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广西靖藩分封特殊性探究

张伟 韦海宏

【摘要】靖江王是明朝藩封西南的一个藩王，封国于广西桂林，且靖江王国存续二百余年，几乎与有明一代相始终。对于其受封建藩，史学界有观点认为其除本身血缘关系外，主要是为继承其祖南昌王的血脉。而根据对相关史料的探究与分析，靖江王的受封有其自身的特殊性，除继承南昌王一宗的血脉之外，更主要的是以其父朱文正坚守南昌的军功所致，而第一代靖江王朱守谦的受封、被废、复爵、力田、早薨及在洪武末年靖江王室被明令降爵等都凸显了这一旁支宗室的特殊性。

【关键词】靖江王；朱文正；分封；特殊性

【中图分类号】K24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2-001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2.003

一、引言

分封制是明代政治制度的重要内容。朱元璋于洪武三年四月册封诸王之时，将唯一的侄孙朱守谦册封为靖江王①，建藩于广西靖江府，洪武五年六月改称桂林府②，靖江王成为有明一代藩镇西南的唯一藩王。洪武九年（1376年），朱守谦受命就藩桂林府，但仅过三年便被废为庶人，居凤阳力田七年后，朱守谦得以复爵改镇云南，但于洪武二十年（1388年）再次被废并诏回京禁锢之，至洪武二十五年薨③。其嫡长子朱赞仪被册立为靖江王世子，朱元璋下令修治靖江王府④，同时设置靖江王府谘议所⑤，为朱赞仪就藩做好准备。永乐元年（1403年），明成祖朱棣命朱赞仪袭靖江王爵并复国桂林，从此靖江王国国祚绵长，直到南明永历四年（清顺治七年，1650年）才灭亡，几乎与有明一代相始终。

靖江王家族是明太祖朱元璋长兄、追封南昌王朱兴隆的后裔，属于旁支，无论从谱系还是血缘上都与正支直系相去甚远。关于靖江王的受封，漆招进先生的观点颇具代表性，氏著《明靖江王的爵级》中提出朱元璋将朱守谦册封为靖江王（二字王）是为了使其封号与其祖南昌王保持一致，“朱守谦继承了南昌王的爵位，但并未继承南昌王的封号，而是被重新册封为靖江王”。笔者认为靖江王的受封并非袭爵，而是基于亲亲之谊、期望拱卫皇室、“以封地为轴心发挥重要的军事作用并达到维持明朝永续统治的目的”[1]。靖江王之所以能以旁支受封并独拥一国，当然有其特殊性⑥，但与早已死去、未建寸功、仅凭血缘关系而得到追封的南昌王朱兴隆关系不大，最重要的原因当属朱文正的守城之功。

二、从明代王爵的分封制度

看靖江王受封的特殊性

明代王爵的分封，有三种方式：血缘关系的追封，如宗室十五王；异姓功臣追封，如徐达，追封中山武宁王；以及血缘关系册封。而靖江王受封的特殊性在于：朱守谦是唯一一个祖上被追封、父亲有确切官属、自身又以非直系血缘关系的旁支血脉而直接受封的王⑦。他的受封，与其父朱文正坚守南昌八十五日之功关系极大。

三、从朱文正事迹

看靖江王受封的特殊性

（一）朱文正坚守南昌战功的意义

朱文正是朱兴隆次子⑧，明清史料中对朱文正的记载大多以寥寥篇幅附于靖江王传前后，极少有为其单独立传者，记载其事比较详细的当数《御制纪非录》⑨和《明太祖钦录》[2]，俞本《纪事录》卷上比较详细记载了固守南昌之役；《献征录》有《大都督府左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朱公传》⑩，已属难得；《大明靖江安肃王神道碑铭》⑩里亦有涉及；《弇山堂别集》收录了朱元璋给外甥李文忠的一封信?，记录了朱文正恣意放纵作孽无休之事，其它史料则偶有零星记载且大同小异，而对于朱文正的论述也大多是在讨论靖江王的特殊性时才简略带过，并未将朱文正单独列出。目前对朱文正的研究比较全面的是顾诚《朱文正事迹稽考》[3]和李少玉《朱文正研究》[4]。朱文正最大的战功就是以有限的兵力固守南昌城八十五天，为朱元璋击溃陈友谅、稳定江南局势立下奇功。马皇后曾说：“自渡江以来，克太平，破陈也先，营取建康，多有战功。坚守江西，陈氏强兵不能克，皆其智勇也。”[5]而钱谦益的总结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友谅与太祖争锋，凡两大战，一则亲犯建业，有龙江之败，一则攻围南昌，有鄱阳湖之败而身以歼、国以亡。以古事推之，龙江之败与孟德之赤壁又苻坚之淝水无异，鄱阳之败则楚汉垓下之师也。一战而天下定矣。然龙江之役诈降者康茂才、战者刘基、坚守南昌两月不下者朱文正也，三人之功尤著。”?对于南昌城的重要性，朱元璋毫不掩饰：“得南昌，是去陈氏之一臂，况其地襟带江湖，控襟引越，乃楚之重镇，为吴西南之藩屏，人好讼难治，山寨未降者多，非骨肉老成莫能制之。”?于是“（至正二十一年）五月，命文正统元帅赵德胜等往镇其地，授节钺”。而文正到南昌后即“增复城池，严为守备，招谕山寨未降头目，悉乐归顺，健讼者诛之，号令明肃，远近震惧”?。

（二）大都督府的地位

朱文正是明朝唯一一任大都督，朱元璋受封为吴国公后，虽仍称臣于韩林儿的龙凤政权，并且依然按照元朝的政治体制设行中书省，但却将行枢密院改为了大都督府，俨然一国之长。对于大都督府的重要性，朱元璋有过这样的评价：

大都督府掌天下兵马，其迁选调遣，辨强弱、知险易，发放有节，进退有期，度行卒之劳逸，察司队者邀功，若防奸御侮，非止一端，于斯职也甚贵。朕以贵掌功，其于机也甚密。持以机密托之腹心，所以都督天下兵马，谓裁其事矣。

——《谕曹国公李文忠提调都督府是敕》?

至正二十四年，朱元璋拜吴王，并于同年三月开始了大规模的军制改革，“罢诸翼统军元帅府，大规模扩充军卫，立部伍法，将卫所作为基本的军队编制，并罢元旧称，以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指挥等逐级归属中央，奠定了卫所制度的基础”[6]；十月，以省部镇抚隶大都督府，又以都镇抚为大都督府镇抚，秩从四品，掌调各门守御千户所，并革金吾侍卫亲军都护府、统军元帅府、万户府，并都护府断事官、知事于大都督府?；十二月，拱卫司成立，专领校尉，这也是锦衣卫的前身，至此，大都督府已成为朱元璋的最高统军机构?，足见朱元璋对朱文正的重视。

四、从朱守谦幼名的涵义

看靖江王分封的特殊性

朱守谦于元至正二十一年九月出生?，是时，朱元璋已经攻取南昌并设立大都督府，以朱文正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南昌城南有一处名胜曰“铁柱观”，源自当地“许逊铸铁柱镇赣江百怪”的民间传说?，朱元璋以“铁柱”为朱守谦幼名，体现出他对朱文正镇守南昌的期望。而在朱元璋所追封的宗室十五王中，将文正之父朱兴隆追封为南昌王，以彰文正守城之功，并且朱元璋明确规定“靖江王国则以南昌王为始祖”?。正如査继佐所言：“靖江家庙祖铁柱，不祖南昌之节制中外者。夫铁柱者，南昌之所以纪功，其顾名而思之。”?

五、朱文正事迹

对靖江王分封特殊性的影响

虽然朱文正在史书上仅仅存在了几年，但却是明朝建国前夕非常关键的一段时间。王世懋评价说：“方友谅之攻南昌也，以倾国一举之师而压危疑未定之郭，守非其人，计不终日，乘胜而鼓噪上流，中原之鹿，未知所归矣。非朱文正、邓愈坚晋阳之版，张子明殉解扬之节，何能淹寇六旬以待皇师之至耶？愚故曰：‘友谅之破，南昌守将之功也。”?朱元璋也曾对朱守谦说“朕与尔父同寒微……后因尔父长成，拨军护卫，教练威武。威武既成，令守江西”?，说明朱元璋对文正之功并不回避。朱文正所担任的“大都督府节制中外诸军事”也成为朱元璋立国后中央军事管理机构的雏形，但由于他触怒朱元璋被鞭死，故《明实录》中已将其事迹删得七零八落，私人笔记也极少将其单独立传。“太祖即帝位，追王寿春以下十五人，从祀太庙，而文正独僇死，不得受爵祔食，其后文正之子守谦虽封，亦不良死。而十五王之后祀庙庑，寿春、临淮、盱眙、霍丘、安丰、蒙城六王有妃者皆配食，而文正母王氏顾独摈，不得与云。”?可见朱元璋对朱文正还是心存芥蒂的，所以朱守谦虽得封王，却降爵减禄，幼冲之国且远镇西南，査继佐也认为“帝非不知文正，而为后世计，固本切，宁弱支”?。

另外，从朱元璋对靖江王家族的命名规则亦可窥见其特殊性。“上以子孙蕃众，命名之际虑有重复，乃于东宫诸王世系下各拟二十字，每一字为一世，以其字为命名之首，其下一字则临时所议，以为二命，编入玉牒，至二十世后复拟续增，下字俱用五行偏旁，惟靖江王府不拘”?，体现了亲疏有别，一如在洪武二十七年更定公主、郡主封号时明令“靖江王府比正支郡王递减一等，女称郡君”?。但朱守谦得以旁支封王锡土，独拥一国，主要是荫文正之功，正如查氏所言：“盖王之小国，不事事，以不忘南昌八十五日之勤乎。”?

注释：

①《明太祖实录》卷51，洪武三年四月乙丑条。

②《明史》卷45《地理志六》。

③《明太祖实录》卷215，洪武二十五年春正月辛亥，“靖江王守谦薨”条。

④《明太祖实录》卷224，洪武二十六年正月辛未条。

⑤《明太祖实录》卷241，洪武二十八年九月庚子条。

⑥关于靖江王的特殊性，学者们多以其爵位等级为主题论之，本文不讨论靖江王的爵位等级，仅就其最初藩封的特殊性进行探讨。

⑦《明史》卷116《宗室十五王》：“……洪武初，诸王皆追封从祀，文正以罪谪死，字守谦，封靖江王……”

⑧关于朱文正的齿序，诸史记载不一，据《天潢玉牒》载：“皇兄南昌王长子山阳王，先淳皇薨，次子曰文正。”同书亦载：“南昌王与其子山阳王相继殁，时家甚贫，谋葬无所，同里刘继祖慨然悯其孤苦，与地以葬，淳皇先梦于彼筑室，今葬长子”。可知朱文正是朱兴隆次子，见《纪录汇编》卷12。

⑨书藏国家图书馆善本部，书号6455。

⑩《国朝献征录》卷2。

?《弇山堂别集》卷68，《诏令杂考二·与曹国公手书》。

?《明史断略》页15。

?《国初事迹》页68。

?焦竑《献征录》卷2《大都督府左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朱公传》，《续修四库全书》版，上海古籍出版社。按《太祖皇帝钦录·洪武十二年三月二十三日敕靖江王朱守谦谕》载：“……且朕于尔父同寒微，平日所受艰辛，有不可言之苦，一旦胡元运去，朕招率义旅，开心抚人。思昔日之贫穷，虑当时英雄者众，惟恐不能保命于乱中，故有惶惶日夜，千思万想，以集众兵于江左。后因尔父长成，拨军护卫，教练威武，威武既成，令守江西”。

?《明太祖御制文集》卷9。

?《明太祖实录》卷15，甲辰冬十月乙卯条。

?《明太祖实录》卷15，甲辰十二月乙卯条。

?《明太祖实录》卷9，至正二十一年九月丁卯。

?嘉靖《江西通志》卷4《南昌府·古迹》：铁柱，在府城南，许旌阳既斩蛟蜃，谓赣江百怪丛居，虑为后害，乃铸铁柱二十在子城南，縻以铁索，以镇蜃穴。

?《明太祖实录》卷103，洪武九年正月壬午条。

?《罪惟录》传卷4《靖江王守谦》。

?《王奉常集》卷30《文部》，朱文正筑城之事详见《（嘉靖）江西通志》卷1《藩省》、《万历新修南昌府志》卷4《城池》，书目文献出版社据北大图书馆藏《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影印版等。

?《明太祖钦录·敕谕靖江王朱守谦》。

?万斯同《明史》卷152《诸王上·大都督文正》。

?徐学聚《国朝典汇》卷13《宗藩上》。

?《明太祖实录》卷233，洪武二十七年十二月戊戌条。

参考文献：

[1]佐藤文俊.王府论·明代王府分封意图的变迁[M]//森正夫，野口铁郎，等编.明清时代史的基本问题.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216.

[2]张德信.太祖皇帝钦录及其发现与研究辑录——兼及《御制纪非录》[M]//朱诚如，王天有，主编.明清论丛：第6辑.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5：83-110.

[3]台湾中国明代研究学会，主编.明人文集与明代研究[M].台北：台湾乐学书局，2001.

[4]李少玉.朱文正研究[D].香港：香港大学，2009.

[5]刘辰.国初事迹[M]//邓世龙.国朝典故：卷4.北京：北大出版社，1993.

[6]张伟.明代王府护卫的变迁[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6，37（09）：100-104.

[7]郑晓.今言[M].点校本.北京：中华书局，1997.

[8]谈迁.国榷[M].北京：古籍出版社，1958.

[9]潘柽章.国史考异[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8.

[10]沈节甫.纪录汇编[M].影印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38.

[11]康熙.江西通志[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4.

[12]陈宏绪.江城名迹[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4.

[13]郎瑛.七修类稿[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

[14]伯莱拉，克鲁什，等.南明行纪[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

[15]张伟.明代靖江王研究[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6.

[16]张伟.明靖江王室特殊地位探源[J].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04）：24-26.

[17]顾诚.朱文正事迹稽考[M]//明人文集与明代研究.台北：台湾乐学书局，2001：51-68.

[18]张子模，邹常清.明代靖江王社会地位考[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02）：91-97.

[19]薛向阳.明初靖江王封藩的特殊性[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04）：68-72.

[20]漆招进．明靖江王的爵级[J].社会科学家，2000（02）：79-85.

作者简介：

张伟（1981-），男，回族，广西河池人，硕士，广西现代职业技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明史。

韦海宏（1983-），男，壮族，广西大化人，本科，教育学学士，广西现代职业技术学院体育与艺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职业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