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力量与阈限:米歇尔·亨利身体现象学的美学意涵

2024-06-23 00:44孙云霏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4年2期
关键词:阈限被动力量

?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英美‘后分析文论研究”(项目批准号:21CZW004)的阶段性成果。

①  尤其伴随晚近“情动转向”(affective turn)的兴起。

②  姜宇辉:《德勒兹身体美学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90页。

③  [法]吉尔·德勒兹:《斯宾诺莎与表现问题》,龚重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78页。

④  [法]吉尔·德勒兹:《斯宾诺莎与表现问题》,第115、117页。

摘  要:斯宾诺莎将身体的本质视作具有表现性的力量,以此批驳笛卡尔对身体的贬低。亨利深受斯宾诺莎影响,通过重释比朗的身体哲学而发展出自己的身体现象学。他提出,身体的源初实存是力量运动,因而身体不是对象化的或表象性的,而是从力量实存到在世界中显现的个体化生成,这一生成过程已然具有美学意涵。亨利进一步表明身体首先是被动的,通过被动进入感知阈限之下,由此越出限度并触及不可能性,这种化被动为主动而开启新世界的过程带来了独异的审美效应和审美体验。亨利身体现象学的美学意涵有力地阐释了舞蹈姿势的美感所在。

关键词:身体;力量;阈限;生成;被动

近年来德勒兹对斯宾诺莎的身体美学阐释备受国内学界重视。①斯宾诺莎的身体观在恢复身体地位、开掘身体潜能上确有重要意义,但不是唯一路径。法国著名现象学家米歇尔·亨利(Michel Henry, 1922—2002)从斯宾诺莎出发,通过重释比朗的身体哲学而发展出自己的身体现象学。亨利的身体现象学对身体力量的现象学机理及其美学意涵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尚未被国内学界充分重视。

一、从斯宾诺莎到比朗:身体力量的另一重面向

斯宾诺莎在笛卡尔贬低身体之后,明确主张恢复身体的地位:身体并非受制于心灵的、仅进行机械运动的躯体,而是具有表现性的力量,有其不可化约的多样性、生产性和能动性。

在斯宾诺莎的实体—属性—样态的哲学体系中,实体首先在属性中表现自身,属性又在样态中表现自身,前者关系到实体本身的表现形式,后者则关系到实体在个别事物上的表现。这里的“表现”指实体内在地展开自身,即一方面,实体只能通过无限多的属性和样态来展开,另一方面,无限多的属性和样态构成了实体的质的多样性。②

德勒兹指出,在这一实体—属性—样态的哲学体系中,“力量”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用一个立基于力量的论证形式取代之前那种立基于现实的量的论证形式”。③斯宾诺莎在《伦理学》中明确将“力量”界定为“能存在的能力”,并将“力量”等同于本质,事物是质的不同强度的力,一个样态(事物)的本质就是其“力量”。然而,一个样态既是属性在个体中的表现,又是特定强度的“力量”,属性和“力量”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德勒兹特别指出斯宾诺莎对此看似相悖的论述:(1)无限力量是无限属性的肯定性基础;(2)思想的属性是一种力量的前提条件。④但他表明斯宾诺莎并没有矛盾的地方,因为前一个论述探讨的是无限力量,属性仅仅通过形式表现或展开无限力量,且没有哪个属性能够完全实现无限力量,因而无限力量是属性的基础,而后一个论述针对的是有限样态,如果没有思想的属性、没有某种表现形式,那么“力量”不过是一种潜能,因而在个体实现上属性又是“力量”的前提。属性和“力量”相互依存,属性是存在之力量的形式,而“力量”在属性中才能现实地实现。

斯宾诺莎那句著名的“身体究竟能做什么事,以前还没有人曾经规定过……因为没有人能够确切了解身体的结构”①,指的就是身体绝非既有的、僵化的、惰性的,而是“具有某种本质,这本质等于某种力量的程度;如此,它就具有一种被影响的能力,这是能够被以非常多方式所影响的能力”②,即身体的本质是某种强度的力,但力不是固定的,而是始终受他物影响,身体在他物影响下产生作用、实现力量、进入存在的过程也就是身体展开自身的过程。因此,身体的本质(力量)表现于、生成于持续发生的关系中,关系不断地打破、遭遇、重组,身体也处于不断更迭改变的状态。③

斯宾诺莎关于内在性以及力量表现的观念直接且深刻地影响了亨利,④亨利对此高度赞誉:“西方哲学中最为缺乏的概念便是内在性。只有在斯宾诺莎那里,这让他成为一位杰出的思想家。”⑤然而,亨利并没有完全借鉴斯宾诺莎,他赞同斯宾诺莎将身体视作力量强度的不断变化,但他明确反对身体力量背后的哲学设定,因为实体—属性—样态的哲学体系使得人要想成为不受奴役的自由人,就要经由层层思辨,最终通过透彻理解神的知识而变得主动和有力量,可一旦主动和力量需要诉诸层层思辨来获得保证,便失去体验的即时性和确定性,仅成为一套思辨系统。亨利批判斯宾诺莎:“对于斯宾诺莎来说,内在性的概念仍然只具有思辨意义,只有在生命现象学中,内在性才能与其全部可理解性的力量同时获得其革命意义。”⑥

亨利转向法国哲学家梅讷·德·比朗(Maine de Biran,1766—1824)寻求身体力量的即时确定。比朗提出一种努力哲学(a philosophy of effort),认为身体能够抵抗激情,这种抵抗力量源于意志:“它的自我感知是意识的先天事实。”⑦这意味着对于比朗而言,身体不是机械的物体、不是被理智支配的对象,而是具有主动性和能动性的存在,心灵也不是纯粹“我思”,而是有着情感和意志、有着要在身体中实现出来的“我能”。依据皮埃尔·蒙特贝洛(Pierre Montebello)的观点,比朗最大的贡献不在于他对意识哲学的发展,也不在于他发现了活的身体(the lived body),而在于他的关系理论,即将意识定位在有机身体和超有机(hyper-organic)意志的关系当中。⑧就主张身心统一而言,亨利和比朗有相似之处,但亨利在现象学上进一步发展了比朗的身体观。比朗批判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对于身体的观点,提出身—心、意志—知识在源初上的统一,亨利则通过对比朗身体哲学的重释,进一步指出无论是经验主义还是理性主义的身体观,都将身体视作对象化的身体,视作从活生生的存在状态中剥离出的客体或物体,因而未能澄清身体的源初实存。他从现象学上提出身体的源初实存是力量和力量运动,这既深受斯宾诺莎影响,却又与斯宾诺莎有别。

二、主体身体:力量的生成场域

那么,什么是身体的源初实存?

亨利回到比朗的身体哲学:“意识不能在一种内在的超越过程中给予我们,而只能在内在的先验经验中给予我们;并且,正是由于内在的先验经验,才需要主体性的存在论,在其中我们的感受是直接的,有着一种对‘源初现实的绝对确定。”①亨利认为比朗的“内在的先验经验”(internal transcendental experience)很好地诠释了一种最为源初的层面。“内在的先验经验”将“先验”和“经验”这两个相悖的概念并置,亨利的目的是以“先验经验”同时批判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概括来说,经验主义只关注自然现象意义上的可感事实领域,范畴观念不过是感觉的抽象模式,但经验主义无法解释究竟是可感材料中的什么产生出抽象,即让可感材料如此被抽象出来的原因并不能从材料本身获得;理性主义则首先预设了抽象观念(即范畴),但“当它发现自己需要以严格的方式确定先天观念和先天的存在方式时,完全无能为力”②,即抽象观念/范畴的客观性和必然性无从保证。而比朗既要应对经验主义的问题,又要应对理性主义的问题:他克服经验主义的方式,就是承认先验存在的必然性,承认经验的先验起源或让一切经验得以可能的先验条件;他克服理性主义的方式,就是反对经验的起源是一个超越的、终极的“X”,反对将超越性的“X”作为一切经验的可能性条件,而是提出经验的起源并不在经验背后,相反就是经验自身。③基于这两点,“如果没有使经验成为可能的先验,就无法理解经验,但只有当经验位于我们自己的内部并与我们的意向性存在本身合而为一时,这种先验才能使我们接触到经验”,④既承认先验,但先验并非超越性的而是内在性的,也承认经验,但经验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而是最为源初的。由此回到一个让经验得以可能但又非先天规定的场域。

在澄清身体的“源初”实存后,问题转向身体的源初“实存”是什么,或者说,身体在源初层面上是怎样的实存样态。亨利从比朗语境中的“范畴的先验演绎”(the transcedental deduction of the categories)来论述。

在康德的认识论语境中,为了获得关于对象的知识,直观的杂多必须被首先给予我们,然后杂多凭借想象力的综合,最后经由为综合提供统一性的概念才能提供知识,即“为一个判断中的各种不同表象提供统一性的同一种功能,也为一个直观中的各种不同表象的纯然综合提供统一性,用一般的方法来表达这种功能就叫做纯粹知性概念”⑤,纯粹知性概念就是“范畴”,“范畴的先验演绎”就是阐明将范畴运用于一切经验的根据,因为经验只有通过范畴才是可能的,所以范畴必然可以运用于一切经验。在比朗看来,康德的“范畴的先验演绎”使得一切经验的对象知识必然符合这些范畴,反过来,只有借助范畴才能思考经验对象。但是,如果主体对于范畴“不知道它就不能运用它的任何能力,正如不运用它就不能知道它一样”,那么“主体知道范畴”在康德哲学中就是一个没有语境的命题,而让经验得以可能的先验条件也只能漂浮在准—柏拉图式的理式世界,并不具有任何确定性。⑥由此,比朗所要论证的,就是范畴如何不是预先设定的、却让经验得以可能(即一种“先验经验”),他并不预设经验的可能性条件,而是揭示经验在起源处的实存样态,这就让“范畴的先验演绎”由认识论转向存在论。

比朗语境中的“范畴的先验演绎”中的“范畴”即自我的力量(the powers of ego),但自我(ego)不是存在者,自我的力量不是存在者拥有力量,自我本就是时刻更新的力量,同时,自我在努力(effort)中能够增强或减弱力量,这意味着,并没有一个先在的自我或一种先在的力量,自我已经是力量实存,而力量也在自我中、作为自我显现。范畴不与经验相对立,范畴是世界开启前的力量实存,是努力的存在(the being of effort),因而与世界的存在(the being of the world)相对立。比朗语境中的“范畴的先验演绎”中的“先验”指范畴确实是先验的、是经验的可能性条件,但这与康德意义上的先验完全不同,而是一种存在论上的可能性(更确切地说,这里的可能性也非康德意义上的可能性,而是一种流动不居的、不可界定的现实)。比朗语境中的“范畴的先验演绎”中的“演绎”绝非将某种先验的、固定的框架应用于经验之上,而是力量本身自由地生发、生成,进而开启世界、获得世界中的显现。范畴演绎的结果也绝非将主体定位于某一框架当中,相反,“演绎的结果是将自我的存在从通常是构成产物的一般超越存在的领域中剥离开来”。①简言之,比朗语境中的“范畴的先验演绎”指源初的力量运动,继而才让世界开启。

亨利明确将身体的“源初实存”界定为力量及其运动,如此实存的身体便是“主体身体”(subjective body)。我们知道,梅洛-庞蒂将主体视作“身体主体”(embodied subject),即主体并非超然的意识主体,而是通过身体朝向世界并已经处于世界之中的身体主体。应当说,亨利的“主体身体”比梅洛-庞蒂的“身体主体”更为在先,如果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基点是身体如此朝向世界、且已经如此处于世界之中,②那么亨利质疑的是,身体如此朝向世界的根源是什么,身体为什么这样而非那样朝向世界?也就是说,“身体主体”是主体已经处于世界之中,身体作为主体在世的象征,“主体身体”则完全先于世界,此时世界尚未开启,却仍有着身体的实存——这一实存属于主体性,是力量的接受和实现,力量在接受和实现中自我体验,这一实存又切切实实地是身体的,是身体力量的接受和实现,身体力量在接受和实现中自我体验。由此开启世界,世界便不再是同一性的,而是“一个原因和力量交织的世界,是一个有着关注中心、吸引或拒斥、强关联或弱关联的世界”③。

三、由力量实存到世界中的显现

亨利指出身体源初地作为力量而实存,力量是活生生的、每时每刻诞生的、流变的,因此更准确地说,身体源初地作为力量运动。他将身体视作力量发生、增减和实现的场域,是“构成本身的力量与其发生的环境”④,这里的力量既作为个体的力量、也作为力量本身,身体是力量本身的运动场域。同样是在存在论层面,梅洛-庞蒂的“环境”指身体向外投射、世界也依此开启,人与世界已经处于无限可能的环境包裹之中,而亨利的“环境”指身体作为力量实存而不断地运动和生成,并在身体运动的终点开启的世界:“这种主体性超越自己,走向一个世界,因为它本身就是环境,在这个环境中,以一种原始方式,这种超越行为对自我的启示发生了。”⑤

然而,身体不仅是(源初的)力量,也是(经验的)感觉——一定程度上,身体直接向我们显现为各种感官感觉。这意味着,亨利不仅要从现象学上澄清身体的源初实存,也要阐明身体的实际感觉。他将身体的感官感觉视作身体在世界中的显现。可一旦说身体通过眼睛而有视觉、通过鼻子而有嗅觉、通过皮肤而有触觉,难道不与“力量”割裂开了吗?换言之,相同的力量与各异的感官感觉是如何在身体中协调的?亨利表示,当致力于协调二者时,就已将感觉视作抽象的,而没有看到感觉(sensing)由感觉能力(the faculty of sensing)而来。亨利指出,感官感觉必须在感觉能力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比如,一般认为视觉是我们的眼睛对某个确定空间的反映,似乎先有某个空间,而视觉对这一空间进行呈像或表象。但问题在于,如果没有感觉能力的先行统一,就不会产生任何空间确定性,因为感觉是四处分散、无法定位的,只有感觉能力先行定位感觉真实的或可能的运动,才能形成与我相关的空间。当我看到面前的桌子、淡黄色的墙壁,透过窗户看到公园里的树木、远处淡蓝色的天空,并没有一个让我的视觉在其中移动的确定的空间已经在那里,而是我的视觉在移动中让所有对象统一,进而形成与我有关的空间并让所有对象在其中朝向我。换言之,视觉空间的统一建立在视觉移动的基础之上,而让视觉发生移动的是视觉的感觉能力。因此,首先是视觉的感觉能力让视觉得以移动和统一,然后才从中产生视觉感觉、产生出各视觉图像。我们的听觉、触觉、嗅觉等与视觉的机制相同。

如果感觉源于感觉能力,那么什么是感觉能力呢?感觉能力是力量运动的原始分化。在最原始的层面上,身体是力量及其变化,是不同瞬间、不同强度的力量相连续、相统一,继而通过运动的练习(即做出运动并意识到运动的能力)分化为各种感觉能力。①这表明,力量与各感觉能力之间是同质的,后者由前者运动和分化而来,但这不是说各感觉能力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的,而恰恰表明各感觉能力充满力之生成的可能性和丰富性,因为力量可以生成为这种感觉能力,也可生成为那种感觉能力,也因为各感觉能力不过是力量运动的不同朝向,它们原本同一,分化后彼此相通甚至相互渗透:“让视觉世界成为现实世界的东西也可以通过其他感官产生其他世界,我看到的也可以是触摸到的或听到的,这个‘也的基础,也就是每个感觉世界实在性的基础。”②这样,感觉源于感觉能力、感觉能力又源于力量的运动及分化,因此感觉的本质就是力量,二者间不存在割裂、也无需协调。反过来,可以得出身体如何从源初实存到在世界中显现:在最为原始的层面上,身体作为变化着的力量、作为力量运动,通过运动的练习,分化为各种感觉能力(如凝视是视觉的感觉能力),由此产生各种超越性的感官感觉(如视觉)。

身体从力量实存到世界中的显现也就是个体化(individuation)。亨利认为:“当自我的生命是身体的具体生命时,这种个体性就成为感性的(sensible)个体性。感性的个体不是某种经验的个体,因为它不是感知(sensation)的个体,而是感觉(sensing)的个体。当然,感知在时间上是个体化的,但感觉的力量和影响运动的力量在原则上逃脱了经验的个体化,因为它逃脱了时间,这种力量是习惯的绝对存在,这使它成为真正的个体。”③真正的个体性基于身体的力量运动,身体不得不接受时刻更新的力量,继而在努力中增强或减弱力量,让力量实现和生成,由此开启世界、获得世界中的显现。因此个体性不是某种固定的属性,而是力量运动中的个体化生成。概言之,身体并非固定的、惰性的、受支配的、对象化的、表象性的,而是从源初实存到在世界中显现的力量运动,是活生生的生成过程,这一生成过程已然具有美学意涵。除比朗外,亨利同样受到尼采身体观的深刻影响,在尼采那里,力量、身体和感性/审美三者已密不可分。在尼采看来,感性世界与身体力量相一致,都是丰富的、欲望的、生成的、活生生的:“感性世界本身——尽管赫拉克利特和柏拉图赋予它的价值完全相反,但是,他们赋予感性世界的特性则是一样的:它属于生成、变换和偶然,也属于身体、欲望和快感。”④因而肯定身体力量,就是肯定感性世界的“多”(而非在“多”之上寻找“一”),肯定感性世界的变化、流动和生成。相较于尼采肉身化的感性世界,亨利更为强调一种肉身化的实存(其先于感性世界)。尼采是以身体力量对抗柏拉图的理念,从而恢复感性世界的流动生成,而亨利是以身体力量对抗世界中显现的同一性,从而恢复显现自身的流动生成。在反对同一、静止,肯定流变、生成上,二人指向相同,都是一种张扬感性力量的美学。

四、阈限之下的审美体验

至此我们一直论述,亨利将身体的源初实存视作身体力量的运动和生成,这似乎自然地导向主动的(active)身体。但他是这样认为的吗?亨利极为推崇比朗,然而,他认为比朗关于被动的(passive)身体的论述有含混不清甚至自相矛盾之处,但被动性问题对身体而言却至关重要——因为被动性将身体带至感知阈限之下。

比朗认为身体在最原始的层面上是力量及其运动,而力量的增强或减弱是由主体的努力(effort)决定的,这意味着他从努力的意志和行动来理解身体的本质,这样的身体也就只能是原始地作为主动性的身体。不过,比朗同样看到身体有倦怠、萎靡等状态,并将这些状态归于无聊、沮丧、绝望等激情对身体力量的削弱,这样的身体是受激情影响的被动性的身体。显然,努力和激情、主动性和被动性是全然相悖的,比朗本人在这里也语焉不详,有时认为主体身体的真实本质是努力和意志,而倦怠等身体状态则是由于外界的影响,因而是不真实的或不自主的:“倾向于赋予主体的主动模式一种排他性的特权。”①有时认为,主动和被动是同一基本力量的两种不同形式,都是主体身体的原始存在②,比如对气味的感知,尽力地吸入花香和不自觉地闻到花香二者间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为什么比朗在身体的主动性或被动性上的态度如此含混?亨利从比朗提出的“纯粹印象”寻找症结。比朗在布封、孔狄亚克、莱布尼茨等人的基础上,尝试建立一种“纯粹印象”理论,即人首先作为非个人性(impersonal)的简单情感,尚不具有自我意识而处于意识的感知能力的阈限之下。然而,虽然“纯粹印象”处于感知阈限之下、没有任何主动性,但它并非外在器官中的生理接受,而是已经让自我体验受它影响,进而发生变化。正是在这里,比朗游移不定:一方面,他认为纯粹印象与主体的身体根本分离,因为纯粹印象的首要条件就是没有个人性;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否认纯粹印象与主体的身体相关,因为它已经对自我体验产生影响。亨利指出,比朗的问题在于将“活生生的印象”抽象为完全与主体无关的“印象”,但实际上,“印象”恰恰处在身体力量中、为身体力量所维持。因而关键之处在于,“印象”已经处于身体力量中——而只有身体力量首先作为接受的可能性、作为一种被动性的力量,才能让“印象”处于其中、让“印象”对身体体验产生影响。

由此,亨利提出,身体力量首先作为被动性的力量,继而由被动转换为主动,才能将力量实现出来。首先,亨利致力于一种被动性的积极存在论理论(a positive ontology theory of passivity),即主体身体在源初层面上并非主动的,但并没有因为主动性缺席而沦为虚无,而是作为一种被给予的普遍潜力去接受和承受。③比如“看”,一般认为“看”源于进行运动的努力,或者说是“努力”(effort)在引导人的视域,从中产生出视觉感觉。但“看”(seeing)并不总是“寻找”(looking),“看”首先是一种被动地接受、被动地让外界呈现在我眼中:“有一种被动的看,其中没有产生运动的努力,而是与我们所说的潜在的张力相一致,它构成每一被动综合的本质和我们身体生命的原始形式。”④梅洛-庞蒂就是这样论述“看”的被动性,他指出视觉并非主动的、向外投射的,而恰恰是最为被动的,因为视觉只能被刺激,既不能选择也不能思考:“它并没有掌握它自己的前提条件,它并不是完全在场的、完全现实的思想,在其中心存在着被动性的神秘。”⑤虽然梅洛-庞蒂的被动性指身体主体源初地接受或承受着世界,而亨利的被动性指主体身体内在的接受或承受的潜力,但二人在“看”的被动性上是一致的,均认为“看”首先是被动地接受。

其次,亨利认为主动源于被动,是被动性潜力的转换、实现、生成。他指出比朗含混地将被动性和主动性都归为原始存在,但这样既没有看到主体身体源初地作为被动性实存,也导致对主动性的理解发生错误。例如,比朗将“看”视作一种主动的观看,依赖于注意力,但如何理解一种没有注意力的、精神涣散的“看”?同样,在现象学中,如果将主体的真实存在建立在主动的意向性上,那么当不再实施意向性时,主体会成为什么?会滑向虚无吗?亨利并不反对意向性对于现象学的重要意义,但认为有两种意向性模式:我被某个感觉要素或印象所打动(impressed),然而我同时体验它,知道它源于我的意志和行动;某个在我之外的感觉要素,我主动地对它进行意向构造。前一种意向性首先被动地接受,然后将所接受的实现出来(在实现的同时产生意志和行动),后一种意向性则是主动性的、进行统握的意向性。亨利认为前一种意向性揭示出真正的主动性,即由被动性转换而来的主动性,是被动性对自身的实现和确定,而后一种意向性中的主动性尚未溯至根源。

亨利强调身体力量的被动性,即身体源初地作为接受的力量,目的是由被动进入阈限(limit)之下,因为一旦身体是主动性的,身体便向上层层建构,而不是潜入阈限之下。阈限之下意味着正常(normal)的过度(excess):“在现象学的情况下,合法的阈限——作为合法化规范的阈限——是所显现的作为它显现的阈限,即被给予的阈限。”①亨利语境中正常的身体指世界中的身体,其已经处于境域中并从境域中绽出,而阈限之下的身体指先于世界的身体,是力量的运动和生成,由此开启世界。他并不反对身体如此寓于世界之中,但他进一步探求身体如何改变寓于世界的方式——通过进入阈限之下。阈限之下“不是一个非个人的环境,一个简单的‘先验场域,在古典思想的尽头,它化为纯粹的幻景、空洞的连续性、一个被剥夺了全部内容的简单表象。‘先验的不是指在所有效力的消散中(即一个纯粹的虚无)、在脱离现实之后存在的东西,而是一个完全确定的、绝对具体的区域”②。换言之,阈限之下是力量由被动转向主动,是活生生的力量生成的场域,是纯粹力量极大地敞开、流变、行动。在此基础上才能不断开启新世界。

理查德·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将身体美学的种类分为分析性身体美学(描述性的理论)、实用性身体美学(实践方法类的比较评估)和实践性身体美学(实际身体训练行为),并把当代法国哲学中“体验阈限”的身体美学③单独列为一类,认为这一身体越界形式的价值在于让我们看到常规体验及主体性的限度,让我们了解阈限之下的某种东西,从而扩展身体的感觉能力,④这也是亨利通过身体的被动性进入阈限之下的美学意义——阈限之下的身体力量越出限度、触及某种不可能性,从而产生出独异的审美效应和审美体验。

五、姿势:被动敞开与力量肯定

进入阈限之下的身体最为典型地体现在“姿势”中,“姿势”(gesture)指“身体或身体任何部分的运动”⑤,既包括有形的、可见的身体动作或肢体移动,也包括由身体产生的运动本身,后者自身体而来,却是无形的、不可见的。吉奥乔·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把“姿势”表述为“在每一表达行动中保持不被表达状态的东西”⑥,这将“姿势”的张力推到极致,“姿势”既是表现出来的,又恰恰是未被表现的。

从最宽泛的意义上讲,“姿势”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举手投足、干体力活、做运动、开车等。亨利指出,日常经验表明:对身体姿势的解释不能仅仅诉诸目的、手段、意向行为,因为任一身体姿势的发出已经基于特定的身体力量和力量增减。①换言之,的确可以从外表上看出一个人干活时是有力的还是无力的、他的精气神如何,但这与“姿势”的外形无关,而取决于让“姿势”得以发出、如此发出的身体力量。德勒兹在论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画作中的“肉体”时,同样肯定日常生活中的“姿势”已然是活生生的身体力量——以混合色调形式出现的大片色彩流构成“形象的肉体”,每一混合色调都表明一种力量对身体相应区域的即时作用,从具象的角度看,这些混合色调的“肉体”不与任何事物相符合,显得丑陋无比,但从“形象”的角度看,它们是人在日常活动时最自然的“姿势”,即人在“姿势”中面对各种临时的力量,混合色彩表现的正是遭受影响和力量变化。②

最为极致的“姿势”便是舞蹈。与日常生活中的“姿势”相同,舞蹈不仅是可见的肢体动作,更是不可见的身体力量。亨利在对尼采的阐释中集中论述了舞蹈与身体力量的关系,他认同日神阿波罗代表着光、绽出和表象,而酒神狄俄尼索斯代表着夜、黑暗和力量,前者浮在表面上、具有不稳定性,后者则是真实的、是身体力量。但他不认同尼采最终还是让力量在世界中以外观的形式展现出来,因为这已预设了世界的首要地位,亨利始终强调身体力量的自足和优先(由此让世界开启)。③因此,亨利尤为推崇舞蹈,认为舞蹈基于身体的内在力量而不关涉外在事物,弗雷德里克·普约德(Frédéric Pouillaude)研究亨利舞蹈思想的文章标题即《闭着眼睛跳舞?——米歇尔·亨利和自动感发的机制》④,作者并非真的指“闭着眼睛跳舞”,而是用“闭着眼睛”来形容亨利语境中舞蹈不可见的、身体力量的一面。

关于通过具体的舞蹈艺术来考察舞蹈姿势中身体力量的运动,丽贝卡·J.劳埃德(Rebecca J. Lloyd)的《萨尔萨舞中交互流的力量:两届世界冠军安雅·卡采夫曼的运动—感觉现象学探究》一文提供了很好的例证。劳埃德在与两届世界冠军、国际评委和著名教练安雅·卡采夫曼(Anya Katsevman)的对话中发现她着重谈到能动中的力量感受,由此对力量感受的意义进行探究。玛克辛·希茨-约翰斯通(Maxine Sheets-Johnstone)将力量感受分为“我动”(I move)、“我做”(I do)、“我能”(I can)三个层次,劳埃德则认为亨利的身体理论能够更为根本地澄清力量感受,因为对于亨利来说,在我们关注世内存在者之先,已经处于身体力量的自我体验当中,其中没有感觉意识—感觉(sentient-sensible)间的裂隙,只是无处不在的力量实存⑤,这与舞蹈的本质更为契合。比如,卡采夫曼的舞蹈姿势不是一个个的动作,而是先呈现为流(flow),观者在观看时也不是欣赏她肢体动作的外观、赋予她动作某种意义,而是先直面舞蹈的动感,接着被动感吸附过去,与之共鸣共振。因此,无论是舞者的力量之流、还是舞者与观者间的动感共振,都表明舞蹈需要一种新的现象学解释,而亨利现象学的身体之力能够对此提供出合适的解释。

劳埃德不仅关注到卡采夫曼舞蹈的“流”,也关注到她舞蹈中具体的力量运动:“当她沉重的手掌落入路易斯伸出的手掌时,卡采夫曼迅速地吸了一口气,不是劈腿、踢腿、翻转或技巧性地邀请观众鼓掌,而是在这个简单的手放在手的姿势中投射出明显的强度。当她将重量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时,力量从她相连的手掌转移到她所做的每一步……当他们沉浸在静止的时刻时,双手向上释放,一股瞬间的能量从他们并排的、同步的桑巴舞般的步法中迸发出来。”①当卡采夫曼被问及为何能产生出深不可测的力量时,她认为是源于从一只脚到另一只脚的重量转移。卡采夫曼谈到她每次向前运动时,力量来自向后运动的脚推入地板,但她没有主动给每次重量转移一个外在的力量,而是从首先承受的地板对脚施加的推力中,生发出一系列运动可能性,从而将地板对脚的推力转变为富有活力的膝盖弯曲和伸直的多种节奏。这样从一只脚到另一只脚的重量转移,也就是舞者首先不得不承受自身的重力,却又不仅仅受制于重力,而是在承受的同时肯定它、转换它,进而化被动为主动、激发肯定性的力量。

萨尔萨舞中舞者所承受的力量不仅源于自身,也源于舞伴:“卡采夫曼背对着观众,但当她的下颌低下、双目抬起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她对搭档路易斯的注视……她盘旋、转身,然后在一个空中拥抱中折向路易斯……随着音乐的柔缓和消退,两者瞬间融为一体。”②在舞蹈中并不将他人作为表象来接受,而是将他人感受为自身之外的另一种力量,当双方发生肢体上的接触时,无论是以对方的臂弯为支撑完成转向,还是简单地触碰或抚摸,都是接受另一种力量,力量和力量间的接触和融合是即时的。然而,舞蹈中对另一方力量的接受,不是说舞者完全将自己交给舞伴、完全丧失主动性能力,而是指双方处于一种张力关系之中:一方面,为了与舞伴分享节奏、音乐和自身的力量强度,舞者必须提供一种有助于形成联系的姿势:“前倾的萨尔萨舞姿势和普通解剖学正确的中立姿势之间的区别是,它不是让臀部位于中脚上方,而是位于脚掌上方,这种对齐方式产生出一个人走路时的前向引导,以及相互连接的手掌和手臂在面对面时轻微施压的连接感。”③同时,舞者能够接受和感受舞伴的姿势,通过自己的身体进行回应,比如当对方力量强势、推得太紧时完全放松,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在推:舞者首先向舞伴开放自己并做出回应。另一方面,舞者既不是和舞伴以完全相同的方式感受,也不是完全被动地附随着舞伴,而是在所接受的另一种力量中、在力量间的交互渗透中,通过身体直接辨识力量、肯定力量、做出行动。这两方面表明,舞蹈中的双方通过身体姿势接受对方的力量并产生回应,而对每一方来说又从共同力量中完成自身的肯定。这样,在萨尔萨舞中,作为纯粹力量的舞者达至身体的阈限之下,先被动地接受自身或舞伴的力量,继而将所接受的实现出来。舞蹈既不封闭,也不无力量,“姿势”展现出的正是被动接受的敞开和化被动为主动的肯定。

身体、力量与阈限:米歇尔·亨利身体现象学的美学意涵

①  [荷]巴鲁赫·斯宾诺莎:《伦理学》,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100—101页。

②  [法]吉尔·德勒兹:《斯宾诺莎与表现问题》,第228页。

③  吴娱玉:《构建一种全新的身体诗学——德勒兹对斯宾诺莎的理论改写》,《外国文学研究》2022年第3期。

④  亨利的硕士论文《斯宾诺莎的幸福》即是对斯宾诺莎的研究。虽然他此后舍弃斯宾诺莎,但他与斯宾诺莎之间并不能如此清晰地划出界线,如让-米歇尔·朗诺、斯科特·戴维森等研究者明确指出二人思想上的关联。

⑤  Scott Davidson and Frédéric Seyler eds., The Michel Henry Reader,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2019, p.66.

⑥  Scott Davidson and Frédéric Seyler eds., The Michel Henry Reader, 2019, p.66.

⑦  Alessandra Aloisi, Marco Piazza and Mark Sinclair eds., Maine de Biran's “Of Immediate Apperception”, London and New York: Bloomsbury Academic, 2020, p.2.

⑧  Pierre Maine de Bira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hysical and the Moral in Man, trans. Darian Meacham, London: Bloomsbury Academic, 2016, p.10.

①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trans. Girard Etzkorn,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1975, p.16.

②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25.

③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26.

④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28.

⑤  [德]伊曼努尔·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李秋零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1页。

⑥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23.

身体、力量与阈限:米歇尔·亨利身体现象学的美学意涵

①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38.

②  [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知觉现象学》,杨大春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第112页。

③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31.

④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61.

⑤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117.

①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81.

②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83.

③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103.

④  汪民安:《尼采与身体》,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18页。

身体、力量与阈限:米歇尔·亨利身体现象学的美学意涵

①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158.

②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163.

③  Thomas Carl Wall, Radical Passivity: Lévinas, Blanchot and Agamben, New York: SUNY Press, 1999, pp.1-2.

④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168.

⑤  [法]莫里斯·梅洛-庞蒂:《眼与心·世界的散文》,杨大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54页。

①  Fran?ois-David Sebbah, Testing the Limit : Derrida, Henry, Levinas and the Phenomenological Tradition,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4.

②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186.

③  [美]理查德·舒斯特曼:《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程相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33页。

④  [美]理查德·舒斯特曼:《通过身体来思考:身体美学论文集》,张宝贵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144—145页。

⑤  Adam Kendon, “Gesture,” 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 26, no. 1 (1997): 109.

⑥  [意]吉奥乔·阿甘本:《渎神》,王立秋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09页。

身体、力量与阈限:米歇尔·亨利身体现象学的美学意涵

①  Michel Henry,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y of the Body, p.199.

②  [法]吉尔·德勒兹:《感觉的逻辑:弗兰西斯·培根》,董强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88—190页。

③  Clément Bertot, “Michel Henry lecteur de Nietzsche,” Revue internationale Michel Henry, no. 7 (2016): 137.

④  Adnen Jdey et Rolf Kühn éds., Michel Henry et l'affect de l'art: recherches sur l'esthétique de la phénoménologie matérielle, Leiden and Boston: Brill, 2012, p.285.

⑤  Rebecca J. Lloyd, “The Power of Interactive Flow in Salsa Dance: A Motion-Sensing Phenomenological Inquiry Featuring Two-Time World Champion, Anya Katsevman,” Qualitative Research in Sport, Exercise and Health 13, no. 6 (2021): 958.

①  Rebecca J. Lloyd, “The Power of Interactive Flow in Salsa Dance: A Motion-Sensing Phenomenological Inquiry Featuring Two-Time World Champion, Anya Katsevman,” Qualitative Research in Sport, Exercise and Health 13, no. 6 (2021): 959.

②  Rebecca J. Lloyd, “The Power of Interactive Flow in Salsa Dance: A Motion-Sensing Phenomenological Inquiry Featuring Two-Time World Champion, Anya Katsevman,” Qualitative Research in Sport, Exercise and Health 13, no. 6 (2021):959.

③  Rebecca J. Lloyd, “The Power of Interactive Flow in Salsa Dance: A Motion-Sensing Phenomenological Inquiry Featuring Two-Time World Champion, Anya Katsevman,” Qualitative Research in Sport, Exercise and Health 13, no. 6 (2021): 962.

作者简介:孙云霏,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西方文论、现象学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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