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权力空间”到“速度霸权”:加速语境下的权力规训与前景展望

2024-06-13 07:35:18张琦
理论观察 2024年2期
关键词:加速数字技术权力

张琦

摘 要:“规训权力”是福柯基于现代性批判视角提出的权力理论,其以“全景敞视主义”为规训的制度载体,以精神层面的自我规训方式将权力关系根植人心,并通过广泛的规训网络维系着现代社会的运转。随着数字资本主义的发展,社会加速逐渐成为现代性研究的重要视域。在加速语境下,“数字化”状态为人类带来了空间挤压与生存恐慌的难题,“速度暴政”进一步引发了人类社会的整体性灾难。对此,有必要对速度政治学予以反思,回归科学技术的应有边界,保持技术革命与文明发展的内在张力,寻回生命速度的平衡,推进人类解放的正义事业。

关键词:权力;加速;速度政治学;数字技术

中图分类号:B565;D0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4)02 — 0042 — 06

社会秩序的维系需要以权力的有效运行为基础,而权力的运行建立在对人们的塑造与规训上。福柯在对权力、身体、知识等一系列概念的考察中提出了以“灵魂”“思想”“意志”为主体的全新规训手段,论述了一种更加文明且有效的“支配技术”。当代资本主义借助先进的智能数字技术逐步实现了资本样态与人类社会生活的数字化转型。随着传统资本主义向数字资本主义过渡,人类被置于更深层次的异化状态,陷入了被资本逻辑全盘裹挟与操控的数字化生存困境之中。批判性考察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生存图景,对于揭示数字治理本质,从而探索人类解放的全新可能性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

一、“规训权力”:福柯的现代性批判理论及其思想逻辑

《规训与惩罚》集中反映了福柯的权力理论。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惩罚和监狱的演进历程展现了权力的产生根源及其对人类主体的塑造。福柯论述了权力的历史形式:一是作为“君主专制武器”的酷刑,二是作为“人道主义复现”的温和惩罚;三是作为“现代规训技术”的监狱与监视,展现了人类何以被权力一步步“规训”。

(一)“权力规训”:从野蛮到文明的发展逻辑

封建时代,统治者通过施加残暴的肉体刑罚来展现其政治权力,以震慑反抗者,维护君主权威与统治根基。福柯认为,封建社会残暴的公开处决是一种展现王权的仪式。但这种以残暴为荣的惩罚本身包含了“自我衰亡”的因素,必将被人道主义惩罚所取代,原因在于公开处决的血腥仪式会引发民众对惩罚权力的拒斥,甚至是对处决仪式的诘难和阻挠。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不那么直接的肉体惩罚,在制造肉体痛苦的技术方面的慎重……示众和暴尸等现象消失了,将肉体作为刑罚主要对象的现象消失了。”[1]在福柯看来,这种“公开处刑”的隐蔽化与刑事司法“新时代”的来临,是一种“人道主义的胜利”。隨着社会历史背景的转变以及资本主义生产模式走向成熟,监禁与教养逐渐成了启蒙时期的惩罚手段。中产阶级取代国王成为社会的主导,人民的财力义务被视为一种社会资源,必须对此加以谨慎管理而不是肆意剥夺。因此,权力逐渐聚焦于规训而非酷刑,惩罚由此走向温和与广泛。

18世纪的刑法改革建立了崭新的权力结构与技术手段。惩罚的效率及其相应代价被纳入权力机制的考量,“人道”成为大势所趋。惩罚不再是用物理方式规训肉体,而是用语言和符号的精神方式规训灵魂。这种新惩罚方式立足于“表象”技术,在人的犯罪观念与惩罚观念之间建立起牢固的联系,意味着每个犯罪念头都将唤起惩罚的符号。因此,在这种惩罚中,人们看不到传统暴力仪式的存在,而是从未遂的行为中辨认出法律制度本身及其所代表的罪行。随着生产机制的扩大化和大工厂制度的普及,一系列固定化、网格化的监视机制也在社会中进一步体现。对于工厂里的工人来说,“劳动力的榨取者,在还有一块筋肉、一束腱、一滴血可以榨取的限度内,是绝不会放手的”[2]。人在被大工业单向化、片面化的同时,作为规训的监视手段成为了“纪律”的有效保障。

在现代语境中,“权力”逐渐以一种实施规训技术的监狱形式体现了出来。在福柯看来,“规训权力”是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这种技术通过制造一系列规范化、标准化的知识对个体进行改造以符合权力的需要。“监视”则是现代权力运行的关键,它通过“层级监视”“奖励—惩罚”“检查”三种手段确保规训权力的顺利实现。这种制度化的运行机制并不局限于监狱之中,现代社会实质上也是一座遍布监视的“圆形监狱”,这种监视模式从监狱扩散到学校、军营、医院、工厂,直至整合入国家机器的机构运行之中,以“全景敞式”的建构模式将现代社会规训成为“监狱社会”。

(二)“全景敞式主义”:权力规训的制度载体

全景敞式的圆形监狱构型源于边沁。其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有一座布满窗户的瞭望塔。环形建筑被分割为诸多囚室:其一端窗户与瞭望塔相对,另一端窗户透入光亮。这使得监视者能够将囚室尽收眼底,被囚者却无从感知是否被监视。当边沁的构想还停留在束缚人的身体时,福柯进一步指出,灵魂才是人身体的监狱,提出了信息技术时代的“全景敞式主义”。在高层次的社会领域中,这种强调“训练”“纪律”的权力施展模式巩固了社会的整体力量,但对个人而言,全景敞式的全方位权力运作模式意味着自我的渺小与衰微。这种建筑兼具观赏效应与窥探功能,实现了被监禁者之间的不可见与监视双方的可见,从而有利于秩序的维持。监视者通过实施彻底的监督,科学地给予被监视者鼓励或者纠正。福柯称之为现代规训技术的范例,它将“权力”与“知识”相结合,形成了崭新的监视机制。这种现代权力不是从中枢呈“放射状”散发出来,而是向外无限延伸,像人体的毛细血管一般悄无声息地遍布于社会机体的细微末端,无从躲避。

这种监狱理论不再是一种偶然的、乌托邦式的构想,而是愈发成为当今社会存在的真实机制的缩影。在福柯看来,权力正在从国家机器、法律和意识形态转向社会存在与微观生活之中。全景敞视迫使被隔离的囚犯产生孤独心理,时刻处于被监视的恐慌之中,继而逐渐放弃抵抗并进行自我监禁,最终达到规训的目的。在以“全景敞式”为建筑结构的现代社会中,所有一切权力体制的存在都是为了制造出被驯服的规范化个体。“第三只眼”的存在从设计上保证了监视者对被监视者的权力效应,从而能够制约社会中每个人的关系。全景敞视主义将潜在的或显现的敌对力量转化为规训流程中的“关节”并加以联合,而无需付出高昂的代价。权力从传统政治模式的简单再生产,到现代与经济、知识结合进行扩大再生产,并随着全景敞式监视机制逐渐被广泛施行于现代社会的各个层面,使得“监视”成为控制现代社会的科学模型。

在福柯看来,封建时期的暴君用铁链束缚奴隶,而现代文明的政治家则用奴隶自己的思想锁链约束他们,并且这是一种更加有力且难以挣脱的束缚,占据制高点的统治者牢牢紧握着锁链的终端。这种联系是无形的但却是牢固的,因为我们无从得知其由来与结构,只能相信它是我们自愿服从规训的结果。或者说,现代社会中最坚固的帝国的不可动摇的基础只是建立在大脑的软纤维组织上。[3]权力的毛细血管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确保了对人的“真正拘留”和“永久监视”。肉体的刑罚被心灵、精神、意志的深刻恐惧所取代,灵魂成为进行自我规训的“肉体的监狱”。

(三)精神的自我规训与惩罚:根植人心的权力关系

意识形态本身也内含着权力的维度。在马克思的思想体系中,意识形态被视作是“虚假观念”“为统治阶级辩护的幻影”“脱离社会生活的观念体系”。传统观点中,意识形态只是以理论的形态存在着,并以思想话语的形式阐明当前社会制度及其权力关系的正当性。但意识形态同样具有物质的维度。正如权力规训理论所要解释的那样,意识形态作为一种权力关系,是生活的一部分,灌注在人类的生产生活之中,并随着人的行动把自身及其社会结构再生产出来。“一旦社会制度和其中的权力关系需要进行意识形态辩护,这也就意味着人们正试图在行动中颠覆这种权力关系与制度。[4]”也就是说,社会制度与权力关系不再需要通过意识形态逻辑进行思想灌输或话语辩护,因为它本身已经以价值理念关系掩盖了经济政治关系,凝结在人们的社会行为之中。

随着蒸汽文明的到来与资本主义时代的开启,各项经济政治制度参与到权力和资源的配置之中,凝固为社会关系的集中表现,因而随着阶级的差异具有了意识形态属性。正如资本主义通过政治法律的形式将其价值理念潜移默化地灌輸在人们的行为中,并让人们将这种制度再生产出来那样,权力关系同样被制度化了。随着惩罚手段的文明化、权力运行的隐蔽化、规训效果的深层化,权力关系愈发成为社会制度的一部分。福柯认为,文明的发展过程也是社会控制手段的文明化过程。传统社会中,人们依靠肉体处罚来震慑敌人,迫使他人服从,在现代文明社会,人们则靠精神的处罚来使其他人服从,这种心灵上的处罚就是要人在无形的恐惧与压迫中心甘情愿地接受他者的统治。在“规训社会”中,同样存在以将政治权力合法化、平等化来掩盖经济权力不平等的现象。福柯通过对现代性权力和话语进行批判,以规训打开了研究现代政治逻辑和生命政治学的新视野,但对于流动现代性所造成的各种不确定的复杂形势,福柯的理论仍有许多留白空间,为维希留速度政治学的到来进行了铺垫。

二、“社会加速”:权力机制与治理手段的后现代审视

维希留立足当代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形态,提出了“速度学”及其相关概念。“速度”本身不仅是一种数字产物,更是现代战争逻辑与工业逻辑的联结体现。如果说福柯是以“治理术”为重心来考察生命政治学和人类生存问题,维希留则是从后现代的角度分析速度的政治意蕴及其一系列停滞与流通问题。技术作为一种“动态的过程”,不仅是现代性权力的产物,更是现当代资本主义话语的合理性体现,“速度”造就了“数字化生存状态”,随着生存空间的挤压与生存恐慌的加剧,人类将在无休止的“后勤竞赛”中走向“速度虚无主义”。

(一)加速时代的“数字化生存”状态

尼葛洛庞帝在1996年首先提出 “数字化生存”概念,揭示了当前社会数字化的发展进程。智能时代将人类进一步带入了数字化生存阶段。人不再仅仅是生物意义上的“自然人”,传统意义上的“社会人”,更是一种被计算评估的“数字人”。理查德·大卫·普雷希特亦生动地描述了数字化生存状态下人们的态度:“一个幽灵,一个数字化的幽灵在全球化的社会徘徊。全世界都注视着这个幽灵,一方面满怀喜悦和希望,另一方面充满恐惧和担忧”。[5]“数字化”成为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新途径,海量的数据深刻改变着人们的生活,引起了西方学术界的省思。在某种程度上,维希留作为“第一个书写纯粹的权力的流通理论家”,将美学、建筑学、军事学等一系列学科纳入到权力的流动机制与政治思考中,以对不平衡速度的关切为切入点研究权力关系,打开了权力分析的新的研究向度。

互联网时代的技术基础正是人们普遍的“数字化生存”状态的技术缘由。数字空间的发明展现了人类对现实存在的超越,数字文明的革新为人类文明史的进步与发展奠定了强大的基础。因此,我们不能一味批判数字资本的发展。虽然权力在表面上总是呈现出某种镇压性特征,但其本质是生产性的,正以各式各样的机器载体被高效地运用。以互联网为特征的新技术革命带来了信息传播与社会权力机制的新变化,在生活世界中呈现出一座庞大的“公共舞台”,供每一位社会成员表达自身的立场。“数字化生存”塑造着人们日常交往的常规形态,使得主体能够更加能动、灵活地改造自身的生活状态,实现了角色的重塑与自适,展现了每个人理想化的一面,但这种操纵却使得虚拟与现实中的角色产生了冲突。起初,人们将数字空间的生存身份视作一种独立于现实生活的虚拟符号化生存模式,但随着个人体验与感受的不断膨胀,人们愈发将现实的美好意愿代入不切实际的赛博幻想中。“智能设备推动下人的赛博格化,不仅仅是对人的增强,在一定意义上也会推进某些时候人在虚拟与现实两重空间的同一化。”[6]。随着数字设备加速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与交往中,线下的生活世界与网络世界注定无法完全分离。数字领域蕴含着的经济、政治一系列不平等,现实与虚拟的错位颠倒成了当代生存状况的真实写照。尽管如今的我们不再是工业时代的血汗机器,却带上了更为隐蔽和沉重的电子枷锁,被技术与速度全面接管,陷入了“速度牢笼”之中。智能技术越是丰富精巧,我们越是变得愚昧空虚。随着海量的数据和喧杂的噪音淹没我们的生活,人们的精神家园也将淹没于“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7]。

(二)速度统治下的“生存难题”:空间挤压与恐慌加剧

在维希留的时代,电子监视使得用同样的人力可以更有效地监管更多的人。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通过特定的圆形建筑施加权力对人们进行监视,监视效果仍受到技术、空间、时间的限制,但随着通信技术的快速发展,人类社会形成了超越时空限制的“超级电子全景敞视主义”,一系列“云”手段实现了超级电子全景敞视主义的跨设备、可回溯、智能比对等功能。由此,权力延伸向了更为细微的空间,“数字裸奔”进一步加剧了人们的生存恐慌。基于人工智能的技术特质,数字时代的监视者与被监视者不再存在明显的界限,尽管权力的差异无法忽略,但个体边际却愈发模糊,权力地位由此处于不断的流动之中。人们拥有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的双重身份,多元化的监视模式成为可能。数字社会形成了监视和暴露的文化,一种“公众的审视”悄然诞生,在这种无声压力之中,人们不得不进行自我检讨与反思。但这种自我检视并不意味着自我良知的觉醒,而是基于避免流露端倪的从众过程。这种权力压迫下的生存恐慌已经远超福柯的设计和想象,个人不再需要胁迫式的权力压制,就会恐惧地进行自我管理。

这种“公众的审视”改变了权力机制的作用样态。维希留充分肯定了科学技术内在的价值性,但也对科学技术对人的“绑架”与“裹挟”现象予以了反思。对于速度政治学所带来的一系列技术恐慌与生存危机,他描述了一种由电脑超级玩家操纵的“生物武器系统”以及由数字语言统治的“地狱共和国”景象,电脑超级玩家通过技术设备选出领袖,传统政治制度失灵,作为精神纽带的宗教信仰不复存在。网络技术的集权化、聚集化现象已经与原始地方性的集权主义大相径庭,这种“集权的集权”进一步发展成为全球威权主义。[8]全球各个角落布满了监视与控制,陷入了威权主义的“速度暴政”之中,人类在赛博空间中丧失了生存意义。维希留的理论旨在描述这条无限制加速的“自我毁灭”道路上人类的现实处境,如在场悖论、异化境遇、作为“恐慌”的生存本身等等。技术发展加剧了技术异化,人类通过一系列科技发明来纾解原先的恐惧心理,但技术的加速却将这种恐惧进一步暴露并加剧。人越是恐慌,技术越是加速。这种现象的最终结果是个人的情感被禁锢和压制在灵魂之中,并且时刻处于被监视的恐惧,因而转向对外发泄,甚至发展为“为生存而战”的各种战争,权力的无序最终将会引发现代性的“集体疯狂”。

(三)速度暴政:“后勤竞赛”与整体性灾难

维希留认为,速度正在逐渐抹杀人的感知能力,传统意义上稳定而真实的感觉随着加速与虚无感的深化而显得愈发不可能。从工业革命到加速技术的普遍盛行,全球技术发展的趋势告诫我们:持续不断的加速进程使得人类的一切生产运动达到无时滞的光速,速度逐渐成为技术发展的核心议题,领先的速度不仅意味着对财富的大量占有,更意味着不平等的霸权危机的到来。速度构筑起新的技术发展模式,最终带来的不是人类文明的进步,而是财富和权力的重新分配。换言之,速度成为了现代的权力。不仅速度在人类生活中占据了统治地位,就连人类文明也成为速度的附庸,现代文明本身沦为一场关于财富与权力的“速度追逐竞赛”。

现代信息技术推动着新的数字劳动,进一步带来了超验的虚拟性和多维的全息图景。互联网的发展催化着现代政治经济文化的转型,尽管寄托着人类对美好生活憧憬的先进数字技术拓宽了人们的视野,但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来看,这种科技所开创的新生活或许是对人类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并呈现出一种“内殖民”的新趋势。人的交流和视域被固定在“数字帝国”之中,情感生命受到数字的操纵与剥削,丧失了具身存在感,产生了人与人疏远陌生的现象,这种微型化和可移植性的变革意味着技术对人的“入侵”和控制。随着“脸书”宣布改名为“超越”(Meta),“元宇宙”的出场进一步模糊了虚拟与现实世界的边界,作为一种新的数字化劳动场域而言,它超越了马尔库塞“生活世界殖民化”的观点,实现了对人类心理世界的进一步殖民化,展现出一种全新的数字伦理范式。

人类对技术的痴迷促使其展现出了更多创造潜能。技术逻辑由此逐渐僭越了人本身的自主性,将整个世界纳入技术裹挟之中。科学的快速发展促进了“后勤现代性”,深刻改变了世界的尺度,随着加速的城市生活体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愈发缩小,世界变得触手可及。加速技术逐渐全面地渗透进城市的每个角落,原始的城市功能逐渐展示其机械加速的本质,引发了持续加深的生活恐慌。现代生活中,遍布城市的监控设备对公民实施着全天候的监控,维系着公民的安全,这种全景敞式使人无所遁形。城市由此变成了后勤化的军事战略堡垒,由政治危机感所支配的速度竞赛遍布生活之中。维希留深化了福柯的权力规训理论,展现了技术构建的全新的城市权力空间。在加速社会之中,速度座架对个体实施着全面的监控与规训,掏空了人的原初感知与自我意识,对安全的极度迷恋以及高度戒備进一步加剧了恐怖与焦虑情绪,现代化后勤不仅是维系战争形态的重要保障,更悄然酝酿着一种新型恐怖主义。

三、对加速社会的反思与超越:人类解放何以能

速度政治学延伸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历史理论的时间与空间维度,全球化进程展现出更为复杂且不确定的局面。在社会时空高度压缩的新视域下,人们需要反思信息技术、科学革命与生活方式的内在关系,推动现代社会的转型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建构。

(一)回归科学技术的“应有边界”

科学技术蕴含着经济效益与权力规训的双重属性。数字经济时代,知识与财富的结合进一步加剧,所形成的垄断效应实质上是一种新型的社会权力。这种新型权力是大数据与人工智能迅速发展的背景下生产关系深刻变革的客观产物,其对人类主体地位的褫夺性在某种程度上与国家权力形成了天然对抗。对于这种新型社会权力的规训,必须建立在对权力之所以可能这一事实进行正确认知的基础上。在这里,权力的行使既是对社会实行控制的手段,本身也受国家公权力的控制,以能够弥补和限制无端的恐慌与威胁。人类必须未雨绸缪,认真权衡,才有可能有效维护现实生活世界中人的主体性价值。“公正”与“效率”是“规训”的两种价值取向,正如资本增殖与资源共享的背反一样,“竞争不过是资本的内在本性,是作为许多资本彼此间的相互作用而表现出来并得到实现的资本的本质规定”[9]。大数据的全面控制将会在深层次上改变着当前社会的文明结构,对抗原有社会建构的权力框架,造成权力与技术的背反。对此,必须全面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完善权力运作体系与权力监督机制,从根本上克服科学技术的“越界”问题。在社会主义框架内开创崭新的数字文明,才能为人类进步带来巨大的发展力量。其一,对数字资本的恶性竞争进行引导,以科学资本观念引领数字经济的发展,对于全球资本主导的“数字霸权”“数字殖民”等问题,应划定数字主权、增强数字技术以有效摆脱“数字依赖”。其二,进一步推动基本公共事业的发展,加强数据监管,对数字产权进行有效的边界设定,彰显数字平台与数据应用的公共属性。其三,以马克思的人类解放理论为指导,重新审视数字与人类发展内在逻辑及其历史作用,摆脱数字化劳动对人的统治与奴役,将数字引向关乎人类福祉的方向,实现资本逻辑的超越与变革。

(二)以技术革命回应文明发展前景

文明的进步需要与时俱进地调整数字的发展方式。尽管“实在的消失”“速度霸权”“流动性恐惧”等一系列新术语都远远超越了马克思的时代判断,但我们仍可以从马克思对于技术的态度中管窥数字与技术问题的本质所在。马克思主义作为实践的、科学的理论,注重回应重大时代课题和人类普遍生存问题,仍能为当今人类文明的发展提供有力的理论支撑。“速度政治学”展现了启蒙时期的自我解放愿景与现代人类生存困境的差异,深化了文化工业时代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面对一系列后现代问题,维希留的速度理论不仅丰富了现代性的理论体系,而且有助于我们对时代变化进行诊断。资本高速运转所带来的流动性、未知性、技术暴政等问题是其生产方式的极端体现,破坏并剥夺了人的生存意义。第四次工业革命以来,现代智能文明引发了西方社会思潮的警惕,甚至有学者对此抱有悲观消极的情绪。随着科技文明的发展与社会加速,中国同样处于后现代性语境之中,经历着文化传统与生活观念的深刻变革。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了对现代技术的控制与发展,在某种程度上展现出智能文明与人类命运的崭新可能。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引领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将扬弃后现代的弊病,探索全新的可持续发展模式,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发展提供科学的现实参照。

(三)寻找生命速度的平衡

“加速”带来了社会时空的巨变,信息技术的高度迭代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人们的焦虑与迷茫,但其本身是一种不可阻挡的现实存在与历史趋势。首先,承认加速的正当性,保持适当的速度以维持积极生活的动力。在现代社会中,快速化的生活模式是人类针对数字化时代本真性体验丧失的自觉反抗。在速度政治学的统治情境中,人们不得不依赖于绚丽的电子屏与高分贝声音,在“赛博空间”中追求极端感受以对抗枯燥单调的日常生活和疲惫麻木的心灵。但技术对视听的高强度刺激也在不断丰富着人类的感知世界,锻炼着我们面对危机的应变能力,因此,从传统秩序生活中“出走”不失为对抗当代社会物化现象的一种崭新思路。其次,探索减速的可能性,以此对抗加速理论对现代生活的全面统治。毋庸置疑,速度依据着科技文明带来了生活效率的提高,但加速与高度智能化意味着对过程和细节的忽视。这也是近年来西方思潮中兴起“缓慢哲学”“慢速生活”等追求慢速革命方式的缘由所在。虽然在维希留的理论中,速度彰显着效率与权力,但慢速所传递的价值取向亦有可取之处,人们能够在快与慢之间保持适当张力,展现可持续的、平衡的乐观生活态度。最后,理智对待生活中的各项恐慌。人工智能将人类原本的生活世界嵌入虚拟世界的数字化具身体验之中,对人的价值观念与思维方式产生重塑性的重大影响,呈现出某种新的数字伦理观。人类应对此认真权衡,审慎规约人工智能对生活世界的潜在僭越与控制,在自主的真实性与超验的虚拟性之间有效维护人类在现实世界的交往范式、劳动形式和主体价值。

〔参 考 文 献〕

[1]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7.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49.

[3]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11.

[4]王晓升.权力、话语与意识形态——意识形态的叙事效果分析[J].哲学动态,2012(03):9-17.

[5][德]理查德·大卫·普雷希特:我们的未来,数字社会的乌托邦[M].张冬,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3;

[6]彭兰.智能时代人的数字化生存——可分离的“虚拟实体”、“数字化元件”与不会消失的“具身性”[J].新闻记者,2019(12):4-12.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03.

[8]赵康.集中,抑或分散—网络技术特性初探[C]//新媒体产业国际研讨会论文集(第4辑),2009:99-102.

[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95.

〔責任编辑:侯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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