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咸丰年间贵州红号军起义与灯花教关系刍议

2024-06-16 08:10杨庆麟
中国故事 2024年5期
关键词:灯花起义军青莲

作者简介:杨庆麟,贵州省社会科学院。

【导读】清咸丰年间,受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贵州爆发了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参与人数和民族最多的一次农民起义。这场持续时间长达近二十年、覆盖贵州全省的大起义,是贵州历史上一场规模空前的反抗斗争,其中就包括红号军起义。已有研究多是以贵州号军起义为研究对象,较少对红号军自身进行研究,其与灯花教之间关系亦少有关注。本文以红号军与灯花教的关系为对象,通过对史料的梳理,对两者间的关系进行讨论。

近代以来,清王朝的统治越发腐败,致使地方社会民不聊生。而太平天国运动的兴起,则成为一根导火索,迅速点燃了各地民众的反抗情绪,一时间全国各地纷纷爆发起义运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贵州爆发了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参与人数和民族最多的一次农民起义——“咸同大起义”。这场起义以咸丰四年(1854年)独山杨元保起义为开端,之后相继爆发了桐梓杨凤喜起义、铜仁红号军起义、瓮安黄号军起义、思南白号军起义、张秀眉苗族起义、回民起义等。其范围波及贵州全省及川、湘、桂、滇诸省及与黔毗邻地区,涉及汉、苗、侗、布依、回等诸多民族,一直持续到同治十二年(1873年)方才平息,前后历时近二十年。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起义浪潮中,先后有数十支不同规模的起义军。其中以号军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所谓号军,主要是对咸同年间先后起事的红、白、黄三色号军的统称。因三者起义发动时间相近,起事时的范围多有重合,加之三支起义军与民间信仰均有密切联系,起义时皆以布包头为标志,故将三者统称为号军。关于贵州号军起义的研究,欧阳恩良围绕民间教门与号军起义之间的关联进行考察,指出贵州号军起义是一次综合了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等多种因素在内的民间教门起事。曾召南以刘仪顺为切入点,通过梳理灯花教的创立过程,对其领导贵州号军起义的经过、起义失败的经验教训进行论述。如前所述,已有的成果大多将目光聚焦在号军整体,对于三支号军的个案研究较少,特别是红号军与灯花教之间关系,尚未得到关注。本文以红号军为对象,通过对文献史料的梳理与分析,尝试还原红号军与民间信仰灯花教之间的关系。

一、红号军起义始末

红号军起义主要是指咸丰五年至七年(1855年至1857年),发生于铜仁府地区的以抗“折征”为目的,以徐廷杰、梅继鼎、毛大仙等为首领的农民起义。咸丰五年(1855年)十月,徐廷杰、梅继鼎等率领民众以反抗清政府实行的“折征”政策为口号起事,并迅速攻占了铜仁府。因起义军“以红巾蒙首”,故“名红号”。红号军攻陷铜仁府后,略作休整,旋即开始向周边清政府控制的府县发动进攻。“铜仁贼初二日陷松桃厅城,署经历陈镛死之。署同知恩彬、署副将鄂清遁。四日陷正大营。十三日陷思南府,署知府福奎、署游击信珠隆阿、署安化知县吴云煦遁,教授张鸿奎死之。十五日陷印江县城,代理知县何维炘遁。十六日陷石阡府城,署知府黄培杰、署都司陈定元遁。各城旋复,惟石阡为贼据。二十七日,陷玉屏县城,署知县吴曾保等遁。”至此,红号军不仅接连获得胜利,还建立起起义军根据地。之后为进一步扩大战果,红号军四处出击,“十二月,铜仁贼连陷思州、清溪,复陷玉屏。思州知府张瀚中,署玉屏县兼管青溪县事吴曾保均遁,贼旋去之。”在此过程中,随着清政府从之前的惊慌失措的状态中逐渐恢复,以及邻省清军进入贵州,起义军的攻势受到了不小的遏制。“(红号军)趋犯邛水,署县丞刘侣鹤,署游击杨家瑞出御,千总汪尚壎自镇远来援,合击败之,敌还思州。湖南护辰沅永靖道翟诰等出境会击,凤凰厅土守备吴永清,举人吴国瑞等先至松桃,敌退。”红号军与清军进入了相互对峙状态。双方秣马厉兵,整顿军备,均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充分准备,以期能迅速击败敌人,获得胜利。

不久,清地方团练发起进攻,红号军主动出击打败敌军,但被闻讯而来的清军偷袭,石阡府被清军占领。“六年(1856年)正月,举人刘庆元,生员刘鸣盛、杨应清、周横等来援,败死。上元监生朱巨川、朱锡蕃赴援,又死之。既而贼众往烧直桥,知府黄培杰、都司陈定元闻城内空虚,悉屠城内余贼。”清军收复石阡府后,决定乘胜追击,继续向起义军根据地和铜仁府方向发起进攻。红号军虽顽强战斗,但因寡不敌众,不仅根据地被清军攻占、摧毁,起义军首领徐廷杰和梅继鼎也相继战死。“徐廷杰等出城走死,梅继鼎中炮早死,铜仁城亦复。敬烈、培杰等乘势毁石阡荆竹,平贼营,贼退毛家寨,复毁之。”在此期间,起义军另一名首领毛大仙,也因为红号军内部叛徒出卖,被清军俘获后处死了。“茶寨王士秀。士秀亦号大仙,先与合。至是缚献大仙及其弟土福,印江教首李春林亦降,培杰诛之。”之后,虽还有一部分红号军仍然在继续坚持反抗斗争,但其声势和规模都大不如前,如朱元兆、刘世美、田瑞龙等所率的红号军余部。而清军虽然收复了铜仁等地城池,但随即又因折征、派捐、纵兵劫掠新收复之地等行为导致官民矛盾的激化。不久,铜仁府溪司所辖的五洞民众就发起了反抗清朝统治的起义斗争,随后又与红号军余部汇合,占据梵净山,共同反抗清朝统治。“夏五月铜仁五洞民复以苛征为词,起应田瑞龙。秋七月,铜仁红号据梵净山。”为了能彻底消灭红号军,清军不仅集中了铜仁等地的官军和地方团练武装,还从湖南抽调军队进入贵州参与围剿。而红号军则凭借梵净山等地复杂地势顽强抵抗,在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十一月,方才失败。“湖南兵会思南,石阡兵练败铜仁贼于镇远、施秉,获贼首吴灿奎、刘世美等,镣远、余庆练团亦获田瑞龙等,解省伏诛。”

至此,随着田瑞龙等人失败被杀,最初起事的一干红号军首领几乎尽数被诛。这就意味着,当初以抗“折征”为目标的红号军起义最终还是失败了。之后虽然还有不少打着红号军旗号的起义部队,但其首领和起义目的均与之前的红号军无直接联系,他们使用红号军旗号,主要是因为红号军的名字在铜仁一带有较大影响力,使用该旗号能更容易地争取到当地各族民众的支持,从而迅速扩大自身实力。因此,这些“红号军”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

二、灯花教始末

清朝时期,如白莲教一般的民间秘密宗教在清代下层社会普遍存在,并得到广泛的传播与发展。而清朝政府虽尽力遏制其发展,但往往成效不大。尤其是到了清中后期,由于吏治腐败,剥削日重,这些民间秘密宗教在底层社会的传播与发展更加迅速,并成为许多农民起义军进行宣传、组织的重要手段。本文所述的灯花教就是其中一例。

本文所说灯花教,乃是指道光、咸丰年间,由刘仪顺在四川、贵州等地创立、传播的一种民间秘密宗教,其于咸丰七年(1857年)、八年(1858年)在贵州组织、发动了著名的白号、黄号军起义。而实际上,灯花教之名早在乾隆初年就有记载,并在乾隆末年就已在湖北传教。而刘仪顺所创立的灯花教与乾嘉时期的传统灯花教并不完全相同,追溯其源流,实质上是青莲教的一支,“灯花教,又名青莲教,又名清水教,实白莲教遗孽也”。只是因为避免被清政府镇压和方便传播而融入了一些灯花教的东西。之所以认为灯花教是青莲教一支,主要是与以下两点缘由有关。

灯花教创立者兼教主刘仪顺本人与青莲教之间有密切联系。刘仪顺,原籍湖南宝庆府,迁居四川宜宾县。原名郭建汶。在其三十七岁时,在宜宾遇见了杨光明(杨守一),受他劝说习教,遂拜他为师。之后为避免被清政府抓捕,遂离开四川,前往各地进行传教。咸丰七年(1857年),刘仪顺因贵州信众最多,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故前往贵州组织教众准备起事。白号、黄号起义发生后,其本人被推为首领,领导起义军与清军战斗,一直到他被清军俘虏并被送往四川处死。关于其与青莲教之间的关系,首先是其曾拜杨守一为师,习青莲教。杨光明即杨守一,曾为青莲教第十三祖,道光七年(1827年)犯案被查,次年处斩。其次,道光后期,在青莲教重新统一的过程中,刘仪顺曾使用葛依元的道号,并作为主要首领之一参与其中。之后因与其他首领不和,而从青莲教中出走,创立了灯花教。倘若刘仪顺不是青莲教众,如何能参与到重建青莲教这样重要的活动中,并成为其中的主要成员?所以刘仪顺本人先是青莲教骨干,然后从青莲教中出走并最终成立了灯花教。

灯花教的修行仪式中虽然有一些传统灯花教的内容,但由刘仪顺所传下来的多数内容和宗教经典中,还是以青莲教的内容为主。如刘仪顺向刘汉忠传教时,就曾向他传授《三教经》和《金丹大教》,其中就包含有吃斋和打坐运气的内容。而青莲教又称金丹大道,且教内也存在传授吃长斋和坐功运气的行为。此外,无论是青莲教还是刘仪顺的灯花教,都是以无生老母为主要供奉的神明。所以从其传播的内容上来说,灯花教与青莲教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相反同传统灯花教之间的联系较远。因此,刘仪顺的灯花教是青莲教的一个分支应无太大疑问。

综上所述,无论是灯花教本身,还是刘仪顺本人,都与青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换言之,其所领导的号军起义也与青莲教有密切的关联。

三、红号军与灯花教关系

通过对灯花教的渊源和红号军起义始末情况的叙述,可以知道,在红号军起义的过程中,并未发现其与灯花教之间存在密切联系的证据。尽管红号军的活动范围与灯花教领导的号军多有重合;尽管在其起事过程中,有民间秘密宗教的参与,但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两者间有着重要的关联。而红号军之所以被认为是灯花教领导的一支起义部队,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红号军与黄号军、白号军一样都是用有颜色的头巾蒙首并用来制作旗帜,以此来作为起义军的标志,故而认为三支起义部队都与灯花教有关。但实际上,用有颜色的头巾和衣物来作为起义军的标识并非咸同年间才出现,这种方法其实古已有之。从东汉末年太平道张角组织发动的黄巾军起义,到元末韩山童、郭子兴等领导红巾军,皆是以不同颜色的头巾和衣物来作为其独特标志,并在历史上留下黄巾军和红巾军这样的名号。与此相同的是,号军之名也并非灯花教首创。早在乾隆末年开始的川陕楚等五省农民大起义中就已经出现。“以青、黄、红、蓝各色为号,设掌柜、元帅、先锋、总兵、千总诸伪称。”之所以这几支起义军会选择这样的名字,很有可能是受到乾嘉年间的这场大起义和历史上的红巾军等农民起义军的影响。他们因而选择了号军这个名字,并依照各自使用的头巾颜色来加以区分。因此,仅仅以这几支起义军都是使用头巾这样的标志就断定他们是受同一组织领导的部队不太准确。

在号军起义的过程中,各起义军首领普遍依靠民间宗教来宣传、组织起义活动,尤其是在起事发动之前。如白号和黄号最初参与起义的部队就多为灯花教教徒,而且其组织方式也多按照教内原有的制度来进行。同样,红号军在最初组织和宣传时也通过算命、算卦等民间教门手段来组织民众,使得他们在后世看起来像是同出一源的起义部队。但通过对红号军与其他号军中的民间信仰因素进行仔细比较,就能发现他们实质上是有很大区别的。按照史料记载,红号军中所推行的民间信仰是以毛大仙为首的一支民间宗教。“徐廷杰、梅继鼎皆府属举人,平日师事毛家寨巫者毛大仙,名正年,授乩笔咒,因以惑众。”在扶乩的同时,毛大仙还经常向普通民众宣传“大劫将至,持斋醮、讽经始得免”。而灯花教供奉的是无生老母,采取的主要修炼方法是打坐运气,并没有提到过扶乩。据此推测,毛大仙所传与灯花教所传并不相同,应当视两者为不同的民间信仰。因此,以红号军中存在民间信仰因素就将其视为灯花教所领导的一支起义军的结论过于武断。

虽然红号军与灯花教领导的号军起义一样,都以反抗清政府的残酷剥削和高压统治为目的,但二者在本质上并不相同。前者一开始只是想要废除“折征”政策,并未想过要推翻清政府,之后因事态发展失去控制,才发动起义。同时,红号军虽然在后期也提出了推翻清朝统治的口号,但实际上除了口号外并未有其他实质性的东西提出。反观灯花教,其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地提出了推翻清朝政府,建立自己的政权的口号。因此,当其起事成功之后,就迅速在其根据地建立政权,并铸印、铸钱和刊发誊黄、告示。故将两者视为性质、目的相同的起义军有待商榷。

通过梳理红号军起义的相关史料,可以发现,在起义的大部分时间里,红号军的主要活动范围包括铜仁、石阡、思南等地。而刘仪顺所立的灯花教在贵州地区的教众也多在这些地区活动。倘若红号军是灯花教组织和领导的起义军,那么文献中为何没有记载上述这些地方的灯花教信众在其起事期间发动起义进行响应,或者为其暗中提供帮助的史料?因此,关于两者间的隶属关系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深入考证。

四、结论

综上所述,对于红号军与刘仪顺所领导的黄号军和白号军之间的关系,无论是从起义军以头巾为标识方面来看,还是从起义军中的民间信仰因素方面来看,又或者从二者起义的性质、目的来看,将红号军视为刘仪顺所创立的灯花教组织和领导的一支起义军尚值得商榷。想要得出确切的结论,还需要收集、整理更多的相关史料,并对其进行仔细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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