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史》中女性生存问题探析

2024-06-09 14:07韦凯悦
雨露风 2024年4期
关键词:梁生宝创业史柳青

柳青的《创业史》作为十七年文学的经典之作,展现了中国社会主义改造的发展进程。小说围绕着梁生宝互助组的发展,除了塑造出郭振山、梁三老汉、姚士杰等典型人物之外,还生动呈现出徐改霞、赵素芳、刘淑良等女性在面临社会主义改造时的情感转变和人生抉择。本文将以《创业史》为例,探讨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女性所面临的新的生存困境和问题。

一、沉重的历史债务

在柳青的《创业史》中,梁生宝的童养媳生在封建旧社会时期。她早早去世,而且与梁生宝之间没有爱情可言。在这样的艰苦年代,虽然她在梁三家中也得到一定的照顾,但这个可怜的姑娘从未拥有过自主权利,还没等到新中国的阳光就已经结束了生命。而徐改霞、刘淑良、赵素芳可以说是幸运的,他们都还有生活得更好的机会,但她们由于不同家庭环境中封建文化思想观念的差异,又有着不同的生存条件和状态。

徐改霞从小被订娃娃亲,直到解放时期她看到改变命运的契机,便以年龄太小为由推脱了这门亲事,而1950年《婚姻法》的颁布,则让她找到了解除婚约的政策依据。新中国成立之后的土地改革、合作化运动等一系列的政治运动,让妇女也有机会参与到生产当中。徐改霞加入了女青年团,让她有机会走出柿树院,积极投进群众运动的洪流之中。徐改霞在与梁生宝的恋爱问题上也会有自己的思考和决定,她不愿意只是成为“庄稼院的好媳妇”[1]428,不想只是过着洗衣、做饭、生孩子的农家生活。所以在重要的人生选择上,她最终选择奔赴祖国的工业化战线。

《婚姻法》的颁布,彻底改变了旧的婚姻家庭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妇女解放,但并不是所有人的传统观念都会随着法律的颁布而立刻有所改变。例如梁三老汉对徐改霞的态度就是鄙视的,在他眼里,二十一岁还没出嫁的姑娘迟早会做出没脸的事,徐改霞解除婚约的做法也让他觉得这是没良心的。在梁生宝的婚姻问题上,梁三认为只有像刘淑良这样能够专心持家过日子的才是好媳妇,是否会针线活也是他对女性的评价标准。大家都认为梁生宝“屋里有个贤良媳妇,小伙子好给农业社跑嘛”。[1]446马克思主义的妇女观认为:“女性的解放,只有在妇女可以大量地、社会规模地参加生产,而家务劳动只占她们极少的工夫的时候,才有可能。”[2]

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强调,“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3]359。“她”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女人,性别是人在后天社会性的影响下所形成的一种自我认知。赵素芳小的时候也是“可亲可爱”[1]284,“聪明和机灵”[1]284,但因为家庭环境因素的影响,她却没有徐改霞和刘淑良那么幸运。在赵素芳小时候,爸爸被别人骗去吸大烟毁了家产,妈妈同别人相好,这生活中的一切都被儿时的赵素芳看在眼里,也影响着她的观念。“母亲是人生第一个老师,是每个人最先崇拜的人。娘的心性和气质,采取一切方式,进入儿女的意识中去。”[1]285素芳妈妈拿“自己的榜样”教她,受到母亲价值观的影响,她的觉悟没能突破封建的桎梏。瞎老汉公公对她的过分管教也让她无法去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在这样封闭的生活环境中很难接受新思想的洗滌,最终形成自卑、软弱的心性。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的大环境给予了女性更大的生存与发展空间,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和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但具体环境下的人们仍然延续着旧的观念。数千年封建男权社会下潜移默化的男女不平等思想和建国初期衰弱的国民经济状况,使得女性的生存条件仍然艰难,难以从中突破并获得真正解放。而清除历史遗留债务则需要构建新的道德体系,这场改造的持久战也决定了妇女解放道路的漫长。

二、社会主义初期的爱情观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社会主义革命拉开序幕并开始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柳青的《创业史》就是对中国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进程中历史风貌和农民思想情感的展现。在《创业史》中,人物无不受到集体意识的规约。同时,我们也可以感受到作者在服从政治的写作策略下,对人物情感较为简单粗暴的划分和判断:有利于社会主义建设的是好的爱情,反之则应该摒弃。而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忽略女性个体的情感体验,从而也意味着对男权主体的认可与妥协。

“男女的‘人体构造的命运是迥然不同的。他们的精神和社会处境也不同。”[3]482波伏瓦从男女人体构造的角度,说明了男女无论是在生理、社会还是心理方面,都会面临不同的处境。在人们眼里,女人应该要保持自己的贞操,如果做出不合法律不合规矩的事情会引起蔑视,引起人们强烈的责备。在赵素芳向公公提出要到姚士杰家去熬汤的时候,瞎眼老汉却想的是:“姚士杰是有钱人,要脸!李翠娥和多少男人有,姚士杰光和李翠娥有,没听说人家跟旁的妇道不清楚喀!这就只怪李翠娥烂脏喀!……”[1]235周围人更多鄙视素芳的不检点,而缺少对姚士杰的控诉。赵素芳最后加入灯塔社,通过“生产”这一方式使她有了更广阔的个人世界和社会空间,但仍要警惕其所具有的边界和限度,作为女性的个体情感体验应该得到重视,从而彻底地达到个人的自我认同。

柳青的《创业史》讲述20世纪50年代初的合作化运动,其中展现的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对私有制的革命,而这也潜移默化地体现在小说主要人物的感情走向方面。小说中,蛤蟆村的人们都很关心梁生宝的个人问题,希望他能够有个贤良媳妇帮助他进行农业社的工作。因此,他和刘淑良的结合被认为是理想的,在他自己说来也是比和徐改霞更合适。还有其他人物譬如梁秀兰和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立了功的志愿军杨明山的爱情,即使梁秀兰还未过门就搬进婆婆家里,与传统伦理道德所要求的是相悖的,尽管他们也是包办婚姻,但作者对这种情况仍然持肯定态度。而小说中郭振山对于要把徐改霞介绍给富农、小土地出租或者富裕中农家的男子则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对方至少要是个有积极政治思想的团员,就连小说中对徐改霞在自身情感追求上的剖白也是说她想要和梁生宝一起搞互助合作,“对于改霞,搞对象既不是为了吃穿有人管,更不是为了生理上的需要。她是为了一种崭新的愿望——两口子共同创造社会主义”[1]185。一种简单直接的社会主义爱情观体现在他们当中,人物的爱情走向与合作化进程紧密连接,为合作化主题起到一种辅助作用。人物婚恋的政治化叙事方式体现在柳青的小说叙述中,同时也是现实女性可能面临的困境,进一步体现女性个体情感体验所做的让步。

“有一天,女人或许可以用她的‘强去爱,而不是用她的‘弱去爱,不是逃避自我,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自我舍弃,而是自我肯定,那时,爱情对她和对他将一样,将变成生活的源泉,而不是致命的危险。”[3]868波伏瓦指出,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如此的状态,如何对待“自我”是爱情中需要认真思考的命题。柳青塑造人物形象更主要是为政治服务,而在宏观的政治需求的支配下,女性个体的爱情体验不断让步甚至被抽空,同时也是现实女性可能面临的困境。

三、自我意识的觉醒之路

“对大多数女人来说,即使允许她独立,爱情仍然是最有吸引力的道路。”[3]840波伏瓦在此指出了爱情在女性生活中常常占据难以舍去的地位。小说中的几位女性,她们虽有不同的人生追求和命运,但都希望能够满足自身精神和情感上的诉求,而徐改霞、赵素芳和刘淑良她们在情感诉求中的内容和方式又各有区别。她们都不可避免地在情感上碰壁,在自我意识的觉醒之路上面临着重要的情感归属问题,而如何选择也决定了她们是否能够真正获得精神解放。

“女人的不幸就在于她受到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一切都促使她走上容易走的斜坡,人们非但不鼓励她奋斗,反而对她说,她只要听之任之滑下去,就会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受到海市蜃楼的欺骗时,为时已晚;她的力量在这种冒险中已经消耗殆尽。”[3]840波伏瓦指出女性在面对爱情时,容易造成精神上的沦陷。赵素芳面对诱惑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母亲在她走上“斜坡”时,便是让她“听之任之”,姚士杰给她的温暖也是名副其实的“海市蜃楼的欺骗”。她虚弱的内心导致她在选择上出现偏差,进而迷失自我,难以达到自我觉醒。到《创业史》第二部,赵素芳得到救赎,她加入了灯塔社,经过“两条道路的教育”、身边人对她的关心,她终于感受到这个新社会的温暖与包容。在否定了过去的身份认同后,灯塔社逐渐满足赵素芳成为“情感上的孤独者”后对新的关系和共同体的追求,填补了情感上的真空,踏上“娜拉出走”并寻找归属的道路。

徐改霞作为一个时代的新型女性,具有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新观念,对待人生中的决定不再受到封建伦理纲常的束缚和逼迫。“解放后的青年团员徐改霞,尽管是个乡村闺女,她早已懂得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人生了。”[1]183无论是对待爱情还是人生的其他选择,别人只能影响但并不能替她决定。她对梁生宝的喜欢是单纯的,是激烈而又克制的,也曾想过为他放弃一切。可在实际情况并没有满足她内心对爱的追求的时候,她没有像赵素芳一样通过他人来满足这种诉求,而是永远坚持自己的标准。

刘淑良实际是梁生宝的理想对象,徐改霞内心追求的生活方式和道路总有自己的独立性,而梁生宝更心仪的则是像刘淑良这样稳重的人。刘淑良也是个入了青年团的积极女性,一开始与高学历的范洪信结了婚,但因为自己学历低,和他很少有共同语言,感到两人相处已经实在别扭的她毅然决然离婚,希望能够和一个庄稼人情投意合地过一辈子。但她又不同于徐改霞,她不觉得在家做家务活是对女人的一种限制,她乐意做这样的事情。情投意合才是刘淑良的最大诉求,即使范洪信是个人人羡慕的大学生,她也不愿意别扭地凑合着过一辈子。她厌恶女人的自卑,刚强而又大方的性格让她能够勇于向梁生宝展现她内心的喜欢。在他们两人约着谈叙时,“刘淑良注意听着生宝的议论。这些话对她是这样明白、亲切,她立刻感觉到她和他在精神上比刚才更加近了一些”[1]677。梁生宝给她的“明白”的感觉,正是范洪信与她之间缺少的,也正是她追求的。

新中国成立后,在社会向前迈进的环境下,人们在情感归属和自我实现方面有了更高的要求。女性的自我意识常常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难以觉醒,而在突破了情感困境之后,“她们需要通过建立新式共同体,通过新式共同体中的情感关系,弥补与父母之家决裂所带来的情感缺失”[4]27,新式女性的“归属”问题,是关注女性、考察女性情感的重要议题。

四、结语

当今社会中的女性,在政治、经济、文化都不断发展的新世纪中国,解放的空间越来越广阔。但在现实生活和现有的文化和道德体系下,女性同男性的平等地位有待进一步发展。女性解放的道路是复杂而困难的,女性问题还需要获得社會各方更多的关注与帮助,而新时代的思想与文化发展也给予了我们在女性进步道路上更大的信心与底气。

作者简介:韦凯悦(1997—),女,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注释:

〔1〕柳青.创业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

〔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1972.

〔3〕[法]波伏瓦.第二性[M].郑克鲁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4〕杭苏红.独立与归属:民国新女性的精神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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