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孩子的猫和找猫的孩子(外一篇)

2024-06-24 00:00:00刘珈辰
十月·少年文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老鸹狸猫阿黄

1.如果总是做噩梦

正值盛夏,老鸹山溽热难当。

在山的深处,一座山岗上,有一棵巨大的刺槐树。狸猫村的居民,一大半都待在这棵老刺槐树上。反正老刺槐树上有无数的树洞可供它们蜷着,有无数的枝丫可供它们挂着。小心别碰到刺就行。

雪一样白的刺槐花,蜜一样香甜的花味儿,水一样清新的绿叶,形成了一个清凉的结界,把炎夏阻挡在树外。

夏日炎炎正好眠,不少狸猫都睡着了,挂在树枝上的猫,口水像银丝线,一根根在空中飘过来飘过去。

狸猫村的村长、人称三爷爷的跛脚老狸猫从梦中惊醒,它梦见整个村子的猫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它孤零零一个。睁眼一看,自己还在树洞中,伸出头去,鼻子立即碰到一根从高空垂下的口水银丝。仰头一看,狸猫小青拦腰挂在一根树枝上,垂着四肢,睡得像一摊拉长的面团。旁边树杈中盘着阿黄。再凝神一看,枝杈间、树洞里,到处都是狸猫。跛脚老猫放心了。

突然,面团一样的小青发出一声惊叫,四肢弹动,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它从梦中惊醒,好不容易抓牢树枝,站起身,全身的毛都奓着,茫然地四下环顾。

最近这两天不少猫做噩梦,怎么回事?

做点儿噩梦,对于别的家族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睡眠占一天大部分时间的狸猫家族来说,这是影响睡眠质量进而影响生活质量的大事。

跛脚老猫皱着眉沉思,树洞口横斜的花枝晃了晃,送进浓浓的香味儿,提醒了它,这几天好像都没有闻到桂花或兰花香味儿了,细想起来,反倒时不时闻到一点儿不好的味道,还以为是天太热,什么东西变质了。啊!它恍然大悟,伸出头去冲头顶上大喊:“小青,下来!阿黄,下来!”

“阿黄,你带着小青去历练历练!”

阿黄和小青被派去为造梦菇找故事,它需要听点儿新鲜美好的故事了。

望望树荫外辣得像火一样的阳光,阿黄愁眉苦脸地说:“这下要被晒成猫干了。”

想着胖阿黄变成猫干的样子,小青扑哧笑出来。

老鸹山中,比狸猫村更深更高的地方,有一座生长蘑菇的山岭,大家称它为“菌子山”。菌子山的菌子品种不多,数量却惊人,青木菌、伞把菇、地木耳,以及一种不能食用的白色小伞菇,成片成片,密如天上星辰。这都不算什么,在它的山顶,还有一种稀有的蘑菇,没人知道它确切的名字,也没有人见过它。但古老的《狸猫村志》明确记录了它的存在,写明了它的特性:“山有无形之菇,吸喜怒哀乐之气,造五色之梦境。气如幽兰,又如秋桂,或如腐朽木,或如臭牡丹。”

在老猫们夜晚讲述的故事中,直接把它叫作“造梦菇”:我们为什么做梦呢?是因为菌子山离我们近,我们路过菌子山,闻到了造梦菇的气味。—没有路过菌子山?有风啊,风会把它的气味儿带过来。我们为什么会做笑出声儿的美梦呢?那是因为造梦菇听到了许多美好的故事,散发出花香,那是美梦调味剂啊!为什么做噩梦呢?那是因为造梦菇听多了悲伤的故事,它的味儿变得像烂木头、臭牡丹。这可是噩梦的引子啊!

小青当时听奶奶讲了这个故事,急着要把好多有趣的事讲给造梦菇听,比如爸爸小时候认识了一位来自西方名山的猫女士,它有神奇的飞伞,曾经带着爸爸在空中翱翔。爸爸说,在天空中,它见到一只蜗牛搭乘一只蝙蝠从身边掠过。所以,很多没可能的事都会变成可能呢!像这样神奇而美好的故事,还多着呢。

可是怎么找得到造梦菇呢?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它茶饭不思地想了好几天。

奶奶知道了,大笑起来。奶奶是一个大嗓门儿。小青发现,年纪越大嗓门儿也会越大—其实那是因为奶奶的听力变差了。

奶奶哈哈笑着说:“傻猫,你不用找到它。可以请鸟儿帮你把故事带去啊!”

鸟儿们飞到菌子山,从一棵高大的青冈树,飞到另一棵高大的青冈树,站在树梢,把故事重复一遍又一遍。总有一遍,造梦菇会听见。当它听得高兴,会发出“嘻嘻”的轻笑声,它要是难过,会哭出“呜呜”的声音,要是不细听,你会以为这都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也不是所有鸟儿都可以带故事给造梦菇。山麻雀嗓门儿特别大,可以保证造梦菇听得清它说的话,可是它们总是吵吵闹闹,故事总被吵闹切割成碎片;画眉口舌利索、声音婉转,是传话的好手,但它总在灌木丛中飞上飞下,不喜欢飞高走远;黑老鸹和啄木鸟都沉默寡言……

大家公认,见多识广、飞得又高、声音又讨喜、性子又沉稳的长尾喜鹊是最佳选择。

而且长尾喜鹊自己本身就是故事篓子。它们常年在老鸹山下的村子里来来往往,见多识广。现在,一听说要给造梦菇找故事,阿黄和小青首先想到的就是找长尾喜鹊。

奇怪的是,当它们想找一只长尾喜鹊时,四下一看,竟然一只也看不到。再认真找一找,还是一只也找不到。它们这是去哪儿了?

小青问在马桑丛上啄马桑子的画眉鸟:“你好呀,画眉姐姐,喜鹊们都去哪里了呀?”

画眉用九曲十八弯的动听声音答道:“咦呀呀,山下谷子熟了呀呀呀,喜鹊们呀呀呀都在山下哩哩哩!”

说起来,大多数时候,喜鹊都更愿意待在人类的村子里,而不愿意留在狸猫村。原因很简单,猫都是爬树高手,虽然村里的长者一再告诫小狸猫们,不要掏鸟窝。但是,你知道的,懂得不能掏鸟窝的道理是容易的,管住自己的手是困难的。

“那怎么办呢?”小青问阿黄。

阿黄头一仰:“咱们下山去,山下故事多得很!”

“对呀,咱们找一个人类的小孩儿来讲故事!”

2.找猫的孩子

老鸹山下,绕着山脚,星星点点有一些村子,比如桃花村、梨花村、花红村、猫猫湾等。当然,主要集中在南山脚—如果住在北山脚,你得有长年见不到阳光的准备。

这些村子里,肯定是有关于老鸹山、关于狸猫村的传说的。不过,传说嘛,谁能说清楚它的真假呢?

多半没人相信—除非到了无法可想的时候。

现在,梨花村的夏小满就到了无法可想的时候,她又考砸了。

小满的爸爸妈妈一直都在外地打工,每年只回来一次,但是每个月都寄回钱来让爷爷奶奶给她买吃的穿的,还寄玩具回来,总之她要什么给什么。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考班上前十名。只要考到前十名,就把她接到城里去读书。可是,不管怎样努力,小满都进不了前十名,倒是一不留神就进了后十名。这一次也是这样!现在减负了,不叫考试,叫练习,老师也不在试卷上打分,可是同学们自己会算分。要命的是,有知道她秘密的同学专门来告诉她,比她分数低的,只有八个人。

放学了,小满真不想回家,慢慢吞吞落在同学们后面。夕阳把她的影子投到前面。她看着长长的影子,叹了一口气:“唉,我要真长得这么高就好了!”到那么高的时候,肯定不用上学了,不用担心考试成绩了。

还是离村子渐渐近了,远远地看到一团一团的竹林,一户一户的人家就藏在竹林里。青色的炊烟从竹林中袅袅升起。一个黑点从村口跑过来,她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她的黑狗来迎她了。

两只喜鹊在她旁边飞飞停停,“喳喳喳”叫。路旁的树上、芭茅上,数不清的蝉不歇气地嘶鸣。

这么热闹,要在平时,准让人以为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奶奶就常说:“喜鹊叫,喜事到!”唉,能有什么喜事?!夏小满简直想哭。她停下来,真的就哭了。反正没人听见。她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的山路上,哇哇地哭,哭声一开始跟鸟叫声、蝉鸣声和在一起,很快就盖过了鸟叫蝉鸣。

黑狗跑过来,温柔地舔她的手。她坐到地上,抱着黑狗的头哭。

哭完了,哭累了,鸟儿还在叫,蝉也还在叫。小满站起身,还是不想回家。黑狗没催她,陪着她站着。它向小满身后看了看,有一个女孩和一只白山羊已经在那里站了半天了。

“你不回家?”那个女孩低声问小满。

小满吃了一惊,回头看是王招弟,松了一口气。招弟每天必须在上学放学路上顺便放羊,所以她总是落在最后。

“你还不回家?”招弟又问。

小满低着头说:“我不想回家。”

过了一会儿,招弟说:“我也不想回家。”

小满知道招弟不想回家的原因。招弟的妈妈又生了一个女孩,加上招弟,他们家已经有姊妹四个了。成天小孩哭,大人吵,连小满听得都烦。招弟还常常莫名其妙被骂,明明都给她取名叫招弟了,明明都给她剪短发、穿男孩子衣服了,她还是没招来弟弟!

两个人在路边坐下来,默默地坐着。

“你说,山上真的有狸猫村吗?”小满突然问。

招弟看看她,没回答。她不爱说话。

小满低声说:“我想去狸猫村,找狸猫仙,给我换换脑袋,换个聪明脑袋。”

“我想让它们给我一个弟弟。”招弟也低声说。

她们互相看看,眼里闪出亮光。

“真的去吗?”招弟问。

“嗯,去!”

“可是,狸猫村是找不到的。”招弟说。

小满答:“总要试一试!万一呢?—这段时间我老是听到喜鹊叫,我奶奶说,喜鹊叫,好事到!说不定会有好运气。”

招弟的眼睛又亮了,“对啊!我最近天天听到喜鹊叫!”—那是因为喜鹊们都到山下来吃谷子了啊!

两个人牵着手向老鸹山里走去。夕阳也向老鸹山走去。那对喜鹊在她们后面飞飞停停。

渐渐地,她们走不过夕阳了,眼看着,身边的林子暗下来,阳光已经跑到山腰上面。

夏小满爬上一块山石,往山的深处眺望。她的黑狗也跳上山石,跟她一块儿眺望。黑狗浑身漆黑,只在两只眼睛上有两块白斑,小满的爷爷奶奶因此不喜欢它,说它是“白眼狼”,这样的狗不忠心。可是,小满觉得,它非常非常忠心,不管她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黑狗都对她一样好。

黑狗的耳朵突然竖起来,它闻到了猫的味道;在远处的山林里,走了大半天,热得直喘的一黄一青两只狸猫,耳朵也竖了起来,它们闻到了人类的气味!这运气也太好了,还没到山脚呢!可是它们也闻到了很不喜欢的狗的味道。

不管怎么说,得过去看看吧。

于是,两只狸猫向山下跑去;而黑狗带着两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和山羊,向山上跑来。

两路人马在一片金色的野菊花丛旁相遇了。黑狗刚冲两只狸猫叫了一声,就被夏小满一把捂住了嘴。

“你们是……狸猫村的吗?”招弟试探着轻轻问。

两只狸猫互相看看,没回答,在花丛边盘尾坐下来。小满和招弟静静地站着,紧张地望着它们。两只狸猫其实也很紧张。

终于,黄色的狸猫点了点头,开口说:“我叫阿黄。”

小满和招弟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们运气怎么这么好呢!“你们能满足我们三个要求吗?”小满冲口而出。故事中都是这样讲的。

招弟连忙替夏小满补上礼貌:“请问,你们能满足我们三个要求吗?”

小满望着不吭声的猫仙,连忙又说:“一个也行!我们每人一个要求。”她看看招弟,招弟重重地点头。

小青搭话了:“你们会讲故事吗?”

小满和招弟愣了一下,一起点头:“会的会的!”

“那我们也有一个要求。”

小满和招弟愣了一下,又连忙点头,只要猫仙能完成她们的心愿,做什么都可以啊!

更何况,后来知道,猫仙对她们的要求,不过是去菌子山,给一朵菌子讲讲故事。

3.怎么找到一朵看不见的蘑菇

讲故事的人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去菌子山拜访造梦菇了。

拜访造梦菇,是简单又困难的事。去菌子山,对人类或某些动物来说,可能很难,比如你要让一头庞大的水牛去菌子山,得硬从树缝中挤过去,那它会不会被挤成好长好长一条?如果让一只鸭子去菌子山,它那样的脚掌又怎么抓得住泥土,翻得过石头?准会一天跌出三百三十个跟头!人呢,要是没人引路,离菌子山还有好远好远,就迷路了吧?

对于猫来说,去菌子山就太简单了,迷路是绝不会的,爬坡、翻石头、上树、过山涧,通通不费力气 !当然,现在带上了人类,会麻烦得多。很多时候,人是很麻烦的。 狗和山羊还算行吧。

真正的困难在于,前面说过,造梦菇是隐形的!你可能摸得到它,但看不到它。总不能张着双手,一路摸过去,摸遍那一座山头的角角落落吧?

管它的,先到了菌子山再说!

两只狸猫带着两个人类孩子,后面还跟着一只黑狗,一只白山羊,向老鸹山深处走去。

那两只喜鹊追上来,“喳喳喳”叫。当然,在小满和招弟听起来是这样,阿黄和小青听起来是另外一番意思:“嗨,你们真要带她们去菌子山?”

阿黄、小青一看,乐坏了,这一对喜鹊夫妇,正是住在狸猫村附近的邻居。这样说来,讲故事的人找到了,带故事的喜鹊也找到了!

没想到喜鹊夫妇拒绝带故事给造梦菇,甚至拒绝听两个小孩讲故事。

“别的喜鹊也会拒绝你们的要求的。”喜鹊大婶解释说,“人类的孩子见多识广,是有很多故事,不像你们这些狸猫,老待在大山里。唉—我以为孩子们的故事,都是又天真又美好的,唉,其实呢,他们竟然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喜鹊大婶一反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连连叹气。

喜鹊大叔皱着眉说:“这些日子,我们把孩子们的故事讲给造梦菇听,结果把它听哭了几次!我劝你们别带这两个孩子去菌子山,没准她们的故事也让造梦菇听得心酸。”

喜鹊夫妇拍翅飞走了。

阿黄和小青面面相觑。

小满和招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看着两只狸猫。

阿黄和小青商量了半天,最后小青板着脸问小满和招弟:“你们会讲让人高兴的故事吗?就是只让人笑,不能让人哭的故事!”

“会,我会!”小满说。

“会,会呀!”招弟也说。

阿黄一叉腰:“说实话!不说实话我惩罚你们!”

小满挺起胸脯做了保证。真的是,好笑的故事谁不会讲?

此时,夕阳已经走到另一座山上了。林子里终于凉爽下来,暮色也渐渐围拢。得在天黑之前赶到菌子山!

阿黄有心要在小青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法力,它一手拽着小满,一手拽着招弟,脚不沾地,腾空奔跑起来。一眨眼间,她们就消失在柏树林间。黑狗惊得“汪汪”地叫起来,白山羊也“咩咩”地叫。

小青连忙去追赶阿黄。

黑狗和白山羊眼看这只小狸猫也消失了,闭了嘴,开始奋力追赶。

“哎呀,你们看,一只狗竟然在追狸猫村的猫!”一只猫头鹰在高高的岩石上看到林间这一幕。

它头顶上悬停在天空的老鹰感叹:“还有一只羊在追狗呢!”

小青在菌子山下追上了阿黄。阿黄累得趴在山脚一块石头上直喘。刚从不可思议的高速中停下来的小满和招弟,茫然地站着,一只被惊起的鹌鹑站在灌木丛边呆看她们。

小青看到阿黄张着嘴、吐着舌头、翻着眼的样子,哈哈笑起来。

因为过度地使用了法力,黑狗和白山羊已经都追上来了,阿黄还没完全缓过来。

小青踢踢阿黄:“还不如好好走过来!”

天渐渐黑下来,原本想在天黑之前找到造梦菇,看来不可能了。

这不是满月的日子,天一黑,林子里顿时黑影幢幢,不辨西东。但是黑暗对于狸猫和狗,完全不是问题。

山羊和人类就比较麻烦,两眼一抹黑!

小青权衡了一下,阿黄现在自己管好自己,应该还没问题;两个人类小孩,自己可以一手牵着一个走,至于羊,它原本就不用去菌子山。行了!

“不行不行!我得带着羊!”没想到看起来胆小内向的招弟,一听小青的安排,坚持要带着山羊一起走。小青还没怎么说呢,她就哭了起来。

“好吧好吧,带它一起去!它那个两瓣蹄,爬不上去不要怪我!”

小青问阿黄:“能走了吗?”

阿黄坐起身,挺挺胸,“怎么不能?!要不是等你们,我早就把她们拖上山了。”

小青没理它,一手拽着小满,一手拽着招弟,向山上走去。阿黄挤到前面去带路。黑狗走在她们后面,白山羊跟着狗的气味,走在最后面—还好它鼻子灵。

爬了几十道坎,转了几十个弯,穿过了成千上万棵青冈树,终于到达菌子山顶。阿黄高兴得手舞足蹈,结果脚一滑,往后就倒,后面的山羊正好往前蹿,一对角正正地叉住了倒下来的阿黄,阿黄在山羊头顶四肢猛扒拉。小青笑得前仰后合。小满和招弟也被逗笑了。

到了山顶,阿黄和小青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请鸟儿带故事。

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迷宫一样高高低低的嶙峋乱石,有羊那么大的,有牛那么大的,有房子那么大的。乱石之间,挤满了青冈树,树之间,树干上,甚至石头上,满眼都是菌子。原来想象的,大不了伸着手一路摸过去的办法,根本一点儿也行不通!

“唉,还是应该请喜鹊把故事带过来!”阿黄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鸟儿可以给造梦菇讲故事?它们可以看到那种蘑菇吗?”小满吃惊地问。不过既然狸猫可以成仙,鸟儿又为什么不能讲故事呢!

得知鸟儿给造梦菇带故事是靠到处嚷嚷,小满说:“那我们也可以啊!我们一边走,一边讲故事,不停地走,不停地讲,总可以让造梦菇听到!”

小青和阿黄互相看看,是啊,这么简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真聪明!”小青称赞小满。

小满吃了一惊,因为考试成绩不好,从来没人称赞过她聪明!

4.是做梦吗?

阿黄带着大家,按顺时针方向,在菌子山上绕圈圈。夏小满开始讲故事:

从前,大海边,有一个渔夫,打鱼的时候,捞起了一条小金鱼,小金鱼对他说……

不等她讲下去,阿黄打断她:“不行!”

招弟又接着讲:

从前,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公主,她的脸蛋像苹果,头发像乌木。她生活得很幸福,直到有一天,国王为她娶了一个后妈……

“不行不行!”阿黄又打断说。

小青向她们解释:“造梦菇要听真实的故事。”

什么?!真实的、让人欢乐的故事吗?小满和招弟傻眼了。

“想想,你们想想,肯定有的!”小青说,“每个人都会遇到快乐的事情。”

招弟想了一会儿,说:“我来讲吧。有一个女孩,她非常羡慕隔壁邻居家的小姐姐。她可以穿花裙子,可以编小辫。她自己呢,从来都是穿得像个小男孩,最要命的是,她总是留着像男孩一样的小平头。上小学前一天,她悄悄哭了很久,她怕同学们笑话她的头发。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发现隔壁的小姐姐竟然也剪成了小平头。到新学校后,果然有同学笑话她们的发型,小姐姐头一昂,说:‘你们懂什么!现在梨花村的女生就流行这样的发型!’结果班上有好几个女生也跟着她们剪了小平头!”她笑着望向小满。

小满摸摸自己的小平头,咧嘴笑。

“那我也讲一个。”小满说。她讲当初高年级的同学如何疯狂地学唱少年偶像团队的歌,互相竞争,一到课间整个校园就像斗歌场,有一次老师喊都喊不住,结果干脆跟着大家一起唱。没想到那位老师才是真正的大嗓门儿,压过了所有人!大家又笑又唱。“真开心呀!”

夏小满唱起《梦想起航》:

梦想起航的那一秒

泛起我们久违的心跳

仿佛一种悸动穿梭轨道

……

当她重复唱到副歌部分时,招弟加入一起唱,小青和阿黄也跟着学唱:

就算是风浪滔天

也要大声地唱

不怕前方有再多险阻

……

结果阿黄粗大的嗓门儿让大家都无法再唱下去,只有它还在唱:“要为彼此护航……”

小满和招弟被它的“歌声”逗笑了。阿黄的“歌声”实在太惊人,夜宿树上的鸟都赶紧飞走了!

看她们笑,阿黄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小满忍不住问阿黄:“你、你唱歌这么难听,不怕人家笑话你……”

“哈哈,笑就笑呀!”它更加高声地唱起来。黑狗也跟着它“汪汪”出花腔一样的高音,白山羊“咩咩咩”地给它们伴奏。

“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怎么有这么多好笑的事情呢!

小满碰碰招弟:“你发现没有,想笑的时候,好笑的事就会多起来;老是想哭,伤心的事就会越来越多。”

“哇!你们看!”小青突然轻轻地说。

大家扭头往它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夏小满、招弟以为月亮正在从那里升起—

一条光带从地面开始,在向前、向高处延伸,越来越宽、越来越高、越来越亮,整个林子都浸泡在莹白的光亮中。

大家不约而同放轻脚步向那片光亮走去,像是怕把它惊飞起来。

没想到,她们脚下、身边,也渐渐亮起来。

“是那种小伞菇!”招弟指着脚下小声叫起来,“是它们在发光!”

那种平淡无奇的小伞菇,菌子山上到处都是,落叶上、树上、石缝里,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没想到,它们的神奇在夜晚才会展现出来!

大家静静地站着,看着平凡的小伞菇在黑夜里绽放奇迹。如果夜莺从高高的天空飞过,会看到老鸹山里,正在盛开一朵巨大的圣洁之花吧!

“招弟,你怎么哭了?不能哭哦,要让造梦菇快乐哟!”小满悄悄碰碰招弟。

招弟抹去眼泪,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觉得太好看了……真希望我也是一棵会发光的小伞菇。”

小满想想说:“我也想当一棵小伞菇!别人觉得我们不起眼,都没关系,我们会悄悄地放出自己的光芒,就算没人知道也没关系!”

一直站在大家身后的白山羊,突然越过大家,向前面走去。前面,林间有一块小小的空地,铺满了散发着荧光的小伞菇,却独独在中间空出一个圆。白山羊嗅着,走到空地中间,顺着那个圆形的边沿啃食起泥土来。

“羊还会吃土?!”小满问招弟。

“它不是吃土,是舔土里面的盐。奇怪,这里的土怎么会有盐?”

小青轻轻一击掌:“我们找到造梦菇了!”它指向那个圆,“它就在那里,白山羊在舔它咸咸的眼泪。喜鹊大叔不是说了吗?它们害得造梦菇哭了好几场!—招弟,幸亏你坚持要带羊上来!”

小青轻轻走过去,轻轻抬起软软的小手爪,向那个圆慢慢摸索过去。阿黄、小满和招弟,也上去轻轻地摸索。她们摸到了一团看不见的温润的柔软,在她们的手中轻轻颤动!一股兰花的幽香沾上了她们的手指。

她们轻轻地退开,坐在石头上,开始不停地为造梦菇讲故事。一边讲,一边笑。

讲着讲着,睡意袭上来。

阿黄迷蒙着眼睛对小满和招弟说:“嗨,你们两个的愿望是什么……还没说呢!”

招弟嘟哝着说:“不说了……”

“为什么呀?”狸猫小青闭着眼睛问。

“因为……”夏小满半眯着眼睛插话说,“我看你们狸猫仙也是普通猫,嘻嘻……我们的心愿,算了吧……”她想起自己曾经希望猫仙给她换一个脑袋,笑起来,笑着笑着睡着了。

大家都睡着了。

直到太阳升起来—啊,不对,是灯光!

小满听到有人嚷嚷:“嗨,还说怕她们想不开!看这两个孩子,睡着都在笑!”

小满一下子睁开眼,旁边招弟坐了起来,她们,包括黑狗和白山羊,竟然睡在老鸹山脚下的路边!小满的爷爷奶奶、招弟的爸爸和姐姐,还有邻居们,提着灯,打着手电筒,围在她们身边。

被大人牵着回家的小满和招弟,互相用眼神询问:刚才是做梦吗?

她们伸出手,悄悄握在一起。一只萤火虫追着嗅闻她们手上的淡淡兰花香,然后停在路边一茎茅草上,睡着了,做起了美丽的梦。

老猫的远行

1.回不去的孩子

放学路上,三三在和一群同学打架,打得山麻雀、四喜鸟成群乱飞,蓝色的马兰花、粉色的野棉花被踩踏得支离破碎,只有铁线草紧紧匍匐在地上,等待混乱过去。

“别打啦!别打啦!”一年级小女生红果大声喊。没人理会她。

好在混战几分钟后结束了。

红果看看头发被揪得蓬乱,鼻子下带着血迹的三三,冲男生们大喊:“我要告诉老师!”

“你敢!”领头的孩子王志雄过来狠狠瞪着她。

红果抿着嘴退了一步,等他转过身,又说:“我要告诉三三奶奶!”

这次是三三说:“不行!”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差不多就是这样,没人敢向老师告状,三三又不让人告诉他奶奶。

“你不是花红村人,我们不欢迎你!回你的北京去吧!北京欢迎你……”志雄连说带唱起来。男孩子们哈哈大笑。

撒野的男孩子们笑着,呼啦啦跑着回村了,只留下三三和红果在乡间小路上慢慢往家走。铁线草在他们身后缓缓抬起头,山麻雀和四喜鸟回到地面,叽叽喳喳议论。

红果同情地看着这位邻家大哥哥,“三三哥,你想想办法,别跟他们打了,你一个人打不过……”

三三没回答,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他回北京去。可是,他回不去。

一切都是从他回到村里上学开始的。以前,他和爸爸妈妈回来探亲的时候,同村的这些留守男孩明明对他那么客气,做什么都簇拥着他,对他满是羡慕,还带着点儿敬畏。

那时,三三认为自己是北京人—他爸爸妈妈都在北京做生意,他在北京出生,在北京上小学。可是,小学五年级,他回到花红村上学了。爸妈觉得,反正初中得回来上,不如早回来两年适应一下。

回来后,他还擦润肤霜,还说京味儿普通话,还说逛故宫、看美展,还说冰糖葫芦、豆汁油条。可是同村、同校的这些男孩渐渐不爱听了。有知情的同学爆料:“什么北京人!他的户口明明在花红村!他和他爸、他妈,户口统统在花红村!”

三三和男孩们之间,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反目为仇”,水火不相容了。今天这样的“群架”,隔三岔五就会有一次。三三懂得,自己现在遇到的,就是传说中的霸凌。他向老师报告过一次,但见惯农村孩子打打闹闹的老师,觉得三三小题大做了,城里那一套说辞,怎么能照搬到农村来呢?

他也跟奶奶说过一次,奶奶找到志雄家,还没开始吵,就差点儿晕倒在地上。奶奶血压高,生不得气。

他也给爸爸妈妈打过电话。爸爸让他入乡随俗,不要骄傲;妈妈让他忍一忍,大家熟了就好了。

三三发现,大人们根本无法明白,他的日子有多难过。

邻家小妹妹小红果的支持,让他感到一点儿温暖,但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个时候,小红果安慰地碰碰他的手臂,打架时没哭的三三,低下头,默默哭了起来,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上。—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他不上学了,天天和奶奶待在一起好了。

小红果咬咬牙,看看四周,低声说:“三三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这是发生在老鸹山下的故事。

2.“出远门”的老猫

现在说老鸹山上的故事。

说起老鸹山上的白鼻,它真的是一只失意的老狸猫。

在狸猫村,辈分比它大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了。

狸猫村的前任村长,是它的族兄。

狸猫村的现任村长,是它的族弟。

但从来没有人提议过它做村长,连想也没人想过。它自己也没想过。

因为,白鼻虽然年纪一大把—它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却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本领,没有一个值得大家传颂的故事。

它的侄儿辈,好几个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

它的体质也不好,在狸猫村中,算是弱不禁风了。现任的狸猫村长,人称“三爷爷”的瘸腿三脚猫,也可以轻松甩它几座山。

就算是这样,当它向大家告别,说要出远门的时候,大家还是吃了一惊。

在狸猫村,一只老狸猫,郑重其事要单独“出远门”,表达的意思其实是:它预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打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等待那个时刻。

白鼻离开的时间是深秋。这个季节,狸猫村的狸猫们很少出门了,大家知道的,猫是喜欢温暖的动物,就算是狸猫村的狸猫也不例外,寒冷的季节它们更愿意待在家里,偎着火塘,吃吃烤红薯什么的。

但是,对于一只走向死亡的老狸猫来说,在什么样的季节离开并不重要。

狸猫村的狸猫们为白鼻举行了送别的仪式,它们尊重一只老狸猫的选择,再说生命的终结,那是不以狸猫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样的送别仪式是静默的,但也说不上悲伤,你知道的,狸猫村的狸猫们毕竟不是普通的狸猫。与其哭得昏天黑地,不如静静地目送,彼此打量,把对方记在自己的心间。

白鼻向大家说再见了,它向它的村长族弟说再见,向性格乖僻的同族老姐姐说再见,向侄儿们说再见,向侄孙们说再见,向村里所有的狸猫说再见。它最后告别的是侄儿阿黄,如今,阿黄已经是老鸹山上的风云人物之一了。

大家把白鼻的样子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白鼻也把大家的样子印在了脑海里。他在大家的目送中,走出了狸猫村。阿黄眼睛有点儿模糊,它不认为自己在哭,也许是山风有点涩眼吧。在模糊中,它看到,渐行渐远的白鼻大叔竟然慢慢走向天空,天边,如絮的云山刹那间铺满草,长出树,开出花,漫山遍野花繁树绿,白鼻大叔背着手,向云山从容走去……

在阿黄没注意的云山之下,山路上,真正的白鼻蹒跚地走着。

它一边走,一边打量路两边远远近近的事物,每一棵大树,每一块山岩,还有周边的每一个山头。这些地方,它太熟悉了,留下了它那么多的记忆。

比如右前方那个尖尖的山头后面,有一道猴子见了都会头晕的山涧—名字就叫猴晕涧,涧上横跨着一根老鸹藤,通向对面山头。那一次,通过初选的狸猫们—包括白鼻在内,去猴晕涧对面参加游学的最终选拔。山涧对面,住着一位狸猫界的世外高人,每隔五十年,它会从狸猫村选拔几只狸猫,跟它去游学。这些被选中的狸猫,不用说,会成为法术高强的狸猫学者。

它们一行九只狸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秋夜,逐一踩着山涧上的老鸹藤,去对面山头。—必须一个到了对面,另一个才能走上藤子,因为任何一点儿不和谐的晃动,都可能让人掉下深不见底的山涧。最后就剩下白鼻和三花猫小花花了,它们周围,岩石后、大树上、灌木丛中,到处有窥探的眼睛在闪着荧光。白鼻大概能判断出一些这些眼睛的主人,这双眼睛是黄鼠狼的,那双是野狗的,上面那两双是两只果子狸的……更多的,它分辨不出来。

小花花在它身后抖起来,抖得旁边的黄荆丛都窸窸窣窣摇了起来。

“你怎么了?”白鼻转身问它。

“我、我害怕,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小花花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好吧。”白鼻略略犹豫了一下,说,“你先过去,我最后走。”

等小花花过了藤桥,白鼻踏上那根藤子,才走到一半时,听到对面传来那位神秘高人的声音:“你回去吧。八个狸猫,够了。”

据说那一年,“八”是一个新出现的幸运数字。

又比如这一块黑色的大石头,在高高的大家看不见的顶部,有一个凹槽,它曾经在那里练功。那一次,它打算想明白关于“不变应万变”这个法术的意义—在狸猫村,你学习一项高级法术,必须从心里弄明白它的意义所在,然后才会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这个过程,类似于人类世界的禅修。

那天晚上,要不是当时还是小狸猫的阿黄尖叫着跑过石头旁,白鼻就不会跳下岩石,跟一条小牛犊那么大的野狗打一架。

当时,小阿黄被那只壮硕异常的野狗追得几乎吓掉了魂魄。白鼻也吓得够呛,以致再也找不回一闪而逝的灵感火花了。那次修炼就此结束。

还有那棵要把下巴仰得比额头还高才能看到树顶的青冈木,有一回,白鼻看到,在它高高的枝杈上,长出了一朵罕见的蘑菇—那时它眼睛还没老花。它在古老的狸猫村《村志》上看到过关于这种蘑菇的描述,那应该是造梦菇的近亲—笑笑菇。据说吃了它,心情总是好得不得了。只要心情好,什么事情做起来不容易呢?

白鼻抬起右手看看,在虎口的位置,两块圆形伤疤还是那么显眼。当时,它激动万分地蹿上树,虽然中途它也闻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却全然没在意。当它伸手去摘那朵半透明的笑笑菇时,虎口突然一痛,然后就失去了知觉。当它醒来时,已经躺在树下。它被一条同样觊觎着这朵笑笑菇的毒蛇咬伤了。还好当时的村长,它的族兄胖黄及时请来巴藤村的老猿,带来“百草萃”解毒液……

唉,这一件件东西,一桩桩往事,都显示出:白鼻不仅是一只没本事的老狸猫,还是一只运气很差的老狸猫啊。

3.狼人的小院

老狸猫白鼻遇到人类小孩小红果和三三,不算什么巧合,倒有几分必然。

因为白鼻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深山老林中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它想去的正是老鸹山下的花红村。确切地说,是花红村靠近老鸹山脚的一块稻田。想起那片金灿灿的稻田,它的嘴角就浮起微笑。它记得,很多年前见到那片稻田时,它就想,将来死去的那一天,就到这里来吧,长眠在这一大片充满幸福感的金色当中吧。想到这里,它的笑有点发苦了,它这一生,好像什么想做的事都没做成,没想到,这件事倒做成了。

结果,它的这个愿望还是没能完美实现。它没见到那一片想象中的金色。秋收已过,现在稻田里空荡荡的,除了褐红的泥土和半腐的稻茬儿,什么也没有!

嗐,这也好,免得有人打扰。再说,等到来年,稻田里还会放上清澈的水,种上绿油油的禾苗,鱼的卵、青蛙的卵、虾子的卵也会慢慢孵化出来,到秋天,稻子熟了,金色的谷穗沉甸甸地弯下腰,没准长长的谷芒会挠得它在地下也痒痒起来呢!想到这里,白鼻开心起来。它就是这样,特别能“随遇而安”—也许,这就是它不能成功的原因吧。

“嗨……您好!”

它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白鼻猛地一转头,看到一个脸涨得通红的小女孩,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眼睛瞪得铃铛那么大的男孩。

白鼻木着脸,完美地装成一只普通的人类世界的猫。

小女孩兴奋地问:“您是狸猫村的!对吧?”

白鼻继续装。

小女孩接着说:“刚才我们看见您笑了,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呢!”

白鼻不好意思再装,咳了一声,说:“你好呀,小朋友。”

就这样,小红果陪着三三穿过田野,打算去老鸹山中寻找狸猫村时,极其偶然或者说必然地见到了一只狸猫村的猫。

之前小红果向三三解释了很久,说服他相信狸猫村的存在,相信狸猫村里的狸猫精可以帮他解决一切问题。

问题来了,当小红果向老狸猫白鼻说出他们的请求之后,白鼻十分尴尬:它是一只没本事的狸猫精啊!它根本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三三的“一切”问题。

白鼻没什么本领,但它诚实,虽然十分难为情,它还是向两个人类孩子坦白,自己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法术,没有办法帮他们。它既不能把三三变成真正的北京人,也不能给志雄换一副心肝肠肚……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白鼻非常难过,因为它感觉到两个人类孩子怦怦急跳的心突然停了一下,他们散发出的失望的情绪把周围的空气都染得沉甸甸的。—是的,白鼻没什么本领,但它天生能感觉到别人心灵深处的情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它才常常向别人妥协吧。

小红果不甘心地请求:“真的没办法吗?我以前见过的狸猫爷爷,它能变成人!您能变吗?”

“能。”这次白鼻爽快地回答,但它还是诚实地补充,“不过,就只是变个形,就算变成一个人,我也没有力量哪怕揍那个孩子一顿!咳咳,实在不好意思,我太老了,太衰弱了。”

失望的小红果看看三三,啊,她简直不忍心看他脸上的表情!

她继续向白鼻请求:“狸猫爷爷,那您就变成一个很丑很丑的人,吓唬志雄一下!”

最后,事情像这样敲定下来:

老狸猫白鼻变成一个狼头人身的怪物,小红果和三三负责把志雄引过来,好好吓唬吓唬他,让他从此不敢再欺负人!

白鼻用尽全力,完美地变成一个恐怖的狼人—身着青布对襟衣,头缠黑布包头,从背影看,是一个朴实的老农,转过头,却是一张狰狞的狼脸!它还变出一座青瓦小院,在等待志雄的过程中,它站在院中,竖着眉、瞪着眼,一遍遍练习慢慢回头那一刹那的凶狠表情。

远远地有声音传来了。三三往稻田这边飞奔过来,志雄愤怒地吼叫着追逐,小红果跟在他们后面。

“看我不打死你!敢来惹我……”志雄叫骂着,“大不了我不读书了!早就不想读了!”

追到稻田边,志雄的脚步缓下来,叫骂声也停了,他的目光被稻田里的小院吸引住了。这块稻田,他时不时路过,明明只是一块田,什么时候盖的房子?他突然准确地记起,前天路过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房子!他站住了,看看房子,又回头看三三,三三不见了,小红果也不见了。田野里静悄悄的,风吹动黑压压的柏树林,窸窸地响,一只漆黑的鸟从头顶悄然掠过。

志雄在风中打了一个哆嗦,情不自禁往后退。

躲在柏树林中的三三和小红果紧紧地盯着志雄,好在,他退了两步,停住了。

终于,他小心地向稻田中的小院子走去。院子里静等着他的狸猫白鼻,全神贯注竖着耳朵捕捉他的动静,“一定要用最凶狠的眼神击垮他,让他再也不会去伤害别人!”

志雄离小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走到了小院的墙边,他扒住黄泥院墙,踮起脚向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背对着他的狼人慢慢转过头来—

小红果紧紧抓住了三三的胳膊,准备听志雄发出惊叫,然后屁滚尿流地逃跑。

可是,没有惊叫,没有逃窜。志雄一直紧紧地抓住墙头,像是看得入了神。就那样趴了好久好久。

小红果和三三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向柏树林外面走去。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志雄松开手,转回头来看他们。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充满迷惘,又有一点儿温柔,而且还浮着一点儿隐约的泪光……

看看他们,志雄又回头看小院,小院却在这一刹那间消失了,只有一只瘦弱的老狸猫趴在几蓬稻茬之间,志雄都没有注意到它。

志雄搓搓脸,喃喃自语:“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小红果试探着问:“你、你梦见什么了?”

志雄说,他梦到一座小院子,他爸爸站在院子中。看到他来了,爸爸回过头来,对着他开心地笑。后来妈妈也出现了,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说:“儿子,我们是想你的呀!很想很想你呀!妈妈做梦都梦见你哟!等有一天,攒够钱了,够你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我们就回来,天天跟你在一起。”说着,妈妈哭起来,“儿子,你想爸爸妈妈吗?”志雄的爸妈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最近都有两年多没回来了。志雄曾经当着好多同学的面说,不回来就算了,他一点儿也不想他们。

可是这时,他脱口而出:“想啊!当然想啊!”只是他发不出声,声音哽在喉咙里了。

爸爸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儿子呀,我们知道你是好孩子,不管怎样,其实你是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别等我们回来,你已经变了,变得我们都不认识了,那我们大家都白受苦了……”

志雄梦呓一样对三三和小红果说着,说着,仿佛眼前的三三不是自己准备暴揍一顿的人,而是他的知心好友。

三三和小红果吃惊地看着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的志雄。当然,他们吃惊的还有志雄的这个“梦”,这和之前约定的完全不一样啊!难道狸猫爷爷临时变卦了?

但不管怎么说,目的应该达到了!志雄对三三的莫名憎恨似乎已冰消瓦解。

等志雄高一脚低一脚离开田野向村里走去,三三和小红果连忙冲向稻田,他们在稻茬窠里找到了那只白鼻头的老狸猫。它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们跪在地上,小心地托起它的头,轻声喊它:“狸猫爷爷!狸猫爷爷!”

白鼻勉强睁开眼,笑着问:“怎么样……那小子被狼人吓坏了吧?我的眼神……厉不厉害……”没等小红果和三三回答,白鼻就微笑着闭上了眼,它全身最后一点儿精力已经用尽了。

4.尾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老鸹山上,狸猫阿黄在询问瘸腿村长,“为什么白鼻大叔离开的时候,每个人看到的情景不一样?!”

有人看到一只老猿在村口等着白鼻,和它相约云游天下去了;有人看到它返老还童,它出了村就拔腿飞奔而去,奔跑中,岁月倒转,它又是那只长着白鼻头的青壮狸猫;还有人斩钉截铁地说,白鼻说他年轻时就意外死去的妻子竟然没死,它是去找自己的妻子了……而阿黄看到的,是白鼻大叔去了天上美丽的云山。

瘸腿村长思索半晌,慢慢开口了:“没想到,我这个老哥哥,竟然练成了这种绝世功夫。当年我听猴晕涧对面的前辈说起过,有一种法术叫‘不变应万变’,施法的人,坚守一种意念,就会以各种不同的方法击败对手。比如它想让我们害怕,我眼前出现的,可能是你们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三脚猫孤零零一个人;而你眼前出现的,恐怕是你小时候,追得你满山跑的那只野狗吧。”

阿黄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又满怀着惊异和敬仰感叹:“都说白鼻大叔没本事,我们竟然不知道它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何止是我们,只怕它自己也不知道啊!”狸猫村村长感叹。它望望自己的村庄,远远近近,狸猫们有的在忙碌着为孩子们准备饭食,有的在踱步沉思,有的挂在桂树上享受秋阳淡淡的温暖……大家彼此之间,都了解多少呢?但不论如何,只要大家安好就行。

它又将目光转向老鸹山重重叠叠的山峦,这深深的山中,原本就藏着无数的秘密啊。

猜你喜欢
老鸹狸猫阿黄
小狸爱捣鼓
老鸹,舌尖上的乡愁
金秋(2022年6期)2022-07-05 06:06:30
去老鸹岩
散文诗世界(2022年5期)2022-05-23 17:40:28
狸猫戏台
趣味(语文)(2021年10期)2021-03-09 03:16:08
阿黄
山野
文学港(2018年1期)2018-01-25 12:46:49
校园里的阿黄
美文(2017年20期)2017-11-14 19:38:00
让狸猫感动的小鸟
老鸹撒
农家书屋(2017年6期)2017-07-14 16:07:19
小狸猫的自动售货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