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白面天鹅

2024-06-26 09:57赵辰瑞
青年文学家 2024年15期
关键词:白面天鹅奶奶

赵辰瑞

山西以面食出名,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面有多么丰富又独特的味道,更多是因为山西人总能够用他们灵巧的双手把面食玩出无数的花样。黄土高原上的孩子一生可能都见不到一片海,于是他们就用黄土地上生长的麦子磨成面粉,再用灵巧的双手把面团捏成海鸟,往锅里已经煮沸的水里一下,就成了海鸟俯冲进海里捕鱼的场面;秋天的时候太阳低垂下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色和石榴红色的杨树叶随着西北风洒在黄土地上时,想念夏季青翠树叶的山西人会搬出绿翡翠一般的杂粮面下一碗剔尖儿,只消半个小时,一家人就能坐在一起用餐,谈笑风生地吞下他们用双手创造出来的夏季。

因此我总是对自己的家、自己的故土和她最引以为傲的宝藏有着一种死心塌地的热爱,因为在那里并不仅是我灵魂的栖身之地,还因为那里的每一丝空气、每一亩麦地都蕴含着无穷的空间供人们的想象漫游。人们总说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或许不一定是经天纬地之才,但一定是热爱劳动、扎根于劳动的人,我觉得这句话没错。

我的奶奶一辈子未出过山西,她已经做了八十多年汾河的女儿。这么多年她记住了她故土每一寸土地对她的爱,得到了在这个许多人都无法触及的年纪却仍然健康的回报。她的面色总是像寿桃一样白里透红,长着一双经历沧桑仍放着纯洁亮光的眼睛,和她喜欢的人聊天儿时,就浮起从心底一直泛到眼角的笑容,倒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吃饭的时候我偶尔抬起眼睛看她胃口大开的样子,总觉得她根本不需要吃什么寿桃,不需要看什么长寿秘诀就能够一直这样健康地活着,然后看着我的孩子长到和我一样的年纪,坐在电脑前写着自己善良、智慧的太奶奶是如何操着她那一辈子都改不掉的吕梁口音感叹:“哎呀,我孙子的孩子也要写作文记着我呢。”

每当我写东西的时候,她都要凑过来看一看,但每一次都说自己没文化读不懂,还要带着骄傲的语气说我考上了大学,成了“大知识分子”。但我想她的智慧并不体现在识字读书写作上。只需看看她的手就知道,属于她的智慧都刻在了她手背上的皱纹里。她比我大整整六十岁,那是我需要走一整个甲子才能领悟到的智慧,甚至,一个甲子都不够。

爷爷过世后,奶奶就和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她每天都开心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电视,即使是我偶尔看足球比赛时,奶奶也会凑过来一起看,她说看着小伙子在草地上跑会让她开心。这样开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年,奶奶早已开始拥抱儿孙满堂的生活,过去的日子她已记得不多。但年轻的、并未经历太多的我,仍然清晰地记得我小的时候在奶奶家的厨房里看她站在案板前凝视盆里面团时的样子,现在回忆起来,竟然能让我联想到创作巴尔扎克像的那位伟大的雕塑家罗丹—谁说她不是艺术家呢。

罗丹因那座巴尔扎克像被世人所铭记,奶奶因为她做的面塑而被她的后辈所感激。我还记得在我小学五年级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晚上去奶奶家吃饭,她送给我一只白面做的天鹅。看到那只天鹅,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原来除了公园的湖中闭着眼睛慵懒地游泳的鸭子和家门前的柳树上筑巢的喜鹊,人世间还有这样的鸟儿能激发我无限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它伸着脖子仰着自己的小脑袋,用它那两粒花椒做的眼睛看着我,嘴巴是用一小段被捏得长而扁的红色的高粱面接上去的,还长着一身用牙签雕刻出来的白羽毛,两只翅膀像是时刻准备飞向远方一样半打开着,好像是运动员赢得比赛后即将扬起双手的瞬间;上面长着菱形的、黑白相间的羽毛,大概是用小刀勾画出来的;鸟儿的尾巴尖尖的,被最细的绣花针刻上了几道细小的纹路。捧着这只白面天鹅,我毫不怀疑它能够让我也像那个捣蛋鬼尼尔斯一样骑着它游遍整个瑞典,甚至能带我从汾河一路飞到黑龙江看万里雪飘,再去怒江边眺望山花烂漫,到鼓浪屿领略白浪滔天,最后回到山西,在古城上看层林尽染!

“喜欢吗?奶奶给你做的这只鸟?”

“喜欢。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如果是现在的我再见到它,我觉得奥杰塔公主变成的白天鹅也就是这只了。

“你来了奶奶高兴,就给你做了这个,想让你考试拿个‘双百分。喜欢就吃了它吧。”

可我怎么舍得吃了它呢?它可是要带我去祖国大江南北,去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触摸极光的啊!吃了它我拿什么做这些事情?去坐那只铁大鸟吗?铁大鸟的玻璃紧闭着,巨大的引擎一直发出在工业时代才会听到的轰鸣声。比起听这个,我倒不如听风声在我耳边划过的声音。

“我不。我想把它留着。”

“留着就坏啦,它会发霉长毛的。”

“不要。它很好看,我不要吃了它。”

奶奶从不会强行要我听她的话,就让父亲把白面天鹅带回家放到冰箱里。从那儿以后很久,我都会时不时打开家里的冰箱,看看那只白天鹅是否还活着。

但那是我的奢望。那只白面天鹅在冰箱的冷冻室里躺了很久,直到我小学毕业时爷爷和这个世界告别。我们带着眼泪和希望离开了曾经的小房子,搬去了更大更宽敞的新家,而白面天鹅也随着爷爷一起飞走了。

但我总觉得它没离开我,在暑假我总是会和朋友一起去公园散步聊天儿,在天边燃烧着红霞时的傍晚把身体倚在湖边围栏上时,我总有种错觉,觉得有两只并排在水里游的天鹅里边,就有一只是奶奶的白面天鹅。它出现在这里或许是要借着湖面上因晚风翻起水花的声音告诉我,自己找到了它的伴侣,并且决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这片湖,交给这座城市,然后还顺便让我转告给它的母亲—我艺术家一般的奶奶。

我没有选择转告奶奶,也没再问她还记不记得那只白面天鹅,因为我担心唤醒她的记忆后她又操劳起来去做第二只天鹅。比起又一只白面天鹅,我更希望她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再为了柴米油盐操碎了心。

可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在明年的某个夏天和朋友在湖边吹过晚风后回家吃完奶奶下的面。那面雪白又筋道,在碗里躺着的样子像是一只展开的天鹅翅膀。

因为很晚回家,也没有吃晚饭,所以我很快就把那碗面扫荡一空。

奶奶的笑意爬满了整张脸,满月一般明亮的眼睛弯成了弦月。她问我:“吃饱啦?”

“饱啦。”

“我看也是。吃饭的时候你好像什么都顾不上看。”

“是今晚的面太好吃了,和我小时候吃过的一样,香得我是,头都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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