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的女性群像探赜

2024-06-26 23:43邱祥龙齐雪艳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5期
关键词:悍妇黄英侠女

邱祥龙 齐雪艳

《聊斋志异》简称《聊斋》,俗称《鬼狐传》,是由我国清代著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短篇文言小说故事集。

《聊斋志异》共包含491篇短篇小说,以女性故事为蓝本,在控诉封建社会的黑暗之外,塑造出许多个性鲜明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往往都是贤德的化身,集真善美于一体;当然,其中也有悍妇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舍生取义的侠女和才貌双全的才女形象。

根据芮文韬的《浅析〈聊斋志异〉中的女性形象》可知,《聊斋志异》中涉及的女性形象超过200人,在文本中有自己姓名的女子超过160人,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女主人公。

细数《聊斋志异》中的女子,很大一部分是由神仙狐鬼精魅幻化成人形的女子,而剩下一部分女性则是现实生活中有血有肉的真实的女子。文本中的女子大多个性独特,性格饱满,不仅反抗现实世界中延续两三千年的传统封建礼教文化,而且更勇于展现自我并且忠于自己内心的女性独立价值观。从某种程度上分析,这部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古代女子和现代社会女性独立自主思潮出现了不谋而合的相似之处,更容易让现代社会的女性读者在阅读《聊斋志异》时产生心灵上的共鸣。

《聊斋志异》诞生之初,女性大多以非正面或者反面的形象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并且文坛上所描写的女性地位十分卑微,传统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大多是大家闺秀或者是待字闺中的少女,直到在蒲松龄的笔下出现了有勇有谋且富有生活气息的女子,为生活在社会底层、被人欺凌的妇女树立起了一座女性丰碑。

书中的四类女性典型群像有力地讽刺和抨击了封建主义思想,展现出社会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的思想变化,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新的文学创作方向,并且又是那个时代的特殊历史背景下的产物。

一、从来才女果谁俦,错玉编珠万斛舟—充满智慧的才女形象

蒲松龄笔下的女性,大多为狐仙、花妖、女鬼等非同凡人的形象,他塑造的这些女性心地善良、果敢聪明,比人类更具有人情美和人性美,侧面反映了作者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在作者笔下,作者收集了大量资料,按照现实生活中劳苦大众对理想女性的标准与要求,创造出一批充满智慧的女性形象或者女性经营者形象,这些女子勤劳仁义且聪颖智慧,是做生意和勤俭持家的能手。作者之所以塑造出这些聪明能干的女性形象,得益于作者的生平经历和当时的经商环境。

蒲松龄在她的作品《黄英》中,以黄英和其弟弟卖花为生为故事的起始,同时又安排一个同样爱花如命的马子才形象,并且马子才对姐弟二人卖花以获取利润的行为深感不满,而姐弟二人不理会马子才的古板思维,将卖花事业做大做强,之后黄英嫁入马子才家中,靠卖花帮助马子才家道中兴。作品反映了当时商品经济开始萌芽并且逐渐繁荣,人们头脑中传统的重农抑商的传统认知也在慢慢淡化。作者借黄英姐弟的行为展现了女性也可以抛头露面独自养活自己,表现出古代女性的伟大智慧。继而从人物形象的角度来分析,本篇的女主人公毋庸置疑是黄英。一出场,我们看到油碧车中坐的是一位“二十许绝世美人”,这当然恰合菊花的特性。又交代出黄英“雅善谈”,常与马妻“共纫绩”,这一切无不体现出一个“淡”字。直到写黄英与马子才结合,小说才微起波澜,而这些小波澜又能更好地凸显黄英的人物形象。

当三郎说其姐姐黄英四十三个月之后才出嫁时,作为凡人的马子才当然不解,及至妻死之后他才明白其中的奥妙。接着,作者将马、陶婚后的生活写得有滋有味,妙趣横生,并在与迂腐的马子才的对比描写中,鲜活地画出了一位情理通达而又幽默风趣的菊花精灵形象。

同时,在《颜氏》一文中,主人公颜氏在面对丈夫屡试不中的情况下,为了鼓励丈夫用功读书把家族发扬光大,颜氏女扮男装同丈夫一起早起贪黑地读书,一起参试,结果丈夫第一年没有中举,自己却一举高中,颜氏面对高官厚禄和复杂的政治斗争,表现出杰出的才华。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通过奇特的想象与巧妙的夸张,把女主人公的智慧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

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持家有方的淑女形象

提到《聊斋志异》,我们大多想到的都是其中天真无邪的少女,从侧面反映出从古至今男性大多以善良为择偶标准。《聊斋志异》中最经典的善良女性形象莫过于红玉。《红玉》一篇以狐女红玉为主要人物,红玉见到冯生后便与其一见钟情,二人于是立下白头到老的誓言。但由于冯父的缘故,红玉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冯生夹在中间苦恼,于是选择决绝离去。在离开之前,她赠予冯生四十两银子用以聘妻,也算了却自身念想。当红玉姑娘偶然得知冯家遭遇变故,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况时,红玉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帮助冯家渡过难关,并且帮助冯生把孩子抚养长大。作者所塑造的这一形象是典型的善良女性,狐女红玉既没有被冯父的强行拆散而怀恨在心,也没有因为冯生的懦弱顺从而悲哀,而是选择洒脱地离开冯生。如此善解人意的个性品质深深打动着读者的心,这也正是作者想展现给大家的女性独立意识。

狐女红玉虽然只在作品的开头和篇末出现,但她是贯穿全书的主要人物之一。小说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描写冯生与红玉的情爱,第二部分是作品的主体部分,作者通过现实主义的笔触详尽细致地描述了冯生一家惨遭奇祸的始末,深刻揭示封建时代中,官僚地主阶级依仗权势,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官官相护的丑恶现实。冯家只是因为儿媳长得出众一些,就遭如此横祸,妻离子散,冯父因为不甘心被欺侮而因此被殴打致死,家破人亡。最重要的居然是冯家没有门路帮助冯父申冤,下到县衙,上至督抚,各级衙门告遍,等来的却是无人受理的局面。因为冤屈得不到伸张处理,妻子在仇家被活活凌辱到死,也无路寻求帮助。一个因贿赂而罢官的御史,在他被贬官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够招摇乡里,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并且公然抢夺人妻,使其家破人亡,而且一点儿畏惧心理都没有,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正是对那个黑暗官僚社会草菅人命的强烈控诉。究其原因,由于他曾经担任过官吏,同现任官吏有过交情,而这交情就是一张甚广的关系网。在这张关系网的庇护下,他为非作歹而丝毫无惧,伤天害理而心安理得。冯生连逞匹夫之勇,与仇人同归于尽的行刺机会都因仇敌侍卫繁多而不能够实现。正是由于这种极端残酷的现实,使得生活无法自保的人们,幻想出主持公道的人物。虬髯侠客的出现正是作者为了替冯生伸张正义而特地设置出的一个人物形象,虬髯侠客“来无影,去无踪”的复仇方式是别具一格的,而他的出现正是当时孤立无援的下层穷苦百姓天真幻想的产物。作者写冯家冤屈没有掺入任何神异色彩,完全是写实的记录,更为真实可信地反映了那个特定的时代环境,具有强烈的现实震慑力量,更让我们这些后人联想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小说的第三部分,写红玉来冯家操持,使冯家重振家业,歌颂了红玉高贵的品德、过人的才智和勤劳的个性。

三、牝咮鸣晨有悍妇,孽狐嗥夜有老奴—忤逆丈夫的悍妇形象

《聊斋志异》中还有一类与传统的封建礼教不相符的女性形象,她们大多是现实生活中的平凡女子,并且是人类女性的代表。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悍妇不限于自己的妻子,也有自己的母亲,但数量不多。这群妇女的举止并不符合古代社会对女子的要求,她们视三从四德为浮云,甚至殴打自己的丈夫和父母。她们的身份大都是正妻,婢女小妾便成为她们的主要针对对象,如果从她们身上自己的施虐感没有得到满足,就会延伸到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如父母、丈夫等。这些悍妇形成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是读书人,比较顾及自己的脸面,选择漠视或者是远走他乡,以至于她们的妻子更加无法无天,甚至酿成了惨剧。在写这类女性形象的文本中,作者为了解释这些悍妇形成的原因或者是塑造大团圆的结局,在结尾时往往交代这些女主人公是因为因果轮回的力量使她们做出忤逆长辈和丈夫的行为。在这些悍妇中,大多有两类结果,有的是如梦初醒、痛定思痛并且能够一改往日作风;有的仍是任性固执、不听规劝,最后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那些能够真心悔过的女子基本上都能获得家人的原谅,并且在之后的生活中逐渐按照三从四德的要求约束自己,转变成为人所赞颂的贤德之女。《聊斋志异》中所塑造的悍妇、妒妇的女性形象也是相当多的,如《珊瑚》中的沈氏、《邵女》中的金氏、《邵临淄》中的李生妻、《恒娘》中的宝带、《马介甫》中的尹氏等。例如,在《江城》一文中,江城的外表容貌和她的内心世界形成了强烈的一美一丑的对照效果,她残暴对待丈夫,殴打婢女,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蒲松龄利用江城内心与外表的强烈反差,抨击了封建传统女性观,对“三从”“四德”“七出”等封建礼教表现出了辛辣的讽刺。艺术形象都是来源于现实生活的,蒲松龄由此感慨:“天下贤妇十之一,悍妇十之九。”

《聊斋志异》中这类悍妇作品都讲求固定模式,作恶的悍妇不约而同都会受到惩罚,她们的结局要么是恶有恶报,被神道惩罚;要么现世报,吃尽苦头,最后不是在小妾以德报怨的感化下,就是碍于神力而不得不屈服,从而变成贤妻良母。《江城》的结局就是用因果轮回说来解释的,如果还有不知悔改的悍妇,就如《马介甫》中的尹氏那样死于惩罚之下,正是杨万石对妻子尹氏一味地忍让,换来尹氏的变本加厉,父亲离家入道,小妾王氏被打以致流产,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乃是对杨万石最大的惩罚。从中可以看出,解决悍妒问题,借助的是想象中的所谓神力,而不是靠男性自身的智慧和力量来化解悍妇问题,越发烘托出男权地位的倒塌和男性的恐惧心理。

四、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豪爽仗义的女侠形象

《聊斋志异》中存在着一类女侠形象,她们善恶分明,铮铮铁骨,知恩必报,善良仁义,会想方设法地报答对自己有恩的人,对于自己的仇人则抱着有仇必报的信念。例如,《商三官》中的三官在父亲被害死后,她为给父亲守丧拒绝了儿女婚姻大事;家中兄弟犹豫为父下葬时,她思维缜密,劝告家人应该及时安葬父亲的遗体;父亲冤案得不到正义的审判时,她对残酷黑暗的腐朽官僚制度彻底失望,只好自己走上了复仇之路,她女扮男装接近富豪,巧妙设计将富豪杀死。最重要的是她舍生取义的侠女精神,她上吊自杀的胆量以及视死如归的侠女精神让男儿郎们不禁汗颜。《霍女》中的霍女是一位彻底违背封建礼教的女子,她富有智慧的一面让男人倾家荡产也奉养着她,作为一名奇女子她有着侠女般的果断勇敢,也有少女般的温柔善良。作者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安排霍女三易其夫,目的是借助性的方式来教训规劝两个土豪,同时又在文本中安排了一名穷苦平民黄生,以此来展现霍女的善良贤惠的另一面。再比如,《王成》中的狐仙为了报答王成的还钗恩情,决定帮助他发家致富。在面临困难或是陷入困境时,侠女们临危不乱,以大局为重,敢于向邪恶势力相抗争,主动采取行动,出奇制胜。面对负心汉的纠缠时,她们也能够坚定自己的正确抉择,毫不犹豫地离开。

《侠女》中的侠女外貌美丽,而且心地也十分善良。但是,她自身却蒙受着血海深仇,为了给父亲报仇雪恨,她拼命学习武功技艺。之后她遇到了顾生一家,两家相互帮助度日。侠女看到顾生家贫母弱,并且家贫未娶,为给顾生延续香火以便供养老母,她以身相许为顾家生下一子,最后大仇得报,远走他乡。值得思考的是,侠女与顾生在一起并不是出于对性或是婚姻的渴求,而是为了报答顾生的恩情。在古代或是如今社会,底层百姓在面对困难或是遭到强权压迫时,总是幻想能够有侠士从天而降,为自己出谋划策,报仇雪恨,于是侠客的传说应运而生。《聊斋志异》里这批敢爱敢恨、疾恶如仇的侠女,是那些因为家贫而无力娶妻生子的底层百姓幻想出来的。这些侠女与之前的侠士相比,她们身上更加散发着人文主义的光芒与女性的光辉。

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塑造的这些古灵精怪、天真烂漫或是勤劳智慧的女性形象正是对那个时代的女性一定程度上的还原。作者在塑造这些女性群像时,不但一改往日小说对女子的刻板印象,同时也是他致力于冲破封建社会思想的实践与尝试。作者对笔下的这些女性形象是注满了自己的感情的。这些女性形象既是他对理想女性觉醒意识的幻想与希望,也是社会文化向前发展的必然产物。《聊斋志异》看似超越了时代,其实正是时代向前发展所推动出来的历史作品,成为中华文化宝库里的经典书写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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