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井中,犹在镜中

2024-06-09 15:14刘晨曦
科学导报 2024年37期
关键词:苏童

刘晨曦

关键词:《妻妾成群》;苏童;寒意书写;色彩呈现;零度意象

苏童在《我为什么写<妻妾成群>》中这样写道:“譬如《妻妾成群》,许多读者把它读成一个‘旧时代女性故事或者‘一夫多妻的故事……,是不是把它理解成一个关于‘痛苦和恐惧的故事呢?假如可以作出这样的理解,那我对这篇小说就满意多了。[1]”而除了“痛苦和恐惧”之外,这篇小说为读者带来的最直观的印象还有“寒意”。苏童就在他零度的敘述里,在一口井和一面镜子里,铺开了这个故事。

  一、《妻妾成群》的零度色彩呈现

在《妻妾成群》的情节中,能够看出苏童在色彩呈现上的精心设置。色彩由角色的眼睛看到,而一个优秀的作者选择让角色看见什么,一定是有迹可循的。读者可以从中分析作者的写作意图,同时这也侧面反映了角色的心理状况与命运折线。

从颂莲以女学生的身份嫁进陈家大院,一直到她凄凉地疯魔下去,色彩呈现出由暖调至冷调的递进。颂莲还在做女学生时,她会使用天蓝色的发带,展露出她仍然懵懂的心境。“那一年颂莲留着齐耳的短发,用一条天蓝色的缎带箍住。[2]”她受尽陈佐千的宠爱,内心不免洋洋自得,苏童使用了“粉色”来呈现这一心理。“颂莲这天换了套粉绸旗袍,脚上趿双绣花拖鞋,她脸上的气色一夜间就恢复过来,看上去和气许多。[3]”

而在颂莲洞房之夜被梅珊硬生生从中阻断时,颂莲初次感受到了宅门里女性斗争的残酷,于是她早上起来时“眼圈是青黑色的”[4],一夜未眠,内心必然无比忧虑、警惕、愤怒。她在心情烦闷时遇到了死人井,“颂莲弯腰朝井中看,井水是蓝黑色的。[5]”如同漩涡一般要将她吞没。在颂莲给了卓云一剪刀,精神已经有些崩溃之后,“颂莲的裙摆在冷风中飘来飘去,就像一只白色蝴蝶。[6]”如同飘摇的白蝴蝶,对世间的牵挂将断未断。后来雁儿用厕纸诅咒她,在颂莲眼里“草纸上的女人却一眼就能分辨,而且是用黑红色的不知什么血画的。[7]”血迹对她来说是黑红色的,是一种恶狠狠地昭示着“恶意”的颜色。

翻拍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张艺谋使用了非常强烈的三原色。在山西独特的灰暗的环境底色里,冲击感极强的红、紫色彩基调交替出现,震撼人心。从影片的整体部分到细节处,展现出来的是一大片的红灯笼,它就好像是特定的符号一样宣示着封建礼教的漫长历史和不可避免的残酷[8]。这些本应非常热烈的颜色,在这样的拍摄手法下却流露出独特的寒冷与凄凉,是非常天才的做法,也极为契合苏童在此处创设的作品氛围:走向末路又死而不僵的封建大家庭,处处充斥着无声的喧闹、鲜艳的冷寂。

可以说有一种诡谲妖异的“寒意”贯穿了《妻妾成群》的始终,这种寒意自标题起已经影响着读者的阅读体验。苏童说,“妻妾成群”这四个字有一种魔力,推动着他写出这部作品。“群”让人联想到牛羊、猪狗——总之不是“人”,而深宅大院的妻妾这样充满隐喻的身份,从出现起就令人想入非非。“性”象的颓靡并不呈现任何生存的本质或存在的终极性意义,只隐现“性”的错位制造的人性变异[9]。越是森严的阶级,越暗流汹涌着窥探的欲望、压抑的性的本能……种种一切都将女性物化成了“人外”的事物,如同咒语一般缠绕住这个故事,从而奠定了冰冷的基调。

  二、《妻妾成群》的零度意象运用

苏童寒意写作的一大特点,是擅长运用无温度的象征物构建出笔下鬼魅般的作品氛围,这样的氛围偏向于以物品生活性的陌生化营造出巨大的反差。给读者的阅读造成最大冲击的,应当是“井”这个意象——紫藤花架下的死人井。

颂莲进陈家的第一幕里就有“井”的出现:她让雁儿从井里打水给她洗脸,并搡了雁儿一下。从开头就出现矛盾交锋来看,颂莲在陈家的生活必将不会是一个太平的故事。这口井当然不是死人井,或者说它还没有成为死人井。井是生活的载体,雁儿要在井边洗衣服,颂莲要靠井水洗脸。这时候的颂莲看不见未来的景象,遇到的也只是一口寻常的“井”。

颂莲初步了解了陈家生活的死板和扭曲后,她慢慢变得苦闷,怀念过去的人生——在紫藤花树下读书的学生时代。紫藤花吸引她来到古井前,冥冥中感觉自己要被水面吸走。陈家生活的真相第一次在她面前暴露,她也第一次遇到了那口死人井。但这时的颂莲仍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对此怀着一种天然的抗拒与恐惧:她对陈家的态度也正是如此。

在颂莲知道那是“死人井”,知道曾在那里死去了那样多的女人以后,才意味着她真正看见了陈家背阴面的血痕。自此“死人井”三个字像紧箍咒一样束缚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女人的命运。于是这口井成为了她的梦魇,也慢慢推动她走向结局。井这样太寻常的事物,大院的衣食住行都要靠它,可以说是最生活化的场景。但却因为女人们被剥夺了生活权利后投井自杀,而反过来又丧失了它的生活气息,还被赋予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死人井”。当然,井不会说话,无论“活人井”还是“死人井”,都仅仅是生活状态的映射罢了。

井水是冰冷的,姨太太们生活的场所也处处透着“深院锁深秋”的阴冷潮湿。颂莲觉得在井水中映射的是自己的倒影——这就引出了“镜”这个概念。“镜”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意象,全文只有一处地方明确写到了镜。但在阅读的时候,就是能看见那面镜子,泛着寒光,出现在任何一个女人的梳妆台上,出现在任何能映出身影的水面上。

镜是交互性的物品。当读者不去刻意面对它的时候,它仅仅是一道淡漠的、倏然的闪光,在余光里划出白色的折痕。与它交互时,不是它倒映观者的影像,是观者受到准许进入它的背面。光在镜中创造出一个“彼”的场景,此时两个空间相隔一道无形的屏障默然对立。观者被许可走进另一面,与这个空间的自己相对而坐,那里一直为观者预留了一个位置。

颂莲在父亲自杀的水池里梳洗头发,这个情节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她必然是盯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的,也必然能看见水中的脸,还有父亲流尽的血。这是颂莲年轻而残忍的映射,相同的还有开头她洗完脸,要教训雁儿时,眉目带着洗濯后的冷然。她非常明白什么是命运,对自己冷酷,对他人更甚。这就是苏童摆出的一面镜子,从镜子里我们能看见颂莲由内而外的冷的底色,颂莲能看见自己的脸与更多女人的脸交叠在一起。笔者从来不认为颂莲是天真烂漫的,她从一开始就拥有着“冷调”的内核。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仍然被陈家折磨到成为死人井旁的疯女人,这正是苏童塑造整篇小说“寒冷、诡谲”氛围的手法之一。

总而言之,充满寒意的书写在《妻妾成群》中非常常见。那些无论在物理属性上还是联想与隐喻上都冰冷、客观的意象,也为作品笼上萧条的气息,共同构建出了陈家大院的一砖一瓦。分析这种书写模式,即是为了加深对苏童行文逻辑的理解,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拨开冰冷的外壳,一探其作品悲剧的核心。

参考文献:

[1]苏童.妻妾成群[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250.

[2]苏童.妻妾成群[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32.

[3]苏童.妻妾成群[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34.

[4]苏童.妻妾成群[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40.

[5]苏童.妻妾成群[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44.

[6]苏童.妻妾成群[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72.

[7]苏童.妻妾成群[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3:108.

[8]李彦瑾.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色彩意境分析[J].电影文学,2013(22):144-145.

[9]张学昕.为何会有“描述旧时代的古怪的激情”——苏童《妻妾成群》重考[J].小说评论,2022(03):71-82.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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