开启愉快的对话,也能和成人探讨现实里如何实现“回归”的问题,人性的良善也温暖着所有人。它就像是那条顺流入海的桦皮船,划进读者的心里,激起朵朵雪白的浪花,离开时,只留下几圈耐人寻味的涟漪,让人流连忘返、回味无穷。

【作者简介】

张诗苒:武汉大学文学院。

荣光启: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 刘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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