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陶力

大兴安岭下大雪的时候一旦风雪交加，那就很恐怖了，大雪会被西北风旋到房前堆起来，像山一样高。我从屋内看出去，前窗玻璃的一个角透进来一点儿光亮，天已经亮了。门被雪堵得严严实实的，大人都推不开。妈妈在做饭，为一家老小开路的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任务，和妹妹一起忙乎开了。

门虽然推不开，但刚下的雪很松软，摆脱困境的办法还是有的。我把炉钩子的尖头插进门缝里一点一点抠雪，然后把门一点一点往外挤。当门缝能够塞进小铲子时，再把雪一铲一铲地扒进屋里。当门缝能放进铁锹时，门就快被完全推开了。

推开门后，我用铁锹挖开一条一人多宽的雪壕。雪壕高高的，很像又窄又深的战壕，直通院门外的大路，确保爸爸妈妈能去上班，我们能上学。放学回来后，我再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用爬犁把院子里的积雪一点一点全部搬到旁边的菜园子里去。

听大人说，大雪过后适合撵陶力（达斡尔人把兔子叫作“陶力”），因为陶力个头小腿短，雪深了跑不动。有这样的好事为啥不做呢？我便和邻家小伙伴约好了，第一场大雪后去撵陶力，也许能给家人一个惊喜，改善一下伙食。

终于盼来了大雪，还没有刮风。我和妹妹领上了大黄狗，邻家小哥俩带上了小黄狗，欢天喜地奔向西南方向的江套子。

大黄狗一出门就兴奋异常，在我们前面跑东跑西嗅来嗅去的。出了村后，见到一望无际的雪原，更是兴奋得一头扑进雪里打滚，像一个在白雪上滚动的火球。

我们沿着嫩江江堤走，洁白的积雪均匀地铺满了大地，踩上去非常暄软，万籁俱寂，辽阔的雪原上只有我们几个小黑点。可能是出来太早了，雪地上连个动物的爪印都不见，更别说陶力了。我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陶力，索性放开嗓子大喊起来，“啊—噢！”很像一群小狼发出的嚎叫。

这一叫还真管用，噌的一声，一只灰褐色的陶力在右前方约二十步的地方跳起来逃走了。谁说大雪里陶力跑不动？那小家伙一蹦很高很远，箭一样射了出去。

大黄狗激动了，没有等我给指令，急忙追了出去，小黄狗也紧随其后蹿了出去。我们激动起来，呜嗷地乱喊乱叫给两条狗助威，迈开小腿在后面跟着跑。

大黄狗还能跟住陶力，越追越远。小黄狗跑得慢还胆小，追了一段又回来了。前面横着一条河沟，陶力和大黄狗消失在沟里了。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裤，手里拎着皮帽子，呼哧呼哧地继续往那边跑着，企盼着大黄狗叼着陶力跑回来。

过了小半天，大黄狗耷拉着长长的舌头哈着气跑了回来，嘴里空空一无所获。啊！好失望啊。大黄狗那么大的个头，咋就这么笨呢？

看来，即使下了大雪，陶力也不是那么容易追的。第一个被惊起的陶力没有抓到，我们依然兴致勃勃，继续向雪原深处走去。大黄狗毕竟没有狩猎经验，也许再追上几次，就会找到窍门了。

我们从结了冰的小河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这里除了平平的草甸子外，还长着一些灌木和蒿子。为了把陶力轰起来，我们又开始像小狼一样嚎叫起来。终于，一只陶力被轰了起来，大黄狗又追了出去。不一会儿，陶力和狗就没有影了。我知道这一次大概会是什么结果，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大黄狗也许会变得聪明一些。

消失的大黄狗回来了，长舌头随着它的跑动甩来甩去的，还是什么都没有逮到。我知道，指望它已经没有戏了，虽然很沮丧，但还是不甘心，我们又呜嗷呜嗷地嚎开了。

大黄狗又发现了目标，追到一半时，惊起了另一只陶力。两只陶力逃跑的方向不同，大黄狗有点儿发蒙，停了下来，不知道追哪一只好。犹豫片刻，它掉转方向去追后起来的那只去了。前功尽弃，这狗也太笨了。那陶力也晕了，径直朝我们跑来，快到我们面前时才发现不对，在空中来了一个急转，跳到了江堤下。待我跑到江堤上朝下看时，陶力不见了，只有大黄狗站在那里东瞅西瞧，一脑门子的问号。

我从高高的江堤上溜了下去，刚一回身，那只陶力竟然从我身后的土洞内蹿了出来。它本想沿着江边跑，迎头却碰上大黄狗，慌不择路，一掉头跑上了江面。大黄狗也急忙跟了上去，结果出现了一个非常滑稽好笑的场面—

江面松软的积雪下面是冰。陶力跳上去后，借着惯性一下子滑出去很远。它越急着爬起来越打滑，四条腿在冰面上乱蹬，就是不往前走。大黄狗也忘了雪下面是冰，跑进去就四肢劈叉站不起来了。但它忠勇可嘉，已经这么狼狈了，还在向陶力那边使劲。狗和陶力近在咫尺，可就是谁也够不到谁，把我逗得快笑岔气了。我突然反应过来，徒手抓陶力的机会出现了，便走上江面小心翼翼地向陶力那边挪动，在距离它还有两步的时候猛扑了过去。陶力突然打了个滚，我扑了个空，在冰面上滑出去五六步远。回头一瞧，人家陶力不知怎么就踩到了一块旧雪堆，以雪堆为支撑点，一个腾空到了岸上，三蹦两跳上了江堤没影了。望着在江面上仍然手舞足蹈的大黄狗，我笑不起来了，心想彼此彼此，自己比它还笨。

爬上江堤，我很灰心，肚子咕咕叫上了，嗓子在冒烟，汗湿的棉衣棉裤冰凉地贴在身上，看来该打道回府了。

我招呼小伙伴们垂头丧气地往家走，没走几步，见远处有人来了。走近了一瞧，是前院猎户家的叔侄俩牵着两条猎狗来了，人家也是来撵陶力的。我心想，哼，陶力那么好追吗？我们站在那里准备看人家的笑话。

人家爷俩可不像我们乱闯乱叫。好像早就计划好了，那个半大的小子也不吱声，牵着小一点儿的猎狗径直向南走去，走出去很远才停了下来。接着，那位叔叔放开了手里那条威风凛凛的大猎狗。

大猎狗不哼不哈，在主人前面呈“之”字形搜索前进，搜索的扇面有一百多步宽。不一会儿，一只陶力就藏不住了，跳起来向正南方向逃跑，大猎狗立即追了上去。大猎狗的速度很快，与陶力迅速拉近了距离，陶力并没有注意到前面还有猎狗在等着它。当陶力见到迎上来的小猎狗时，惊慌失措，急忙转向，被追上来的大猎狗一口给咬住了。

精彩的狩猎过程时间非常短，轻而易举，把我们都看傻了。猎狗和家狗就是不一样啊，差距也太大了，我们感到很羞愧。我们忙乎小半天了，连陶力的毛都没有摸到，人家刚来，立马就逮到一只。接下来，就只能看人家两条猎狗的表演了。

一只陶力被小猎狗追急了，一个急停藏在灌木丛中不动了。这时候，如果是我家的大黄狗，见不到陶力就会找主人去了。而人家的小猎狗却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掉头在陶力消失的大概位置来回奔跑，一刻也不停。很快陶力就藏不住了，不得不跳了出来，没跑两步就被小猎狗按住了。小猎狗训练有素，逮到猎物也不吃，而是叼起不断挣扎的陶力跑向自己的主人邀功去了。

只用了半个小时，人家叔侄俩拎着五只陶力凯旋了，两条猎狗高兴地在主人身前身后撒着欢。我们远远看着人家往村里走着，心里酸溜溜的，好不难受。大黄狗和小黄狗也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跟在我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