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与艺术之间

2024-06-28 09:59张晶
艺术广角 2024年3期
关键词:文艺美学诗学范畴

摘 要 回顾40余年的学术研究历程,张晶始终沿着美学的方向不断向前开辟。他的研究路向从诗学到美学,又在美学探索中考察文学与艺术的内在关系。他从文学与艺术出发,将范畴与命题作为文艺美学研究的切入路径,从文学与艺术的审美体验及理论成果中生发出关于中国美学的独特认识与思想。他在文学与艺术的丰富资源中进行美学研究,因而相关成果呈现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并使之浓缩的美学理论有充实的依据。

关键词 诗学;文艺美学;范畴;命题;感兴

经过了40余年的学术研究历程,我对自己的研究有一个反思,或许对青年学者有借鉴作用。从酷爱文学的青年到文科资深教授的人生经历,是与其学术研究无法分开的。用了《在文学与艺术之间》这样的题目,也是对自己的研究路向的一个扫描。从诗学到美学,又在美学探索中考察文学与艺术的内在关系,这也许更适合概括我数十年来的学术研究轨迹。

一、从文学的情缘进入学术之途

我对文学的热爱,大概是在骨子里的。我出生在吉林省四平市的一个教师家庭里。父亲是中学俄语教师,在三年困难时期,毕业于黑龙江大学的俄语系,然后回到四平市做了一名中学教师。母亲是一名工人,因为出身好,又是党员,所以一直是运动中的骨干。可是父亲出身不好,在单位里是被打入“另册”的。那时的阶级成分是一代一代“世袭”的,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我自然在学校里就抬不起头来。记得在填表的时候,怕同学看到“家庭出身”这一栏,于是我就用左手挡着表格,赶快填好交给老师。我的性情本来是偏于柔弱而敏感的,加之我家附近住的孩子较为野蛮,所以我经常扮演着受欺负的角色。但是,文学给我注入了人生的抗争力和野蛮生长的强化剂。在中学时,我读了白居易的《有木诗八首》,其中的诗句“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使我改变了性情,变得刚强了,挺起了脊梁。1972年,我带着几个同学到梨树县的一个穷山村去“插队落户”,条件的艰苦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想象的。零下30多度的严寒,窗子没有玻璃,破塑料布被夜里的寒风吹得哗啦哗啦响。没有电灯,只能在油灯下坚持读书。与其说有什么目的,毋宁说养成了读书习惯。读的书自然以文学作品居多,不仅读书,而且还在繁重的劳动空隙写作,主要是写诗歌。1977年考取吉林大学中文系时,我已发表了几十篇作品。到毕业前,自己居然纠结了几个月的时间,纠结的问题是,当个诗人还是考研究生,现在想来太可笑了。

1984年从吉林大学研究生毕业后,我来到大连,任教于辽宁师范大学。先是在古代文学教研室,1990年到文艺学教研室,带研究生,从事理论研究。我因从少年时就喜爱文学,喜欢诗歌创作,所以对于学术研究,也就从诗学入手。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我一方面研究文学史的一些课题,从哲学与美学的角度切入文学史研究,另一方面花了很多时间研究辽金诗史。我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民族文学研究》及《中央民族学院学报》(现为《中央民族大学学报》)等发表了数十篇关于辽金诗人的个案和诗史的若干重要问题的文章,出版了《辽金诗史》《辽金元诗歌史论》等著作。当时处在思想解放的历史阶段,除了传统的文学文献外,我又花费了大量时间阅读西方哲学美学经典,如黑格尔的《小逻辑》《美学》、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卡西尔的《人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胡塞尔的《逻辑研究》《纯粹现象学通论》、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荷尔德林诗的阐释》《诗·语言·思》等。其实,在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阶段,我和我的同学们也都是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一边写诗、出诗刊,一边阅读和研讨大量的西方哲学流派与思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尼采的酒神精神、萨特的存在主义、胡塞尔的现象学,都是我们课上课后讨论、争辩的对象。哲学系的名教授如高清海、邹化政等开讲座,中文系的同学也在开讲座。思想之开放、讨论之热烈,都是一时之盛。到了辽宁师大,我用了大量时间从西方哲学和美学的角度来观照中国诗学,同时还对中国哲学下了很大功夫,如对佛学、玄学、理学等以会通的理念加以研究,而且将它们作为思想背景和研究角度,结合中国诗学对象,提出新的问题。在这种研究路径中,诗学问题展露出美学的意蕴,并成为独特的提出问题方式。我对佛教禅学的探索,是从研究严羽的《沧浪诗话》开始的。1985年秋天,由福建省社会科学院、福建师大发起举办首届严羽学术研讨会,受邀者多是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名家。因为发起人之一蔡厚示先生是北京大学毕达科夫研究班毕业的学者,所以当时很多毕达科夫班出身的学者都在受邀之列。1985年,我还是助教身份,却收到了邀请函。当然,我准备了一篇有分量的论文参会。同时受到邀请的还有当时的辽宁师大中文系副主任康伣教授。康先生出身于西南联大,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最受闻一多先生的欣赏,而且是中共与闻一多先生的秘密联系人。康先生又是毕达科夫研究班里的大师姐,理所应当地受到会议的邀请。我对康先生非常敬重,我知道康先生是西南联大的才女,但她写论文很少,就和先生说,会议论文由我来执笔,先生欣然应允。严羽将“以禅喻诗”作为主要方法论,《沧浪诗话》的“诗辨”篇多以禅学系统中的术语、概念与诗学相比附。研究《沧浪诗话》的学者很多,如果没有一个独特的视角,就不能将研究向前推进。于是,我在研究禅学典籍的基础上,将禅学的相关思想与严羽的诗学观点打通,写出了论文《诗与禅:似与不似之间》,在会上宣读,并收入《严羽学术研究论文选》(鹭江出版社,1987)。我又系统研究了禅宗的《五灯会元》《坛经》《金刚经》《维摩诘经》等,对印度大乘佛学的典籍、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大乘佛学经典进行了深入的理解,同时还学习了任继愈先生的《中国佛教史》、方立天先生的《佛教哲学》等。我先后撰写和发表了《妙悟新识》(《宁夏社会科学》1987年第2期)、《宋诗的“活法”与禅宗的思维方式》(《文学遗产》1989年第6期)、《诗禅异同论——兼论严羽“妙悟”说的审美内涵》(《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2期)、《诗与公案的因缘》(《文学遗产》1992年第5期)、《禅与唐代山水诗派》(《社会科学战线》1994年第6期)、《禅与个性化创造诗论》(《北方论丛》1995年第1期)、《禅与唐宋诗人心态》(《文学评论》1997年第3期)、《禅与诗三题》(《中国禅学》第1卷,中华书局,2002)等一系列文章。

我也在玄学、理学等领域花费了大量精力,阅读了许多相关的经典与研究成果。关于玄学,我深入研读了《王弼集校释》《庄子注》《嵇康集校注》,以及著名学者汤用彤先生的《汤用彤学术论文集》、《魏晋玄学论稿》、《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华书局)和汤一介先生的《郭象与魏晋玄学》等中国哲学著作。关于理学,我系统研读了《宋元学案》《明儒学案》《张子正蒙注》《朱子语类》等。学习中国哲学史,是要以此为视角来观照中国诗学,从而辟出文学史研究的崭新景观。在这段时间里,我撰写并发表了《朱熹诗境与“理一分殊”》(《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89年第4期)、《陶诗与魏晋玄学》(《文学评论》1991年第2期)、《文学史的哲学视角观照》(《社会科学战线》1991年第3期)、《陈献章哲学与其诗歌美学的逻辑联系》(《中国文化研究》2010年第3期)等。在这个过程中,我感受到了中国哲学的博大精深,尤其是读通了一些重要典籍的内在理路时豁然开朗。我对禅学的研究,其旨归并非佛教本身,而在于它对文学的浸润与影响。我写出《禅与唐宋诗学》一书,2003年作为“博雅文丛”的第一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后来新星出版社又于2010年再版此书。

1995年,我打定主意去读博士,于是考取了复旦大学文学批评史专业,师从中国文学批评史的泰斗顾易生教授。在顾先生的门墙内,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受到了先生高尚人格和博古通今的学识的熏陶。到1998年博士毕业,我在三年博士期间发表了55篇论文,其中大多数是在现在所谓的“核心刊物”上发表的,如在《学术月刊》上就发表了3篇。

这个学术研究的路径,我到北京广播学院(2004年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工作后也一直延续下来。在从大连至北京工作的这几十年时间里,我从哲学角度切入,渐近中华诗史的美学本质。记得1996年,我的颈椎病发作,四肢时而麻痹时而疼痛,上下楼都很困难。辽宁师大工会给了我1000元钱,让我到鞍山市郊的汤岗子疗养院去疗养。这次疗养不仅对颈椎病产生了关键性的疗效,而且给我集中的时间读通了《陆九渊集》,我悟到了陆九渊这位理学家(心学家)上承孟子、下启陈献章,这条线索对于中国美学的发展与特质来说关系重大。

二、在诗学与画论中向文艺美学进发

美学尤其是文艺美学,是以文学与艺术作为对象,也作为根基的。我对美学的理解,也多是从文学与艺术的作品与美感出发不断深入的。因此,我的美学研究也是从文学与艺术出发。如果说其他美学家做的更多的是形而上的思辨工作,那么我的美学思考对象则是文学与艺术的审美特征。在西方美学的濡染中,我也代入了对于中国诗学或艺术的思考,其间又生发出关于中国美学的独特认识,于是写出了许多在中国诗学中具有特殊镜像的美学论文,如《情感体验的历程: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原型意象》(《文学评论》1990年第2期)、《论中国古典诗歌中“理”的审美化存在》(《文学评论》2000年第2期)、《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审美回忆》(《文学评论》2001年第5期)、《惊奇的审美功能及其在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呈现》(头题,《文学遗产》2004年第3期)、《中国古典诗词的内在视像之美》(《社会科学战线》2007年第2期)、《中国古典诗词的神秘之美》(《北京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偶然与永恒——中国诗学的审美感悟之一》(《北京大学学报》2013年第5期)、《精微之笔与广大之势——中国诗学的审美感悟之二》(《北京大学学报》2014年第4期)、《情志与意向——中国诗学的审美感悟之三》(《北京大学学报》2015年第4期)、《意境与身体——中国诗学的审美感悟之四》(《北京大学学报》2016年第1期)、《中国诗学所呈现出的审美交互主体性》(《北京大学学报》2016年第4期)、《触遇:中国诗学感兴论的核心要素》(《复旦学报》2016年第6期)、《中道与诗法——中国诗学的审美感悟之五》(《北京大学学报》2017年3期)、《“鸢飞鱼跃”与中国诗学中的审美理性》(《北京大学学报》2018年第4期)、《以事表情  化事为境——论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化叙事》(《复旦学报》2021年第3期)等。这些从诗学出发的美学思考,是将美学落地并使之具体充实的路径。

我对艺术理论的接触,源自少年时对书画的爱好,在市里的美术班学过一点绘画的基本功。我花了很多时间学习美术字,对于美术字的应用达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无论是在中学,还是下乡之后,我都能以写大字使自己有了立足之地,更多的是在墙壁上书写标语口号。但这只是停留在匠人的水平上,离书法家相距不啻十万八千里。回想起来,有这么点书画技能,为后来由画论进入艺术学理论埋下了“伏笔”。1989年夏天,我开始对南北朝时期著名画家宗炳的《画山水序》感兴趣,同时也较深刻地感受到了《画山水序》的哲学意蕴。尤其是在了解了宗炳的佛学背景之后,又花了很大精力研读他的《明佛论》这样的佛教理论长文,于是写出了论文《宗炳绘画美学的佛学底蕴》。我特别感念的是,当时《学术月刊》的编辑林榕立老师在海上颠簸了两天一夜,乘船从上海到大连来找我要稿子,我当时还只是个讲师。稿子给了林老师后,这篇文章在《学术月刊》的当年第10期就面世了。每念及此,都尤为感谢和思念这位前辈。受《学术月刊》的鼓励,我又研究了画论中的“墨戏”问题,写出了《墨戏论》一文,仍是由《学术月刊》在1992年第7期发表。沿着这个路径,我在画论方面继续耕耘,陆续撰写和发表了多篇画论论文,如《“逸”:作为审美范畴在唐宋时期的迁替》(《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1年第4期)、《“逸”与“墨戏”:中国绘画美学中的主体价值升位》(《中国文化研究》2002年第3期)、《论董逌的绘画美学思想》(《中国文化研究》2004年第4期)、《以品论画:中国古代绘画审美观念的变迁》(《艺术百家》2011年第4期)、《中国古代画论中的“四时”》(《艺术百家》2012年第2期)等。《江淮论坛》2010年第3期在封二给我做了整版的“学术介绍”,又在头题的位置发表了我的长文《宗炳绘画美学思想新诠》。2014年,《中国书画》约我给“专家论道”专栏写文章,这个专栏由范曾先生和我每期撰写一篇画论文章。我给《中国书画》连续写了14篇画论文章。这个专栏篇幅不大,每期文章也就2000字,但对我来说却要提出引人思考的问题。2018年年底,时任《名作欣赏》主编的张勇耀教授约我连续写画论文章,于是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为《名作欣赏》连续写了26篇画论文章,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写到了南宋时期。这次不受篇幅限制,但我也控制在每篇七八千字。我并非一般性地评介画论名作,而是从美学角度来破解画论名作(名著)中的理论问题。其他论者都谈过的,我则略之;其他论者未有深解者,我则深入探讨之。许多山水画论都把“丘壑”作为一个重要的概念,如明代大画家董其昌的画论名著《画禅室随笔》中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滓,自然丘壑内营”的名言,清代画论家唐岱的《绘事发微》里亦有“丘壑”专章。于是我对“丘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写出《“丘壑”论——兼谈中国山水画论中的艺术图式》一文,发表于《北京大学学报》2021年第4期。

从美学角度研究画论,也为我的博士生培养开辟了更为宽广的道路。我指导的博士生有若干人选择了从美学角度研究画论,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成果。如2018届博士生谷疏博,在我的墨戏已有成果基础上选择墨戏研究作为博士论文选题,写出颇为厚重的《墨戏研究》,获得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优秀博士论文出版项目,并已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她也成为中国传媒大学“青年拔尖人才”、副教授、硕士生导师。2018届博士生朱广华,我给他确定的博士论文是《董其昌研究》,答辩后获得博士学位,成为中国美术馆的研究人员。2019届博士生王静确定的博士论文选题是《历代名画记》研究,论文获得了优秀成绩,并受聘为上海外国语大学艺术学教师。2017届博士生蔡晓楠的博士论文选题是画品研究,论文获得了成功。我指导的博士生研究方向是中国古代文论与美学,画论研究当然不能是在艺术学层面,而应该是在美学层面。在这个问题上,文艺学的教授们是把关很严的,而这几篇画论的博士论文在美学层面得到了学术界的认可。

三、对文艺美学的探求

关于文学与艺术关系的思考,是我到北京广播学院后更为关注的论域。作为国家广电总局“引进人才”,2000年9月我到北京广播学院任教。开学后增列博导工作开始,校方授意我申报。我刚调来,系办主任对我不熟,告诉我申报博导的老师很多,申报表没有了(那时还不是从网上下载),我说那给我复印一份吧,我就用复印的表格申报了。等结果出来,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全校那次只增列了我一个新的博导(当时只有两个博士招生方向,第一批博导也只有8位)。于是,我成为北京广播学院的广播电视艺术学专业文艺美学方向的博士生导师。

作为文艺美学方向的博士生导师,当然要在文艺美学研究上下功夫。当时北京广播学院的文科博士生课程已将“文艺美学”作为一门学位课,也就是必选课程。此课本来是由著名美学家蒲震元教授主持,后来由我接手来做此课的主持者。一方面自己来讲,另一方面请一些著名美学学者来授课。在新世纪初的那几年里,关于文艺美学的研究是相当集中的。我和蒲震元先生精选博士生结课论文中的优秀之作,集结为《美学前沿》出版。那个时候是文艺美学作为学科的巅峰阶段,胡经之先生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就倡导文艺美学的学科化,并且主编“文艺美学丛书”,推出了一批文艺美学研究的重量级著作。我对经之先生充满了敬仰之情,先生到深圳大学后,我每到深圳,只要方便都要去看望先生。2023年4月,深圳学术界为经之先生庆祝九十寿辰,先生力邀我去深圳,但因极为特殊的原因,未能成行。直至2023年10月,在深圳举办第二届粤港澳大湾区文艺创新论坛,我在会上见到了精神矍铄的经之先生。先生将他的新著《亲历美学风云》送给我,我欣喜万分。

再就是在王梦鸥先生的《文艺美学》一书中得到了感悟。在胡经之先生倡导“文艺美学”之前,中国台湾著名学者王梦鸥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初就出版了《文艺美学》一书。大陆学者读到此书的人很少,还有这样一种说法,说王梦鸥先生的书有“文艺美学”之名而无“文艺美学”之实。我因赴台北讲学而有了与王先生《文艺美学》一书的缘分,故而得出了与此有明显不同的认识。2010年因湖南文理学院(位于湖南常德市)校庆,我受邀作为校庆嘉宾,同时作为嘉宾的还有时任北京师范大学校长的钟秉林教授、台北世新大学的游梓翔教授。梓翔是台湾新闻界的名流,时任台北世新大学传播研究所所长,现在是台北世新大学的副校长。梓翔现在频率甚高地出现在央视四套的“海峡两岸”栏目里。在常德期间与梓翔相谈甚欢,于是梓翔邀我去台北世新大学讲学。我在台北住了一周的时间,除了做了一次讲座,还写了《人诗意栖居在大地上》一书的序,近2万字,又写了散文《台北六月雨》。临回北京时梓翔问我:“你想想还需要什么?”我没有多余的客套,答道:“梓翔能帮我找到王梦鸥先生的《文艺美学》并给我复印一本吗?”梓翔说没有问题,一会儿工夫就将复印好的《文艺美学》给我拿来了。通过系统阅读王梦鸥先生的《文艺美学》,我产生了这种认识:认为这本书只有文艺美学之名而无文艺美学之实的观点,一是没有对此书进行过系统的阅读,二是以后来的学科化的文艺美学为标准产生的看法。我则认为,王梦鸥先生的“文艺美学”,恰恰是通过对文学的艺术本质的透辟阐述,预示了文艺美学的发展路向。我也由此深受启发,对文艺美学的突破有了新的感悟。文艺美学之所以能够在文艺学之外崛起,并对文学艺术产生极为深远的理论指导意义,在于它能离开文艺学的社会学元素,而以审美的专注来揭示文学艺术的意蕴。文艺美学将自身定位于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与规律(就是周来祥先生的专著书名所示),这也成为有关文艺美学的著作的共识。我则认为这只是文艺美学的起点而非终点。

前些年盛行的视觉文化等研究领域,似乎将文学与视觉文化对立起来,且将文学挤到了边缘化的地位上。我身处的中国传媒大学,其学术氛围也充满了这种色彩。我认为在文学与传媒艺术之间、文学与视觉文化之间,文学并未失去它应有的作用,反倒是充当了“灵魂”的角色。针对文艺学界的各种声音,我明确阐发文艺美学的进路在于文学与艺术的内在融通。为此,我连续撰写和发表了《文学与传媒艺术》(《现代传播》2008年第2期)、《传媒艺术的审美属性》(《现代传播》2009年第1期)、《在文学与艺术的融通中拓进文艺美学》(《北方论丛》2009年第1期)、《文学的审美特性与视觉文化的提升》(《江海学刊》2010年第1期)、《当代文学艺术中的审美现代性因素》(《北方论丛》2010年第2期)、《电视艺术的审美文化尺度》(《现代传播》2010年第3期)等,非常明确地阐发了我对文艺美学学科发展的看法。基于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关系的前提,我提出了文学的几个根本性的审美特征:一是内在视像;二是审美运思;三是语言美感。这也是我对文艺美学研究的理论支点。在这种理念观点下,我就文艺美学问题发表了若干文章,如《文艺美学的当代建构及其意义》(《安徽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中国文艺美学的学科特性与理论渊源》(《河北学刊》2013年第2期,与杨杰合作)等。

近几年来,我有感于文艺美学研究处于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一直在思考文艺美学的突破方向,撰写和发表了几篇相关的文章,如《新时代文艺美学的建构维度》(《现代传播》2018年第2期)、《关于文艺美学的反思》(《文艺争鸣》2021年第2期)、《文艺美学:经验、抽象与建构》(《南国学术》2022年第2期)、《文艺美学的进境在哪里?》(《文艺报》2022年7月8日)。通过对文艺美学的系统学习,并与自己的知识积淀相连接,我认为中国古代文艺理论是当代文艺美学突破的助力与资源。我成功申报了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对文艺美学的建构意义研究”,为此做了数年的研究工作。在此期间写了多篇相关的论文,并且撰写了专著《偶然与永恒——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对文艺美学的建构意义》,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20年出版。

四、从范畴走向命题

在对文艺美学的思考和研究中,我将范畴与命题研究作为切入路径。先是审美范畴的提炼与提纯,之后顺理成章地开始了命题研究。这个过程是在前辈学者的启发和关怀下起步的。如关于“诗中之理”的问题,就是受著名作家王充闾先生的启示。1998年春天,我还在复旦大学作博士论文的时候,忽然接到王充闾先生的电话,请我为他的新书《诗性智慧——中国古代哲理诗三百首》作序,我说:“我哪有资格给您的大著作序呢?”他说:“这个序一定请你写。”我说:“那好吧,但我写序不是一味唱赞歌,要在序里谈学术问题。”充闾先生笑道:“那可求之不得!”于是我用了一个晚上,给充闾先生的书写了一篇序,题目是《哲理的诗化生成》,我的主张是“诗中之理”不仅是一种客观存在,而且具有重要的审美价值。问题在于,“诗中之理”不应是一种知识性的判断,不应是一种逻辑性的推理,而应是诗人通过自己独特体验生发出来的。在这篇书序的基础之上,我又写出长篇论文《论中国古典诗歌中“理”的审美化存在》,发表于《文学评论》2000年第2期,将相关的观点加以系统阐述。我认为,“诗中之理”具有特殊的价值论意义,在中国诗学体系中,这个范畴应该得到更多的重视。在我看来,哲学的理念是共相的表述,而“诗中之理”则是殊相的升华。对于“诗中之理”的价值判断,在后来的《“鸢飞鱼跃”与中国诗学中的审美理性》一文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和深化。王夫之在《古诗评选》中提出“非谓无理有诗,正不得以名言之理相求耳”,其实是揭示了“诗中之理”在诗学中的重要地位。我所阐述的“诗中之理”,是与那种将相关的哲学理念直接植入诗的形式的“理窟”“理障”之作有着鲜明的区别的。充闾先生后来又对500余首具有哲理内蕴的古诗以散文的形式加以阐发,写成了《诗外文章——文学、历史、哲学的对话》三卷本的新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18年出版,引起广泛的反响。说起和充闾先生的结识,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往事。20世纪90年代我在辽宁师大任教,当时还只是一个副教授。一天,学校领导通知我说,王部长要来学校见我。我很茫然地问,哪个王部长?领导说,是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王充闾。第二天果然在辽宁师大的国际交流中心和充闾先生见面了。充闾先生从时任中宣部副部长翟泰丰的书架上看到了我刚刚出版的新书《辽金诗史》,他特别喜欢,就带着司机和秘书来大连找我。充闾先生儒雅博学,谈笑风生,使我非常敬佩。后来充闾先生来大连,总是先到辽宁师大来看我,相谈甚欢。我来北京后去沈阳出差,充闾先生还到我下榻的宾馆去看望我。

进入本世纪之后,我的美学研究集中在美学范畴方面。这些范畴并非美学史上那些人们熟悉的范畴,而是结合文学与艺术的创作实践,提升或熔炼相关的范畴,使之上升成为具有普遍美学理论价值的范畴,这个研究方向也受到了前辈学者的肯定与支持。如我在本世纪最初几年所写的《神思:艺术的精灵》一书,就是受已故著名文艺理论家蔡锺翔先生之约进行研究和写作的。蔡先生主编“中国美学范畴丛书”,这是一项具有开拓性意义的事业。蔡先生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倡导范畴研究,1987年开始对中国美学范畴进行系列性的发掘与建构。蔡先生约请了若干颇有影响的中青年美学家,发起与组织了“中华美学范畴丛书”,这套丛书已出两辑20种。蔡先生约我写的是“神思”这个范畴。花了几年时间,我对“神思”这个范畴做了系统的研究,2002年春节完成了《神思:艺术的精灵》的书稿。因为“神思”的资料较少,我采取了与丛书其他著作不太一样的结构方式,是以发散式的结构来写的,除了对“神思”的正面阐释之外,主要是将“神思”与相关的理论问题结合起来。2006年,《神思:艺术的精灵》与其他书一起,在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2016年又做了较大程度的修订,加入一些新的理论建构,如第十一章“神思与审美构形”、第十二章“神思与艺术媒介”等。这本书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不仅在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了几版,而且还在美国出了英文版,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又出版了缩略版的《神思:审美创造的基点》一书。可以说,蔡先生给我打开了范畴研究这扇门。斯人已逝,想起来非常怀念,先生那白白的眉毛和智慧的眼睛,一直烙印在我的心里。

另一位对我的美学研究给予极大支持的前辈学者,就是著名学者徐中玉先生。我虽然在复旦就读博士,但原来与华东师大的学者们没有更多交往,也没去拜访过徐先生。1998年夏天,我完成了博士学业,回到辽宁师大任教。6月回到辽宁师大,9月校党委就任命我为中文系主任(现在的文学院院长),于是我匆匆上阵。但我恰在这时,开始美学范畴研究。1999年岁尾,我写出了《审美惊奇论》一文,将“惊奇”作为一个普遍性的审美范畴进行熔炼。想着试试投给上海的《文艺理论研究》杂志,算是“投石问路”吧。当时《文艺理论研究》的主编就是徐中玉先生。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徐先生很快就对这篇文章做了编辑处理,2000年第2期就发表了。我和先生原来从未谋面,也没有过来往。我对这位令人尊敬的学术前辈充满了敬意。由于这篇文章的成功发表给我的鼓励,我又写了《审美回忆论》,想着在《文艺理论研究》排排号吧,就又投给了徐先生。我不敢期待当年发出,因为刚刚发了一篇。没想到的是,《审美回忆论》在《文艺理论研究》2000年第5期就发表了。

著名哲学家张世英先生对我的影响也是特别深远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花了很多精力研读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黑格尔的《美学》和《小逻辑》等。我不懂德语,对本来就以晦涩著称的黑格尔哲学“啃”起来非常困难,于是就找相关的阐释著作来读,这样找到了张世英先生的《论黑格尔的逻辑学》《黑格尔〈小逻辑〉绎注》等,与《小逻辑》《逻辑学》等黑格尔的经典哲学著作来对读。这时便对张世英先生产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意。1999年我因出差来京,在商务印书馆的读者服务部突然看到张世英先生的《进入澄明之境——哲学的新方向》一书,真是眼前一亮,如获至宝,马上买了下来,在回大连的火车上就迫不及待地看起来。世英先生这本书不仅是先生自己的“哲学转向”,也标志着中国哲学的转向。这对我的美学思考来说,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书中的几大部分如“存在论与认识论”“历史观”“艺术观”“审美意识与道德意识”等,都使我的美学之思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我将这些新的认识写成一篇不长的文章《树立思想的新桅》,发表在2002年12月12日的《中国教育报》上。调到北京工作以后,也还未曾与世英先生见过面。有一个晚上,我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忽然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听筒,听到对方带有磁性的声音:“我是北大张世英。”我当时就惊呆了。因为我从未和先生有过直接的交流,也没有他的电话,却没有想到先生找到了我的电话。那个晚上和世英先生居然通了一个小时的电话。过了不长时间,北京大学哲学系邀请我参会,我在会上第一次见到世英先生,相谈甚欢。后来每年我都要和世英先生的博士生、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的李智老师一起,到先生在昌平的寓所看望先生。每次与先生的欢聚都使我产生强烈的震撼。2013年12月,先生的新著《觉醒的历程——中华精神现象学大纲》在中华书局出版,同时出版的还有《张世英回忆录》。中华书局和北京大学哲学系于12月24日联合举行新书发布会,专门邀请我出席。先生12月1日就把散发着墨香的两部新书快递给了我。可我遇到了一个两难的情况,只好向先生告假,此事想来特别遗憾。2016年,北京大学给世英先生庆祝95岁华诞,同时举办《张世英文集》十卷的新书发布会。为了表达我对先生的祝贺与仰慕之情,我专门写了一首七言律诗:“华夏哲思有巨人,沧桑世纪铸国魂。万有相通乃襟抱,民胞物与见精神。如椽巨笔开境界,真我童心映乾坤。一代宗师胜嵩岳,吾侪追随愧望尘。”我请我的同窗好友、著名书法家高文龙先生写成书法作品并且裱好,在会上大声宣读,作为贺礼为先生庆祝95岁华诞。在世英先生的影响下,我思考了中国美学的一些问题,写出了《中国美学中的宇宙生命感及空间感》(《社会科学辑刊》2010年第2期)、《“形神”论的现象学之思》(《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5期)、《“万物一体”思想与中华诗学的审美特征》(《江苏社会科学》2016年第1期)等许多美学文章。世英先生以百岁高龄辞世,北京大学哲学系编辑出版了《百岁哲人——张世英先生纪念文集》,我充满深情地撰写了《思想的召唤——张世英先生对我的学术引领》,以怀念这位作为我的学术引路人的百岁哲学家。

在前辈学者的鼓励下,我通过研究,撰写和发表了《透彻之悟:审美境界论——严羽〈沧浪诗话〉新探》(《江海学刊》1988年第3期)、《现量说:从佛学到美学》(《学术月刊》1994年第8期)、《审美感兴论》(《学术月刊》1997年第10期)、《中国古典美学中的“感物”说》(《大连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中国古代美学中的“体物”说》(《天府新论》1999年第6期)、《论王夫之诗歌美学中的“神理”说》(《文艺研究》2000年第5期)、《“天机”论的历史脉络与美学品格》(《天府新论》2001年第6期)、《自得:创造性的审美思维命题》(《哲学研究》2003年第1期)、《审美静观论》(《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3年第2期)、《说“偶然”》(《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21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神不灭”论与魏晋南北朝文艺美学中的重“神”思想》(《社会科学辑刊》2004年第3期)、《审美物化论》(《求是学刊》2004年第3期)、《审美观照论》(《哲学研究》2004年第4期)、《审美化境论》(《中国美学》第2辑,商务印书馆,2004)、《论审美构形能力》(《社会科学战线》2005年第4期)、《神思:艺术创作思维的核心范畴》(《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灵性与物性》(《社会科学战线》2006年第2期)、《佛性论之于南北朝的美学观念》(《中国文化研究》2006年第4期)、《审美境界与道德境界》(《伦理学研究》2007年第3期)、《论审美抽象》(《哲学研究》2007年第8期)、《感兴:情感唤起与审美表现》(《文艺理论研究》2008年第2期)、《论审美享受》(《美学》第2卷,南京出版社,2008)、《再论审美构形》(《文艺理论研究》2009年第2期)、《“偶然”之于审美创造》(《在北大听讲座》第1辑,新世界出版社,2009)、《审美情感·自然情感·道德情感》(《文艺理论研究》2010年第1期)、《“兴象”的审美特征》(《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11年第3期)、《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天机”论的现象学观照》(《文艺理论研究》2013年第1期)、《中国古代诗学中“偶然”论的审美价值意义》(《文学评论》2013年4期)等数十篇关于美学范畴研究的文章。这些范畴研究之作,并非仅是形而上的逻辑演绎,而是从大量的文艺理论文献中进行概括提升。在诸多审美范畴中,我用力甚多的是“感兴”范畴。在我的美学研究视野中,我并非将其视为一个普通的个案性范畴,而是一个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核心范畴。2019年,我成功申请了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华美学精神的诗学基因研究”,除了撰写大量的相关论文外,还有三部著作。其中的第三部就是《感兴作为中华美学的核心观念》(暂定名)。在这部书里,我全面阐述了感兴范畴的特征与本质,并根据各章的格局对与感兴相关的理论问题加以深入探索。如关于感兴与哲学中的感应思想的联系与区别,以《审美感兴论与中国哲学中感应思想的相通与相异》为题,发表于《社会科学战线》2022年第11期;关于感兴与气氛营造的关系,以《审美感兴与中国古代诗词的气氛之美》为题,发表于《文艺研究》2022年第12期;关于感兴的价值论考量,以《审美感兴的价值论观照》为题,发表于《复旦学报》2022年第6期;关于感兴的主体因素,以《审美感兴主体因素论》为题,发表于《中国美学》第13辑等。

与范畴研究密切相关而又超越范畴的研究,是近年来关于美学命题的研究。范畴与命题都是中华美学话语建构中最重要的元素。我在近几年开始关注和启动关于美学命题的研究。其实,我之前就对命题个案有所研究,如撰写和发表了《入兴贵闲——关于审美创造心态的一个重要命题》(《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0年第1期)、《“理一分殊”思想及其诗学价值》(《安徽大学学报》2016年第5期)、《“鸢飞鱼跃”与中国诗学中的审美理性》等文章。2019年下半年,我在《社会科学辑刊》策划了一组关于美学命题的基本理论研究的专栏,有我的《中国古代美学命题研究的意义何在》、吴建民教授的《命题与古代美学理论之建构》、李昌舒教授的《论中国文论的“著文自娱”》。 这组文章发表于《社会科学辑刊》2020年第1期,问世后引起理论界的深度关注。这组文章标志着命题进入自觉的理论建构阶段。2020年2月28日,我在《中国社会科学报》做了一期“特别策划”:“命题与范畴: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术语研究”,发表了我的《作为思想文化术语的中国美学命题》、吴建民的《命题:中华美学的核心基因》等9篇文章。2021年,我和我的团队成功申请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美学命题整理与研究”,使美学命题研究成为美学界的一个重要话题,也是建设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的重要元素。《河北学刊》对这个重大项目予以极大支持,发表了我和其他4位子课题负责人的5篇文章,分别是我的《中国古代美学命题研究有待于突破的空间指向》(2022年第2期)、李昌舒的《美学命题经典化研究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2022年第2期)、吴建民的《中国古代美学命题之本体、结构与应用》(2022年第3期)、张庆利的《中国古代美学命题的文献甄别与意义阐释》(2022年第3期)、王永的《中国古代美学命题功能的理论与方法建构》(2022年第3期)。这5篇文章,可以视为这个重大项目的正式开启。2022年6月29日,《光明日报》在“国家社科基金”专栏大篇幅地刊发了我的《命题在中国美学研究中的建构性价值》一文,这篇文章正面阐述了我在美学命题研究上的主要认识。时任安徽教育出版社总编辑何客(现为安徽人民出版社总编辑)对于这个重大项目也非常关注,给予了热情的支持,为这个项目编辑出版了《中国古代美学命题论》一书,其中收入了本课题团队关于美学命题研究的主要成果,该书于2024年年初出版。

五、关于艺术理论的思考

我的美学研究是从文学与艺术的丰富资源中提升出来的,因此,相关的成果中呈现颇为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同时,也使之凝缩的美学理论有充实的依据。对于诗学,我有自己的创作体验,更有多年积累的诗学文献基础;对于画论,我也一直都在重要的画史现象中进行思考和提炼。近期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中国古代画论十九讲》,此书并非泛泛诠解中国古代画论经典,而是阐发了中国古代画论经典提出的重要理论命题,在其他论者未尝论及或所言停留在表层的地方进行深入的理解与阐释。在这个基础之上,美学研究成为“有水之源,有本之木”。

十多年前,我开始关注艺术媒介问题,在艺术媒介研究上不断深入,不断前行,先后发表了《艺术语言在创作思维中的生成作用》(《艺术百家》2009年第6期)、《艺术语言作为审美创造的媒介功能》(《文艺理论研究》2011年第1期)、《艺术媒介论》(《文艺研究》2011年第12期)、《艺术媒介与审美感兴——论艺术创作发生的内在物性特征》(《江海学刊》2014年第3期)、《艺术媒介续谈》(《现代传播》2014年第8期)、《媒介内在化与情感审美化》(《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8年第6期)、《艺术媒介:材料与形式》(《现代传播》2023年第1期)、《媒介能力与诗学运思》(《北京大学学报》2023年第2期)等一系列文章。艺术媒介问题对于当今的艺术学理论或艺术美学而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也是前沿性的问题。在艺术美学的建构过程中,我自觉地将艺术媒介问题向前推进以期突破。2011年我撰写了长篇文章《为艺术美学立义》,发表于《现代传播》2011年第9期。当时正是“艺术升门”的关键时刻,我和著名艺术理论家仲呈祥先生受命组建中国传媒大学的艺术研究院,呈祥先生任院长,我是常务副院长。首先进行组织架构,成立了6个研究所(因为只招硕士生和博士生,没有本科生,所以院的下设机构是研究所)。“艺术升门”成为当时艺术学界共同致力的目标,中国传媒大学的艺术研究院责无旁贷地肩负起这个历史责任。2012年,我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专著《艺术美学论》,阐述了艺术美学的内在机理,艺术媒介是其中的重要内容。

上个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的这个时期,文化研究成为理论界的热门,视觉文化、图像文化成为学术焦点,文学的地位似乎受到了挤占。我从对视觉文化的研究本身入手,研究视觉文化在审美经验方面的特征,同时又对文学在视觉文化时代的地位与功能进行客观的分析。我一向认为,视像的创造与欣赏虽是当下的、直观的,却不可能与语言文字相脱离,反之,是密切配合的。图像的魅力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需要文学语言的穿透的。为此,我撰写和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如《视觉文化时代文学何为?》(《求是学刊》2005年第3期)、《图像的审美价值考察》(《文学评论》2006年第4期)、《图像的审美价值与传媒艺术功能剖判》(《传媒与文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图像时代:文艺学的突破之维》(《湖南文理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等。

六、文学史研究的积淀

20世纪的后20年,文学史研究或云“重写文学史”,在学术界成为一个重要的现象。我从新的角度以新的方法论一方面思考文学史与古代文论的问题,另一方面尝试进行文学史的写作实践。关于前者我发表了《文学史的哲学视角观照》(《社会科学战线》1991年第3期)、《在传统方法与新方法的结合中推进文学史的转型》(《中国社会科学》1996年第1期)、《文学史转型与人学的价值取向》(《复旦学报》1996年第5期)、《新范式建构的方法思考》(《北方论丛》1997年第1期)、《文学理念对古代文学研究之意义》(《中国文化研究》2002年第1期)、《中国古代文论的当代价值及其实现》(《文学理论前沿》第2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中介的寻求与打通:古代文论进入当代文艺学之途径》(《学术月刊》2006年第6期)、《当代视域中的古代文论》(《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中国古代诗论的美学品性及美学学理建构意义》(《文学评论》2009年第6期)等诸多文章。关于后者,以新的方法与视角重新审视一些重要的文学史现象,我撰写和发表了很多相关的论文,如《关于词的起源》(《文史知识》1990年第9期)、《陶诗与魏晋玄学》(《文学评论》1991年第2期)、《论花间派在词史上的地位》(《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91年第3期)、《历史的回音——唐代金陵怀古诗》(《古典文学知识》1991年第5期)、《论散曲的“当行本色”》(《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6年第1期)、《初唐歌行与诗风嬗变》(《文史知识》1996年第12期)、《中晚唐怀古诗的审美时空》(《北方论丛》1998年第4期)等一系列文章。

文学史研究领域,我用力最勤、成效最著的当属辽金元诗史研究。我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进入辽金文学领域,用了几年时间收集、发掘、梳理辽金文学资料。那时没有电脑,只能是手抄做卡片。我往返于沈阳和大连之间,多次在辽宁省图书馆抄写辽金作家的卡片,做了几麻袋(搬家都丢了)。在此基础上进行个案研究,先后发表了《金代诗人赵秉文诗论刍议》(《社会科学辑刊》1987年第5期)、《金代诗人王庭筠诗歌创作摭论》(《文学遗产》1988年第5期)、《从李纯甫的诗学倾向看金代后期诗坛论争的性质》(《文学遗产》1990年第2期)、《论元好问的诗学思想》(《山西师范大学学报》1993年第2期)、《论遗山词》(《文学遗产》1996年第3期)等文章。从辽金作家又延伸到元代作家,又发表了《元代诗人刘因初论》(《漳州师范学院学报》1997年第3期)、《论戴表元的诗学思想及其在宋元文学转型中的历史地位》(《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第3期)等文章。这个时期我开始考虑辽金元诗歌史及文论史的一些重要问题,写出了一些具有民族文化角度和史学分期的文章,如《试论金代女真民族文化心理的变迁——兼议女真人的诗歌创作》(《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8年第4期)、《金代女真与汉文化》(《中州学刊》1989年第3期)、《金代女真词人创作的文化品格》(《民族文学研究》1989年第3期)、《金诗的北方文化特质及其发展轨迹》(《江海学刊》1991年第2期)、《不应忽视的辽代诗歌》(《文史知识》1992年第2期)、《论元散曲的“陌生化”》(《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1993年第2期)、《论金诗的历史进程》(《文学评论》1993年第3期)、《论金代教育的儒学化倾向及其文化功能》(《教育研究》1994年第3期)、《论金诗的“国朝文派”》(《文学遗产》1994年第5期)、《乾坤清气得来难——试论金词的发展与词史价值》(《学术月刊》1996年第5期)、《元代后期少数民族诗人在元诗史中的地位》(《内蒙古社会科学》1997年第6期)、《金代文化变异与女真诗人风格》(《民族文学研究》1998年第2期)、《元代正统文学思想与理学的因缘》(《文学遗产》1999年第6期)、《元代后期诗风的变异》(《文史知识》2001年第8期)、《元代诗歌发展的历史进程》(《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5年第5期)等文章。在个案研究基础上,我撰写了《辽金诗史》(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辽金元诗歌史论》(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辽金诗学思想研究》(辽海出版社,2004)等具有开拓性意义的文学专著,并且主编了《中国古代文学通论·辽金元卷》(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中国诗歌通史·辽金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2002年,在时任河北大学党委书记詹福瑞教授的支持下,由我组织成立了中国辽金文学学会,至今已是22年了。学会涌现一批非常优秀的学者,使辽金元文学研究呈现前所未有的盛况,成为文学史研究的一个“重镇”。

从读研究生到现在,我在学术道路上一直努力前行,每年都有数量可观的成果问世。统计下来,我一共发表了600余篇学术论文。学术界、单位的取向和标准也是不断变化的,原来强调专著,后来强调论文,现在则是只有“核心”才算数。我将学术研究作为毕生的志业,乃至于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我当上教授都快30年了,2008年成为教育部首批二级教授,2015年又评上中国传媒大学仅两名的“文科资深教授”。只要有了疑惑,就有了研究的契机,只要有了学术观点,就要把它写出来,而无论有没有奖励,也无论是否核心刊物。我的副教授、教授都是破格晋升的,1996年便获得了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1996年还被辽宁省委、省政府授予“辽宁省优秀专家”,1997年被大连市委、市政府授予“大连市优秀专家”,2001年我已离开大连,又再度被授予“大连市优秀专家”。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任单位的行政职务,管理工作其实占了我的大量时间,但我还是坚持学术研究毫不懈怠。我每年在核心刊物上发表的文章都在10篇上下,也不断有新的著作出版。从研究的领域来看,虽是分为了几个阶段,但千回百折不离其宗,都是沿着美学的方向向前开辟。也许,我所钟情的“美学”并不那么形而上,倒是从文学和艺术的土壤中生长出来,带着本土的色彩。它并非出自美学的教科书,而是糅进了文学艺术史的底色。2016年我编选了《美学与诗学——张晶学术文选》六卷本,选了4种著作及近300篇学术论文入内,所选成果是截止于2015年年底的,这套书于2017年5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从2016年到现在,我又有200多篇论文和《偶然与永恒——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对文艺美学的建构意义》《中国古代画论十九讲》《辽金元诗鉴赏》等著作问世。可以期待不久的将来,我卸去行政职务,全力以赴地进行思考与写作。目前,由我负责的项目有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古代美学命题整理与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华美学精神的诗学基因研究”、中国文联理论研究重大项目“中华美学精神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时代化研究”等项目,这也是我近年来要致力研究的方向。

回首进入学术轨道这40余年,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学术研究是我毕生的追求,是不可磨灭的理想与信念。我不是作家,也不是艺术家,却与文学和艺术有着与生俱来的因缘。从文学与艺术的审美体验及理论成果中升华出美学思想,由此可以彰显中华美学的民族特色。

【作者简介】

张 晶:中国传媒大学文科资深教授、人文学院院长,中国文艺评论(中国传媒大学)基地主任,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 刘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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