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军,李 翔
(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工合运动即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兴起的工业合作社运动,是将小手工业者联合起来进行生产合作的运动。工业合作社是近代中国社会的特殊产物,合作社在西方国家中大多为消费和信用合作社,前者为避免消费者受中间人剥削而设立,后者为中小产业者融资方便而设立,世界上第一个合作社——英国罗奇代尔合作社便是消费合作社。在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西方国家中,小工业难以与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竞争,即使是联合起来进行工业合作也难以抗衡,而同期中国的客观环境则为工业合作社的发展创造了社会土壤。近代中国的经济特征是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主,小生产在经济结构中占据重要位置,尽管有外来资本主义入侵和本国民族资本主义发展,但机器工业品始终难以供应我国需要而代替小生产。抗战爆发后,一方面,沿海重要工业城市沦陷,民族资本主义遭到严重打击;另一方面,日寇对经济、交通的封锁也使得外来商品难以供应,国内外流通困难,产品短缺一时成为现实。因此,战时将零散的小手工业组织起来进行生产以满足需要就成为迫切需求。
工合运动的发轫与勃兴,是在国际合作运动扩散与国内合作思想的影响下,基于抗战物资需求的迫切需求,由国际友人和爱国民主人士共同创办的群众性经济互助救亡运动,在抗战期间发挥了重要作用,但由于种种困难,最终走向了衰落。
从国际背景来看,当时世界范围内合作正勃兴。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进入自由竞争阶段后,在资本逻辑的主导下,社会病态现象逐渐显露,社会财富两极分化:一方面是占有大量土地和货币财富的新兴资产阶级,另一方面是极端困苦的工人阶级,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定期爆发,给人民生活带来极大苦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使得自然环境遭到极大破坏,人与自然的矛盾激化。在此背景下广大无产阶级进行了反资本主义的种种尝试,合作社运动就是其中之一。近代西方的合作社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消费合作社,可追溯到1844年英国罗奇代尔28个纺织工人组织的公平先锋社,该社以批发价买入商品,以零售价将商品出售给社员,其间利润由社员平分,避免了商人获取利润。二是信用合作社,源起于1860年德国福来默斯菲尔德,当地农民筹款组成合作基金,以较低利率筹集生产资金,以避免金融资本家从中盘剥获利。
合作社遵循的主要原则为社员缴纳会费,享有投票权,实行选举和民主管理制。[1]基于这种原则,合作社就具有了集体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性质。作为一种经济互助的社会改良方案,合作社在20世纪曾风靡一时,与近代中国关联较大的几个国家均产生过合作社运动。英国的合作商店曾达到403个,业务达270万英镑。苏联自1924年大规模推行合作社以来,到1925年已建立各种农业、手工业合作社8 641个,推动了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进程,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2]日本早期的工人运动领袖片山潜曾宣传过合作社思想,日本政府和民间对于合作社都持肯定态度,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在东北地区也进行过合作社尝试,以补充侵华战争所需原料。美国的合作社运动可追溯到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所进行的公社实验,到1938年,美国消费合作社经销货物已达5亿美元之多。
从国内背景看,合作社在中国经历了一个理论传播和小规模实践再到发展为工合运动的过程。五四运动前,少数知识分子就对西方合作思想有过介绍,汪延襄在《银行新论》一书中简单介绍了信用和消费合作社;朱进之主张建立平民银行,实际上是一种信用合作社;徐沧水在赴日考察日本合作社后连续发表文章宣传合作主义。五四运动时期中国思想闸门大开,大量观点和思潮涌入。薛仙舟、戴季陶、梁启超等人通过编译、讲演等形式传播合作运动的历史和思想,呼吁创办合作社,《平民周刊》《建设》《新青年》《星期评论》等杂志也刊载了大量文章。[3]在这些思潮的指引下出现了合作社实验,如宁波第一消费合作社、汕头米业消费合作社等等,但这些合作社都没有长久维持。这一时期合作社思想的宣传和实验性质的尝试为日后大规模开展合作社运动奠定了理论和实践基础。第一次大规模实践是华洋义赈会,是为解决赈灾救灾问题,社员曾达上千人。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积极推进合作事业,并规定为训政时期七项运动之一,各地先后公布了合作社条例,浙江、山东、河北、上海、汉口等地合作社有了相当发展,大部分为信用贷款形式,这些实践为工合运动提供了群众基础。此外,中国共产党在土地革命时期的实践也为工合运动提供了思想渊源。工合计划的发起人路易·艾黎在回忆录里曾谈到工合计划的最初启示来自苏区战时经济中的小规模合作社工业。
全面抗战的爆发,是工合运动开展的重要原因。1937年全面侵华战争爆发,上海及沿海重要工业城市沦陷,日寇掠夺了大量机器、原料,中国工业陷入瘫痪,抗战所需物资立即面临短缺的困境。尽管国民政府组织了工厂内迁,但由于其部分抵抗的路线及官僚政府的腐败无能,成功内迁的工厂仅354家,中国工业生产能力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日军对交通线路的攻击,也使得国内外抗战物资运送困难。大量难民和工人向后方撤离,亟须就业机会。在此背景下,国内外进步人士希望能够在大后方建立分散在中小城市、乡村,流动性较强,敌人一时难以破坏的工业合作社,及时扩大生产,满足战时所需,同时也为流民和失业工人提供生计。
工合运动的最初发起者是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和爱德华·斯诺夫妇。在目睹日军占领上海的掠夺暴行后,艾黎和斯诺夫妇计划在中国开展具有战时经济特征的工合运动,以满足抗战工业需求。工合运动计划在《密勒氏评论报》发表后迅速引起上海各界人士的关注。刘湛恩、胡愈之、徐新六等人在“星一聚餐会”上达成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组织三万个工业合作社以动员大后方人力物力支援抗战的共识。
工合运动很快得到各界爱国民主人士的支持。宋庆龄表示会“百分百支持这一事业”,并认为这是“在抗战中实现孙中山经济思想的开端”,她出任工合运动的保证人,并获得了宋子文的援助。中国共产党也参与到了工合运动的筹措中,周恩来、博古等人给工合运动的发展提出了建议:工合运动的主要任务是推动蒋介石抗战,并更多争取国际援助,要同国民政府配合并保持自己的群众性组织的地位,为防止国民党对工合运动的打压,不宜在陕甘宁边区政府过多展开等。工合运动要在全国范围内展开,需获得当时中国名义上的全国政府——国民政府的支持。时任行政院院长孔祥熙认为工合运动的开展能够为他获取政治资源并以回扣的方式获得经济利益,因而同意成立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并给予一定拨款。经过前期筹备后,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在汉口正式成立,孔祥熙兼任总会理事长,艾黎代理总干事并被任命为行政院的技术顾问,获准随意到敌后区的任何地方履行职务,以组织工合运动。
工合运动前期的主要活动是在汉口开办合作讲习班,培训骨干。艾黎在进行初期筹备时与汉口的中国共产党人周恩来、博古进行磋商,博古建议艾黎尽快将汉口的一些工厂搬到西北地区,为将来可能到来的游击战作准备。从地理位置来看,宝鸡为西北交通要道,沟通四川和甘肃,“扼守西南,控制西北”,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古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中的“陈仓”即宝鸡之古称。1936年,原设计为江苏连云港至甘肃兰州的陇海铁路宝鸡段竣工,后因抗战爆发施工暂止,宝鸡成为了陇海铁路的终点。从其自然环境来看,关中平原气候宜人,自然资源丰富,土壤肥沃,水量充足,矿物储量大,具备发展工业的基础。晚清以降,西北地区工业发展远落后于东南沿海,且极不平衡,多集中在以西安为主的关中地区,自洋务运动起,设立起一批现代工业企业,如陕西省机器局、西安机器局、陕西省火药局、陕西工艺厂、延长石油等,在抗战前,宝鸡社会经济结构主要以农业为主,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意识到其位置的重要性,给予了政策扶持,加之工合运动的兴办,宝鸡地区工商业有了较为迅速的发展。
1938年艾黎和卢广棉来到宝鸡,形容“宝鸡那时的情况是非常混乱的,因为它是陇海铁路的终点,许多从武汉撤退到后方的工厂工人,都集中在这里,此外满街都是从河南逃来的难民,无人照管,情况非常狼狈。宝鸡市面商品非常缺乏,连一般日用品都买不到,真是开展组织工业合作社最理想的地方。”[4]在艾黎的影响下,三个棉纺厂及六十个中小工厂搬到了西北地区,其中一个棉纺厂迁到了宝鸡。卢广棉在看到旅店边打铁工人彼此竞争,压低出售的场面后,劝说这些打铁工人组成合作社,共同购买原料,推销产品,向银行借款,扩大信用和生产规模,在艾黎的资助下,宝鸡第一个工业合作社——大华打铁社建立起来。有此先例,不到两周,宝鸡就陆续组建起织布、铁器、烛皂、药棉、印刷等多个门类的十几个合作社,随后西安、天水、凤翔等地也开展了合作社。三个月内,西北地区共计在宝鸡有合作社81个,凤翔19个,陇县8个,西安5个,延安6个,南郑22个,勉县12个,褒城3个,凤县13个,两当2个,天水54个,秦安7个,甘谷7个,兰州13个,镇平10个。社员总数达3 489人,共7 499股,股金总数59 743元。”[5]工合运动在抗日根据地也有所发展,1939年初,西北延安事务所成立,1940年,边区工合总数达全国总数的六分之一。从其分布特点来看,主要集中在西北、西南等大后方,沿交通线和自然资源集聚,一方面,便于生产和物资的运送,另一方面,大后方较为落后、沟通不便、工业基础薄弱也使得大资本家一时难以进入,便于小生产者、小手工业者组织起来。
皖南事变后,国民政府加紧了对进步、民主势力的迫害,工合运动也不例外,在孔祥熙企图控制工合国际捐款失败后,国民政府停止了对工合组织的拨款,撤销了艾黎的技术顾问职位,搜查西北办事处,并逮捕当时的负责人。此外,国民党滥发纸币的经济政策,对以小生产者为主、抗风险能力差的工合运动造成了打击,加之其内部经营管理问题,工合运动逐渐走向了衰落。
从工合的组织形式上来看,主要包括三种:一是最大单位,设在大后方,利用大机械进行大量生产;二是较小单位,设在大后方和沦陷区之间,生产方式为半手工半机械;三是小单位,设于沦陷区内,以游击的方式进行生产。所从事的工作包括购买原料、生产产品、推销成品,兼有工业、商业属性。所涉及的行业包括纺织、制毯、开矿、铸造、简单机床、陶瓷、化工、药品、皮革、造纸、食品、烛皂以及帐篷、担架、军服、军毯、手榴弹等50多个门类的500多个品种的军需民用产品。附属机构包括工合供销管理处、工合军毯制造管理处、工合运输处、工合实验制造厂、工合金库、工合消费合作社、工合医院、工合食堂、工合招待所、工合小学、各种训练班、业余话剧团、工合期刊编辑部等,涵盖衣食住行、科教文卫,满足了工合社的业务生产和生活所需,俨然已有企业办社会的雏形。
工合运动开展以来,为中国战时经济发展注入了活力,生产了大量物资,弥补了战时经济不足,还为处理战时难民和失业工人问题提供了有效手段,在稳定社会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通过合作社的组织形式,工合运动在民众中培育了民主意识,同时也向普通民众灌输了爱国、民主理念,培养了国家认同感和民族意识,扩大了中国的国际影响力。
首先,工合运动为抗战时期经济的发展注入了活力。尽管在整个抗战时期工合运动所建立的合作社不及原计划的十分之一,但已建立因地制宜、投资少、见效快、就地取材的合作社仍在抗战中生产了大批物资供应军民,弥补了战时经济的不足。据统计,工业合作社1939年月产值达600余万元。在延安地区的“工合”补充了边区集体经济的不足,在经济上支援了边区的斗争。抗战期间,工合运动在前线建立机动灵活的小型合作社,在中间地带建立半机动生产单位,在大后方建立大规模生产合作社,成为抗战时期的一道经济防线。
其次,工合运动还为抗战赈灾接济难民作出了重要贡献。沿海地区城市沦陷后,大批难民和失业工人涌入后方,给后方经济带来巨大压力,同时也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国民政府却漠然置之。工业合作社将逃难者和失业工人组织起来进行生产,使其能够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后方的压力,有利于后方的稳定。毛泽东对此有过高度评价,认为工合运动不仅能够促进我们自己工业的发展,也能训练我们自己没有技术与失业的工人,使日本人不能利用这些人反对我们,一举数得。
最后,工合运动的组织形式与参与形式在广大群众中培育了民主意识,激发了生产活力。工合被设定为社员“自有”“自治”基础上的集体所有制社会组织,社员在入社时需交一定的股金,社员不仅是劳动者更是所有者,彼此之间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当家作主思想在合作社中蔓延,调动了社员生产积极性,促进了生产发展。从社会发展与劳动分工的角度看,合作社将分散的小农业和小手工业者组织起来进行生产无疑是一种进步,这种先进生产方式对生产力的促进作用正是对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确证,正如恩格斯所说:“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生产手段,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程度,便构成了国家制度、法律概念、艺术以至宗教思想发展的基础,因而,也必须根据这个基础来解释它们,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反过来解释”。[6]工合运动的发起者希望能够通过开办工业合作社来为民主制度奠定坚实的经济基础,虽然其本质是想在当时中国寻求除官僚买办和社会主义之外的第三条道路,即在不改变名义上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前提下对当时中国的生产关系作出一定调整,以经济民主促进政治改良,但其实践过程中对民众民主意识的培育的确对抗战以及战后中国道路的选择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共识建构论从集体行动视角出发对社会动员进行了研究,认为集体行动是一种积极的、具有创造性的认同建构过程。科恩认为,集体行动不仅能够在民间社会内部由沟通行动建立共识,培养进步而批判的认同,也能以这种认同形成的集体力量向国家部门施压,集体行动不仅是策略性的资源动员,更是一种集体认同的建构过程。[7]与工业社会相比,农耕时代分散的小农经济的动员与组织能力无疑是较为落后的。相较于工业化已经有了一定程度发展的沿海地区,西北地区分散的小农经济仍占主要地位,工合将西北地区散落在各村镇中的劳动力组织起来,提高了当地的社会动员和组织能力,同时也是利用工合理念建构共识和民族意识的有效手段。
从工合的人员构成来看,涵盖了无产阶级、农民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和部分官僚买办资产阶级以及支持中国抗战和进步事业的国际友人,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具体体现。工合运动是在国际友人路易·艾黎、埃德加·斯诺的倡议下组织起来的,并且艾黎担任了工合运动的主要负责人。国内进步民主人士胡愈之、宋庆龄等人在工合成立之初都曾给予过建议和支持。国民政府在政策和拨款方面也给予了支持。理事会成员包括了董必武、邓颖超等共产党员,也包括沈钧儒、黄炎培等民主人士。各国华侨和“工合国际”也进行过捐款和支持。参与工合社进行劳动的则是无产阶级、农民阶级等劳动群众。
从工合运动对国家认同感、民族意识和抗战意识的培养来看,工合运动除了开展生产合作以外,也定期进行思想教育和政治动员,向社员和群众灌输爱国爱社、民主办社的思想,并为难民和伤残军人积极寻找出路,以实际行动而不只是单纯说教的形式向后方地区民众传播爱国抗战思想。在教育培训中,不仅工人的文化知识、生产技能得到了提升,而且也使得国家认同感和民族意识深入人心。
工合运动也扩大了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线中的地位和影响力。1941年宋庆龄亲自主持了保卫中国同盟和工合国际联手募款的一些重大活动,如夏秋之际的“一碗饭运动”,同年冬天的工合产品、图片、宣传画展览会以及嘉年华会等,向国际社会宣传了中国“真抗战”的决心。正如菲律宾工合促进会名誉主席赛尔夫人在一次无线电广播中演讲的那样:“工业合作社是中国对新形势的调整……他们有在中国直接大规模地推进民主建设的希望”,中国在面对一个充满毁灭力量的世界,‘工合’的工作如此具有魅力,尤其是当我们能够共同促进其发展的时候,这将是一场史诗性的运动。它将会把百万之众从贫穷、疾病、绝望与死亡的境域中拯救出来,但其结果却依靠的是被拯救者自己的力量,这真是证明人类事业创造力的高明途径。”英语中至今仍保留着“gung-ho”一词,意为同心协力、热烈的、雄心勃勃的。
工合运动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崛起,虽然是一种生产方式的创新,但由于各种限制因素,最终未能取得成功,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没有超出旧式合作社的局限,内部存在较大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受限于时代大背景,难以维系。
列宁在《论合作社》一文中将欧文以来的旧合作社称之为“可笑的空想”。“因为他们没有估计到阶级斗争、工人阶级夺取政权、推翻剥削者阶级的统治这样的根本问题,而梦想用社会主义来和平改造现代社会。因此我们有理由把这种‘合作’社会主义看作彻头彻尾的幻想,把以为只要实行居民合作化就能使阶级敌人变为阶级朋友、使阶级战争变为阶级和平(所谓国内和平)的梦想,看作浪漫主义的,甚至庸俗的东西。”[8]当时中国的工业合作社虽然是一种较为先进的生产和组织方式,但其领导骨干和组成成员仍以小生产者为主,难以超出小生产者固有的阶级局限性,文化水平较低,对于合作社形式和精神缺乏深入理解。
例如在社员和雇工问题上,合作社章程中规定,社员入社时缴纳一定股金,社员既是生产者也是所有者。但随着合作社的发展,社员又大量雇佣雇工、学徒参与日常生产,社员只负责管理和文书工作,这与合作社成立的初衷和合作理念发生了背离,消弭了合作生产的价值理念,合作社运动难免走向倒退,加之许多合作社是依靠血缘关系和地方宗族组织起来的,受传统人情观念影响较大,很容易发展为旧式家族式经营形式或传统的雇佣关系,表面自由平等,实际上仍存在压榨剥削,视察员甘贝尔在报告中记载:“一个工业合作社学徒的待遇办法是这样的:工资每名每月八元,社内供宿,伙食由学徒每月付费五元,每天工作时间平均是九小时,……学徒在这样条件下工作三年才可升做社员,如学徒中途辞职,须追偿学徒已得全部工资。”[9]可见,在工合运动中不仅存在剥削,且这种剥削十分严重,已与开办工合的初衷相违背,对此,社员往往表面服从,暗里则以消极怠工等形式对抗合作社监事。
再如在入股和分配问题上,合作社利润的分配存在一定的空想性,是一种平均主义掩盖下的不均。在入股股金方面,工合的参与者抱着平等思想,无论穷富入股资金皆相差无几,以至于工合所筹集到的股金几乎是按最低标准缴纳的,这部分资金很难维持工合正常运转。在分配问题上,工合工资发放不考虑社员所负责任大小、劳动多寡,一律以同一标准全部发放,不顾留存资金是否能支持合作社进行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不考虑为合作社发展积累留存资金,这种分配方式难以吸引真正的人才加入,打击了合作社内部成员的生产积极性,也使得合作社难以抵御经济困难。在发放贷款方面,许多事务所不问各社实际情况,贷款数额一律相同,使得工合资金利用率低下,部分合作社难以开展正常生产和存活。
从工合运动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来看,其成员尽管包括有留学背景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也放弃了优渥生活投入到工合运动中,以实际行动报国。但由于历史条件、阶级出身的局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具备无产阶级世界观,难以将工合运动进一步发展为夺取政权的革命运动。工合的空想性最终使其走上了与历史上的乌托邦相同的命运——即无可避免的失败。
从时代的大背景来看,近代以来中国处于由农业为主的自然经济向现代社会转型的过渡期,这段时期中国经济发展的落后和不平衡性总体来说对民族工业的发展是不利的。加之外国资本主义对本国工业的打压和市场倾销行为,以及本国封建势力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中国整体民族工业发展艰难。工合是我国抗战时期特殊背景的产物,尽管这是一种生产方式的创新,但仍属于小手工业,是民族工业中力量较薄弱的组织,其生产、经营首先容易受到影响。此外,正如前文所述,列宁指出,合作社的建立和推行需要一定的社会土壤,其前提条件是生产资料归国家所有,而工合运动所处的当时之中国,尚未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供销机构的能力,各地工合社仅负责生产,尽管也兼有商业功能,但大规模行销还需依靠各路商人,其间难免受到盘剥,因而,只有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合作社和供销社体系,才能真正达到合作运动的目的。
从工合运动兴办的时期来看,战时经济环境困难以及战时国民政府所施行的一系列政策都对工合运动产生了消极影响。主要包括以下方面:一是资金不足,工合资金来源主要是政府、银行贷款和海外捐助以及成员认缴股金,其中认缴股金由于上述所提及原因在开办合作社中占比很小,其资金大部分依赖政府拨款、社会援助及贷款,其自身并未建立起稳固的经济基础。二是战时收益难以覆盖成本的问题,工合所涉及的行业包括矿冶、纺织、服装、化学等军需民用产品,所需的生产资料如机床、缝纫机、印刷机等价格不菲,合作社所得资金需要购买机器设备、原料、支付工资等,战争期间物价高涨,工合所得利润难以积累资本,扩大生产。
尽管工合运动最终走向了衰落,但其在实践中所积累的经验教训对于当代社会主义建设仍有许多可资借鉴之处。
工业合作社运动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首先,兴办合作社事业和合作经济需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需要进行社会制度的变革。正如前文所述,列宁在《论合作社》一文中就指出,缺席了社会制度变革的合作社只是可笑的空想,不彻底变更所有制的合作社所取得的劳动者境遇的改善只能局限于很小范围,且难以长期维持;此外,只有建立起统一的全国大市场,建立稳定的合作和供销体系,才能避免“工合”后期受恶性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影响所引发的衰落。国统区“工合”事业的衰落与解放区“合作社”如火如荼的发展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次,在合作社的经营中要避免走向家族式经营和封建雇佣关系,工合在短时间内迅速兴起,不少社是旧式作坊演变而成,组织者与社员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仍旧存在剥削现象,在实际生产中,社员缺乏合作精神,容易消极怠工,不利于工合社生产效率的提高。最后,在合作社的分配中需坚持按劳分配,摒弃平均主义,工合社中不论贡献高低,一律按照统一标准发放工资的行为极大影响了社员的生产积极性,使得合作社难以吸引真正的人才,只有摒弃平均主义,坚持按劳分配,才能够更好地激发社员的生产积极性,实现资源的有效利用,提高社员满意度。
首先,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工人权益保护的平衡来看,在当代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建设是实现国家繁荣富强的必由之路。但市场经济的发展也带来了一些挑战,如工人权益保护的问题。工合运动提倡劳动者参与经营决策和利润分配的经营模式,强调了劳动者的主体地位和参与式管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劳动者解放和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原则,在今天有助于平衡工人权益与企业效益,实现共赢。同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也需要建立健全的社会保障制度,保障劳动者的基本权益,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其次,从贫困治理来看,在中国打赢脱贫攻坚战,历史性地消除绝对贫困后,如何防止“返贫”问题,增强贫困地区发展内生动力成为一个重要议题。工合运动在实践中组织教育培训,增加劳动者技能兴办医院,构建基础保障,“民办官助”组织贫困人群合作生产的做法,对于当今返贫治理仍有重要意义。
在总结工业合作社运动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思考时,需要深入思考其经验教训和借鉴意义。同时,要结合当代社会主义实践,探讨工业合作社运动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等方面的联系,能够为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提供有益的参考和启示,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不断迈上新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