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敲响:皇族内阁的社会反响与抗议风潮

2024-06-10 21:10迟云飞王露芒
安徽史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清廷时报内阁

迟云飞 王露芒

(首都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089)

1911年5月8日,清廷宣布成立责任内阁。本来,设责任内阁是预备立宪的重要措施,也是其重要步骤。但是这个内阁阁员以皇族为主体,引起社会极大反感,被称为“皇族内阁”,并导致清廷陷入众叛亲离境地,最终在辛亥革命中被推翻。可谓压死清政府这匹瘦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关清季责任内阁问题的研究,学界已有不少成果(1)如李细珠:《论清末预备立宪时期的责任内阁制》,朱诚如、王天有主编:《明清论丛》第8辑,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版;熊元彬:《“违法”与合理——清末暂行内阁研究》,商务印书馆2022年版。,但关于社会各界的反应及其与后来革命的关系,尚有可继续探讨之处。

一、官员的不满与矛盾

对于设立皇族内阁的决定,即使官员中也有很多人暗中不满。这是以往学界注意不多的问题。宣布“责任内阁”成立的当天,刚辞官职的恽毓鼎在日记中写道:

上谕宣布新内阁官制,以庆亲王奕劻为总理大臣,那相、徐世昌为协理,改尚书为大臣,以梁敦彦(外)、公载泽(度)、荫昌(陆军)、贝勒载洵(海军)、贝子溥伦(农)、觉罗绍昌(法)、盛宣怀(邮)、唐景崇(学)、宗室寿耆(藩)、王善耆(民)。设弼德院,以陆润庠为正,荣庆副之。设军咨府,以贝勒载涛为正,贝勒毓朗副之。共计十七人,而满人居其十二。满人中,宗室居其八,而亲贵竟居其七。(眉:……处群情离叛之秋,有举火积薪之势,而犹常以少数控制全局,天下乌有是理!其不亡何待?)(2)史晓风整理:《恽毓鼎澄斋日记》,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532页。又,眉批为原日记所有,但可能系日后所加。

恽毓鼎与“责任内阁”并无直接利害关系,且他在武昌起义后仍坚持维护清朝统治,对亲贵却如此批评,可见一般官员对皇族内阁的观感和态度。

中央朝廷任职的官员难有公开的反应,但地方督抚却有人公开叫板。6月14日,山东巡抚孙宝琦上奏,要求宗支不入内阁。奏折中直指“以宗支充总理及国务大臣,实非立宪政体所宜”,要求清廷“明谕天下,使宗支不列入内阁,毋膺总理大臣、国务大臣之任,示大公无我之心”。(3)《鲁抚孙宝琦奏陈宗支不宜列入内阁原折》,《申报》1911年9月15日,第2张第2版。清廷回应:“所陈宗支不宜预政。不为无见。然不知朝廷因时制宜之苦衷。且折中颇有措词失当之处。着传旨申饬。原折留中。”(4)《宣统政纪》,宣统三年五月乙卯(十八日),《清实录》第60册,中华书局1987年影印本,第980页。孙折为目前所见第一位公开反对皇族内阁的官员,当时多家报纸报道孙的上奏和清廷的回应,影响很大。武昌起义后,孙宝琦曾于10月25日致电清廷,再次表达他的不满:“窃维近年皇族布满朝右,皆少不更事,信用非人;各部大臣又多不洽人望,举措失宜,军民怀怨,酿成今日之祸。”(5)《孙宝琦致清内阁电》,《近代史资料》总8号,科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123页。显示了他的一贯立场。9月3日,两广总督张鸣岐上奏,尖锐批评新内阁“阳袭责任内阁之名,阴背责任内阁之实”,“立宪国之原则,皇族不掌政权,故世界立宪之国皆无皇族总理内阁之成例……皇族内阁与立宪政体其实必不能相容”。他要求清廷:“确定内阁之责任,不以政权私之懿亲之手。”奏上后,其折被留中,革命爆发后才披露出来。(6)《粤督张敬陈管见折》,《申报》1911年10月23、24日,第2张第2版。张鸣岐上奏时间与结果,参见《粤督救亡之要折》,《申报》1911年11月1日,第1张第2版。张鸣岐、孙宝琦的直接上奏,代表了很多地方大员的态度。他们的抗议,显示皇族内阁使本已与中央朝廷矛盾重重的地方督抚更加不满。

至于与袁世凯关系亲密之人,早已对亲贵集权不满,1908年唐绍仪就曾对外人说过:“几乎所有各部都被满洲贵族控制了。这些人从未走出过北京城,对于中国其他地区的情况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外国了。”唐绍仪还点名谈论几位皇室和满族高官:“庆亲王七十多岁,从来就不是个健壮的人,却身兼军机大臣、外务部总理大臣、兵部尚书、首席政务大臣……醇亲王是皇帝的兄弟,任军机大臣;肃亲王任民政部尚书……溥伦任资政院总裁;载泽任度支部尚书;铁良任陆军部尚书;农工商部则由溥颋控制;学部和理藩部也同样在满人支配之下。”(7)英国外交部档案,转引自[澳]L.西格尔:《1911年南北和议之重新考察》,《国外中国近代史研究》第2辑,第276—277页。1908年已是如此,1911年皇族内阁成立后唐的态度可想而知。

内阁大臣也有微妙的表态。内阁成员名单公布后,总理大臣奕劻、协理大臣那桐和徐世昌都多次上奏表示不胜重任,请另简贤能。而除外务大臣梁敦彦外,其他各部大臣却未见有此表示者。没有表示辞职的,多为少壮亲贵或与之接近的人(如盛宣怀,此时与载泽接近),显得十分微妙。徐世昌的上奏还表示:“尤愿我皇上破除常格,擢用扶危济变之才,以收转弱为强之效。”那桐的奏折更直接希望起用袁世凯:“查有开缺军机大臣尚书臣袁世凯……又查有已革总督臣端方……此两臣者,皆尝为国宣力,著有劳绩,其才固胜臣十倍,其誉望亦众口交推。合无仰恳圣恩,悉予起用。”(8)《内阁协理大臣那桐奏恳请收回成命折》《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奏国务重要实难胜任沥情恳辞折》(奏折所署日期为四月十一日,即5月9日),均见《顺天时报》1911年5月13日第5版。两折当时媒体大都刊载,如《申报》刊于1911年5月17日;《民立报》刊于1911年5月17日。那桐、徐世昌本为圆滑之人,那桐希望起用袁世凯,却不是限于私下向摄政王载沣进言,而是公之于奏折,是否有意将分歧公开?总之奕劻、那桐、徐世昌的反应,公开显示了最高层的裂痕。

官员尤其是地方督抚的不满造成严重后果,此前的1910年底到1911年初,因清廷没有马上召集国会,又实行集权中央削减督抚权力的政策,东三省总督锡良、两广总督袁树勋、云贵总督李经羲、湖广总督瑞澂辞职以表达不满。短短半年时间内,竟有四位总督要辞职(其中锡良、袁树勋获准),清廷竟不觉悟。其结果就是武昌起义爆发后,没有地方大员拼死保卫清政府,与太平天国时形成极为鲜明的对照。

二、报刊舆论的反应与批评

从几种有代表性的报刊可观察一般舆论的反应。

(一)《申报》

《申报》本是比较温和的商业性报纸,但国会请愿失败后,该报连连抨击清廷,皇族内阁成立,该报更愤怒谴责。在笔者关注的报刊中,《申报》是反对皇族内阁最激烈的报纸。该报的动向,颇能反映社会的心理。1911年5月10日,《申报》就发表社论《论庆内阁》。换句话说,就是内阁组成为社会所知的第二天就有了反应。社论开头表示震惊:“内阁总理大臣一席,竟授之庆邸!”接着历数奕劻任军机以来无善政,国势危殆无改观,不适合任总理大臣;奕劻、那桐、徐世昌为总协理大臣,与原军机处无异,不合君主立宪惯例。文章失望地写道:“夫内阁内阁之声,盛倡于朝右,而人民之促其设立者,亦已数年矣。而孰意副吾民之蕲望者,乃仅如是。”同日该报的时评(短评),直指清廷无立宪诚意,让人民失望:“政府绝不以舆论从违为意,而实行宪政之神髓先亡”,“一切新政,莫不敷衍从事,则所谓筹备宪政之空言愚民,已败露矣”。(9)《对于钦定阁制之疑问》《对于钦定阁制之感言》,《申报》1911年5月10日,第1张第6版。

考《申报》舆论,一是指出立宪国无以皇族主掌内阁的;二是认为内阁总理大臣及其他大臣多不适合出任内阁成员;三是认定清政府对立宪无诚意,新内阁不过旧军机的翻版,现政府有立宪之名而无立宪之实;四指长此以往,国家无法避免灭亡。据笔者粗略统计,自皇族内阁公布到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申报》发表的批评皇族内阁的论说竟达23篇,其他短篇时评、电讯、新闻报道、“要件”尚不在内,而这些新闻报道类的文章也多严厉批评乃至嬉笑怒骂。

(二)《时报》

立宪运动中非常活跃的《时报》,其背景是康有为、梁启超一派立宪派。该报5月10日刊登社论批评新内阁:“此次所简之各部大臣……满人居其七,汉人居其三。且汉人中所掌之外部,其上复有管理部务之亲王一人焉。是所谓三人焉者,不过二人半而已。朝廷日言融合满汉,又曰满汉平等,而至一授官,则满人常占优势焉。”(10)孤愤:《读设立内阁上谕感言》,《时报》1911年5月10日,第1版。同日《时报》还刊登短篇“时评”,借广东被捕的少年革命党与审问官的对答,揭示拖延立宪、皇族内阁与革命的关系:

问官云:国家立宪,何事革命?答云:汝亦知革命与立宪有关乎?官曰:诚然,革命固所以促立宪者。少年叹曰:今之立宪,正所以促革命耳。呜呼!今之内阁!(11)《时报》1911年5月10日,第2版。

最后一句,是报纸编者的感叹,可谓意味深长。

《时报》不但在社论、时评中连篇抨击皇族内阁,还在副刊刊文讽刺。《新内阁铭》更仿刘禹锡《陋室铭》:“位不在高,有老则名;制不在新,有朽则灵。斯是新阁,惟吾得享。势力我独张,权衡我自操,谈笑惟三人,往来皆私丁。可以专政令,制百姓。有改革之形式,无立宪之真相。变态军机处,化形政务处。人佥云:何新之有!”(12)均见《时报》1911年5月13日,附刊《滑稽时报》。《庆王铭》则讥讽奕劻:“年不在高,亲贵则名。人不在才,有钱则灵。斯时中国,惟我独尊。内阁为总理,交涉兼大臣。谈笑有姬妾,往来有私人。可以受贿赂,制民人。有慰留之朱谕,无立宪之精神。南方革命党,北地英俄兵,庆王云,何妨之有。”(13)《庆王铭》,《时报》1911年5月20日,附刊《滑稽时报》。笔者统计,自1911年5月8日内阁宣布到10月10日武昌起义,《时报》发表抨击皇族内阁的文章有17篇,其中有较长的社论,有较短的在附刊“滑稽时报”刊出的短文。至于不是专文,却时时讽刺的则不可胜数。

《时报》坚决支持各省咨议局联合会的抗议活动。7月5日清廷指联合会“议论渐近嚣张”的谕旨(见后)发布后,《时报》连续刊登社论,对清廷上谕逐条批驳。(14)《亲贵内阁之研究》《读初十日上谕感言》,《时报》1911年7月7—9日,第1版连载。7月11日的短“时评”更说:“外氛甚恶,而内政之腐败日甚一日。政府诸公,则抛为孤注之一掷。为国民者,更不早自为计,为奴隶无日矣。”(15)《时报》1911年7月11日,第2版。“早自为计”所指为何?是国民自己起来保卫国家?具体而言,自然包括推翻皇族内阁,但是进一步,是否推翻整个清政府?全在读者自己联想和判断。《时报》还连续刊登广州黄花岗起义参加及死难革命党人的传记、诗词、供词(多等于革命宣传品),甚至还刊登同盟会包括《军政府宣言》在内的《革命方略》。(16)《军政府宣言》载《时报》1911年7月17日第4版“专件”栏,《革命方略》其余篇载1911年7月19日、20日第4版“专件”栏。

《时报》对奕劻批评特别多,四川铁路风潮渐趋激烈后,《时报》逐渐转向批评坚持铁路干路国有、坚持镇压四川保路绅民的邮传部尚书盛宣怀、度支部尚书载泽。如9月30日社论直指邮传部大臣、度支部大臣在川路问题上违反内阁官制的规定,不顾总协理大臣的反对,直接上奏,其“蔑视钦定之阁章,混乱政治方针,破坏行政统一,是邮、度两大臣之违法也”。(17)《论阁臣之违法》,《时报》1911年9月30日,第1版。这篇社论中,也开始隐约指责摄政王载沣违反阁制。

《时报》有时恨不得清廷垮台,换上有能力的、廉洁的政府,有时又对载沣等亲贵存有一定幻想,这种矛盾的态度,与其康、梁背景应有一定关系。庚子事变以后,康、梁多次与朝中权臣联络,一是希望解除康、梁的国事犯地位;二是希望能够回国参与新政。但直到武昌起义前,清廷仍将康、梁与革命党领袖孙中山并列为不赦免的叛逆。康有为一直拥护清廷,但梁启超则在国会请愿失败之后,失望、愤怒之下,再次承认革命是正当的。(18)迟云飞:《艰难转型:人物与近代中国》,中华书局2022年版,第119—122页。而梁启超对《时报》的影响更为直接。

武昌起义第三天即10月12日,《时报》开始报道武昌起义情况。我们玩味报道的字眼,可以看出该报的立场:“湖北革命党联合第八镇新军昨晚(十九夜)起事”“革党据城后,以军政府名义出示安民,禁杀无辜,并声明不犯外人。”这些字眼初看似并无倾向,但我们比较同一版所刊上谕,即可看出多么不同。该上谕谓“瑞澂电奏……拿获要匪……伪印伪示伪照会……拿获匪目匪党……严密查拿在逃各匪,务获究办”。(19)《时报》1911年10月12日,第2版。按上谕为武昌起义前所发。《时报》之所以如此报道,实与国会请愿失败以来尤其皇族内阁成立以来的不满直接相关。不久《时报》就公开支持革命。

(三)《顺天时报》

《顺天时报》有着日本背景。该报是并未马上严厉批评皇族内阁的报纸之一,态度比较温和。虽然如此,该报也发表一些论说,希望清政府及中国精英认真改革。对于皇族内阁,在5月10日的“论说”中,评论“惟念任重国务大臣者,凡十三人,而宗室亲贵,则有六人焉。夫以宗亲任国务之重如此者,在立宪国未之有也。是盖因大清建国之制,非如此不可,而故独行其是乎?抑或于真正宪政之实义未及知,而暂且尝试之乎?”(20)《读初十日颁发内阁官制上谕》,《顺天时报》1911年5月10日,第2版。又,“真正宪政”,原文作“真个宪政”。表示了对众多皇族出任内阁大臣的疑虑。6月7日,该报全文刊载各省咨议局联合会要求另选人组织内阁的呈稿,题目为《各省咨议局联合会拟呈都察院代奏皇族不宜充内阁总理大臣稿》(21)《顺天时报》1911年6月7日,第5版。,而此时都察院尚未将呈稿上奏,该报刊登此件亦早于《申报》等报纸。以后该报仍不断刊发咨议局联合会的文件。该报甚至两次刊登袁金铠等要求另行组织内阁的呈文(22)《顺天时报》1911年7月18日,第5版;7月19日,第5版。,一次在呈文递上之前,一次在递上之后。《顺天时报》虽未明确批评清政府,但反复刊登咨议局联合会的呈文,既形成了一定的舆论声势,对清政府造成一定压力,也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四)《民立报》

《民立报》是革命党人的报纸,创办人和社长为于右任,同盟会骨干宋教仁任《民立报》主笔(撰稿人)。但同为在上海的报纸,《民立报》最初对皇族内阁的关注度不如《时报》和《申报》。当时《民立报》正以大量篇幅报道、评论黄花岗起义,可能正是因此对皇族内阁的关注较少。但在该报短评中也有反映,有的还认为是广州黄花岗起义迫使皇族内阁出台。如5月12日短评:“今新内阁成立矣,其国务大臣中,汉人仅居其四。设使有革命党举以诘政府,吾不识彼梦梦者将何以对答也。”“有羊城之大革命,而新内阁始成立。是内阁者,一革党之产儿也。然以一满汉极不平等之内阁,而欲压倒革命党,吾窃恐黄花岗下之孤魂,个个皆为伯有矣。”(23)孤鸿:《革党与内阁》,《民立报》1911年5月12日,第4页。5月25日短评又讥讽奕劻“庆亲王领袖军机有年,中国遂成今日。今仍为内阁首领,内阁之前途,不卜可知……(奕劻)拼命必欲将其辫子完全保入墓内而后已”。(24)大召:《内阁乎》,《民立报》1911年5月25日,第1页。《民立报》同仁以及革命党的逻辑是,清政府的预备立宪是骗人的,皇族内阁也同样。在革命党人眼里,清政府不可能真正推动社会进步,更不可能带来国家的强盛,而皇族内阁恰会进一步激发革命。

直到6月5日,《民立报》才有第一篇关于皇族内阁的长篇社论,题为《论近日政府之倒行逆施》。作者“渔父”即宋教仁,宋参加黄花岗起义,起义失败,宋教仁于5月底回上海,于是有这篇社论。如标题所示,这篇社论所批评的,包括了清政府的内政、外交多个方面,第一部分《行政组织之卤莽灭裂也》涉及立宪和“责任内阁”。社论指出,清政府的内阁官制“其全文大抵皆抄译日本之内阁官制,已不成体制,而稍有增减者,则无不成为笑柄”,“政权不统一,责任不分明”,这种做法“便于营私推诿不负责任”,“成为非驴非马之奇观”; “今而后,吾意所谓内阁者,将永蹈前此军机处之覆辙,为彼满人盘踞政权倒行逆施之伏魔殿……其结果必至国事益坏,民心益失,危亡之祸益不可救药而后止”。(25)《民立报》1911年6月5日、6日,均为第1页。该社论10日、11日、13日、15日、17日、19日继续连载,但内容与皇族内阁无直接关系。7月9日,《民立报》再刊登社论《希望立宪者其失望矣》,作者仍为“渔父”。社论明确支持咨议局联合会:“咨议局联合会再三陈请,力攻皇族内阁之不宜,其持论正大,而所以为皇族谋者亦可谓甚忠。使彼辈而稍有立宪之诚意者,则当……另简贤能组织内阁,以收拾人心”,然而清政府却反其道而行之,其上谕横蛮无理,“毫不知人间有羞耻事”。宋教仁给出结论:“立宪者,决非现政府之所得成者也;现政府之所谓立宪,伪也,不过欲假之以实行专制者也。”(26)《民立报》1911年7月9日,第1页。

其他媒体,如月刊《东方杂志》、旬刊《国风报》,虽不似日报可以天天报道、评论,但都或刊登咨议局联合会的奏折,或发表评论,表达反对皇族内阁的立场。

综上所述,各报刊的反应虽有差异,但反对、抨击皇族内阁则基本一致,有的报刊如《申报》《时报》则特别激烈。

三、立宪派的抗议风潮和应变态度

反对皇族内阁的核心是立宪派人士(27)《时报》《国风报》本就是立宪派报刊,为免重复,不再赘述。,而湖南、湖北的立宪派人士尤为积极、激进。立宪派本来对清廷拒绝即开国会极为不满,有些激进的立宪派人士已准备与革命党人合作,以应付未来的变局。现在清政府又成立了这样一个内阁,致使他们更为失望甚至绝望。

公开举行抗议活动的,主要是各省咨议局联合会。该会本为国会请愿成立,此时成为抗议皇族内阁活动的中坚。皇族内阁宣布后,咨议局联合会恰在京召集开会。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湖南咨议局议长谭延闿等先到,准备讨论两大问题,一是借债问题,一是责任内阁问题,宣称“朝廷既宣布立宪,新内阁总理大臣断不应责任皇族,以背宪法”。(28)《各省联合会记事》,《时报》1911年5月11日,第2版。此后联合会把阁制问题作为会议的一项重要内容(29)讨论的议题主要为四项:即“要求协赞宪法、更订阁制(皇族不得充任内阁大臣)及编练民兵”及慎借债。见《申报》1911年5月30日,第1张第4版,“紧要新闻”栏。,在讨论过程中,有的议员非常激动,甚至表示“吾辈当置生死成败于度外,以求达目的,否则无以对故乡父老”。(30)《民立报》1911年5月29日,第2页。联合会一面准备上书,一面希望面谒王公贵族,表达反对意见,争取当局能够有所改变。不料奕劻、善耆、载涛、载洵、毓朗等亲贵声称概不见客(31)《政府心理上之革党》,《申报》1911年6月1日,第1张第4版。,谭延闿、汤化龙等代表碰壁;而见到的曹汝霖(外务部侍郎)、世续(大学士资政院总裁),则并非内阁成员,说话又“极为圆滑”,不得要领。(32)《联合会之进行》,《时报》1911年6月3日,第2版。

立宪派人士的不满很快演变为公开抗议。

6月10日,也就是皇族内阁成立一个月,咨议局联合会反对皇族内阁的公呈由都察院递上清廷,并在媒体公开发表。公呈标题即直书“亲贵不宜充内阁总理”,文中直截了当指出:“皇族内阁,与君主立宪政体,有不能相容之性质。”要求“于皇族之外,另简大臣充当组织内阁之总理”。(33)《都察院代递咨议局联合会呈请亲贵不宜充内阁总理折》,《东方杂志》1911年第5期,“宣统三年五月《中国大事记》”;当时各报纸多刊此文,《申报》题为《咨议局联合会呈都察院代奏皇族不宜充内阁总理大臣稿》,《申报》1911年6月11日,第1张第3版;《民立报》题为《推翻皇族内阁文章》,《民立报》1911年6月11日,第3页;《时报》题为《咨议局联合会呈都察院代奏皇族不宜充内阁总理大臣折》,《时报》1911年6月12日,第1版。公呈上奏以后,清廷不予理睬。(34)《东方杂志》记:“本日都察院代递。留中。”见宣统三年五月《中国大事记》;《时报》等亦有报道。

6月17日,各省咨议局联合会在报刊上公开发表《咨议局联合会宣告全国书》,详细说明联合会关于各项政策的意见,而以内阁问题为核心,将争执完全公开:“中国而不为君主立宪则已,如定君主立宪政体,必有责任内阁,内阁而不负责任则已,如负责任,则不宜有皇族内阁。”又直指皇族内阁“名为内阁,实则军机,名为立宪,实则为专制”。指出皇族内阁的结果是:“吾人民欲得良美政治,以救国亡,幸而睹新内阁,而新内阁若此,吾人民之希望绝矣。议员等一再呼号请命而不得,而救亡之策穷矣。”(35)《国风报》第二年第14号,“文牍”栏,无统一页码。又,日期为《国风报》该期发行日期(宣统三年五月廿一日,即1911年6月17日),《时报》刊登该文为1911年7月2日(第1版“要件”栏)。

7月4日,各省咨议局议长、议员联名的请另组内阁呈再由都察院递上。于呈书具名者有奉天咨议局议长袁金铠、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湖南咨议局议长谭延闿等四十余人,覆盖的地域来自十九省。其呈词也较前次激烈。谓“君主不担负责任,皇族不组织内阁,为君主立宪国唯一之原则,世界各国苟号称立宪,即无一不求与此原则相吻合。今中国之改设内阁……适与立宪国之原则相违反……方疑朝廷于立宪之旨有根本取消之意”,再度要求“仍请皇上明降谕旨,于皇族外另简大臣组织责任内阁”。(36)《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577—579页。

这一次有了回应,7月5日清廷发布上谕:“黜陟百司,系君上大权,载在先朝《钦定宪法大纲》,并注明议员不得干预。值兹预备立宪之时,凡我君民上下,何得稍出乎大纲范围之外。乃该(‘该’字据《宣统政纪》增)议员等一再陈请,议论渐近嚣张,若不亟为申明,日久恐滋流弊。朝廷用人,审时度势,一秉大公。尔臣民等均当懔遵《钦定宪法大纲》,不得率行干请,以符君主立宪之本旨。”(37)《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577—579页。

清廷不但没有答应立宪派的要求,而上谕的口气更是强硬,让立宪派人士十分难堪。但咨议局联合会并没有被吓住,次日即7月6日,联合会开会,决定再次上书请愿,并推定了起草员。(38)《阁制预备三次呈请之意见》,《申报》1911年7月13日,第1张第4版。请愿书笔者没有见到,或没有实行,但联合会再度公开通告全国,辞气已近决绝:“盖今日种种之恶政治,皆我政府之所铸造。我父老思之,迩年以来,朘削我民之脂膏,以蹙我民之生命者,谁之咎?割让我国之土地,以饱外国之馋吻者,谁之咎?委弃海外之侨商,任屠戮呼吁而不顾者,谁之咎?”(39)《直省咨议局联合会为阁制案续行请愿通告各团体书》,《国风报》宣统三年六月十一日。

咨议局联合会本为各省咨议局的代表,联合会的举动得到各省咨议局的支持。早在第一次上书被“留中”后,联合会就致电各省咨议局,寻求支持,并共同要求清廷无论可否,均应明发上谕。江苏咨议局立即响应并将联合会的电报转发(40)《民立报》1911年6月16日,第2页报道并刊登江苏咨议局的公电。,湖南咨议局甚至联合湖南各团体致电内阁,要求“将联合会所上阁制、民兵两折明降谕旨,以安人心”。(41)《民立报》1911年6月17日,第2页。7月5日上谕宣布后,湖南咨议局即致电联合会表示支持:“阁制得此结果,应筹对付。朝廷近无一事遵照宪法大纲。有何高见,本局定作后盾。”(42)《湘议局愿任联合会之后盾》,《申报》1911年7月16日,第1张第5版。湖南咨议局又致函各省咨议局,建议像国会请愿一样,“联合全国,选派代表入都请愿”。其中谓:“内阁不负责任,皇室充任总理,为世界各国所无,与立宪制度相反。而续行请愿,更定阁制,实吾国救亡唯一之至计……请贵局……通告各团体,各举代表,于八月二十日以前晋京,共为改组内阁之请愿。”(43)《皇族内阁又有反动力》,《申报》1911年9月8日,第1张第5版。

清廷探听到咨议局联合会准备第三次上书事,密令都察院“不许再为代奏”,联合会代表“以吁诉无门,因此愈抱不平。顾事已至此,无可如何。亦有预备回籍,俟九月间资政院开会,再行提议”。清廷恐议员鼓动反抗,密电各省督抚,“务须加意防范,并严重取缔其言论,免致鼓动风潮”。(44)《政府取缔联合会回籍议员》,《申报》1911年7月15日,第1张第5版。按照前述咨议局联合会的通告,准备阴历八月再行请愿,而阴历八月十九日武昌起义爆发。而有些省份,确实已经准备请愿,一如国会请愿之时,有的省份已见诸报道。(45)《福建请愿阁制之预备》,《时报》1911年8月13日,第4版。另据报道,“各省咨议局电驻京联合会机关,协商请愿书,请取销皇族内阁”,见《民立报》1911年9月27日,第2页。

我们再观察前此国会请愿的策动者立宪派领袖张謇的态度和动向。笔者未见张謇对于皇族内阁的公开表示(46)据张謇日记,五月十四日咨议局联合会曾开会欢迎张謇五月进京,而此日正是咨议局联合会上书之日。,但私下曾表示不满,并曾与汤寿潜等致函载沣规劝。多年以后,他在撰写自订年谱时写道:宣统三年四月,“政府以海陆军政权及各部主要,均任亲贵,非祖制也;复不更事,举措乖张,全国为之解体。至沪,合汤寿潜、沈曾植、赵凤昌诸君公函监国切箴之;更引咸、同间故事,当重用汉大臣之有学问阅历者。赵庆宽为醇邸(即醇亲王府——引者)旧人,适自沪回京,属其痛切密陈,勿以国为孤注。是时举国骚然,朝野上下,不啻加离心力百倍,可惧也!”(47)《啬翁自订年谱》,李明勋、尤世玮主编:《张謇全集》(8),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1026页。显示了他的不满和担忧。武昌起义爆发后,张謇于10月16日代山东巡抚孙宝琦和江苏巡抚程德全起草“改组内阁宣布立宪”疏稿,要求“先将亲贵内阁解职,特简贤能,另行组织,代君上确负责任”。(48)《代鲁抚孙宝琦苏抚程德全奏请改组内阁宣布立宪疏》,《张謇全集》(1),第228—229页。稿虽系代人起草,但反映了张謇的意见。辛亥江苏独立后,张謇在劝江宁将军铁良放下武器的函中说:“自先帝(指光绪帝)迭命大臣,络绎于欧洲,博考宪法,毅然下立宪之诏,海内人民,喁喁望治,若饥之向食而渴之赴饮……由是以来,政府之专己自逞,违拂民心,摧抑士论,其事乃屡见而不一见。于是人民希望之路绝,激烈之说得而乘之,而人人离畔矣。”(49)《致铁良函》,《张謇全集》(2),第281页。函中所说的“专己自逞”,自然包括了成立皇族内阁。

正是“举国骚然”“离心力百倍”的形势,使张謇这位持重的人,武昌起义前已在为未来的局势打算。1911年6月7日,张謇在北上途中,主动拜访了“隐居”河南彰德的袁世凯。他在日记中写道:“午后五时至彰德,访袁世凯于洹上村,道故论时,觉其意度视廿八年前大进,远在碌碌诸公之上。”他还说袁世凯的议论“尤令人心目一开”。(50)《张謇全集》(8),1911年6月7日(宣统三年五月十一日),第720页。张謇的内心深处,恐怕已经把袁世凯出来领导国家,作为未来政治变动时的一个选项。(51)有报纸报道,张謇希望袁世凯“含诟忍尤,为天下人事”,此言当非空穴来风。见《民立报》1911年9月2日,第2页。又,刘厚生忆张謇自京汉路进京时,立宪派活跃人士雷奋、孟森与刘厚生本人与张謇同行,此数人均谓清廷可能覆亡,彼时张謇应领导各省咨议局有所作为,并与袁世凯联络(见刘厚生:《张謇传记》,上海书店1985年版,第180页)。

在清代历史上,除1899年上海一带名流反对废黜光绪帝的活动外,还从未有在野绅民对朝廷人事进行如此公开抗争,可见事态的严峻。从另一角度看,各省咨议局及联合会的公开抗争,意味着立宪派人士与清廷的决裂。武昌起义爆发后,从湖北咨议局和议长汤化龙开始,各省咨议局及立宪派人士多数支持或附和革命,有的甚至主导脱离清政府的“独立”。立宪派加入革命阵营,大大加速了清廷的覆亡。清廷自己造就的苦果,最后由清廷自己吞下。

四、立宪派反对皇族内阁的理由与原因

表面上,立宪派人士强调最多的一是世界各君主立宪国从无皇族充总理大臣和内阁要职的,二是皇族出任内阁,无以保皇室的尊严和权威。就如他们在各种上书及公开函强调的:“东西立宪君主所以神圣不可侵犯者,以有内阁为之负责任也。内阁既负责任,则若有不负责任之处,势必受人民之攻讦……今以皇族充当总理,则攻讦内阁即攻讦皇族,万一因皇族而牵及君主,势必举神圣不可侵犯之义尽失,而与立宪之原则乃大相背。”(52)咨议局联合会致各省督抚及驻外公使函,即《联合会乞援记》,《时报》1911年7月6日,第2版。观此似是为清廷的利益考虑,但是实际上,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立宪派人士不好直接说出来,那就是他们不相信满族亲贵能够治理好国家,更不相信亲贵们能带领国家走出危机,尤其是在少壮亲贵把持朝政的宣统朝。

1909年11月3日,也就是张謇谋划向清廷请愿开国会的时候,张謇日记记夜与汤寿潜等朋友闲谈:“挹之言:‘以政府社会各方面之见像观之,国不亡,无天理。’余言:‘我辈尚在,而不为设一策,至坐视其亡,无人理。’记此一段议论留示儿子。”(53)《张謇全集》(8),第690页。“国不亡,无天理”的判断,等于是立宪派人士对清廷亲贵投的不信任票。此处的“国”可能有双重含义:既是大清朝,又是中国的“国”。张謇等的“策”,便是速开国会,设立对国会负责的责任内阁。只有如此,才能挽救“国”的亡。

在这个危机时刻,能带领国家走出困境和危机的,是他们这些稳健且有新意识的社会精英。他们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请愿召开国会,就在于他们不信任清廷亲贵,希望由他们组织国会,由国会产生责任内阁,实际上就是由立宪派精英领导国家,并整合各方力量,达成强国御侮的目标。虽然他们不同意革命党的排满革命,但内心深处对清廷的不满是存在的,一旦他们的目标无法达到,或是他们陷入绝望,就可能另择出路,成为革命的同路人。

我们仔细分析立宪派人士的言论,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真实诉求。

第一是要求设对国会负责的责任内阁。早在第二次国会请愿时的公开信《国会请愿同志会意见书》中就说:“立宪国之所谓责任内阁者,指内阁对国会负责任而言……国会为监督内阁负责任之法定机关,其官僚若不得国会之拥护,即无组织内阁之资格。虽云组织内阁,其名义出于君主之任命,然必其人为一党派之领袖,然后各部大臣能极一时之选……君主虽欲私其爱憎,不可得也。”(54)《国风报》第一年第9期,宣统二年四月初一日。此种观点和要求,在国会请愿中曾反复表达。

在反对皇族内阁的风潮中,责任内阁应对国会负责的观点又一再提及。如《申报》的“论说”指出:“责任云者,非对于君主在上者一方而言,实对于议会在下者一方而言。专制国之大臣,舍对君主一人之外,无责任之可言,而立宪国则不然,内阁总理大臣代君主对于议会而负完全之责任。”(55)嘉言:《论今日之内阁》,《申报》1911年5月14日,第1张第3版。不惟如此,立宪派还希望立宪后能实行英国那样的政党政治。1911年7月4日,各省咨议局议长、议员第二次反对皇族内阁的上书中说,总理大臣和内阁阁员责任联带,“其能联带负职之原因,必在总理大臣与组织之国务大臣为同一政治方针之党派”。(56)《清末筹备立宪档案史料》上册,第578页。既然实行政党政治,则担当内阁大臣甚至总理大任的,要么是立宪派人,要么是他们认可的人。腐败而又无能的皇族亲贵,早已被他们排除在视野之外。

第二是要求国会有立法权。按清廷的设想,立法权一定归皇帝,议会只有“协赞立法权”。立宪派则要求国会有真正的立法权。在1907年的《湖南全体人民民选议院请愿书》中说:“文明各国,事无巨细,时无常变,皆一轨于法……今日操立法之权者,不过修律大臣数人,开办数载,而所成之法典寥寥无几……法律者,与天下共守之物也,非守法之人,不能为立法之事,政府非但不可专擅,抑所不能独主。文明各国,无不以人民之代表者为立法机关,此非仅三权分立之意,实事实上不能不尔也。”(57)刘晴波主编:《杨度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90页。资政院刚刚成立,各省咨议局就急忙联名提出议案于资政院,要求确定资政院立法范围,议案把光绪时关于立宪的几个上谕的片断连缀起来,用以表达他们的观点,强调资政院的立法权,谓“资政院虽非国会,实具有完全立法性质,应有参预及承诺之权”。(58)《资政院全宗》,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第2号。资政院只是作为议院的试验,还不是真正的国会,立宪派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那么他们对国会的期望值就更大了。

第三是要求议院参与制定宪法。前述《国会请愿同志会意见书》说:“今日一般舆论多有主持采用协定宪法者,推其用意,以为宪法若纯由钦定,则将来人民必常倡改正之议,反以牵动国本,故不如采协定宪法之可垂诸久远。协定者,由政府起草,交议院协赞之谓也。”

立宪派还反复强调,在立宪制度下,君主不负实际责任,皇上安处尊荣。立宪派也曾直接批评清政府效仿的日本模式:“若日本者,欧美人所指为半专制的立宪国也。宪政精神之不完,宪政程度之劣下,至日本而极矣。”(59)沧江(梁启超):《立宪国诏旨之种类及其在国法上之地位》,《国风报》第一年第11号,宣统三年四月廿一日,第8页。此语虽系借欧美人之口,但实为立宪派自己的见解。立宪派人之所以对国会、内阁持有如此强烈的要求,之所以激烈反对皇族内阁,除了参与政权的期望外,根本在于他们对清廷亲贵的不信任。皇族内阁的出台,打破了他们对清政府最后的一丝希望和幻想,迎合和参与革命,就成为他们在武昌起义爆发后的必然选择。与责任内阁问题同时的保路风潮,其根本原因也是川湘鄂粤四省绅民尤其新绅士不信任清政府。在他们看来,所谓借款筑路,实等于将路权卖给列强,为瓜分铺路。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立宪派人士的背景是新绅士,他们不是革命者。绝大多数省份的立宪派人士,只有在武昌已经爆发革命的情况下,才支持或投身革命。而他们支持革命,也更多是争取“和平独立”而不是武装起义。准确地说,如果没有立宪派新绅士与清政府的决裂并加入革命阵营,那么武昌起义后仅凭革命党人,很难实现推翻清廷的目标。

自清朝建立以来,朝政确实一直为满族贵族所垄断,但从前在军事高压之下,清政府统治稳固,人们无可如何,可现在情形不同了:人们已不能容忍亲贵尤其是贪腐无能的亲贵垄断政权。1905年,革命党人成立统一组织同盟会,而清廷也加快改革步伐,废科举、加速练新军、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由此革命和改革形成了竞赛。然而,皇族内阁可以说为这个竞赛投入了新因素:革命党的直接势力未必加强,但社会的不满却迅速膨胀,革命爆发并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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