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盈盈
[摘 要] 文艺复兴运动作为资产阶级第一次思想解放运动,以人文主义为指导思想,打破了中世纪的禁欲,创生了新时期的纵欲,尽显其狂欢。《十日谈》之情欲狂欢化,《巨人传》之怪诞狂欢化及《堂吉诃德》之喜剧狂欢化共同构成了文艺复兴时期主要小说的狂欢化色彩。
[关键词] 文艺复兴小说 狂欢化 纵欲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03-0084-04
世界文学经历了中世纪的禁欲主义,终于迎来了新时代文艺复兴的纵欲主义。这是一次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在思维能力、热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艺和学识渊博方面的巨人的时代[1] 。这就是迎来人们曙光的文艺复兴时代。“文艺复兴”是14-17世纪在西方文化界兴起的一场资产阶级革命。因为它是以恢复古代希腊,罗马文明为旗帜,所以被称为“文艺复兴”,它主张人们平等、自由、解放。自由自觉的文艺复兴时代呈现了文学作品的辉煌发展。在这里人们摆脱了中世纪的禁欲主义,从而尽情自由地做任何事,尽情狂欢,展现了文艺复兴小说的狂欢化色彩。
一、狂欢化之缘起
俄罗斯文学理论家巴赫金(Bachkin)在其著作《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及《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创作和中世纪与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中对其民俗幽默文化现象進行了详细的论述。“狂欢节”就是这样一种西方世界的特殊民俗幽默文化现象。狂欢化文学的源头是庄谐体,即古希腊罗马文化时代的某种文学体裁,它与史诗、悲剧、历史、古典演说等严肃体裁相区别。它的范围包括歌舞剧、“苏格拉底对话”、筵席交谈作品、田园诗、“梅尼普讽刺文学”等。这些狂欢化的文学创作,表面上看是五花八门,繁芜复杂,但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它们与狂欢节的民俗文化密切相关,并或多或少地浸润了狂欢节对这个世界的特殊情感。与此同时,狂欢与喜剧有着密切联系,有关喜剧的起源可追溯到古希腊文化的神秘祭祀活动——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秋季祭祀,在秋季人们享受着丰收之美的喜悦,于是有了狂欢节的狂欢。
在欧洲,狂欢节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是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节日。古希腊古罗马的木神节和酒神节就是这两个节日的起源。西方历史中有一个四旬斋期,在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人都不能做任何事情,也不能吃任何东西,因为他们要反省自己的行为,所以在这段日子之前的三天,他们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和游行,这就是所谓的“狂欢节”。时至今日,尽管已经很少有人遵守像四旬这样的“礼节”,但是这种“礼节”仍在继续,并逐渐演变成一种表达对快乐与自由的渴望。
欧洲狂欢传统包括一切狂欢节式的庆贺、仪祀、形式的总和。它以异常活跃的生命力和经久不衰的魅力影响了文学乃至文化史的演变。狂欢的形式基于狂欢节,发展为一套以象征符号和情感体验为特征的语言体系。从大规模的集体演出,到个人化的狂欢表演,没有舞台,不分演员和观众,人人都是积极的参与者,颠覆了生活的日常状态。在狂欢式中,等级制被打破,距离感消失,人与人之间形成了新型相互关系,如随便而亲昵的接触、插科打诨、俯就、粗鄙等特征。狂欢形式表现在:狂欢式的节日活动,由小丑、傻子、巨人和侏儒组成,还有一些滑稽的宗教祭祀活动,它们都具有一种共同的风格,都属于民间文化和狂欢节文化,它们共同构筑第二个世界,第二种生活,摆脱一切禁锢主义。节日的广场上举行着滑稽的典礼和献祭,小丑与傻子,巨人与侏儒,国王与乞丐,到处都是嘲弄与宣泄。在那里,欢乐的声音回荡在欢乐的广场上,是幽默的本质体现,是一种普遍的微笑,一种嘉年华的大笑。人们在这里什么都能说,整个世界似乎都显得滑稽,大家都可以从大笑的视角,从荒谬的相对论中去认识、去了解这个世界。狂欢化,是指这欧洲狂欢传统渗入文学乃至小说发展中而形成的独特属性。在狂欢化文学中,人物形象间的亲昵化拉近了史诗和悲剧中人与人的距离,建立起了作者对主人公的亲昵感;人物形象间的插科打诨引入了低身俯就和降格以求的书写逻辑,这些都极大地改变了文学语言的风格[2]。
总而言之,狂欢节会带给人完全的自由、平等和欢乐。一切狂欢节的庆祝活动、仪式及其形式的集合都被称作狂欢,而将狂欢转化成文学语言就是狂欢,这是一种精神自觉在文学中的狂欢表现。巴赫金认为,文艺复兴是狂欢生活的顶峰,整个文艺复兴文学都实现了十分深刻而又无所不包的狂欢化。《十日谈》《巨人传》和《堂吉诃德》都是文艺复兴时期小说创作中比较成功的作品,具备了这种狂欢化色彩。
二、《十日谈》之情欲狂欢化
《十日谈》是薄伽丘的代表作,同时也是他在欧洲文学史上的首部写实主义著作。1348年,一次毁灭性的瘟疫在佛罗伦萨爆发,造成了超过一半的人口死亡,这座城市几乎是空荡荡的。在瘟疫结束后,薄伽丘用五年的时间,于1353年写下了《十日谈》。桑克提斯将《十日谈》和《神曲》并列起来,称其为“人曲”,认为“但丁是一个纪元的终结,而薄伽丘是一个纪元的开始。”这本书主要讲的是,因为佛罗伦萨爆发了一场瘟疫,三男七女逃到了乡下的一栋别墅里。在这半个月里,他们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打发时间,他们轮流着充当“女王”和“国王”的角色,规定每个人都要唱上一首歌,讲一个故事,这样持续了十天,一共有一百个故事,被称为“十日谈”。
《十日谈》以幽默风趣、犀利泼辣的风格,对清心寡欲之人的虚假与欺诈进行了深刻的揭示。记述了很多清心寡欲之人违反戒律,在世间寻欢作乐的故事。但是,他们的罪孽并不是为了追求世俗的快乐,而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勇敢地歌唱着欲望和快乐的旋律,不是在天堂,也不是在来世,而是在这个世界。《十日谈》里二十多篇小说中,其中十多篇是描写清心寡欲之人违反清规,违背“色戒”的种种风流韵事。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净灵之地也抵挡不住欲望的引诱,这就是他们的荒唐之处,也就是所谓的“自然之本能”。如第三天故事中作者借人物台达尔多之口说:“他们谴责人们心中的淫念,就是为了把这班罪徒从女人身边吓跑,那娘儿们就好归他们自己受用;他们谴责重利盘剥和妄图不义之财,为的是让别人听信了这些话,害怕将来被打进地狱,永劫不复,赶紧把不义之财交出来之后,他们好拿去做阔绰的衣裳去行贿,以获取名利,去添置各种财产。”[3]
《十日谈》以感性的视角,使世人感到了禁欲主义的无理性,并突出了个人的自由与凡尘的享乐,其中的纵欲和享乐至上的倾向让人们尽情畅饮爱情,诠释了嬉笑怒骂的爱情故事是投向禁欲主义的炸弹,尽显情欲狂欢化色彩。
三、《巨人传》之怪诞狂欢化
15世纪后半期至16世纪前半期,法国人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认为仅仅是对人类天性的赞颂、对个人的表现是无法满足人类的,人类还存在着理智、智力等方面的因素。一个人的理智和智慧,可以让他变成一个可以制造万物的庞然大物,而一个人的理智和强大,则可以让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变得更加清晰。就像是《巨人传》中描述的一样。在巴赫金看来,“拉伯雷是最能表现通俗幽默文化的作家”。拉伯雷的《巨人传》是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作品,是一部文艺复兴时期具有狂欢精神特色的小说。
在这本书中,总有一条怪异而又荒诞的剧情线,带着浓浓的狂欢节的色彩。卡刚都亚的诞生,本身就是一部神话。他的降生方式并不和正常人类一样,他的降生方式是从胎盘进入大脉管,然后穿过胸腔的横膈膜,一路向上,到达肩部,向左边走,然后从妈妈的左耳出生。当卡刚都亚第一次来到巴黎时,他曾为巴黎招来一次灾难。他用他的尿液将二十六万四百一十八个人都给淹死了,还将巴黎的那口大钟给搬来当马铃铛。在和霹雳火对战的过程中,他抡起一棵巨树,直接将一栋古堡砸塌。那些子弹落在他的身体上,就跟飞来飞去的蚊子似的,根本伤不了他分毫,简直是匪夷所思。庞大固埃的舌头笼罩着它的大军,奇迹般地击败了渴人国国民和巨人。同时,小说中的巴诺日还给了我们一组从未听过的故事。在希腊,他被土耳其人捕获,并被钉在一根钢叉上,以火烤肉,但最终却以一种巧妙的方式逃离。在与狼人的战斗中,爱比斯德蒙被斩下了脑袋,而他的伤势也在巴诺日的帮助下痊愈。当气候转暖时,大海的声音也会融化[9]。
另外,在描写人物的身体本位、饮食排泄等方面也存在着一些怪诞粗鄙的地方。拉伯雷将其描述为“酒的味道超过了肉体的味道”。但是,他的“粗鄙”并没有给人一种“低级”的感觉,反而是一种“高级”的文化意义。比方说,“一声巨响,方圆九里的大地都颤抖了一下,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大地上就冒出了五万三千个小人,丑陋,矮小,这是一种把庄严和神圣混为一谈的荒诞行为”,巨人形象既是生命本质力量的最极端的象征,也体现了文艺复兴时代西方人对自身巨大力量的自信。人们在这个时代“畅饮知识,畅饮真理,畅饮爱情”,尽显狂欢化色彩。
同时,这部作品的狂欢化色彩也表现出了对思想世界的探索。拉伯雷把生理和精神两方面的要求看作是与人的本性和理性相一致的要求。《巨人传》就是在这种对“酒”和“肉”的追寻下,突显了人类对“酒”和“肉”的渴望和对“物”的渴望。他将最“低俗”,最普通的吃喝,提升到了一个崇高的位置。比如高郎古杰就在这场盛宴上宰掉了36000多只肥壮的奶牛。自从高康大降生以来,他一天要喝2000只奶牛的牛奶。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它就会将一只母牛撕成两半,然后将它的大腿连同骨头一起吞下去,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拉伯雷用物质和肉体两个不同的意象来推翻严肃的官方世界,宣扬着生活的自由,小说中“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话语展示了“自由”的真谛。这也正是巴赫金构建“狂欢化”的印证。
四、《堂吉诃德》之喜剧狂欢化
西班牙与英国从16世纪后半期至17世纪初期,在“颂歌人性”与“展示巨人风采”之外,也把目光转向人类本身的冲突,探索人类的软弱之处是其根本使命。莎士比亚曾在戏剧中说过,“人”是最全面、最丰富、最深刻的,它是原始欲望、人类智慧和神的结合。在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中叙述到,堂吉诃德是一位武士,他对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不管是商人、牧羊人,還是国王,都带着一种开放而又自由平等的态度。正如在狂欢节中一样,不存在阶级,不存在特权,不存在约束;所有人都是自由的,所有人都能自由参加、平等交往、密切交往。在这样一个“狂欢化”的时空里,一切法律、思想、社会制度等都已经失效,人人都能获得充分的解放,由此营造了非正式的、自由的文化氛围。别林斯基说:“在欧洲一切著名文学作品中,把严肃和滑稽,悲剧性和喜剧性,生活中的琐屑和庸俗与伟大和美丽如此水乳交融,这样的范例仅见于《堂吉诃德》”。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描写了堂吉诃德三次游侠经历,在骑士小说虚幻的情节设置中,以堂吉诃德和桑丘·潘沙为主仆二人的冒险故事,向读者展示了16世纪末17世纪初期西班牙的社会现状,并将各种不同阶级的人物带入其创作。小说中,堂吉诃德所接触的人群,不管是社会底层的贩夫走卒、牧羊人,还是王公贵族,都处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之中。根据巴赫金的说法,凡是在文艺作品中呈现出来的,凡是可以作为聚会和交流的场所的,比如街道、酒店、餐馆,都带有一种节日的气氛。堂吉诃德初次冒险旅行时,在一个交叉路口遇到一群行商。他学着书里的骑士,把他们拦在路上,要求他们接受杜尔西内娅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结果被一个骡夫痛揍,手中的长枪也被砸断。这一幕让我们想起了嘉年华广场上的一场狂欢,在那里,人们互相开玩笑,互相嬉戏,互相戏弄。打人在嘉年华中是一种重要的习俗。《堂吉诃德》中大量出现了堂吉诃德挨打的场景,这使得小说充斥着一股疯狂的气息。而且,堂吉诃德曾将理发师的铜盆当作魔术师的钢盔,将装有红葡萄酒的牛皮酒袋当作是巨人的头颅,将葡萄酒当作血液,这就是节日气氛的重现。堂吉诃德在投宿旅馆时,将乡间小屋当作是骑士故事中的一座城堡,而旅店主人则是这座城堡的主人,而娼妓则是一位高贵的夫人。他要求店主为他主持一个正式的骑士典礼。客店老板觉得堂吉诃德愚蠢可笑,便在客栈的马厩中给他主持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授勋典礼。另外,堂吉诃德找了邻村的猪女杜尔西内娅作为自己的情人,如透过桑丘的口吻,我们可以一窥杜尔西内娅的真实面貌:“她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铁姑娘,胸口还长毛呢。哪个游侠骑士或四处游荡的人娶了她,即使陷入污泥中,她也能一把揪住胡子,将他拉出来。”这与骑士本该有的美女情人形成鲜明对比,让人觉得幽默搞笑,尽显喜剧狂欢化色彩。堂吉诃德生活在原本比较隐蔽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个充满狂欢元素的大广场。在此,生命和演出融为一体。在嘉年华里,生命是自己在演出,而演出则短暂地成为人生的一部分。这就是嘉年华独特的本质和生存特性。
《堂吉诃德》是一部虚构的骑士故事,它提供了一种新的生命,正如嘉年华广场上演绎着的狂欢。在这里人类社会中所有的阶级差异和障碍都被消除了,所有的正常生活中的世俗的规则和禁忌都被排除在外。在巴赫金看来,对于狂欢式的审美思维而言,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成对的意象,或是彼此相对的意象,或是类似接近的意象。这种意象的产生,是由于人类以一种二维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堂吉诃德身处文艺复兴时期却一直向往中世纪的骑士生活。他可笑,是沉醉于幻想,行动盲目的疯子;他又高又瘦,身穿盔甲,头戴头盔,拿着长矛,骑着高瘦的战马。他的侍从桑丘·潘沙又矮又胖,骑着矮胖的笨驴。如此形成两个人物形象的鲜明对比:一个瘦一个胖,一个高一个矮,一个重理想,一个讲实际,一个英勇无畏,一个胆小怕事,两相对照,相互映衬,更突出了小说的滑稽喜剧意味,这正是巴赫金“狂欢化”形式所在。
五、结语
以上基于巴赫金狂欢化理论的阐释,对文艺复兴时期小说较高成就的代表作《十日谈》《巨人传》及《堂吉诃德》的狂欢化色彩进行解读。拉伯雷、塞万提斯和薄伽丘作为文艺复兴时期较高成就的代表作家,并不是因为他们睿智地宣传了文艺复兴的人文精神,也不是因为他们勇敢地选择了狂欢节的写作风格,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关心人的需要,相信人的力量,对自由给予了一种深刻的体验和幽默的表达,一种对过去和未来的深刻理解。由此可以看出,这股狂欢节的风潮已经冲破了很多障碍,进入了人们的生活。人作为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在文艺复兴纵欲横行的潮流中尽情畅享知识、畅享爱情、畅享自由。这种趋势横扫了所有真正的文学流派,并对这些流派进行了重大的变革,所有的文学都达到了一种非常深度和包容一切的狂欢,文艺复兴时期的小说就是这样充满了狂欢化的色彩,情欲狂欢化、怪诞狂欢化及喜剧狂歡化三者共同营建的狂欢化色彩展现了文艺复兴时期文学发展的璀璨光辉,焕发着永久的人性魅力。
参考文献
[1]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2] 曾繁仁.西方文学理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
[3] 郑克鲁等主编.外国文学史(上)[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4] 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5] 塞万提斯.堂吉诃德(上)[M].杨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6] 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5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7] 李文宁.狂欢化理论的渊源与发展[D].华中师范大学,2009.
[8] 张墨月.狂欢化理论视域下的《巨人传》[J].文学评论,2021(42).
[9] 王阳阳.《堂吉诃德》的狂欢化审美品格[J].新余学院学报,2021(26).
(特约编辑 杨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