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水井下岗了

李树坤

“家里通上自来水了，还安装了电话……”2000年中秋节的一天，母亲打来这通电话，听得出，电话那边的母亲高兴得像个孩子。

一个秋天的早晨，人们在生产队的场院里忙着收谷子时，突然有人大喊：“快来人啊，有人掉到井里了……”大人们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纷纷向北边的水井方向赶去，张罗着救人。掉到井里的是邻居家四哥的儿子建军，比我小一岁，从小就很调皮。下井救人的是一名村医，他踩着一块两端系有绳子的宽木板，上面好多大人拉着绳子，慢慢下到井底。建军被救上来的时候，双眼紧闭，面无血色，在村医生抢救下，他才醒了过来。从那时起，我对水井有了些许恐惧。

有一次放学后，看到姐姐竟然挑了水回来，我赶紧跑过去帮助姐姐。姐姐说：“你还小，你不能挑。”我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我来挑。”结果，我只挑了几步就把腰扭了。母亲把姐姐训了一通，我看到她在默默地流泪。

从那儿以后，我就经常偷偷去井边看大人们挑水，学他们的动作。有一次，看到大人走后，我悄悄来到井边向里观望。那是我第一次观看水井，站在水井边上时，我才感受到水井给我带来的恐惧。井口如同一个张开大口的怪兽，只看一眼我就头晕了。“干什么，小孩子离井远一点儿。”突然听到有人喊叫，我想起了建军落井的一幕，一阵阵恐惧感涌上心头。可我又想起了姐姐柔弱身体担水的一幕，一股勇气顿时涌上来：我一定要把水挑回家！

一天，趁着母亲和姐姐下地干活儿的空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挑着水桶来到水井边，学着大人的样子从水井里取水，折腾了好几次才提上来两个半桶水。于是，我挑着水歪歪扭扭地回家了。我来来回回地挑了四五次才把家里的水缸挑满。那天，母亲和姐姐回家很晚，三个妹妹在家玩儿。母亲做饭的时候突然说：“咱家水缸里怎么这么多水了？”姐姐说：“不知道啊！”母亲走进屋里看到我趴在炕上写作业，没说话就走了出去。那一夜，我因为累得够呛，所以早早睡下了，但整个身体都酸痛难受得厉害，第二天差点儿耽误了上学，还是母亲把我喊醒的。

老家的村子有六百多口人，虽然村里有六口水井，但只有村北靠河的那口水井是甜水，全村人同吃这一口井的水。干旱季节，水位下降，只能提上几十桶甚至更少。为了能吃到水，不得不早起，水井昼夜都不能“歇息”。

有一年麦收时节，我起了个大清早打着手电筒去挑水，大概是凌晨三点钟的样子，可到那里一看，人多得早就排起了长龙，我只好跟在大人后面。

“坏了，我的水桶掉进井里了！”不知是谁在喊。用扁担挑水，经常会有水桶掉到井里去。后来，我也试着直接用扁担去提水，水桶掉到井里多少次已记不清了，每次都是在村里人挑完水后，我再去捞水桶。后来，我比较熟练了，也不用带绳子，每次还会帮助那些刚学提水的人，并教给他们要领。

1984年秋，我上初中。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是大人了，每次放学回家，总是先看看水缸里有没有水，挑完水再去做作业。从那儿以后，我便再也不让母亲和姐姐去挑水了。

1990年，我考上了省内一所师范大学，发现宿舍里和食堂里都是用的自来水，水龙头一拧，水就哗哗地流出来，太方便了。心想，要是村里安装上自来水就好了。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00年。那年中秋节，母亲打电话告诉我村里安装了自来水，乡亲们吃水难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党的十八大以来，村里的变化日新月异。为解决农民吃水问题，县里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建起了三座大型的蓄水水库，不仅水的问题解决了，路的问题、网络问题、通信问题也都解决了。

现在回到老家，我偶尔还会去看望那眼水井。水井孤零零的，没有人再去打扰，井里的水依然清澈见底，只是它已经“下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