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洛阳佛教兴盛下的城市空间

2024-06-15 10:14李翊菲张俊峰
炎黄地理 2024年2期
关键词:洛阳城佛寺佛塔

李翊菲 张俊峰

洛阳是北魏后期的都城,也是这一时期中国北方地区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作为汉晋旧都,洛阳的规划和建设长期以来主要遵循以《周礼》为代表的儒家礼制观念,但自孝文帝迁都洛阳后,信奉佛教的统治者们纷纷兴建佛寺,开凿石窟,世家大族“舍宅为寺”亦风靡一时,使得洛阳很快成了一座有着浓厚佛教色彩的城市。佛教的兴盛不仅影响着人们的精神世界,更对整个城市的空间形态和居民的生产生活产生了显著的重塑作用。

研究背景

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乱世,政权更替极为频繁。长期的战乱割据导致这一时期的社会面貌、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等多个领域相较前朝都有了较大的变化。农耕文化、游牧文化、宗教文化等多种文化因素互相影响,交相渗透,在碰撞中逐渐走向了融合,形成了这一时期独特的文化特色。

进入公元5世纪,伴随着南北政权的局部统一,北方局势逐渐趋于安定,佛教也迎来了传入中原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发展时期。据杨衒之在《洛阳伽蓝记》中的记载,至西晋永嘉年间,城中只有佛寺四十二所,然至北魏后期,竟然达到了“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金刹与灵台比高,广殿共阿房等壮”,由此可以想见其时北魏洛阳城中梵刹林立的盛况,佛教也渐渐成了洛阳城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元素。

研究现状

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一直以来都是各领域学者们所关注的重点。近年来,伴随着考古发掘成果的不断涌现,北魏时期洛阳的城市面貌也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加入了对北魏时期洛阳城的研究中,在考古勘察、文献考证、都城形制、遗址复原等方面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如段鹏琦、杜玉生等的《洛阳汉魏故城勘察工作的收获》,劳幹《北魏洛阳城图的复原》,钱国祥《北魏洛阳内城的空间格局复原研究》等,而在这些成果中,除了宫城衙署、城墙里坊外,数量最多、分布范围最广、涉及学科领域最多的,当属佛教建筑。

由于这一时期的佛寺大多数都是土木结构或者纯木结构的建筑,很容易遭到雷击或者火灾等自然因素的破坏,再加上战乱频繁,毁于战火的也不计其数,所以这一时期的佛寺并没有实例遗存,大多数佛寺只能从文字记载中勉强窥得其面貌,因此,对于这一时期佛教建筑的研究,长期以来都是以文献考证为主。

有不少学者对历史文献中记载的佛寺数量、位置、始建年代等进行过非常详细的考证和勘误,如王贵祥的《北朝时期北方地区佛寺建筑概说》,严耕望撰、李启文整理的《魏晋南北朝佛教地理稿》,张伟然的《南北朝佛教地理的初步研究》等,考证数据和图表常为后人所引用。

而在所有关于汉魏洛阳的研究中,最受学者们关注的,当属对于永宁寺的研究。永宁寺不仅有着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最高佛塔——永宁寺塔,也是这一时期唯一一座可以大体还原其形态格局的佛寺,长期以来都是建筑学、考古学等学科研究的重点,主要成果有杨鸿勋《关于北魏洛阳永宁寺塔复原草图的说明》,王贵祥《关于北魏洛阳永宁寺塔复原的再研究》等。

纵观前人的研究,我们不难发现,这些成果大多都侧重于对历史文献勘误、资料整理以及遗址复原等方面,研究成果较为分散,缺乏总结性研究,而以佛寺为主的研究,也多将其当做独立的个体,研究其规模、形制、复原等,在佛教建筑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方面的关注度也稍显不足。文章在梳理前人学者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采用更广阔的视野,将佛教建筑放入城市这个大的坐标系中进行研究,多维度探讨佛教的兴盛对城市空间的影响,为研究这一时期的佛教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提供新的思路。

北魏洛阳城中的佛教元素及其对城市空间的影响

首先是佛寺。北魏都洛四十年间,洛阳佛教寺院建设极为频繁,从外城到内城,从闾里到宫阙,逐渐占据了城中的醒目位置,在都城旧有的礼制框架之上构成了北魏洛阳的宗教空间。

孝文帝太和十九年(495年)迁都洛阳,在规划之初,便颁布了《都城制》来指导洛阳城的规划和建设,“洛阳城内建永宁寺,郭内建一尼寺,余寺悉建城郭之外。”有意控制都城内佛寺的位置和数量,尽力遵循魏晋以来的旧制,以彰显自身政权的正统地位。

据统计,在孝文帝都洛时期,郭内兴建的佛寺仅有5所,分别是永宁寺、明悬尼寺、报德寺、龙华寺和追圣寺。这些佛寺的修建,不仅体现了皇室成员对佛教的尊崇,更是出于巩固统治,强化皇权的政治需要。值得一提的是,报德寺、龙华寺、追圣寺三寺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洛阳城南郊,洛水北岸的礼制建筑区,紧邻着明堂、辟雍、太学这些象征着传统儒家礼制观念的建筑,而这三座佛寺又都是皇室成员所建,某种程度上体现了统治阶级的意志,也表明了这一时期佛教的兴盛,正在挑战作为封建正统思想的儒家学说权威的现实。不过,由于统治者的有意限制,这一时期的佛教对城市空间的影响十分有限。

然而,即便孝文帝对洛阳城中的佛寺建设颁布了禁制,却依然不能抵挡住后人对于兴建佛寺的狂热。他的儿子宣武帝即位后没多久,便于城内建瑶光寺,于城南宣阳门外建景明寺,于城西建永明寺,《魏书·释老志》载“微有犯禁”。其中,以宣武帝年号命名的景明寺不仅位于内城南门宣阳门外,更是紧邻着洛阳城的中轴御道铜驼大街,占据了城中非常重要的空间和视觉位置,而该寺的占地也十分广阔,据杨衒之《洛阳伽蓝记》所载,景明寺“山悬堂观,一千余间……虽外有四时,而内无寒暑”,可见其建筑规模之宏大。“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受宣武帝广建佛寺的影响,这一时期洛阳城内的佛寺建设比起孝文帝时期频繁了许多,且主持者不再局限于皇室成员,而是下至官僚、阉官、僧人等,佛寺的选址也大多选在交通便利,人烟繁盛之地,如城东魏昌尼寺、正始寺、景宁寺,城西灵仙寺等。宣武帝在位期间,太极殿、外郭城里坊、圜丘等相继建成,洛阳城的城市格局趋于完善,功能分区和中轴线基本奠定,而散落在里坊中的佛寺,则无疑为其增添了许多佛教色彩,为其后洛阳成为佛寺林立的神圣之都提供了基础。

宣武帝去世后,崇信佛教的灵太后逐渐把握朝政,在她的带领下,北魏迎来了兴建佛寺的高潮。据《魏书·释老志》记载,神龟元年(518年,灵太后执政第三年)时洛阳佛寺已高达五百余座。灵太后执政期间,亲自主持建造的就有位于永宁寺内的九级浮图、位于城内的胡统寺、城西的秦太上君寺、城南的秦太上公东西二寺、景明寺内七级浮图、冲觉寺内五级浮图等佛寺及佛塔,而这些举动自然深刻地影响了其亲信、宠臣以及追随者们,位于城内的长秋寺、昭仪尼寺、城东的景兴尼寺等都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可以说,灵太后执政时期,伽蓝及浮图兴造蔚然成风,佛寺的平面分布密度迅速扩大,据《魏书·释老志》记载,“自迁都已来,年逾二纪,寺夺民居,三分且一”,“今之僧寺,无处不有。或比满城邑之中,或连溢屠沽之肆,或三五少僧,共为一寺”,可见此时的佛寺不仅已占据了城内较大的平面空间,还极大地融入了居民的日常生活中,佛寺不再只是皇室成员、王公贵族的专属。

河阴之变后,北魏政局动荡,社会纷乱,百姓为躲避徭役赋税纷纷出家,世人为消灾祈福,竞相舍宅为寺,进一步改变了洛阳的城市空间用途,使得洛阳原本的居住空间很多变成了佛教寺院。《洛阳伽蓝记》载“经河阴之役,诸元歼尽,王侯第宅,多题为寺”,《魏书·释老志》载“朝市死者,其家多舍居宅,以施僧尼,京邑第舍,略为寺矣”,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城内建中寺、城南高阳王寺、城西河间寺、追仙寺、宣忠寺。虽然这一时期因战乱而由住宅改造成的寺院数量很多,但受限于原本住宅的规模,这些佛寺大多规模不大,对城市空间的演变影响有限。

其次是佛塔。又名浮图,源自古印度,是用来供奉舍利、经卷或法物的建筑。根据《魏书·释老志》的记载,“塔亦胡言,犹宗庙也,故世称塔庙”,解释了佛塔之用途,就如同中国祭祀祖先的宗庙一般。

《洛阳伽蓝记》所载的洛阳佛塔共有16座,除了一座晋时的旧塔外,其余佛塔均为北魏迁都洛阳后修建的,它们分别是位于城内的永宁寺九级浮图、长秋寺三级浮图、瑶光寺五级浮图、胡统寺五级浮图;位于城东的明悬尼寺三级浮图、灵应寺三级浮图、秦太上君寺五级浮图、平等寺五级浮图;位于城南的景明寺七级浮图、秦太上公西寺五级浮图、秦太上公东寺五级浮图;位于城西的冲觉寺五级浮图、王典御寺三级浮图、宝光寺三级浮图、融觉寺五级浮图、大觉寺砖浮图。

而在这些有塔佛寺中,位于“宫前阁阖门南一里御道西”,“中有九层浮图”,且有塔基遗存至今的永宁寺,显然是最受世人关注的存在。永宁寺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代北时期,孝文帝之父献文帝于北魏的旧都平城起永宁寺,如《魏书》所载,“于时起永宁寺,构七级佛图,高三百余尺,基架博敞,为天下第一”。或许是为了纪念这座位于旧都的皇家大寺,孝文帝在迁都之初,便计划在洛阳也修建一座同名寺院。灵太后掌权后,出于彰显自身权威的需要,便接手了这项工程。她不仅建造了规模宏大的永宁寺,还在其中营建了高达九层的浮图,其规制甚至超越了献文帝于平城所兴建的七层永宁寺塔。《洛阳伽蓝记》记载,该寺位于“宫前阁阖门南一里御道西,其寺东有太尉府,西界永康里,南界昭玄曹,北临御史台”,由此可见,永宁寺的选址位于城内的核心地段,几乎与中央官署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而除了选址之外,永宁寺更令人瞩目的,便是其内高耸入云的九层佛塔。《洛阳伽蓝记》记载,永宁寺“中有九层浮图一所,架木为之,举高九十丈。有金刹复高十仗,合去地一千尺”,哪怕距离洛阳百里之外,也能遥遥望见这座高塔的身影,而若登临其上,便可“视宫内如掌中,临京师若家庭”,可见永宁寺塔高度之高,规模之雄伟,俨然已经成了洛阳城的地标性建筑。灵太后之所以如此“积极”地修建佛塔,不仅是因为她崇信佛教,更是因为她是以女主身份掌权,迫切需要树立自身的权威来证明其统治的正统性,而这所在迁都之初便规划修建的皇家大寺,正好可以帮助她实现这个目的。

前文已述,北魏都洛时期共修建了15座佛塔,而在这些佛塔中,有11座起于灵太后执政时期,6座为灵太后亲自主持修建,除了永宁寺塔外,分别是位于城内的胡统寺五级浮图、位于城东的秦太上君寺五级浮图、位于城南的秦太上公西寺五级浮图、秦太上公东寺五级浮图、位于城西的冲觉寺五级浮图。由此可见,灵太后通过修筑高层佛塔的方式,取得了城内、城东、城南、城西各个方向的制高点,在立体空间上建立起了属于自身的佛教景观,与居于城中心的宫殿一起,构成了洛阳城错落有致的景观层次。

最后是行像。行像是从古印度传来的一种佛教仪式。即把佛像安置在花车上,信众随其巡行,瞻仰膜拜,伴有舞蹈、杂戏的演出。在北魏都洛时期,行像仪式就已经传入了中国。根据《魏书·释老志》记载,“世祖初即位……帝亲御门楼,临观散花,以致礼敬”。《洛阳伽蓝记》虽然没有直接出现“行像”一词,却在五处详细记录了行像仪式的过程,是汉地早期的行像记录。

《洛阳伽蓝记》中的行像活动,以宣武帝时期所建的景明寺为中心而展开。在行像活动之前,城中所有佛像都要先汇聚到位于城南宣阳门外的景明寺,于四月初八佛诞日当天从景明寺出发,一千余躯佛像按照行像路线依次经过宣阳门,最后在宫城的阊阖门前接受皇帝散花。这看似简单的仪式,却巧妙地将城市诸功能区划串联成一个流动交织的整体,同时皇帝本人的参与,更加强了“皇权至上”的政治理念。

如果说,佛寺与佛塔是作为有一定规模的、静态的实体建筑,分别在平面和立体的维度上影响了洛阳的城市空间,那么短暂占据了洛阳中轴线的行像活动则是在特定时间,以动态的方式,将原本布局严整的城市空间穿插在了一起,形成了流动的宗教空间,极大地丰富了市民的城市生活。

北魏迁都洛阳后,大量佛寺佛塔得以兴建,佛教仪式频繁且壮观。历任统治者或是出于对佛教的崇拜心理,或是出于维护自身统治的需要,都以十分积极的姿态投入到佛教事业中,在客观上极大地丰富了洛阳长期以来形成的以传统礼制建筑为主体的布局形式,对城市空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作者单位:吉林建筑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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