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左拉《萌芽》中的异化现象

十九世纪的法国发生普法战争和巴黎公社运动，导致当时的社会动荡不安，底层人民生活贫困，紧接着的经济危机和大寡头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导致了巨大的社会矛盾，仅昂赞一地当时就爆发了四次罢工，《萌芽》是在当时法国社会动乱的基础上创作的，左拉在作品中对于工人的外貌形象、身体状况做了极为细致地刻画，对人与人之间冷漠的金钱利益关系进行了深刻地描写，对煤矿工人过度开采煤矿造成的煤矿坍塌展开了真实的表述，对工人阶级与社会的矛盾冲突做了深度的挖掘，并在真实生活的基础上提炼出艺术的真实，创作了这部当时在法国最为畅销的作品。左拉一直以来都被推崇为自然主义的代表作家，也有不少学者从现实主义手法角度来研究其作品，而对其作品中的劳动观、自然观和异化手法的研究较少，目前仅有朱湘莲的《试论<萌芽>中矿工群像的动物性特征》中有关于异化现象的分析研究。因此，本文将从“异化现象”来浅析爱弥尔·左拉的《萌芽》，表现人与自身、社会、自然之间的异化关系，并从人与自身的和谐、人与社会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三个方面来探讨这部作品的现实意义。

一、人与自身的异化

（一）外貌形象

由于生活环境的恶劣和生活贫苦导致的营养不良等多方面的原因，左拉笔下的煤矿工人们在外貌上都有某些相似的特征，如内格勒尔瘦瘦的身材、卷发和尖尖的鼻，像一只白鼬；斐勒梅·勒瓦克的身材和面色像长着一张羊脸的老姑娘；黑炭大娘的枭眼睛，嘴巴一抿紧就跟吝啬鬼的钱袋似的；[1]139卡特琳的乱蓬蓬的红棕色头发，胸平得如同一个男孩子，如同矿井里的瘦得皮包骨头的老马战斗和小马小喇叭；马厄老婆的身体像生育太多的母畜一样；善终老汉肿起的双眼、黝黑的肤色，卑躬屈膝的走姿，像一头辛苦劳作一生的畜生；尤其是让兰的一对大耳朵、一双绿眼睛，皱巴巴的皮肤，犹如猴子一般的外貌最让人印象深刻。正如卡夫卡《变形记》所写的，“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2]他们的外貌特征与《变形记》中格里高尔变形为大甲虫的外貌上有着某种相似。尽管格里高尔是完完全全地变形成一个大甲虫的身体，而他们只是在不同的方面与动物有着相似的特征，但这也只是程度的深浅而已，同样体现出异化为动物的特征。

（二）精神状态

除了描写工人们病态的外貌形象和身体健康之外，作者还运用平实的语言，以“实验小说”风格描绘工人们的精神状态。[3]108例如，穆凯特的父亲穆克是个矮个子，肥胖、秃顶、面容憔悴；蕾诺尔和亨利脸色蜡黄、头发无光泽、发育不良、身材矮小、有贫血症，像快要饿死了的样子；勒瓦克老婆相貌难看，精疲力竭的身体像垮了似的，乳房下垂到肚子上，肚子下垂到腿上，瘪着嘴、塌着鼻子，灰扑扑的头发总是凌乱不堪；斐勒梅说话时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犹如一个病恹恹的大姑娘，一副对生活没有激情的状态；卡特琳那灰色的眼睛，在流泪时表现出的疲惫神情，好像包裹住了她的全身，看上去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又如马厄听到艾斯戴尔尔的哭声时，十分恼火，气冲冲地把她扔到床上，声音愤怒而又结巴地说艾斯戴尔尔有奶吃，埋怨声却是最大的，体现的是他焦灼、无奈的精神面貌。以上所描写的神情和动作都体现出了煤矿工人们消极颓废、异化了的精神状态。

（三）劳动方面

劳动说即艺术起源于劳动的理论，认为原始艺术是适应着劳动的需要并在劳动实践过程中产生的，具有明显的功利目的。[4]普列汉诺夫是其理论的有力倡导者。从人类开始从事实践活动时艺术就已经慢慢出现，直至现在的文学作品中，劳动也是必写的主题。在《萌芽》中，左拉对煤矿工人们劳作方面的描写，是占据了最大量的篇幅的，如善终老汉在煤矿里从8岁干到了58岁，有着50年的矿龄；马厄在矿井里工作时“活像一只书虫被夹在一本书中，随时有彻底被压扁的危险”。[5]卡特琳在向艾蒂安示范运煤过程时，她只好亲身示范，教他怎样劈开双腿，怎样弯起腿用脚蹬住巷道两边的坑木，找个更有力的支点。繁重的挖煤工作，对于马厄这样中年男人来说，都是苦不堪言的工作，但是在蒙苏，女性在煤矿里所占的比重也不低。仅作品中提到的女性煤矿工人就有黑炭大娘、穆凯特、马厄老婆、卡特琳、勒瓦克老婆等，她们都是从能提起东西时就在煤矿工厂里工作。男性煤矿工人手动挖煤，女性运煤、敲煤和装车，都是重力活儿，每天工作十个小时，把自己整个一生都给了这头不停吞吐着煤的兽矿。作者描述这场面旨在说明：恶劣的工作环境决定人的兽性表现。[6]72作品中的煤矿工人们如同各种各样的动物一样劳作，人的生活行为异化成了动物的生命活动，这些从侧面体现了人的片面化，即人与劳动的“异化”，而对于劳动方面异化的描写，主要表现为煤矿工人们因为过度劳作，导致了外貌上的动物性特征、身体上的不健康和精神上的萎靡不振。

二、人与社会的异化

（一）教育缺失

在教育方面，因为物质贫乏，煤矿工人的孩子们几乎都没有上学的机会，他们从开始有一点点劳动力时，就去煤矿里干活。如蕾诺尔和亨利这两个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却没有得到良好的义务教育，每天在家里和矿里学到了不少长辈们骂人的脏话，如马厄老婆去梅格拉家赊食物时，“突然她生气地打了蕾诺尔一巴掌，因为小家伙拿脚上的木屐当铲子在玩挖泥，”“你等着！你等着！你这肮脏的小猪，”她喊叫着，“我让你搓泥球！”长辈的种种言谈举止对孩子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影响，因一点孩子天生的活泼调皮而殴打和咒骂孩子，体现的不仅是孩子们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更显示出长辈们也是从未获得过教育的滋养，每一代人都生活在野蛮、粗俗的环境里，将人的真善美掩藏起来。人与人之间种种交流方式体现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与素质教育相脱节，生活让他们异化成了非人的状态。

（二）人性沦落

马克思曾说过，人不只是自然人，更是社会人，一种在社会生产关系中存在的人，因此，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必不可少的，在罢工结束后期，无论是煤矿经理对矿工们的嘲讽，如埃纳博和格雷古瓦太太对工人罢工时的态度：“他们都生活在厂里免费修建的房子里，领着工资，还不满足。”还是煤矿工人之间的钩心斗角和决斗，如马厄老婆因赊欠邻居一些咖啡，为了再拖延一下就绕道走路，这些都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不和谐。还有让兰，除了有着天生的聪明、调皮与不幸之外，居然也被社会影响而成了一个杀人凶手。艾蒂安惊恐地责问让兰为何要杀掉这个士兵，他的回答却是他不知道，他的潜意识里就想这样做。一个连社会都还没真正踏入、人与人之间该怎样相处都还不知道的孩子，居然冷酷无情地杀害了一个士兵。在罢工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女性煤矿工人不但拼命砸毁了梅格拉的商铺，还把酒、面包等所有的食物吃掉。吓得梅格拉仓促出逃，并间接导致梅格拉摔倒死亡。在这一次的罢工中，体现出了人与人之间冷漠、無情、甚至是残酷的异化关系。

（三）罢工热潮

当时法国的资本主义已经由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资本家们迅速发展，且此时期的法国正面临着一次经济危机，各行业失业人员迅速增加。作者便以失业的艾蒂安来到蒙苏并成为蒙苏的一名煤矿工人的视角来描绘煤矿工人们的罢工。在经济危机的威胁下，以煤矿总经理埃纳博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和以艾蒂安、马厄为代表的无产阶级的劳资矛盾，以罢工的方式来进行对抗。被物质控制得最明显的是作品中的第五部分，罢工高潮的发生，作家运用了大量群像描写的手法突显出了罢工的势不可当。由最初的三百多人到现在的一千五百多人，再到最后的三千多人，左拉将粗犷的大笔勾勒与细致的精确描绘结合在一起，真实而生动地描绘了煤矿工人罢工斗争的壮阔画面。[7]56而此时资本家们在经济危机爆发阶段更加肆无忌惮地剥削工人的利益，煤矿的总经理埃纳博以另付支坑木的钱，变相地压低了每车媒的价格来压榨工人们而获得更多的利益，一直以来干着最惨重的活儿，拿着最低的工资的工人们忍无可忍，后以马厄为代表进行谈判，争取工人阶级的利益，最终谈判失败，爆发了暴力性的罢工运动。种种这些现象展示给人们一幅工人受苦受难的劳作及生活的画卷。[8]39因此，工人们不再下井，从沉默式的罢工进行到暴力式的罢工，造成了二十五人伤、十四人死亡。工人们疯狂得像脱了缰绳的牲口撒蹄奔跑，像强盗一样冲进商铺抢劫，像恐怖分子一样蹲守在埃纳博家门口，像一头头凶恶至极的野兽，像完全没有法律、没有制度一样，资本家们对工人无穷尽的剥削，就是人与人之间冷漠的金钱利益关系在作祟，使他们与社会的尖锐矛盾达到了极点，异化成了暴力的罢工。

三、人与自然的异化

“黑色”是《萌芽》中所要表达的主题的一个主色调，作品一开头，“夜，没有星辰，阴沉漆黑”，除了是对时间的描写外，主要表达的是非夜晚时的黑色自然环境和对煤矿工人们悲惨生活的揭示，“环境描写，在左拉的作品中不仅仅是一种背景，提供不同阶级不同人物的活动场所，”[9]22更是对大自然存在状态的一种描述。从具体的居住环境方面上来看，他们的居住环境可以用恶劣来形容，居住的房子主要是由煤矿的股东们在国家政策的强制下花费了极少的资金修建的，马厄一家九口人，房间极其少，男女混住，隔音效果极其差，家人在房间里彼此之间的呼吸声仿佛回旋在耳边，因为人多房少，卡特琳甚至不得不当着客人的面洗澡；这给人以极强的真实感，但又不是照搬生活的真实，而是经过了艺术提炼与加工的真实。[10]34从具体的自然环境方面来看，房子周围弥漫着的是各种各样的臭味，从房子到周围的院子、田野，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完全被黑色包围着。而在煤矿工人们工作的矿井，如沃勒、米鲁、科雷沃克尔等周围，煤炭、煤灰是黑色的，竖井、坑道也是黑色的，周围的土地因为煤矿开采过度污染得寸草不生，也是黑色的。仅从煤矿工人们居住和工作的环境来看，就能明显地看出自然环境已经因为人类制造的污染从绿色转变成了黑色。

此外，19世纪资本主义飞速发展，大量运用各种机器来提高产量，揭示出人们对大自然的过度开采，从五百四十米的深度挖掘到了七百零八米，从煤炭挖到了岩石，从三十五摄氏度挖到了四十五摄氏度，从一百年前挖到了今天。所以煤矿工人们是以生命为代价开采煤矿的，如煤矿真正坍塌时，护壁板的崩塌，地面的震动，瓦斯闪烁着的火花，火山爆发般的轰响，收煤处和机械房的断裂，压碎的煤渣子，摇晃得要倒塌的烟囱，直冲着的地下洪水，使得整个煤矿里里外外一片混乱，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破坏，让兰失去了双腿，卡特琳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尽管作品中对自然环境的描写不多，但还是从一些方面体现了人与自然环境方面的不和谐，甚至是异化。

四、结语

《萌芽》是左拉在参观过矿区、下过矿井，并且实实在在地在矿区生活劳作过后，做了大量阅读、考查、体验、研究并在真实事件的基础上创作的，以真实的社会现实为题材。因此，《萌芽》中所体现的人与自身的异化、人与社会的异化、人与自然的异化，虽是抽象的表达，却蕴含着真实，以异化的抽象概念来表现当时的社会现实状况。并且从社会方面揭示经济危机和劳资矛盾是造成煤矿工人们贫穷的主要原因，而物质的贫穷又是他们外貌、健康、精神等方面异化的原因，归根究底，煤矿工人们的悲惨生活是由于当时的社会大背景所造成的异化。

作者简介：刘泽会（1997—），女，贵州毕节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学科教学（语文）。

注释：

〔1〕朱湘莲.试论《萌芽》中矿工群像的动物性特征[J].理论观察，2007（6）：139-140.

〔2〕卡夫卡.高中甫，李文俊（译）.变形记[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18.

〔3〕崔睿.左拉《萌芽》与巴金《雪》中人物形象對比[J].文学教育（上），2018（5）：107-109.

〔4〕王一川.文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5〕左拉.袁翔华（译）.萌芽[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6.

〔6〕陈穗湘.试论《萌芽》人物的兽性化描写[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5（1）：72-75;96.

〔7〕尹文偈.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色彩的交织——浅析左拉的《萌芽》[J].长沙铁道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56-57.

〔8〕方彦富.从《萌芽》看左拉的现实主义[J].龙岩师专学报，1984（2）：37-42.

〔9〕王立华.论左拉自然主义小说中人的形象[D].山东：山东师范大学，2009.

〔10〕刘艳青.《萌芽》自然主义风格评析[D].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