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大单元学习的视角来梳理高中语文部编版新教材“古诗词诵读”中的三个共线,既有利于加深对文本的理解,也能拓宽对新教材和新理念的学习与研讨。以必修下册的古诗词诵读部分为例,以仗境起心的景境之阔、感物兴思的悲愁之切、杼轴之怀的个体突围三个方面作为共线,尝试完成大单元学习下的古诗词诵读内容梳理,以期对“古诗词诵读”部分教学有所启示。
[关键词]大单元学习;古诗词诵读;《登岳阳楼》;《桂枝香·金陵怀古》;《念奴娇·过洞庭》;《游园·皂罗袍》
[作者简介]徐径(1988),男,安徽省宁国中学,一级教师,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633.33[文献标志码]:A
隨着部编版新教材的使用,大单元学习已成为高中语文教学研讨的热门关键词。独立于教材的单元之外的“古诗词诵读”,虽然没有单元的命名,但却作为单独的一个部分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我们固守“单元”名称,从而忽视用大单元学习的理念对“古诗词诵读”部分进行梳理和探究,那么,我们对该部分的教学理解肯定是支离破碎的,对新教材和新理念的学习和研讨也肯定是不完整和不充分的。
以必修下册的古诗词诵读部分为例,四篇古诗词分别是唐代杜甫的《登岳阳楼》,北宋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南宋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明代汤显祖的《游园·皂罗袍》。虽然四篇古诗词的文体涉及五律、词和昆曲曲词,创作时代不同,而且前三篇是独立作品,后一篇则是剧作中的节选,但它们依然存在着许多共线。从开篇来说,四篇古诗词都是以“游”为起笔着墨的即景抒情之作,杜甫因“游”岳阳楼而作,王安石因“游”金陵高山而作,张孝祥因“游”洞庭湖而作,汤显祖笔下杜丽娘因“游”后花园而吟唱。从深层次的方面来说,四篇缘景明情之作对景境的勾勒和描绘以及对悲情的抒发和展露都有相同之处,特别是在景和情之下的创作动因上,四篇古诗词存在着高度的一致性。
一、仗境起心的景境之阔
“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四篇古诗词皆以“游”起笔,构建起了四幅壮阔之景。杜甫在《登岳阳楼》中勾勒了一个分断吴楚、吞吐日月的洞庭湖,将其水势浩瀚无际的磅礴气势和宏伟壮丽的形象真实地描画出来。而张孝祥在《念奴娇·过洞庭》中也同样描绘出一个万顷无垠,银河与明月在湖中共影的洞庭月景。王安石在《桂枝香·金陵怀古》中则以“登临送目”荡开笔墨,描绘出一个澄江千里、群峰如簇,画船似在浮云中游走、白鹭似在星河里飞舞的故国秋景图。三篇景境之阔显而易见,那么汤显祖笔下杜丽娘因“游”后花园而吟唱的《游园·皂罗袍》何以体现景境之阔呢?
《游园·皂罗袍》以杜丽娘所见后花园之景为描写对象,但其描绘之景显然不只是园中小景。一方面,曲词中有言“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雕梁画栋、飞阁流丹、碧瓦亭台,犹如云霞一般绚烂夺目。在迷迷蒙蒙的微雨和片片和煦的春风之下,画船浮动在烟波浩渺的春水之中。杜丽娘所见之景已超出了后花园所限,由浅入深,由狭及阔。另一方面,杜丽娘所见之景,对她来说是从一个充满桎梏的封建家庭走到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崭新外界,是一个惠风和畅、百花争妍的崭新世界,从所见到所思完全是一个彻底的颠覆。从以上两方面而言,足见《游园·皂罗袍》里的景境之阔。
诗人起心,由于仗境。景境之阔,在于绎辞。所谓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四篇古诗文中,《登岳阳楼》殿以“坼”字,以分广袤之吴楚,用“乾坤”与“日夜”书宽宏之洞庭,节促力大;关山戎马,南北横越,壮语浩然。正如《唐诗品汇》所言:“气压百代,为五言雄浑之绝。”相比杜甫的笔下洞庭,张孝祥笔下的洞庭则以“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来写壮观天地,用“三万顷”“玉鉴琼田”来形容无边波影。相较前两篇来说,王安石和汤显祖则以化用前人之句来展现阔境,《桂枝香·金陵怀古》的“千里澄江如练”,化用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的“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从而与“翠峰如簇”相对,以曲线和散点构图,严密工谨,既有平面的舒展,又有立体的构建,如此金陵阔景尽显眼前。《游园·皂罗袍》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则化用谢灵运的“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拟魏太子邺中集诗》),“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亦是从王勃《滕王阁序并诗》中脱化而来。
“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无论是诗人自己锻造,还是化用前人,四篇古诗文以宏阔之辞,绘就宏阔之境。从而在此基础之上,各抒一家之情。
二、感物兴思的悲愁之切
四篇古诗词仗以宏阔景境,抒发各家之悲。前述《游园·皂罗袍》里杜丽娘由家庭桎梏中走进自由崭新的世界,作为一个“锦屏人”,恍然所见,不知园中的无限春光到底是自然的青春,还是自身的青春,才会有“原来姹紫嫣红都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样的喟叹。回望《牡丹亭》,一方面,父母管束使杜丽娘不得擅离闺门,陈最良为杜丽娘曲解《诗经》以求教化,诸如此类,人性被不断地束缚和抑遏,悲郁沉积,才有《游园》中这样感悟兴思而来的喟叹。所以,这种喟叹,既是深闺锦屏之悲,更是人性窠臼之悲。前者悲在有形的家庭牢笼,后者悲在无形的思想藩篱。另一方面,没有杜丽娘和春香的游园,就不会有其内心的悸动和爱情的唤醒,更不会有后来的爱恨缠绵、生生死死。所以,从整个故事而言,游园既是情节发展的转折点,也是悲愁的起点,从这两个角度来看,足以体味到《皂罗袍》里曲词的悲切之深。
杜丽娘的悲苦属于青春爱情的范畴,其他三篇则略有不同。王安石在《桂枝香·金陵怀古》中袭用杜诗,以稗官曲折之笔将“门外楼头”的强烈对比引为“悲恨相续”的源头,在沉郁悲壮之中,站在古今对比的维度,怀古而思今,用“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发出沉重的嗟叹,从而抒发出历史兴亡之悲。杜甫在《登岳阳楼》中所表达的悲苦则更复杂,“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所展露的是个体孤苦无依、暮年衰病的羁旅之悲,“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则从国事的角度流露出对边境板荡的家国之悲。
相对前三篇来说,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的悲愁则较为隐晦。这首创作于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年)的词,是作者因受政敌谗害而被免职,北归途经洞庭湖,即景生情而作。在“明河共影”的天地之间,在“万象为宾客”的洞庭湖面,张孝祥以“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来表达自己的心志,从而试图完成高洁忠贞的个体形象塑造。但从“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等句中,我们明显能感受到词人无人倾诉的孤独之悲,以及背后所隐隐流露出来的被贬谪的悲凉。如果我们再结合张孝祥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的《水调歌头·闻采石战胜》中“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以及隆兴二年(1164年)的《六州歌头·长淮望断》中“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就更能深层次地涵泳出《念奴娇·过洞庭》中的悲除了被贬谪的孤独,更有似屈原在《离骚》中以“美人香草”自喻的深切之悲。这种难以言状之悲超越了个体的范畴,和《登岳阳楼》一样蕴含着绵绵无尽的家国情怀。
三、杼轴之怀的个体突围
着扁舟一叶,泛天地之间,思家国之事。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在个体和家国之间,即景抒情,悲愤交加,以“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以明心志,在他的《水调歌头·泛湘江》中表达得更明确:“唤起九歌忠愤,拂拭三闾文字,还与日争光。”作为二十三岁就被皇帝钦点的状元,曾经的少年得志、豪气万丈,早已被奸佞当道而忧患深重的南宋朝廷磨灭殆尽。艰难的政治现实促使着他想要实现个体精神的突围。张孝祥因为对现实境遇充满了失望和悲愤,从而希望和屈原一样在诗词中明志,去对抗和痛斥现实。而个体的明志就是这种突围的最重要表现。当然,正如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所评定的:“张安国词,热肠郁思。”因为家国情怀和自我抱负的无法释怀,这种精神的突围其实是不成功的。张孝祥终生也都无法做到像陶渊明那样远离黑暗的东晋,在田园中去重塑一个真实的自我。
这种个体面对的时代困厄和在诗中所作的突围努力,同样在其他三篇中都有存在。
王安石面对改革的失利,他依然还在古往今来的历史长河中,去寻找足以让现实政权镜鉴的故事,以期避免往日的覆辙。他希望自己的政治理想能改变现实的个体困厄,甚至改变现实的政治困境。但现实没有给他满意的回应,他所主导的改革在他被迫辞职之后没有得到发展,甚至在哲宗即位之后几乎全部被废。《桂枝香·金陵怀古》中的“后庭遗曲”,暗含王安石无穷无盡的哀叹。这种哀叹,是他以期实现政治理想而完成个体突围的彻底失败。
《登岳阳楼》的杜甫离生命的终结只有两年,正如叶嘉莹评价杜甫的:“年轻时的理想很高,可最终什么志愿都没有完成,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纵贯前半生,在追求仕途和背井离乡的生命中,杜甫尝遍了动乱时代的酸甜苦辣。此时此刻,“在外流落那么久,现在老了,想要回到故乡去”。面对“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的个体,和“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的家国,杜甫已经没有了对仕途和名望的追求,曾和张孝祥一样有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凌云之志,也被安史之乱打翻,无与伦比的失望只剩下对个体的关照,但即使如此,杜甫也未放弃家国之思。他面对时代困厄的境遇,依然怀有突围的念想。不仅在《登岳阳楼》中,甚至几乎在后半生中,杜甫都在重复这样的努力,但比张孝祥和王安石更为悲惨的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杜甫的突围在当时的时代几乎是一无所获。
“不阔则狭处不苦,能狭则阔境愈空。”洞庭湖的澄明和金陵的肃穆,带给了上述三人佛教般的宁谧阔境,但儒家进取的精神给他们的突围设置了重重羁绊,让他们无法真正做到置身于景中,逍遥于万物。汤显祖个体突围的表现则全部体现在他笔下的杜丽娘身上,她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生生死死而一往情深的“至情论”,是汤显祖承续泰山学派对个性自由地展现,更是他对明代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的儒学思想的反驳。这种个体对时代的挑战,最典型的就是杜丽娘从封闭的闺房(封建礼教)中走出来,迈进了后花园(个性自由)。这个《游园·皂罗袍》中的后花园其实就是汤显祖面对时代的突围。不过可惜的是,从《牡丹亭》中杜丽娘只能在死之后双宿双飞来看,汤显祖的个体突围也是失败的。
综上所述,四个人创作的古诗词都在仗境起心的宏阔景境之上,发出了感物兴思的深切悲愁,从而在诗词曲的杼轴之中去尝试个体的精神突围,形成了三条一致的线索。这些共线分别在写景、抒情、精神旨归上,可以为其他的古诗词诵读教学产生启发。
[参 考 文 献]
[1]叶嘉莹.叶嘉莹说杜甫诗[M].北京:中华书局,2015.
[2](宋)张孝祥.于湖居士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明)汤显祖.牡丹亭[M].北京:中华书局,2016.
[4](唐)杜甫.杜甫诗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
[5](宋)王安石.王安石诗词集[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