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21世纪以来国外本土生态知识研究趋势

2024-06-05 15:34凯沙尔·夏木西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国外

摘 要:近年来,国外学者对本土生态知识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绩。通过对该领域21世纪以来的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和归纳,目前国外学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议题:一是本土生态知识与环境和自然资源的保护、管理与利用研究;二是本土生态知识与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及风险认知研究;三是本土生态知识与现代科学(知识)的关系研究;四是本土生态知识与知识产权及其保护研究。若对上述四个方面加以梳理论述,那么,本土知识的现代化问题也就可以获得较为接近历史真相和现实需要的理解和认识。

关键词:国外;本土生态知识;共生共存

当今世界,环境问题受到人们越来越多的关注,特别是生物多样性的破坏已对人类的生存发展造成威胁。与关注环境中能量流动与平衡的系统科学不同,人类学相关研究更具人文的属性。不同的社会文化群体往往具有特定的地方或本土生态知识,特别是与植物和动物有关的知识,往往对环境有着不同的理解方式,有着特定的信念和实践路径。这些知识是动态的,与社会和生态变化共同发展。近年来,人们日益认识到农村、牧区、雨林居住的广大人群正在进行深刻的社会和经济变革。这也使人们感受到本土生态知识系统的脆弱性,并产生出许多关于本土生态知识的著作和报告。这些成果对我们理解生物和文化多样性相互关联有着重要的意义。本文在对相关研究的梳理与汇总基础上,同时对本土知识在当下多元话语交织背景下的运用进行反思。

一、本土生态知识与环境和自然资源保护、管理及利用研究

本土居民在当地环境中所发明和传承的自然资源管理与利用方法,提供了与西方式现代管理相区别的模式。这种管理模式包括多物种管理、资源轮作、交替管理及景观斑块管理等。而其背后是一整套知识、实践、信仰相融一体的社会机制,并实现了自然资源利用、保护与管理的有效结合。

莉莉·加大姆斯(Lily Gadamus)和朱莉·雷蒙德·雅库比安(Julie Raymond Yakoubian)在白令海峡地区进行调查发现,当地居民的猎捕行动是建立在人与动物的良性互动基础之上的。人与动物的关系是互惠的,动物为人类提供食物,人类与动物互动共生。在他们的传统信仰里,如果人与动物关系处理得当,动物在被捕杀后是可以重生的,反之则不能重生,这种观念在一定程度上对动物种群数量的维持起到正面作用。传承传统技能与价值观、构建人与动物的亲和关系是土著捕猎策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在保护自然资源的同时也使传统文化得以延续。可以看出,本土的资源管理模式,与仅仅注重动物数量的西方式资源管理方式有所不同。而在亚马逊地区,灵长类动物不仅是一种重要的食物来源,而且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隆卡里(Roncal C M)、鲍勒(Bowler M)、基尔默(Gilmore M P)考察了灵长类动物和迈朱纳(Maijuna)人之间的关系,并记录了当地流传至今的一些故事,阐述了本土知识在灵长类动物保护中的重要性,以及本土文化与经济需求相结合的必要性。热萨拉托(Rasalato E)、麦基尼梯(Maginnity V) 、布鲁尼什维勒(Brunnschweiler J M)研究了本土生态知识对识别斐济鲨鱼在河里栖息地的潜力、当地人对鲨鱼的看法和利用方式,记录了当地有关鲨鱼的一些神话传说,并揭示了这些动物与当地人之间的关系。当地人认为鲨鱼是祖先神、鲨鱼的出没标志着将会捕获到其他鱼类,有利于维持当地渔民生计、发展生态旅游、保持生态系统的平衡,因此鲨鱼受到保护并与人们和谐相处。努尼思(Nunes M)、霍尔瓦思(Hallwass G)、希爾瓦诺(Silvano R)考察了渔民关于巴西亚马逊地区塔帕霍斯河550公里7种鱼类迁徙模式的本土生态知识。当地渔民的这些知识有利于提出关于鱼类产卵与摄食流域、以及沿河可能出现的不同种类鱼群的生物学假说。他们认为计划要建立的水坝将威胁洄游鱼类、小型渔业和食物安全。

穆克霍帕德亚亦(Mukhopadhyay D)探讨了印度西部布什诺伊(Bishnoi)部落的自然资源模式中所蕴含的生态意识与宗教情感。在塔尔沙漠中,如果有人砍伐为寺庙服务的神圣树林,将受到严厉惩罚。当地人使用太阳能提取地下水源来灌溉这些树木,并为周围动物提供可靠的水资源。此外,当地农民就在深层土壤中采用了独特的集水和保持水分的方式。这可以防止由于蒸发或渗透而造成的水分流失,并帮助幼苗生根,该技术在干旱地区被用来种植甜瓜。德沃柯塔(Devkota S)、楚达哈雷(RP Chaudhary)调查了尼泊尔三个不同地区的居民使用地衣状况。该地使用地衣的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富。地衣具有药用、仪式和精神、食用、美学和装饰等多种价值。此外,调查还显示,不同的宗教文化群体对地衣的依赖程度存在明显差别。在埃塞俄比亚,约95%的传统药物制剂源自植物。坎达磊(Kandari L S)、尼基(Negi T)、塔库雷(Thakur A K)等人调查了在缺乏现代医疗设施的前提下,当地人使用药用植物状况。他们利用如印楝、黑芸苔、埃及扁虱、卵叶美藤、迷迭香和胡芦巴等治疗一些胃病、感冒、腹泻和发烧等常见疾病。

阿塞法(Assefa)、英达沃克(Engdawork)、汉斯-卢多夫(Hans-Rudolf)等人对埃塞俄比亚南部地区传统梯田特征及发展的研究显示,梯田是当地农民重要的水土保持措施之一。农民对埃塞俄比亚政府所推行的新型梯田建设普遍是不认可的,仍然保持着对传统梯田较高的接受度,而传统模式在环境保护效率和经济可行性上都有着优势。土著梯田系统是当地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迫切需要保护这一重要的文化遗产,并将其视为土地可持续利用和农民生存策略的典范来发展。在大多数依赖农业的非洲社会中,土地是家庭、宗族和社群生存的重要资源。阿肯纳(Akena F A)调查了阿科利(Acholi)传统土地所有制。它是乌干达北部半干旱地区中较有典型的土地资源可持续利用形式之一。通过对从事不同生计方式的群体土地利用进行调节,确保最大限度地利用土地资源,维持健康的自然生态循环和确保公共利益。此个案表明,哈定关于“公地悲剧”普遍性的说法是有缺陷的。

派克米希尔(Pyke Michelle L)等人研究了在澳大利亚北部的金伯利部落的传统湿地管理实践。土著湿地管理不仅包括“清洁”或维护措施,还有一整套的习俗和生活方式:注重关系和文化礼仪、个人和群体的福祉、知识体系的建立和学习、经济生产活动、灵性知识和实践等。因此,从生态文化视角对湿地进行管理和恢复可以有效促进当地文化力量发展、改善土著福祉,从而达到保护湿地的目的。阿霍(Aho LT)探讨了新西兰奥特瓦阿河流管理所面临的复杂的本体论和认识论问题。作者利用独特的本土视角解释诸如“管好自然资源的责任和义务”(kaitiakitanga)和“恢复和保护水资源的完整性”(Te Mana o te Wai)等本土概念,并探讨了当地人将环境视为整体的和以地球为中心的视角(本土语叫做tikanga),将其整合到主流西方式资源管理模式和决策框架中遇到的一些挑战和困难。

佛朗哥佛兰克(Franco)、梅林(Merlin F)以古代玛雅、阿兹特克人,以及现代一些农耕和游牧社会为例,分析了日历在当地生态环境保护方面的重要性。本土日历通过跨时间、空间和认知维度的统一指令,指导个人和集体的活动。此外,日历还编码了当地生态系统中的生物和非生物组成部分、以及人类关于资源利用模式的信息。因此,它在生态系统管理中发挥重要作用。

从以上案例中可以看到,自然资源管理的本土知识背后所蕴含的一系列复杂的信仰和仪式性行为规范。这种知识体系强调自然界中人类与其他物种种群不再分离和对立,也并不存在所谓“征服”和“被征服”、简单的“利用”和“被利用”关系,而是存在一种共生、共存及互惠的关系。它采取一种“控制短期收益,以保障长期收益”的策略。因此,保持物种间平衡是本土资源管理中遵循的潜规则。这种管理体系显然与西方式现代资源管理模式形成鲜明的对立。因为它背后支撑的是建立在笛卡尔式的世界观基础上的科学主义范式,强调主体与客体、身与心、文化与自然的二元分离。同时,它强调物种间单方面的因果关系,也未能考虑地方社会文化因素,而且只关注物种生物性和经济性。但是,需要补充的一点是,这些案例并不足以说明本土知识在资源管理方面的优越性。事实上,在学术界进行着有关生态上的“高贵野蛮人”之争,而且有很多案例充分说明本土社会并非与自然保持一种田园诗歌般的和谐关系。本土生态知识的资源管理模式也并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封闭体系。随着外部环境的变迁,它应不断地调适自己。

二、本土生态知识与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及风险认知研究

调查显示,一些欠发达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利用本土知识来观测、感知气候变化,防范并规避随时可能出现的自然灾害,最大程度上保护生命与财产安全。根据气候变化,本土生态知识也在不断更新、调适。

德勒威克斯(Dervieux Z)、比尔基赫比(Belgherbi M)从民族生态学的角度,对津巴布韦Hwange国家公园附近的12个村庄的气候与环境变化进行分析,探讨了当地人对周围环境和气候变化的本土知识和解释。本研究中最重要的是关于当地人们对生态环境变化的描述,以及他们对这些变化的解释。这些解释主要集中在文化(放弃/丢失传统的仪式习俗)、人口(人口增长)和政治(野生动物管理)等几个方面。斯皮兰扎(Speranza CI)、基特玛(Kiteme B)、阿姆本吉(Ambenje P)等人分析了肯尼亚玛库耶尼(Makueni)区农牧民的本土知识以及使用本土知識预测及应对干旱气候。人们利用当地气候模式、动植物状态、星群以及自然环境特征来预测季节状况。农牧民关于干旱或洪水的本土知识和现代信息来源很可能会影响他们应对干旱的措施。在未来的气候变化中,本土知识及其各种指标的有效性可能会受到限制;因时间性、地域性和文化性特点,本土知识可以将微观的观察与气候变化的宏观研究框架联系起来填补空白。杰克逊(Jackson G)、 琵卓特-梅克拉尔(Piggott-Mckellar A)指出,近年来太平洋岛屿国家受到了气候变化的严重影响。他们投入数十亿美元应对气候变化,取得的成效并不显著。因此需要重视本土文化与知识,比如深入地分析宗教文化信仰是如何应对自然灾害与气候变化的。两个不同文化群体对气候变化和灾害的本体论和认识论的变化过程和灾害应对措施,显示出传统信仰和基督教教义及信仰都影响着人们对气候变化的解释,可以利用地方性宗教信仰体系和制度来策划文化上可接受的气候变化应对措施。哈特菲尔德(Hatfield S C)、马利诺(Marino E)、怀特(Whyte KP)等人指出,与现代西方式的线性时间概念不同,美国印第安人的时间概念,通常编码在土著语言或话语和知识交流中,通过讲故事来解释事物之间的关系。当地人对于气候变化的季节性感知可以理解为植物、动物、昆虫和人类经验相互整合的复杂系统。这种将气候变化视为一个整体来解释的传统方式,与强调单一的西方气候科学形成了对比。谢尔帕(Sherpa SF)、西尔斯塔(Shrestha M)、耶阿肯(Eakin H)等人调查了尼泊尔珠穆朗玛峰地区当地人对冰湖溃决洪水泛滥、冰冻圈以及其他灾害的风险感知方式。调查结果显示,风险经历会影响人们的感知,并最终改变人们的行为和动机。居住空间分布与个人风险感知之间存在一定联系。年龄、性别、生计来源(如旅游、农业),以及过去的洪水经历都影响当地人对冰冻圈灾害的风险认知。了解复杂的社会经济、文化和生态因素如何影响当地人的风险感知,有利于制定和实施应对紧急事件的政策和举措。

柯温雅(Kwanya T)的调查显示,肯尼亚一些地区居民仍在实行传统的祈雨仪式。数百年来,仪式一直规范着当地社会的季节性生活与生产活动。不同地区的人们实践着不同的祈雨仪式,仪式也良好地维护着地方的社会秩序。当地一些人对促进传统祈雨仪式成为当地主流降雨模式的一些建议:①将传统祈雨策略与常规的气象研究实践结合起来;②推广传统祈雨仪式;③促进传统祈雨仪式的商业化;④记录和保存传统祈雨仪式和知识。

气候变化对贫困山区的影响最为突出。尼基(Negi V S)、迈克赫利 (Maikhuri R K)、法尔斯万(Pharswan D)等人调查了喜马拉雅山西部当地人的生计方式。他们/她们主要依靠自然资源和植物多样性。气候变化有可能导致当地社会生态系统发生长期、复杂的变化。因此,了解和掌握当地人关于气候变化的本土知识对制定应对气候变化策略极其重要。将当地人的气候变化认知和本土知识与现代气候科学知识整合是减缓全球气候变化的有效方式之一。尼勇(Nyong A)、 阿德斯纳(F Adesina)、伊拉莎(Elasha B O)论述了非洲萨赫勒(Sahel)当地人适应气候变化策略。他们通过本土生态知识制定和实施了一些减缓和适应性策略,使他们能够减少气候变化的易损性。在萨赫勒,本土生态知识的应用主要体现在减排、固碳、碳替代等几个方面。农业和土地利用的转变是非洲温室气体排放增高的两个主要来源,萨赫勒人的本土生态知识在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方面起重要作用。庞思-帕赤孔(Ponce-Pacheco A B)、诺维罗-卡萨诺瓦(Novelo-Casanova D A)、奥古斯丁-欧梯兹(IN Agustin-Ortíz)等人评估了几个易受自然灾害影响地区当地居民的风险感知方式。当地人的风险感知方式水平处于中等水平。性别和宗教信仰是影响当地人风险感知方式的主要因素,如女性比男性有较高的防范风险意识;有宗教信仰的人普遍比没有信仰的人有较高的自然灾害风险意识。此外,与当地土生土长的大多数居民相比,来自附近其他地方(包括危地马拉的小城镇)的居民拥有更好的风险感知方式和防范意识。作者认为有必要将火山灾害纳入当局救灾和减灾计划当中。作者还建议当局和居民代表共同制定综合民防计划来应对、预防和减轻灾害影响。

农民对气候变化的行为态度复杂。奥玛赫(Umeh O J)、尼瓦楚柯兀(Nwachukwu I)在尼日利亚阿比亚(Abia)的实证研究结果显示:日照强度高、干旱加剧、缺水和作物损失是一系列气候变化的结果;改变种植时间与方式、农业种植多元化和改善轮作是当地妇女采取的主要适应措施;女性对气候变化的行为反应主要体现在获取信息、自助方法、改变种植方式等方面;年龄、家庭规模、受教育程度和收入是影响当地女性农民适应气候变化行为方式的主要因素。莎赫(Shah A A)、巩(Gong Z)、罕(Khan N A)等人调查了巴基斯坦一些地区农民的生计多样化,对于减轻饥荒压力,应对气候变化的不利影响方面发挥的作用。调查显示,在制定和实施生计作物物种多样化种植策略时,应考虑村民应对和适应气候变化的社会、人口和制度等因素。作者建议投资教育,鼓励更多的农民积极参与教育培训项目,逐步实现非农生计多样化。此外,以政策扶持为引导,为那些资金短缺或资源有限的家庭提供财政支持。

以上案例显示,当西方现代科学知识面对全球环境危机表现得虚弱无力时,本土知识作为一种实用性极强的经验知识被用来解释和解决危机。但是从长远考虑,本土生态知识因其情境性、时间性和文化性特性,有时在应对和防范错综复杂的气候变化、自然灾害等方面暴露出其局限性。气候变化是世界性议题,越来越引起各国的关注,其背后操控着一系列复杂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因素。因此,有时它所带来的影响已经超越了地域和文化的范畴。至于认知和防范风险的能力,则因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及宗教文化背景不同而不同。应抛弃将本土知识神圣化、神秘化的错觉,提高民众科学知识意识,加强本土知识与现代科学知识间的对话和协作。

三、本土生态知识与知识产权及其保护研究

随着生物技术的出现和广泛应用,本土知识获得了商业实用价值。无论在国际还是地方社会,呼吁对本土知识进行保护,确保当地人和地方社会合理分享其知识所创造的经济财富成为一种趋势。

罗宾逊(Robinson D F)在泰国中部、东北区域,以及清迈等地区的植物“本土”知识和习惯法的民族志个案调查显示,当地人有关植物习惯法包含很多地方文化(如佛教和万物有灵论等)知识。以美国的知识产权法为例,将泰国习惯法与西方知识产权法进行比较,两者在细节上存在差异。因此,制定和实施有关传统知识产权问题时,往往会忽视本土知识,以及其产生的自然和社会文化环境。当地居民担忧出现未经同意而滥用或者盗用本土知识和专利法、并对本土知识加以歧视等现象,无法保障自身权益的问题。伊万斯(Evans L)、斯科特(Scott H)、穆伊尔(Muir K)等人在澳大利亚中部梯特吉卡喇(Titjikala)进行的关于保护当地人传统植物知识的参与性研究项目显示,本土植物及相关传统知识可以通过完善保存和记录本土知识的有效协议和商业开发中的合同法来实现保护的目的。基于信任和相互尊重的伙伴关系,对于科研机构与当地人之间开展协作研究项目至关重要。此外,利益相关方通过谈判达成协议,可以确保当地人与研究人员平等地分享研究成果的商业化,并享受一定的经济收益。哈隆(Harroun L)指出,巴布亚新几内亚拥有丰富多样的自然资源,但国家没有资源(尤其是经济和法律资源)来获得或保护本土知识及其相关经济权益,因而本土人无法从中受益。作为《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和《生物多样性公约》的签署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目前要解决的是制定什么样的知识产权法和怎么制定的问题。同时,该国必须认真考虑知识产权法对本国经济政策、技术转让、当地居民权益和生物多样性的影响。喀穆布(Kambuou R)指出,在过去的20年里,人们对生物多样性的勘探和自然资源产品的开发利用在不断扩张。比如,生物遗传资源对生物多样性的勘察具有很高的商业价值,因此,它可以为发展中国家和当地居民创造经济效益。既然如此,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没有明确的国家政策或法律机制管理、规范生物多样性在本国的勘探和开发。作者建议各国要努力创建保障各国知识产权法有效实施的国际环境。2013年,新西兰出台了新的专利法。但是,毛利人并不认为这一新的专利法能够成为保护其本土知识的有效手段。莱(Lai J C)认为,为了消除当地人的担忧,新西兰政府应该将更具宪法性质的、更好地体现毛利人价值观的瓦伊唐吉(Waitangi)条约第二条款中的一些内容纳入到新专利法中。伊拉万(Irawan C)指出本土知识因具有历史、文化和地域性特征。在界定和制定保护本土知识的产权法时,应不拘泥于国际上现行的知识产权法(如《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后者是以个人主义、物质主义和剥削性为特征的。因此,在这种差异之下,一些外国开发商从中获利,而包括印尼在内的发展中国家人们的权益很难得到保护。纳伊尼(Naini M T)、阿拉瓦科利(Allahvakil N)、玛扎赫利(Mazaheri R)认为随着国家贸易往来的深入发展,需要保护本土知识的认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急迫。伊朗采取法律措施保护其境内的本土知识。近几年来,该国积累的经验也在国际上得到了认可。这些经验在该国立法领域,尤其是在构建收集和储存本土知识的机制方面体现得更为显著。布拉(Burra S)、巴布(Babu R R)探讨了印度在保护传统知识方面所做出的努力和经验教训。印度有丰富的传统知识和民间传说。这些知识通过版权、专利、以及商标化等形式得到了保护。在某些情况下,当地使用自成一格的、适合于地方的法律对其进行保护,这种法律特别适用于保护本土知识。然而,这些保护措施是分散的,有着一定的局限性。因此,作者建议该国要努力推出一项公认的知识产权法,以便供各国参考。伊则安亚(Ezeanya)、赤喀(Chika A)认为,目前全球知识产权监管制度植根于以欧洲为中心的个人主义观念,即赋予人类對自然及其收益的最终控制权。在这种话语背景下,专利法的目的是鼓励和奖励个人的创造力。相反,非洲一些本土人世界观中,将整个社会的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在当地文化中,药用植物的所有权归集体所有,而不是个人。因此,这种世界观上的差异无法充分保护当地人的权利,反而支持一些西方公司在利益驱动下的资源开发。文章最后,作者呼吁在适当的法律框架下各国政府、民间社会团体、个人和机构更多地参与保护非洲人的本土药理学知识和产品享用权力。

以上案例表明,各国都在努力制定有利于保护本土生态知识的知识产权法。这些本土知识保护的规定零散且简单。目前,既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案例。在国际上已有不少保护传统知识的法律和公约,如《生物多样性公约》《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粮食和农业植物遗传资源国际条约》,呼吁获取并保护本土知识与技术,以及对技术和知识开发产生利润的更广范围的分享。但是,本土知识也因其自身的特点阻碍其获得充分的知识产权国际法律保护。因此,各国要不断完善自己国内的知识产权法,以及加强这些法律与国际相关法律之间的合作与接轨。

四、本土生态知识与现代科学(知识)的关系研究

目前,本土社会正面临社会文化变迁和气候变化等多种复杂力量的冲击和威胁,现代科学技术在资源管理方面也显现出局限性。本土生态知识和现代科学技术与管理在物种(尤其是动物)、土地/土壤、森林等管护和防范自然灾害等方面的合作越来越得到重视。

阿塔伊达(Athayde S)、斯泰普(Stepp J R)、巴勒斯特(Ballester W C)关于巴西亚马逊河四个当地部落蜂蜜生态学知识研究显示,本土知识在当代环境中的动态性与包容性特征,对生态学和其他相关科学领域的研究有着积极作用。无论是从本土的角度还是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生物多样性有助于保持外来物种和本土物种之间的平衡。人工养蜂业、花蜂养殖业有助于维持亚马逊地区生态景观和生物文化多样性。同时,通过当地人与科学家协作开展研究项目时发现,两种知识体系在本体论、认识论及方法论上存在差异。掌握野生动物分布状况,对制定和实施有效的管理与保护措施至关重要。伊万吉利斯塔(Evangelista P H)、穆哈慕德(Mohamed A M)、胡萨英(Hussein I A)等人使用本土知识和物种分布模型分析数据,研究东非索马里兰已有历史记录的51种野生动物的共性和出没状况。文章使用SDMs、Maxent和BRT数据分析和处理模型,并结合访谈和问卷调查数据绘制38种野生动物的分布图。土著知识与物种分布模型(SDMs)的结合,是观测和保护像索马里兰这样最偏僻、缺乏数据的地区野生动物的有效工具。

气候变化、人口增长、生物多样性的丧失、土壤侵蚀和土壤肥力减退,是影响土壤可持续性的主要威胁因素,并进一步加剧了世界很多地区的粮食不安全问题。柴柯(Cheik.S)、卓克维特(Jouquet, P)等人认为,当前的(农业)土壤肥力及其管理主要由西方土壤科学家来解决。这些科学家过度关注资源的生物性和经济性,而忽视农民本土知识及其产生的文化与环境基础。土壤管理不能仅仅通过土壤科学家或土壤生态学家的单方面研究和参与来实现,在农业领域尤其是土壤肥力管理上,要实现科学家与当地农民的合作,为将来粮食生产和安全的可持续性创造条件。拉克玛丽亚木(Laekemariam F)、基布莱梯(Kibret K)、玛慕(Mamo T)调查了埃塞俄比亚南部三个区农民的土壤命名法,分析了其中的合理性,并进一步探讨农民的土壤知识与科学的土壤分析之间的关系,还介绍当地的土壤肥力管理办法。调查显示,土壤命名法是基于农民对农作物反应的长期观察和反复实践。他们的土壤知识里包含着合理的部分,对解决土壤变异问题尤其重要。但也有着一定的局限性,他们不能识别出提高农作物产量的多种营养成分,因此需要使用科学的土壤信息来补充当地农民在土壤管理方面的的不足。

基罗斯(Kiros-Meles A)、阿邦(Abang M M)探讨了埃塞俄比亚最北部的提格雷州农民对谷物、豆类及园艺作物病害的认知、当地的本土知识体系如何影响农民疾病管理实践,以及科学家与农民合作在疾病综合管理、生物多样性保护和作物种植改良方面的意义等问题。调查显示,农民需要掌握更多关于病原学、流行病学和疾病控制等方面的信息。因此,发展中国家目前需要制定和采取参与性管理办法来有效防止作物的害虫及疾病。

思尔斯(Sears R R)、帕多克(Padoch C)、皮尼朵(Pinedo-Vasquez M)对1992年以来亚马逊河口附近平原小农生产系统、森林管理和锯木厂经营变化的实地研究显示,在不同时期,村民根据当地社会经济和生态系统的变化采取不同的适应策略。现代技术、市场和本土生态知识的有机结合所产生的森林、木材市场和经济发展格局,与许多地方性或热带地区商业性木材开发模式截然不同。赫尔曼(Herrmann T M)分析了智利马普切·佩温彻(Mapuche Pewenche)人有关南洋杉森林的生态知识。当地人对南洋杉的分布及其种子有较深刻而全面的认识,并发展出独特的南洋杉利用体系,实现了南洋杉林区的可持续保护。现代森林生态知识和管理模式,为当地人提供了大量关于南洋杉种植方面的知识,主要体现在苗圃的维护、土壤水分和养分含量的分析、森林土壤的改良和生态施肥等方面。这些措施促进了一个适应当地社会、经济和文化变化的,名為阿剌卡利亚阿罗卡纳(Araucaria araucana)森林协作管理体系的创立。

米剋迈克尔(Mcmichael C)、柯塔雷(Kothari U)、米剋纳马拉(Mcnamara K E)等人调查和比较了现代科学与技术和本土知识如何测算海平面上升问题。科学家们倾向于关注海平面上升的垂直维度,而生活在陆海界面的当地人则更多关注海水平面式向陆地扩展及其对当地景观、生活和生计的影响。现代科学解释的是海平面上升的时间维度,联系考虑在特定时间点发生的变化,而本土知识更多地涉及到对地点的记忆、日常生活、对未来的渴望和焦虑等。作者指出,这两种知识互补和整合关系有助于加深对海平面上升及其影响的理解。

梅塞尔(Mercer J)、克尔曼(Kelman I)、雷欧德(Lloyd S P)探讨了过程框架(process framework)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摩罗贝(Morobe)和迈当省三个乡——村库马鲁,赛尼迦斯和巴罗(Kumalu,Singas,Balau)中的具体应用和实施过程。由梅塞尔(Mercer)等人开创的过程框架作为减少灾害风险的创新方法,超越往常的、单方面强调土著知识或者西方知识的研究视角的局限。这种研究方法充分肯定两种知识体系在减少灾害影响方面的互补性关系,并提倡当地人拥有更多的决策权和参与权。此外,作者建议对这种研究策略的社会经济效益进行综合评估。

卡萨里(Kasali G)对赞比亚南部当地人对气候变化的适应结果的研究显示,当地农民传统上将挖坑与耕作方式的有效保护结合起来,这种耕作系统可以改善土壤质量、保持水分、减少土壤侵蚀,使农田土壤固碳量增加四倍。但是,就其长期性而言,传统的耕作方式缺乏可持续性,也无法保障农民在干旱和洪水期间的粮食安全。只有将科学知识与传统知识相结合,才能在赞比亚发展出新型的、适应气候变化的农业生产模式。

通过在北极伊克卢伊特(Iqaluit)的个案研究,佩尼斯(Pennesi K)、阿罗柯雅慕(Arokium J)、米剋彬(Mcbean G)调查了当地人的气候变化感知、本土知识的使用、现代气候信息的获取方式、以及当地的气候服务条件等方面,显示出缺乏生活经验、文化和语言差异,以及社会网络的局限等因素阻碍了大多数人获取所需的重要信息,并影响当地人在气候变化下,对不同的地点(水和陆)、不同的活动(旅游、捕猎等)所具有的潜在风险做出准确的评估。通过整合本土知识和现代科学知识、创建灾害影响咨询小组,则可以增强当地人适应北极气候变化的能力。

随着各国社会文化和经济来往的频繁,有些国家和地区的本土生态知识面临消失。现代科学知识和西方式自然资源管理模式在自然资源管理方面占据了主要话语地位,它与资本、权力相结合给本土知识和资源管理方式带来了冲击,如以雷莫斯德洛布雷斯(Ramos de Robles)等人的研究为例,登曹(Dentzau M W)探讨了西方科学知识与本土生态知识之间存在的张力。这些作者关注了墨西哥可食用野生植物的本土传统知识,作为当地历史文化的一部分,他们担忧这些本土知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面临消失。作者希望本土知识和西方科学之间的紧张关系成为目前加以讨论的重要议题。作者指出,在以往环境方面的研究文献中,已有很多知识整合的讨论。但是,这种知识整合的决定权在西方科学家,并控制着西方科学(知识)与本土知识的整合程度。因此,充分认识本土知识的价值和妥善处理其与西方科学的紧张关系是非常重要的。

为了缓解西方科学(知识)与本土知识整合之间不对称的权力关系而导致的两种知识体系之间的紧张和矛盾,学者们尝试提出一些操作性很强的概念,如阿内塔华圣(Annette Watson)的适应性共同资源管理(adaptive co-management)、诺埃拉吉·格雷(Noella J. Gray)的边界组织(Boundary organization)、凯特琳·卓安那·拉斯韦尔(Kaitlyn Joanne Rathwell)等人的情景类型学(typology of setting)、凯瑟琳·吉·罗宾逊(Catherine J. Robinson) 和塔巴塔·吉·华林顿 (Tabatha J. Wallington)的边界工作(Boundary work),并付诸于实践,为两种知识体系以公平互补的方式进行合作研究奠定了基础。

环境危机是现代人类共同关注的议题,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因此,现代科学和本土知识之间建立合作变得极为重要,其合作的深度与广度也在不断发展。不少学者提倡融合这两种知识体系的长处,共同实现生态环境问题的解决。但是,在实践中,无论研究者视角还是决策者视角,都很难具备以上几个现实条件。因此,正如美国生态学家亨廷顿(Henry P. Huntington)指出,虽然北极露脊鲸、白鲸以及鲱鱼的研究案例都证实了传统生态知识在科学和管理背景下的益处,但由于西方科学固有的惯性和接受上的困难,传统生态知识在现代科学技术中的吸收、利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两种知识体系间整合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需要超越本土知识与科学知识的二元论范式,以一种更为宽泛的视野将两者在地方情境中进行整合。

五、结语

综上所述,国外学术界在本土生态知识研究方面取得了诸多成果,主要体现在:(1)从交叉学科视角研究了本土生态知识,从而解决研究方法单一、缺乏多学科研究方法的局限。(2)对这些本土生态知识所依托的社会文化背景进行了全面的呈现,使我们能够了解知识产生依托的情境及其演化的谱系,并能够超越单一文化的视角对其作出客观的评价。(3)借助本土生态知识对西方或现代科学知识加以反思,认识到后者在处理一些问题当中的局限性。这些研究拓展了人类知识体系的界限,使我们能以更谦卑的态度面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和生态系统的诸多构成元素。同时,这些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并引发出一系列有待深入探討的问题。本土生态知识价值的提升本身是对主流知识观念的挑战和批判。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当今时代不同地区开展的社会或环境工程,绝大部分是由国家政府或资本的力量推动的,这些超越地方的主导力量更倾向于通过标准化、简单化的方式处理问题,这恰恰是现代科学知识发挥作用的领域。利用本土生态知识在小范围解决复杂问题,还是通过普适性知识推动大规模的工程,不仅仅牵涉到知识的转译和文化的沟通,这同样是一个复杂的政治经济学问题。尽管有的研究作出了在两种知识体系之间建立合作的尝试,我们还需要更大范围有说服力的实践经验的支撑。

[责任编辑:龙泽江]

收稿日期:2023-05-26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疆牧区乡村振兴进程中优化牧民生计策略调查研究”(22BMZ009);2023年度自治区社科联新时代党的治疆方略理论与实践研究重点课题“新疆各民族在空间、文化、经济、涉及、心理等方面全方位嵌入路径研究”(2023ZJFLZ05);自治区重点学科马克思主义理论招标课题(23XJKD0306)。

作者简介:凯沙尔·夏木西,新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教师,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在读博士生(乌鲁木齐,83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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