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慢一拍再发言

2009-06-08 08:51万家欢杨时旸
中国新闻周刊 2009年19期
关键词:苏童现实作家

万家欢 杨时旸

新作《河岸》是苏童唯一有着鲜明时代背景的长篇。这部被认为是苏童创作进入新阶段的作品,也可能是作家对现实发言的开始

苏童终于完成了关于河流的小说。

童年推窗见水的生活,喧嚣的码头,船民的怪癖以及河水的静谧,成为他新出版的小说《河岸》的蓝本。香椿街上的少年被位移到70年代的油坊镇,那个变异年代之下,少年被岸上的人驱逐,永久流放。

荒诞的时代,与那个时代下被压抑的命运,以及历史中的悬案,以一种先锋意象的叙述,从一个少年的口中流出,也被悬置在岸边与河流的对峙之中。

5月20日下午,刚刚从苏州回到南京的苏童走进夫子庙旁的一家咖啡馆。牛仔裤,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臂上,坐下后,点上一根“中华”,瞟了一眼窗外的拆迁废墟,苏童开始讲述《河岸》的创作过程,从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开头说起,“我自己一直觉得那是一个特别牛B的小说开头。”

新作原型来自童年的河岸

“他不能到岸上去。”苏童在莱比锡写下了小说《河岸》的第一句话。这是他多年前就已想好的小说开头。两个月后,苏童发现这个第三人称的叙述让他陷入了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圈套。于是,他废弃了7万字的写作,重新开始。

“一切都与我父亲有关。”他这样写道。

少年的叙述开始了。库东亮的父亲库文轩因为身上一个鱼形胎记被认为是烈士的后代,在文革年代,库文轩的烈属头衔遭到质疑,随后生活作风问题被揭露,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羞辱逼迫库文轩自我流放到船上,从此与岸划界为敌。处于成长期的儿子库东亮奔波于岸边与河流,父子之间对峙与和解的命运关系,反射着那个特殊年代的荒诞和无奈。

小说《河岸》中的水上世界,成为岸上生活的投射和反衬。有关河流的故事,一直是苏童无法放下的心结。苏童的父母是苏州第二代移民,父辈从长江太平洲移民苏州,仍旧被水围困。苏童儿时的房间推窗见河,70年代,那条狭长的河道充满喧嚣;夏季,船只可以堵满河道,苏童的母亲就从一条一条衔接的船上走到对岸上班,苏童则坐在窗边看船。

隔壁的舅舅家里寄养着一个船民的孩子,“孩子的奶奶和岸上的一个老光棍年轻时曾经有一段故事。那个老头和我舅舅是朋友。”在苏童的回忆里,这个比苏童小一岁的男孩戴着金耳环——这是当地船民的标志。为了能让孙子读书,孩子被放到岸上寄养,在岸上孩子的嘲笑声中,他成为了苏童的玩伴。苏童说,那个男孩对自己这部小说的触动“蛮大的”。

从小说中库东亮的身上能找到那个男孩的影子,孤独而惶恐,被弃于河水与岸边。虽然小说的情节完全来自虚构,但苏童童年的记忆成为小说的基调。苏童和一群孩子到家附近的码头偷红薯干,喧闹的码头成为了小说中重要的坐标。他潜水嬉闹时听到水面反射的回声,是小说中河水说话的原型。但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都是渐渐膨胀出来的”。

苏童说,“这是我唯一一次对一个时代做这么一种正面描述。”小说《河岸》中充满了隐喻和象征,全部指向那个荒诞的年代。如果说苏童以往大部分作品的时间都是被悬置的,那么《河岸》注定是一个只能发生在70年代的故事。

“放下爱好,干点大事”

20万字的《河岸》,是到目前为止苏童写的篇幅最长的小说。在一直关注苏童的批评家王干看来,这部小说整合了他以往作品的很多特点:叙事角度、心理刻画、对往事的追忆,历史悬案和先锋意象。

苏童的创作自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被文学圈内和大众接纳的大多数作品都为中短篇。而自《妻妾成群》被张艺谋改编之后,苏童刻画女性的功力被广泛认可。

王干将苏童的作品分为三个阶段:从最初创作到长篇小说《米》,这个时期苏童的代表作接连出现,被批评家归入先锋写作的阵营;第二阶段,是从2000年之后的调整,代表作是出现了《碧奴》;而《河岸》,王干认为是苏童第三阶段的开始。“这里面时代的元素调配得比较合理,出现了大量现实的场景。”

与大多数作家不同,苏童的个人兴趣一直在短篇小说。1995~1996年期间,苏童曾为香港《明报周刊》以一个字一港币的稿费写短篇专栏。“那个年代,这稿费是一大笔钱。”可仅写了十多篇,就停止了,“最后我变成了一个工匠。就放弃不写了。”

苏童承认,短篇小说对于自己只能是“自娱自乐”,因为稿费相比长篇还是低,“基本属于义务劳动,会饿死”。按照国内文学刊物的稿费标准,短篇小说每千字一百元,选载的话每千字三十。每两年结一本集子,印刷一万册。“所有收入加一起,两年不超过三万块。还不如收废品挣得多。”

即使如此,出于兴趣,苏童在2000年之后仍然写了一批短篇小说,比如《人民的鱼》等,但作品只是在作家圈内消化,外界当时一直认为苏童“沉寂”了许久。

这种印象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是一种伤害,因为经济收入和艺术野心的原因,已入中年的苏童决定专攻长篇,“放下爱好,干点大事。”“任何一个作家都还是希望能有几部拿得出手的长篇的。”苏童说。

苏童的长篇小说屈指可数:《米》《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带》《碧奴》以及《河岸》。除了《碧奴》属命题作文之外,其他长篇内容迥异。从对少年时期街头生活的追忆到完全虚构的宫廷故事,苏童一直在寻求自己创作的可能性,“我的每一部长篇之间都是另起一行的关系。我想和上一篇不一样。”苏童说,《河岸》可能是自己又一次尝试的终结。

“最终一定会到关注现实这条路上”

苏童生于苏州,长居南京。苏南文人对于细节的追求在他的作品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对文本的极端在意使得批评界一直对于苏童的思想性诟病许久。但《河岸》中出现了直面70年代的现实,在一些批评家看来,此小说是苏童看重思想性的起点。

苏童自己却认为,“我从来没认为思想性是个问题。我没见到我的哪个同行的思想性说服了我。没有谁像卡夫卡一样用文学勾画了哲学的线条。”

对他来说,文本决定一切。

但在《河岸》中,太多的象征和隐喻,还是让苏童以惯用的技法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那种情绪溢出了作家对文本的控制。文中少年的叙述,远离了作家冷静叙事的初衷,充满主观的情绪,一些人物的出场也与故事主线若即若离。苏童坦承,“我承认这些问题。这是这个作品里没有解决的。”

以往,苏童代表作品里的故事大多把时间悬挂在民国甚至更早的历史当中。而《河岸》似乎显示着作者往当下的转向。苏童“关注现实”的尝试从2002年出版的《蛇为什么会飞》开始,当时外界推测,苏童是因为批评界关于他的小说不关注现实而做出的回应。他则否认说,“其实不是对批评的证明,是我自己的探索,到最终一定会探索到关注现实这条路上。”

在他看来,外界大多把日常生活混同于现实生活,在这种遮蔽之下,苏童希望自己能比常人“慢一拍”再对现实发言。“一个作家不比老农民对现实理解得更透彻。作家唯一的优势是他更有耐心。”苏童说,“任何对于一个时代最精准的描述都是沉淀之后做出的。”

结束了《河岸》的写作之后,苏童一直躲在家里休息。他已经暂时放弃了短篇的计划,他开始担心自己会像大多数中国作家一样,“超过60岁就写不动”,于是想在中年阶段“主攻长篇”。虽然他知道长篇写作是一种自我折磨,尤其像他这种自我断绝与上一篇作品关联的写法更是如此。

现在的苏童,已经戒了麻将和逛街的“恶习”,坚持游泳和健身,偶尔和从加拿大回国的女儿到苏州老家看船。出于自我保护,他不上电视。对于网上贴吧里对他“最懂女性的男作家”的评价,一笑置之。“下一个长篇,我有可能还写女性。”苏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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