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东生
春天的时候去逛湿地公园,门锁着,旁边立了个大牌子:“公园清淤,请勿入内,给大家带来不便,敬请谅解。”夏末我再去时,门是开了,但一片荒凉,水草呢?荷花呢?这样“干干净净”的,还是湿地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去了。我坚信,生命不会那么脆弱。
围着门口那个小水塘转了一圈,花了我近40分钟的时间。晨光都快彻底撤出公园了,我还是一无所获,除了豆娘、剑角蝗、苍蝇和蜗牛之类的常见虫子,我没发现任何可拍摄的对象。要知道银点雕蛾、蝶角蛉、草蛉、毒蛾幼虫,都是我曾经在这里拍到的啊。
觀察一只小青蛙的时候,忽然发现脚底下一个个灰白色的小点,细看,是小蘑菇。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孢子,它们就在被清到岸边的淤泥上星星点点地冒了出来。东一个西三个,南一丛北一群,毫无章法地散乱分布着。泥土的缝隙里、泥疙瘩下面、一片落叶的侧面,都是它们的生长地。想要拍好它们,我的姿势可能得扭曲得奇形怪状,而且要弄一身泥。但顾不得这些,我知道,再晚一会儿,它们可能就变颜色了,甚至萎缩瘫软,灰飞烟灭。
与它们平视,才发现,它们也都是精致的生命。那相依相偎的两个,像姐妹俩,都留着正宗的“蘑菇头”。那五个,应该是五胞胎,无论从长相、身材还是神态看,都太像了。当我再变换角度看的时候,它们又成了一把把手工油纸伞,伞面舒展,伞骨齐整,手柄略微弯曲,似乎不太实用,更像是艺术品。
某年秋天我还在附近发现过更小的蘑菇,在水杉的树干上,是一个个小白点,比大头针大不了多少。它们都不喜欢阳光,一般见到阳光就会迅速老化,生命随即也就到头了。
它们就像昆虫中的蜉蝣。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
这是对比大椿,有点儿瞧不起朝菌的意思。那时的庄子肯定不知道菌的厉害。就连我这个用着电脑和智能手机的现代人,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菌这个家族的传奇之处。
菌不属动物,也不属植物,生物学家给它们“另开一桌”—菌物。它们的厉害一般人想象不到:沙漠、南极、深海、死海附近,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从13亿年前就开始繁衍生息,逐渐占领了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科学家说,在地球上,真菌是仅次于昆虫的第二大生物类群,保守估计有150万种,但已被描述和认知的仅有15万种。目前,地球上发现的最大的生物体不是大象,不是鲸,也不是红杉,而是一株被称为“巨型真菌”的奥氏蜜环菌,它覆盖了美国俄勒冈州马胡尔国家森林公园大约890公顷的面积。
你如果到过热带雨林,看到那么多的动物、植物,发现自己连它们任何一个的名字都叫不出;热带海洋的珊瑚礁中,那么多奇形怪状又色彩鲜艳的海洋生物,绝大部分见都没见过。这时才明白,自己还不如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朝菌自然不知晦朔,但想想存在了47亿年的地球,这世间的一切,谁又不是“朝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