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文化适应理论的《最后的避难地:上海》身份认同研究

2024-06-06 06:16于秋璇
文学艺术周刊 2024年4期
关键词:流亡者卡尔珍珠

1933 年初至 1950 年 6 月,约一万八千名  来自德国和奥地利的犹太移民为了躲避纳粹政  权的政治迫害,被迫在上海避难。由于国际形  势日趋紧张,加之上海特殊的政治形势,这座  城市被视为欧洲犹太人“最后的避难地”。基  于这段特殊的历史背景, “犹太人流亡上海” 多次成为当代德语流亡文学中描写的对象。

然而, 当我们 深究当代德语流 亡文学 的艺术作品时会发现,由于语言的藩篱、贫 困的生活条件、不安的情绪以及对这种临时 生活的不情愿,犹太流亡者与中国人极少接 触。因此,绝大多数关于流亡上海的文学作 品都是从欧洲人的视角出发,中国人仅作为 “背景板”出现。德国作家史岱帆 · 舒曼 (Stefan Schomann,1962— )2008 年出版的小 说《最后的避难地:上海》( Letzte Zufucht: Schanghai)则由于故事主人公的特殊,在一众 流亡文学作品中显得别具一格。小说讲述了在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犹太人海外流亡的时代背景 下,一对来自不同家庭及文化背景的跨国夫妻 索卡尔和杨珍珠(朱丽叶)在“最后的避难 地”——上海相识、相知、相爱的真实故事。 小说通过巧妙的设置,让两位主人公在全书 二十个章节中用交替的视角,轮流讲述他们的 生活,向读者展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视 角。

本文将通过约翰 · 贝瑞(John W.Berry)的 文化适应理论与身份理论,用叙事学分析手法, 对两位主人公历经欧洲、中国上海、美国多次 环境迁移中所采取的不同文化适应策略进行研 究,探讨特殊历史和社会背景所带来的环境变 迁对个体身份认同造成的撞击与深刻影响。

一、文化适应理论

“文化适应”概念最早由美国人类学家在 十九世纪末提出。在早期的研究中,文化适应 过程是基于文化适应的一维概念,即文化适应 过程描述的是原籍群体对东道主文化的片面适 应。然而,经研究发现,一维模式并不适用实 际文化适应过程。一维模式意味着移民进入新 的文化社区,就会丧失原籍文化,迅速接受东 道主文化,从而避免在身份、价值观和规范方 面的冲突,有助于移民的成功适应。但是,与 移民过程相关的压力和自卑等心理问题在一維 模式中被忽视,只有在“二维文化适应”概念 中才得到强调和研究。

“二维文化适应”概念最早来自 1936 年 美国学者雷德菲尔德(R. Redfield)、林顿(R. Linton)和赫斯科维茨(M. Herskovits)的《文 化适应研究备忘录》一文,文章中指出“文化 适应是指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群体或个人在相互接触的过程中,其中一方或双方原有的文化 模式随之发生变化的现象。根据这一定义,文 化适应应与文化变迁和同化区分开来,前者只 是文化变迁的一个方面,而后者有时是文化 适应的一个阶段”。这一定义清楚表明了文化 适应的一维概念和二维概念之间的关系,即后 者包括前者。一维文化适应本质上是指同化, 相比之下,二维文化适应涉及两个方面:一方 面,移民群体可以接受东道主文化,另 一方 面,移民群体认同他们的原籍文化。

为了更好地理解长期适应过程,基于“二 维文化适应”概念,加拿大心理学家和移民研 究专家约翰 · 贝瑞在《跨文化心理学》一书中 提出了他的文化适应理论,这一理论的结构框 架被称为“贝瑞理论框架”。书中,他将所有 文化适应行为归纳为四种类型,并在此基础上 建立了文化适应模型,即根据回答“是否愿意 维护自身文化或进一步发展自身文化与主流社 会的差异”和“是否愿意接触和参与主流社会 文化,是否愿意与主流社会成员一起参与更大 范围的社会”这两个问题,将文化适应策略分 为四种类型:分离、融合、边缘化、同化。

在某些理论中,文化适应现象被视为身份 发展和变化的过程。身份认同的概念对文化适 应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文化适应的结果本质 上是移民的文化身份在与不同文化群体的接触 和互动中发生变化。

二、《最后的避难地:上海》中的文化适应及 身份解读

( 一 )文化分离与身份孤立

《最后的避难地:上海》中的主人公索卡 尔一家,到达上海后定居在虹口区。索卡尔的 父母对文化适应持非常消极的态度:他们拒绝 品尝中国菜,与中国人的接触十分有限,他们 的朋友圈几乎都是流亡者。与绝大多数在沪流亡者一样,索卡尔的父母采取了“文化分离” 的适应策略,拒绝融入当地文化。

不仅如此,在沪流亡者也将德奥两国之间 的偏见毫无保留地移植到了虹口区。按照索卡 尔的叙述:“我的朋友们几乎都是德国犹太人, 而我的父母则主要是奥地利人。奥地利人不愿 与傲慢的德国人打交道,而德国人也不愿与邋 遢的维也纳人打交道。他们把自己的偏见带到 了远东。”由此可以看出,即使作为流亡者, 他们仍顽强地保持着自己的民族身份认同。

(二)文化融合与身份认同

根据约翰 · 贝瑞的观点,文化适应是一个 长期适应的过程,包括了三个方面:心理适应、 社会文化适应和经济适应。1943 年 2 月,日 本政府在虹口设立了犹太流亡者禁区,这促成 了一种特殊的共生关系: “共同的敌人在流亡 者和中国人之间创造了一种命运共同体。尽管 两种文化彼此陌生,但还是有一些试探性的接 触。”特殊的政治形势促进了犹太流亡者和中 国人在心理、文化和经济上更为积极的互动。

主人公索卡尔进入当地大学以后,与中国 学生的接触越来越多,他的文化适应态度也越 来越开放。在学校中,索卡尔结识了他未来的 妻子,来自中国的女孩杨珍珠。索卡尔急于了 解和接受爱人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在学业上, 索卡尔还在大学里跟随一位名叫弗朗西斯 · 张 的中国教授学习并完成学士学位论文。为了补 贴家用,他在一所中国夜校教当地人英语。无 论是在感情、生活、工作或学习中,索卡尔对 融入新的文化环境抱持着积极态度,实现了心 理适应、社会文化适应和经济文化适应的文化 融合之旅。

(三)文化边缘与身份失落

1951 年,索卡尔接受了堪萨斯大学的助理 职位,选择前往美国工作和生活。此时,决定陪伴爱人去美国的女主人公杨珍珠则踏上文化 适应之路。

尽管杨珍珠前期做了充分准备,她在美 国仍然遇到了诸多适应上的困难。由于杨珍珠 持访问签证前往美国,她只得终日独自待在家 中,不能外出学习和工作。与社会的脱节和缺 乏足够的社交使她无法克服文化适应方面的困 难,她发现越来越难与美国人接触。在一次与 当地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对方“直接的态度伤 害了我,作为一个贫穷的外国人,我觉得自己 是二等人”。杨珍珠认为她内在的“我”,是 负面的、低人一等的。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她产 生了强烈的自我矮化情绪,使得她在与当地人 交流时常常过于敏感和消极。

更为糟糕的是,“二战”后她无法与家人  通信,这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杨珍  珠感觉自己变成了无根之浮萍。“由于中国的  ‘解放,我在美国的逗留原本只是暂时的,  却变成了不可逆转的移民……我变成了朱丽  叶,而珍珠则被抛弃。我的中国不复存在。” 杨珍珠感到前所未有的身份失落,她似乎在社  会中变成边缘人。在她的认知中, 自己既不属  于美国,也不属于中国。

(四)文化同化与身份背離

小说中,两位主人公索卡尔和杨珍珠在美 国社会最终都采取了同化的文化适应策略,背 离了原本的民族身份。

到达美国以后,索卡尔在芝加哥攻读博士 学位,在数字分类学领域取得的巨大成就使他 得到美国科学界的认可,这也帮助他更好地融 入了这个新国家。“我自然也更容易融入美国 社会,与朱丽叶不同的是,我既不会想家,也 不会为父母担心。”即使他于 1954 年不得不返 回维也纳,申请美国永久签证,索卡尔对这次 旅行的评价也是:“这不是一次回家之旅,因 为我并不打算留下来。”此时此刻,索卡尔已

经不再怀念自己的祖国,而是专注于获得新的 身份,以便更好地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他显然 已被美国文化同化。

与索卡尔的主动选择不同,杨珍珠因为家 庭的变故亲人相继去世,她放弃了自己的中国 身份,拒绝继续使用中文名“杨珍珠”,也不 再说中文,身份陷入尴尬的境地。这种身份带 来的失落感直至两个孩子——大卫和汉娜的出 生才有所转变。两个孩子让她在美国终于有了 归属感,令她拥有了失落已久的身份认同。朱 丽叶(杨珍珠)接受了新社会环境的同化,尽 管这个适应过程并不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她 同化的动机不是对新环境的接纳,而是对原生 环境的抗拒。

三、结语

文化适应过程是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 果,个体的不同背景,造就了文化适应过程中 的差异。史岱帆 ·舒曼的小说《最后的避难地: 上海》从索卡尔和杨珍珠的不同视角出发,详 细记录了他们辗转欧洲、中国上海、美国的经 历以及文化适应过程中自我身份认同的重大转 折和心理调整,展现了文化适应策略的差异及 其影响因素。

文学作品是观照现实社会的一面镜子。 二十一世纪,移民问题成为不容忽视的重要课 题。本文基于文化适应理论,对《最后的避难 地:上海》中主人公如何处理自身文化基因与其 他文化之间的关系以及在文化适应过程中如何找 寻和定位自己身份等问题,进行了全面且深刻的 剖析,希望能够对跨文化文学文本的解读和解决 全球化浪潮下的移民问题起到积极作用。

[ 作者简介 ] 于秋璇,女,汉族,山东潍坊人, 青岛科技大学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跨文化 交际、德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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