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之死与魏晋服食养生之风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政权更迭最频 繁、百姓生活最痛苦的时代，政治的空前动荡 加之自然灾害的频繁发生，带来了社会秩序的 紊乱。在这种无序的社会中，作为高敏感群体 的文人，面临危险而艰难的选择。嵇康作为 “竹林七贤”的领军人物，他的离世标志着一 个文学团体的解散，也象征着破坏虚伪礼教、 追求个性张扬的理想的幻灭。嵇康对于服食养 生的思想与主张深刻影响着魏晋服食风尚的形 成。

一、嵇康之死

关于嵇康之死，历来学者众说纷纭。最 具有代表性的当数鲁迅先生所说的“嵇康的送 命，并非为了他是个傲慢的文人，大半因为他 是曹家的女婿”。据《 晋书》记载：“（嵇 康）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既然嵇康与 曹氏家族有姻亲关系，维护的自然是曹氏集团 的利益。因此面对山涛的举荐他毅然拒绝，并 怒斥山涛此举为“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 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联系嵇康托孤山 涛之事，足见两人友谊深厚，可见嵇康对于山 涛举荐的斥责表面是对山涛不满，实则是对司 马氏这个篡权集团的讥讽。

上述观点宋代词人叶梦得早在《石林诗 话》中就提到： “嵇康《幽愤诗》云： ‘性不 伤物，频致怨憎，昔惭下惠，今愧孙登。盖 志钟会之悔也。吾尝读《世说》， 知康乃魏宗室婿，审如此，虽不忤钟会，亦安能免死邪？”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叶梦得之前有人将 嵇康的死归因于忤逆钟会。在悼念嵇康的文章 中，也有人提及与嵇康相关的“恶人”钟会， 可见在世人心中钟会与嵇康的死有着密切联系。

《世说新语 · 简傲》中有一则故事讲述钟 会久闻嵇康大名前去拜访，嵇康在大树下锻铁， 向秀在一旁打下手。对于钟会的到来，嵇康视 若无睹，一言不发。钟会起身要走时， 他才说：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答道：“闻 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显然，嵇康对于钟 会的态度傲慢而冷淡，让钟会大失颜面，这种 怨恨可能是导致钟会进谗的原因之一，但更深 层的原因，钟会说得很清楚，即“康、安等言 论放荡，非毁典谟”。嵇康之死确因其得罪司 马昭，而司马昭忌惮嵇康在士人群体中的影响 力，因而编织“不孝”的罪名将嵇康送上了断 头台。

在“天下多故”的魏晋时代，士人的儒学 信念崩塌，通过谈玄、饮酒、服药等生活方式 关注个体生命的存在，生活方式的改变加之周  遭环境的影响反过来也重新塑造了士人的性格， 从这个角度去重新审视嵇康之死，或许能够为 嵇康“峻急刚烈”的性格给出合理的解释。

二、魏晋服食风尚对嵇康思想和行动的影响

在魏晋时期，人们苟活于乱世，对于生死 有了前所未有的感知，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魏晋士人忧患意识的觉醒，他们开始将注意力 放在如何增加生命的长度上。服食即为其中一 种颇受认可的长生之法，而士人的亲身实践使 其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社会时尚。

服食之风的盛行与神仙信仰密切相关。  早在先秦时期，先民就萌生出对“不死”的期  冀，并将这种美好的愿望赋予神话中，最典型  的是《山海经》中关于“不死民”“不死国” 的记载。古人认为想要长生不老、羽化飞仙的  途径之一是服食不死之药，这种思想为服食风  尚的传播奠定了基础。何晏是开启魏晋服食  风气的“第一人”，史料记载何晏皮肤白皙，  姿容姣美，魏明帝曹叡“疑其敷粉”，大热天  “与热汤饼”，何晏大汗淋漓后，面色不改，  依旧白嫩。由于何晏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人  们便将其服食的生活习惯与良好的姿容联系在  一起，纷纷效仿。

嵇康也对服食的益处深信不疑，在《游仙 诗》中谈及服食的妙处——“服食改姿容”。 依据《嵇康集》《三国志》《晋书》《世说新 语》等文献钩索推寻，可以看到嵇康深受魏晋 服食风尚的影响，崇信道教神仙思想。

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  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似特受异气、 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至于导养得  理，以尽性命。上获千余岁， 下可数百年， 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养  生论》）

（嵇康）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 诗，自足于怀。（《晋书 ·嵇康传》）

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 意甚信之。（《与山巨源绝交书》）

以上都是嵇康身体力行开展服食活动的明 证。通过查阅与嵇康有关的文献，我们可以看 到嵇康主要通过上山采药、与神仙交游、锻铁等方式积极践行服食活动。

（ 一 ）上山采药

药被魏晋文人认为是羽化登仙的物质基 础，因此服食的第一要务是获得原料。嵇康寓 居河内山阳县，旁边就是神仙栖息地苏门山。 《晋书 ·嵇康传》载： “康尝采药游山泽，会 其得意，忽焉忘返。”可见嵇康非常满足于这 种既能采摘药物又能浏览名山大川与所谓“仙 人”偶遇的生活，这也是他数次拒绝出仕的理 由之一。嵇康的仙居思想和对自由的追寻，与 司马氏集团主张的虚伪的经学名教存在根本分 歧，间接导致了嵇康被杀的结局。

（二）与神仙交游

《晋书 ·嵇康传》云： “至汲郡山中见孙 登，康遂从之游。登沉默自守，无所言说。康 临去，登曰： ‘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乎？ 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尝得石髓如饴，即自 服半，余半与康，皆凝而为石……”关于孙登 与王烈，均在《神仙传》中有所记载。孙明君 在《嵇康与文士道教》一文中说： “活神仙云 云自不可信，然可以肯定他们是当时著名的道 士。”嵇康与精通服食养生的道士孙登、王烈 交往甚密，求教服食导引之术，主要原因在于 他认为神仙“秉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 但若“导养得理”便可享尽天年。由此可知， 嵇康遵行道家“贱物贵身”的思想理念，本身 就体现了与政治主动疏离的态度，注定和司马 家族的政治追求背道而驰。

（三）锻铁

关于嵇康锻铁的记载，散见于《晋书 ·嵇 康传》《世说新语 · 简傲》当中。究其原因， 与其经常服用五石散密不可分。前面提及，魏 晋时期盛行服药之风，其中以五石散最为常见。 五石散服食以后会加速血液循环，让人浑身燥热。《医心方》卷十九引皇甫谧《节度论》提 及服食后须遵守“十忌”，其中一条就是“忌 安坐不动”。可见，服食五石散后必须通过运 动的方式散发药力，而锻铁作为一种消耗体力 的高强度活动，可以很好地缓解服食带来的负 面影响。此外，因五石散含有砷和硫化物等毒 性成分，长期服用会产生中毒现象，服食之人 也会异常暴躁，让人们的思维回到最本真、最 自我的状态，也难怪嵇康会直言不讳、祸从口 出。

可见，嵇康冷遇奚落钟会，为管叔、蔡 叔平反，提出“非汤、武而薄周、孔”，提倡 “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些在维护礼法和教化 的伪君子眼里大逆不道、无法容忍的行为和言 论是他招来杀身之祸的重要原因。但是，抛开 政治因素不谈，嵇康刚烈的性格是激怒统治者 的催化剂，这种狂放任性的性格与其服食行 为有莫大的关系，长期的服食生活造就了嵇康 “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的性格， 这是魏晋时期服食风尚影响的结果。

三、嵇康“形神兼养”的养生观

嵇康的服食养生思想在其作品《养生论》 《答难养生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受道教观 念的影响，嵇康深信“ 神仙有之”。《 养生 论》曰： “夫神仙虽不目见……其有必矣”， 神仙“秉之自然”，不是靠长期学习能够练成 的，而人若“导养得理”即可长寿。嵇康通过 批驳世人“惟五谷是见，声色是耽”的思想来 阐述自己的观点，主张可以通过服食药物达到 延年益寿的目的，并且列举各种物质对人产生 的不同影响，如“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合欢 蠲忿，萱草忘忧”[1]。嵇康在与向秀的论辩中

[1]   出自嵇康《嵇康集校注》，戴明扬注，中华书局 2014 年出版。

列举神仙的服食经验说明药物导养带给身体的 变化： “赤斧以炼丹赪发，涓子以术精久延。 偓佺以松实方目，赤松以水玉乘烟。务光以蒲 韭长耳，邛疏以石髓驻年，方回以云母变化， 昌容以蓬蔂易颜。”（《答难养生论》）

嵇康推崇服食“流泉甘醴 ”“琼蕊玉 英”“金丹石菌”“紫芝黄精”等万物精华来 “养形”，同时也主张通过修炼内心来达到调 养身体的目的，这种思想在当时社会具有一定 的独特性。嵇康的服食养生思想成为当时士人 的风向标，他的身体力行不仅为人们提供了服 食指南，也对魏晋服食之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 作用。东晋时期的葛洪，继承和发扬了嵇康的 养生学说，坚持“形须神而立焉”的观点，并 在《抱朴子内篇》中的《仙药篇》专论服食， 提出“仙药之上者丹砂，次之黄金”，且将该 理论实践在炼丹活动中，对隋唐炼丹术的发展 具有深远的影响。

四、结语

对嵇康之死的再讨论，并非否定前人的观  点，而是提出另外一种可能，为其“峻急刚烈” 的性格找到合理的解释。他的死是与司马氏集  团政治博弈的结果，也是本身性格在特殊社会  背景中的必然结果。嵇康“刚肠疾恶”性格的  形成受魏晋服食风尚的影响，这也间接导致了  嵇康之死，《广陵散》自此成为绝唱。

基金项目：甘肃省高等学校创新基金项目 “魏晋服食问题研究”研究成果之一，项目编 号：2021B-183。

[ 作者简介 ] 卢亚斐，女，汉族，甘肃景泰人， 甘肃政法大学教师，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 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