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竹代塑”的审美伦理意蕴

2024-06-11 09:45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上海200000
关键词:伦理文化

寇 思(华东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上海 200000)

2023年10月,国家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印发了《加快“以竹代塑”发展三年行动计划》([2023]1375号)。《行动计划》提出,到2025年,“以竹代塑”产业体系初步建立。2023年11月7日,中国政府与国际竹藤组织联合发布“以竹代塑”全球行动计划(2023—2030),呼吁将“以竹代塑”正式纳入发展战略和规划。目前学界对“以竹代塑”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对环保理念的解读和落实路径上。或者探索竹材代替塑料产品策略中的设计方法,认为“以竹代塑”是可持续性设计最直接的方法之一;[1]或者在产业经济学的视域下,论述竹产业的高质量发展路径,分享“以竹代塑”绿色发展的实践经验;[2]或者通过分析“以竹代塑”产品的国际贸易现状及其潜力,认为未来“以竹代塑”产品种类仍需增加,贸易额和贸易市场需逐步扩大;[3]或者围绕“以竹代塑”产品的碳减排效应和塑料污染的减量程度,对“以竹代塑”产品的综合效应进行等级划分。[4]这些研究从现实出发,围绕“竹”物质层面展开深度的研究和讨论,提出竹质产品不仅有实用价值和商业价值,还可以从根源上阻截塑料污染,有利于资源的可持续发展。上述研究较好地阐述了“以竹代塑”的环保理念,然而,笔者认为“以竹代塑”倡议不仅以环保为理念,以美为媒介,更要以价值观为内核,将作为自在契合对象的“物质之竹”,上升为自觉契合内容的“精神之竹”,由此实现中国传统竹文化的现代复兴。

一、美善相融:竹之自然审美伦理

“竹”作为一种原材料,广泛地应用在生产生活所需生产工具的制作中。“断竹,续竹。飞土,逐宍”,[5]写的就是人们利用竹的客观自然物质特性提升生产效率和生活质量的生活场景。竹还被做成衣服和鞋子:“簦,笠盖也”“笠,簦无柄也。”[6]竹不但可以被做成缝制衣服的针:“鍼,《字诂》又针、箴二形,今作鍼,同。”[7]还可以被做成用来固定挽起的头发或者弁冕:“笄,系也。所以系冠使不坠也。”[8]明朝宋应星《天工开物》一书中详细记载了如何利用竹富含纤维的属性制作纸张的方法。据《史记》记载,竹还是古代最早用于制作乐器的重要材料之一。《论语·雍也》中“一箪食,一瓢饮”中的“箪”就是用竹编织而成的盛饭食具。苏东坡在《记岭南竹》中感叹:“食者竹笋,庇者竹瓦,载者竹筏,炊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9]人类通过主观能动性对竹的物质性进行了改造,进而提高了劳动效率,提升了生活质量,此时的竹与人之间仍处于基于衣食住行需要而发生的基础生理性关系阶段,这对于审美主体的人来说,产生的主要是一种满足生理性的愉悦情感,也就是康德所说的“快意”。[10]这类似于马克思所说的:“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观念、思维、人们的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关系的直接产物。”[11]29也就是“意识起初只是对周围的可感知的环境的一种意识,是对处于开始意识到自身的个人以外的其他人和其他物的狭隘联系的一种意识。同时,它也是对自然界的一种意识”。[11]34-35

人在对竹进行改造的过程中,与竹的关系也由人与自然的关系,发展到人与物的关系,进而发展为人与人的关系。在人与竹的互动中,本为“自在”之物的竹,逐渐以其瘦节清姿、秀美的神态、潇洒的风韵,从“人类技术工具性的社会实践中开始剥离出来,并作为一种无现实功利性的审美等价物”。[12]人们开始爱竹、颂竹、画竹,以竹之原型创作的各种文学艺术作品成为人精神世界的投射,给人带来除了物质功利性所带来的基础生理性满足以外高级审美性情感的愉悦。元代倪云林、明代徐文长、清代的郑燮都是以画竹闻名于世的大家。历代文人士大夫还通过种竹、赏竹将自然山林与隐居生活联系起来,无论是园艺还是耕作,实质上都是审美主体对自然的改造:竹林是“我”栽,代表“我”对居住空间的布置和设计,“我”以精神统摄竹,处处是有我之境,于是“我”在归隐的生活中找到心灵的归宿,实现精神的满足。除此之外,人们还将竹与社会连接起来,借竹之小见山林之大、朝市之大,实现“以小见大”的意义。如北宋五子之一的邵雍“院静春深昼掩扉,竹间闲看客争棋”、[13]周邦彦“水竹旧院落,樱笋新蔬果”[14]以及张昇“蓼岸荻花中,隐映竹篱茅舍”[15]等。儒家集大成者朱熹更是将竹的姿态和繁茂的特质,进一步引申到个人的治学修身上,[16]使之从模糊的比兴转换为人格塑造、自我修养和礼制传统等治学塑人的方略。人将自身的感受投射于竹,竹逐渐成了承载着人之情感与人之精神意志的“人化之竹”,成为“蕴含和积淀着人的审美趣味和道德理想,隐喻地显示着特定的人的审美、道德”[17]的载体。人与竹之间产生共情和共鸣,实现功利性的生理性情感向无功利性的审美情感转化。

可以说,竹的自然审美伦理“不在自然事物自身,而在于在实践中产生的自然与美的关系”,[18]而在与人互动的审美活动的价值性中。人的生活内容借助竹之美的形象而出现,人对它的欣赏实质是对人自身生活的观照,此时的竹是美与善的相融,审美和伦理的统一。在中国传统以竹喻志的审美体验基础上,现代的“以竹代塑”又蕴含了新的价值理念:环保,其功能指向是保护环境,维系生态系统平衡,实现人类的永续发展;其价值指向则是人类对自然、对自身的责任担当。由此,“以竹代塑”便不仅是功利与否的计较,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宣言。

二、崇节尚气:竹之社会审美伦理

竹之自然审美的实质是在其参与到人的审美生活后确定的,是基础生理性情感向高级审美化情感发展的过程,反映了时代和社会进步的需要和人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精神追求的需要,人借助竹的自然形式实现对人自身生活的观照。在道德社会化的发展过程中,人们对竹的认知又逐渐积淀成为社会整体的审美标准和符合社会公众秩序的伦理途径。人们对竹中空有节、坚韧难折、四季常青、身姿笔挺的欣赏与所追求高风亮节、刚毅不屈、凌云壮志的“气节”人格实现了“异质同构”。

“气节”是中国社会崇尚的一种独有的价值观。《史记》中用“气节”歌颂了汲黯秉正嫉恶、忠直敢谏的杰出品格。[19]有学者认为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实际就是‘气节’,或者说后来的气节是由此‘浩然之气’演变而成的”。[20]包括正直之气,阳刚之气和无畏之气,正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21]“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22]“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23]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不断增强历史定力,增强做中国人的志气、骨气和底气。”[24]其志气、骨气和底气可谓是“气节”的三个维度。

首先,志气是气节产生的前提。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25]在孔子看来,一个人首先要胸怀大志,心有所往。也就是说立有志向是有节之士的第一要义。孟子也写道:“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意思志是气的统帅,有了坚定的志向,方能产生行动的动力。正如开创了“湖州竹派”的北宋文同所绘的《墨竹图》中身处险境却又傲然屹立的竹,和文同“忠信笃实,廉而不刿,柔而不屈”[26]539的内心世界实际上是异质同构:正因有“竹”般志气,文同一生为官清正,两袖清风,被苏辙赞誉为“风雅之深,追配古人”。[26]539

其次,骨气是气节外在行为、品德的表现。临死无惧、高咏《正气歌》的文天祥、舍身炸碉堡的董存瑞……他们都是在大是大非、生与义面前临危不惧,具有铮铮骨气的有节之士,生命诚可贵,骨气价更高。宋朝张元幹是跨越北宋和南宋两个时期的人物,当金兵围汴,秦桧当国时,他义无反顾地加入李纲麾下,坚决抗金,力谏死守,是一位有着忠贞气节的爱国志士。他的“苍官森古鬣,此君挺刚节。中有调鼎姿,独立傲霜雪”,[27]以松、竹、梅傲凌风雪,不畏霜寒的自然属性来表达自己的民族骨气和坚贞爱国心。

最后,底气是滋养气节的土壤,源于对本土文化的自信。正如张枫所说,对本土文化的自信,实际上既是一种文化主体对所处文明、历史、知识等价值的认同和维护,也是一种对自身文化的信任以及对待其他文化的理性态度。[28]“竹”从《诗经》中作为君子美好品格的代言人,到魏晋以后士子文人“清峻绝尘”“虚心劲节”道德理想的符号,又从晋代“竹林七贤”林泉之心的象征,变为唐代“竹溪六隐”桀骜不驯的化身;从东晋王徽之“何可一日无此君”独立精神的展现,转化为北宋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淡泊名利的心境,再到今天“以竹代塑”倡议的提出,“竹”作为高洁情操的礼赞和自我彰显,已然成为滋养气节的文化土壤。[29]

千百年来,在中华民族的发展历程中,对于人而言,竹逐步从功利性的基础生理性满足转变为无功利性的审美情感愉悦,最后成为蕴含着具有民族性审美伦理的外化载体,竹的性质发生了质的改变。竹从实用性向审美性再到伦理性的转变过程,不仅表现了人们对同自己息息相关的自然的终极关照,还积淀着中华民族的情感、审美和价值观,深深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理念和价值追求。

三、“以竹代塑”:中国传统竹文化现代复兴的强掣之路

自清末民初,由于西方工业文明的模式的影响,中国由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化,整个社会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从器物到制度再到价值观都发生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具有悠久繁荣发展史的中国传统文化产品逐渐失去本土的文化价值和独特的审美内涵,在近现代的工业话语体系中的缺席使得其或是向“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工艺品”方向发展,或是向“工业化产品”方向发展,成为可有可无的“鸡肋”式存在。对此类现象,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的序言中曾有深刻的阐发。[30]随着西方工业社会形式和内容相分离的现代审美伦理观念的强势入侵,人们已经习惯于以他者的眼光来审视这些“过去的东西”,过去“美的”“好的”就是“丑的”“落后”的。

然而,“独特的文化传统,独特的历史命运,独特的基本国情,注定了我们必然要走适合自己特点的发展道路”。[31]文化的复兴很难基于他者的意识形态和生活经验而进行,只能根植于自己的文化土壤及伦理道德之上。因此,如何令中国传统竹文化在社会的新陈代谢中不断发展,既有传承,又有重构,更有创新,“以竹代塑”任重而道远。

1.从自然资源到人文资源

随着“以竹代塑”的推进,据媒体报道,我国已形成初具规模的竹产业链,不仅包括竹子各部分原料及其提取物的开发,还涉及竹食品、竹家具、竹建筑等领域上千个品种的应用,针对竹资源的开发已非常充分。竹产业产值也在逐年上升,预计到2030年,产值将达到1万亿元。然而,相较于售价较高的“以竹代塑”产品,不少受访消费者表示还是倾向于选择价格更低的塑料制品。如何实现从“便宜、能用就好”到“用得好还要更环保”思维观念的转变,如何真正将“以竹代塑”蕴含的审美伦理内化于心,如何避免将“竹”之形态固化,使竹文化和竹产品处于两层皮的剥离状态呢?依靠的就不仅仅是竹产业的发展和消费市场的开发,更重要的是唤醒环保理念下凝结在千百年中华民族中的文化记忆与文化认同,包括对好坏、得失、善恶、美丑等价值判断的立场、态度、解读、行为和选择,其中就包括以美善相融以及崇节尚气等精神内核的中国传统竹文化。而这正是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现代人格体系的构建相一致的,比如培养人的高尚气节和精神素养、培养正确的义利观等。

因此,“以竹代塑”不仅要专注于对竹的自然资源进行发掘,更需要将竹的自然资源转化为一种人文资源。[32]张晓春认为人文资源“既是某个地区文化底蕴的重要体现,同时也是当地发展文化产业的重要基础和核心要素”。[33]王志标也持同样的观点,[34]尹明明认为文化资源是一种原生态存在的、等待被开发与利用且具有市场增值潜力的所有文化成果与形态。[35]还有学者认为文化遗产已经由“遗产与文化阶段”开始向“资源与产业”阶段过渡。[36]总结上述学者的观点,可知文化资源建立在物质价值的基础上,以精神价值为核心,蕴含着巨大的经济价值潜力。可以说,将“以竹代塑”向人文资源的转化,将为经济发展起到巨大的助推作用。

除此之外,由于不同地区和民族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风俗习惯不同,因此形成的文化资源具有独特性和差异化。随着全球化趋势的不断深入,“全球化”的结果是有可能形成“全球化文化”。[37]如何能对本国家、本地区、本民族传统的、现代的各种优势资源充足的开掘与赓续,以实现对其他文化反冲击与反影响,也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2.从审美自觉到伦理认同

正如法国布瓦洛在《诗的艺术》中所宣称的那样,[38]西方审美价值观长期以来赖以支撑的便是理性主义。晚清以来,在西学东渐的影响下,中国的审美价值观也受到西方理性主义的影响,提倡科学理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传统的、民族的审美就是“土”“丑”“落后”“愚昧”“封建”的代名词。近些年,随着《国家宝藏》《中国成语大会》《中国诗词大会》等这些传统文化创新媒体节目,让沉睡在博物馆、书籍中的传统文化以“动态美”的方式融入中国普通民众的生活中,激活了沉淀在国人基因里的文化记忆。这不仅仅是形而下的共鸣,更重要的是心灵世界的情感特征开始得到肯定,实现了精神的愉悦。不仅如此,从2016年G20峰会到2018年的北京奥运会,再到杭州亚运会的成功举办,中国式审美在世界也得到了肯定和赞誉。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中国民众还自发对一些藐视传统、恶搞民族文化的审美活动做出批判。随着中国社会经济实力的日益强大,参与审美活动的主体日益广泛,已不再局限于知识分子阶层,而是更大规模的民众,中华民族的审美意识日益成熟,且为越来越多的社会大众所自觉。

中国传统竹文化强调审美和伦理的高度结合,其中审美并不是无涉利害的自由想象与感官愉悦,而应体现为人作为社会伦理关系存在的应然状态。审美不应停留于形式美本身,而应升华为康德所强调的“依存美”层面,即美学应有所担当,成为人的自由自觉本质的实现状态。而伦理观念也应渗透至具有形下特质的产品中,使抽象的理论具有了形象化特征,从而摆脱空洞的说教。审美伦理把人的认识理性和道德理性统一起来,视审美为意义的承担者,是真善美合一境界的形象化表现。中国传统竹文化发展过程中审美与伦理之间的张力,为我们绘出了“以竹代塑”发展的未来图示。正如宗白华先生在《艺术与中国社会生活》中所说:“中国人的个人人格、社会组织以及日用器皿都希望在美的形式中,作为形而上的宇宙秩序与宇宙生命的表现。”[39]也正因此,浸润着“善”的价值观念以及承载着“美”的艺术形式的竹产品才可以成为人们的行为标杆,进而流传千古。因此,“以竹代塑”倡议的推进,可以通过赋予竹产品以道德内涵和内在精神性,“形成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情深处的认识和欣赏,而不是为了一个短期的目的或一个什么利益”,[40]实现审美和伦理的统一。

3.从文化符号到文化产品

皮尔斯认为:“所有的思想都是借助符号得以表达的。”[41]阐释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也持同样的观点:“文化概念实质上是一个符号学的概念。”[42]在社会长时间的发展过程中,人类的语言文学、绘画书法、舞蹈音乐、流行服饰等,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的文化符号所构成的。可以说,“竹”在与人、物、我相亲的审美过程中,成为中国的一个文化符号。人们用之、爱之、赏之,书写了无以数计的竹子故事、诗歌赞颂竹,并创作出一系列包括吉祥如意的“竹报平安”、君子化身的“梅兰竹菊”“岁寒三友”等带有文化隐喻的艺术图案以及竹子书画艺术作品,正如古罗马哲学家奥古斯丁所说:“符号使我们想到在这个东西加诸感觉的印象之外的某种东西。”[43]

随着现代社会进入消费社会,符号也成了消费品。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提出,人们所购买的各种产品一般与自己所处的身份阶层是相一致的。因此,可以通过消费内容对人群的类型和身份进行归纳和划分,人们消费购买的不仅仅是物品的物质价值,还包含了物质价值背后的符号价值。[44]消费不但可以带给人们暖衣饱食层面上的物质性满足,还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因此,当人们在消费文化产品时,也可以获得与消费其他产品同样的效用,并且还会获得心灵方面的愉悦感,而这种愉悦感会影响下一期个体消费者继续消费该类文化产品的愉悦度。换句话说,文化产品需求具有收益性成瘾的特征。[45]这实际和中国古代的“比德”的思想异质同构。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之所以喜欢水,不仅仅因为水是生命的源泉,还包括水的冰清玉洁的“纯粹感”以及川流不息的“运动感”,这和“智者”所具备的纯一不杂的品质和随机而变的思维是相契合的,于是人便从自然的客观属性美的感性特征中引申出来人的道德意识。竹的自然属性也如上述例子的转化过程一样,由自然感性特征转化成为契合传统人格思想的一种自然产物。好比文同将自己的住处周围种满竹子,还取了“墨君堂”“竹坞”“霜筠亭”“此君庵”(墨君、筠、此君都是竹的别称)。在文同心中,自己就是“竹”,“竹”就是自己。王士祯也曾在《诗画皆以人重》中谈到苏轼、黄庭坚的墨迹流传至今的原因,不仅仅是字画本身的价值,而是此时的竹具备了特殊的意义与韵味,观者观竹同时也是在体味文人的优秀品质。[46]

在此境遇之下,竹从文化符号向文化产品的转向应该有所作为,“以竹代塑”的本质不应局限于产品的种类、科技含量等竹的物质性本身,更在于产品是否能够传达国家意志、民族情感以及社会主流价值观等。然而,反观《“以竹代塑”主要产品名录(2023年版)》,竹制品依旧停留在对竹物质层面的开发、升级上,在某种程度上并未关照到传统竹文化审美伦理的特征。因此,“以竹代塑”应通过赋予具有形下特质竹产品以道德内涵和内在精神性,建构起一种“无场所的形上记忆”,让大众可以去看、去听、去闻、去触碰、去品尝。多感官的共同参与,可以产生一种无距离的、全身心融入的、综合性的生理性情感以外的伦理性情感的审美体验。这样,审美主体在选择竹产品的同时,也会浸润“君子”般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此时竹产品成为真善美合一境界的形象化表现。这是一个唤起集体文化记忆引发情感共鸣的过程,一旦获得某个共鸣,审美个体又会自发地互相学习、传承,从而形成一种良性循环的形态。当个体把审美体验“内化”于心并“积淀”形成社会整体审美标准时,人的认识理性和道德理性得到了统一,也就完成了“道德社会化”的过程。由此,“君子”的伦理观念具有了形象化特征,不再是空洞的说教,“竹”器物充盈着伦理意义,不再是纯粹的形式美。伦理与艺术融为一体,实现了人生的艺术化,对于伦理个体的自我实现和伦理社会的和谐具有根本性的意义。

从中国竹到中国美,再到中国人的责任担当,这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题中要义。20世纪80年代,庞朴提了文化结构三个层面理论,较好地解释了近代中国社会文化变迁的历程。今天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视域中重新审视庞朴的理论,仍然有效,但其作用的方向则相反。即我们经过一百多年的努力,在经济层面(制器层面)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的同时,也已经确凿地证明了制度层面的优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正在经历文化层面(思维方式、审美趣味、道德情操、宗教观念)的飞跃。这是最深层次的复兴,也是最为关键的复兴。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以竹代塑”的倡议不仅要传递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环保理念,更是要借助竹之形式弘扬美善相融、崇节尚气的竹文化内核,唤起个体身份意识的觉醒,从而唤起个体身份意识的认同,实现对中国传统竹文化的认同与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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