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职业教育还是普通教育?
——基于收入和就业质量的视角

2024-05-31 10:09
职业技术教育 2024年12期
关键词:个人收入收入水平户籍

徐 菁

一、问题提出

近年来,职业教育发展受到政策层面的高度关注。2019年1月24日,国务院印发《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同年5月8日,教育部发布《高职扩招专项工作实施方案》;2020年,教育部印发《职业教育提质培优行动计划(2020-2023年)》;2021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一系列政策举措表明了我国高质量发展职业教育的决心。1999年,我国进入高等教育扩招时代,这一轮教育扩张帮助我国建成了全球最大规模的高等教育体系,却造成了“重学历、轻技能”的教育结构,劳动力市场出现了“大学生就业难”和“高级蓝领稀缺”并存的现象。

那么,在过去几十年中,相比于普通教育,职业教育的相对收入水平和就业质量究竟如何?两者间的差异又是如何随着时间而推移演化的?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不仅是我国职业教育质量的直接体现,也可为我国未来教育结构调整优化提供理论依据。针对以上现实问题,本文在梳理普职教育相对回报率相关文献的基础上,借助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的混合截面数据,考察各阶段职业教育相对于同阶段普通教育对个人收入及就业质量的影响;并进一步进行分户籍、分家庭阶层、分出生年代的异质性检验,考察各阶段职业教育的相对回报率如何随着劳动力的户籍、家庭背景和出生年代发生变化。最后,基于研究结论,对我国未来职业教育改革方向提出政策建议。

二、文献综述

自1960年舒尔茨(Schultz)提出人力资本理论以来,人力资本对个人收入和就业的影响便受到教育学和经济学的广泛关注。教育作为个人积累人力资本的重要手段,在衡量教育对个人收入的提升作用时,国内外许多学者都采用明瑟(Mincer)[1]提出的“明瑟方法”来估计各类教育收益率。职业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类型,其收益率的衡量也吸引了众多学者关注。王海港等提出,职业培训对农村居民的非农收入具有显著促进作用,且对于那些现实中未参加职业培训的人,职业教育的边际收益超过那些已经参加职业培训的个体[2]。程名望的实证研究发现,对贫困人口而言,受职业教育比例每增加1%,绝对贫困户和相对贫困户的年均纯收入分别增加6.66%和7.31%[3]。

但在现实中,人们往往面临排他性的教育类型选择:是接受职业教育还是普通教育?接受哪种教育的收入更高、就业质量更好?针对这一问题,在理论层面,学界常将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作为专用性人力资本和通用性人力资本进行比较。一些研究认为,职业教育教授劳动者专用性技能,使其可以与某一职业快速匹配并适应岗位,从而获得更高的劳动效率[4]。特别是当职业教育劳动者从事的职业与教育内容匹配时,职业教育的回报率更高[5]。但另一派的观点却认为,专用性人力资本难以在不同行业、不同企业甚至不同岗位上切换,从而造成了个人职业选择的局限性,导致其收益率低于通用性人力资本,特别是在技术大幅度变革的背景下,可能导致职业教育所积累的专用性人力资本快速贬值[6][7]。而普通教育为劳动者提供更具通用性的人力资本,能更好地应对劳动力市场需求的不确定性,从而获得更多的职业选择权[8]。虽然职业教育可以提高劳动者的短期就业率和生产率,但可能导致劳动者丧失获得高收入的工作机会[9],进一步地,可能使得受教育者难以跨越职业阶层,降低社会的代际流动概率[10]。

如上所述,职业教育所积累的专用性人力资本在影响劳动者的收入和就业方面具有两面性,当前关于普职教育回报率比较的实证研究也未达成统一的结论。在国外,基于美国三个城市的数据展开的实证研究发现,中等职业教育的回报率高于普通高中,但两者间的差距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而缩小[11]。特罗斯特(Trost)和李(Lee)发现,职业高中更多地提升了男性收入[12];而霍伦贝克(Hollenbeck)却认为女性更多地从中等职业教育中获益[13]。但萨卡罗普洛斯(Psacharopoulos)发现,普通教育的平均回报率约为16%,而职业教育仅为12%[14]。在国内,褚建芳等基于1992年企业调查数据的研究表明,职业教育的收益率高于基础教育[15]。周亚虹等发现,在农村有职业教育背景成员的家庭年均收入水平比没有职业教育成员的家庭高出1220元,但并未明确区别没有职业教育成员家庭的教育水平和教育结构[16]。但陈伟和乌尼日其其格[17]、梁彦[18]的研究却显示,早期我国中职教育的收益率高于普通教育,而近年来已不具备显著优势。王奕俊等发现相比于普通教育,职业教育并不具有明显优势,但也不存在劣势[19]。

还有一些研究认为普职教育的相对回报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祁占勇和谢金辰提出,不同阶段的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的收益率比较可能存在不同结果[20]。一些研究[21][22]认为两类教育的收益率受到生命周期和职业周期的影响:在职业生涯的初期,职业教育的回报率更高,但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普通教育的回报率增速将高于职业教育。此外,专用性人力资本的贬值速度也将随着劳动者年龄的增加而增快[23]。最后,普职教育相对回报还受到职业匹配程度的影响,只有当工作岗位与教育背景相匹配时,职业教育劳动者在收入方面才具有优势[24]。

综上所述,已有文献关于普职教育相对收益率的研究已取得丰硕成果,但仍存在可丰富和拓展的空间,本文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有所推进。首先,当前国内关于普职教育收益率对比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中等教育层面,较少考察高等教育阶段的差异。显然,高等职业教育是职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为国家培育高端技能人才的重要场所,本文将同时考察所有层次职业教育对收入和就业质量的影响。中等职业教育和高等职业教育虽同为职业教育,但存在层次上的区别,作为一个整体与普通教育进行对比可能存在研究结论模糊不清的风险,因此我们将中等和高等职业教育加以区别,分别比较两者与同阶段普通教育的回报率。其次,我国教育结构在过去几十年间发生了巨大变化,特别是1999年的高校扩招政策,深刻改变了我国的教育结构和教育评价体系,进而也对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教育回报率及其相对关系产生了影响。因此,本文将进行分出生队列的研究,使我们得以了解不同阶段普职教育的相对收益率如何随着年代推移而改变,并试图剖析这些变革的内在动因。最后,在实证细节方面,许多研究在估算教育回报率时并未对样本的地区固定效应和出生年份固定效应进行控制,而就业地区和个人出生年代无疑会对个人的教育选择和收入水平发生影响,可能造成回归系数的偏误。因此,本文在计量模型中,对地区和出生年份的固定效应进行双控制,以提升回归结果的可靠性。

三、数据来源与实证模型设定

(一)数据来源

本文利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库(以下简称CGSS),考察相对于普通教育,各阶段的职业教育是否更有助于提升劳动者的收入水平和就业质量。为增加样本量从而提高数据分析的可靠性,综合考虑数据和样本指标的可得性后,文章选取CGSS2003年、2008年、2010年、2011年、2012年、2013年、2015年和2017年的调查数据,共同构成混合截面数据。保留已完成学业且年龄超过16岁的个体,形成本研究的数据样本,以更真实地反映个体的收入和就业情况。

(二)模型设定

本文在教育经济学中常用的明瑟方法的基础上,添加相应控制变量,构建如下模型考察相对于同阶段的普通教育,中等职业教育和高等职业教育对个人收入的影响①在本文中,我们主要比较同阶段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对个人收入、就业质量的影响,而非考察职业教育与其他所有不同阶段教育的收益率差异。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更高阶段的教育通常具有更高的收入作用(因篇幅所限未在正文中呈现),因此在同阶段教育内部对比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的收入效应差异才有意义,也更能体现本文的研究重点。:

其中,i表示个人、j表示样本所在省份、t表示个体出生年份,Yi,j,t为被解释变量。选取Incomei,j,t表示个人调查年份前一年收入的对数,用以反映个人的收入情况;选取个人职业的国际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i,j,t、用人单位是否为个人缴纳社会保险Insi,j,t(包括城市基本医疗保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公费医疗、商业性医疗保险、城市基本养老保险、农村基本养老保险、商业性养老保险)、用人单位是否与个人签订劳动合同Contracti,j,t、自评社会阶层Leveli,j,t以及个人职业地位是否相对其父辈发生向上流动Mobilityi,j,t五个指标,反映除收入以外的就业质量。

核心解释变量方面,在模型(1)中,考察中等教育阶段职业教育相对于普通教育对个人收入和就业质量的影响,核心解释变量为Midvoci,j,t;在模型(2)中,Highvoci,j,t表示个人是接受了高等职业教育还是高等普通教育。在确定样本的教育类型时,以最高受教育程度定义个人的教育类型。如果个人最高受教育程度为职业高中、中专或技校,则判定该样本的教育类型为中等职业教育;若个人的最高受教育程度为普通高中,则认为该样本的教育类型为中等普通教育,分别为Midvoci,j,t赋值1和0,获得子样本4002个和6175个。如果个人的最高受教育程度为大学专科(成人高等教育/正规高等教育)和大学本科(成人高等教育/正规高等教育),则分别为Highvoci,j,t赋值1和0,分别包含4564个和3791个子样本。表1显示了不同教育群体收入和就业质量的基本情况。

表1 不同教育类型样本收入与就业质量的基本情况

在表1中,对比中等职业教育和中等普通教育群体的收入和就业质量,不难发现,如果个人的学历停留在中等教育阶段,那么接受职业教育比接受普通教育能获得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就业质量。具体而言,中等职业教育群体的年均收入水平为36278元,比中等普通教育群体的年均收入(32304元)高出约12.30%;但从标准差来看,接受中等职业教育后收入的标准差大于中等普通教育,也就是说,接受中等职业教育后,个人收入的不确定性可能更高。对比中等教育阶段接受不同类型教育群体的就业质量也容易看出,拥有中等职业教育背景的个体在职业ISEI、缴纳社会保险、签订劳务合同、自评阶层和相对父辈发生向上代际流动的概率均高于中等普通教育。而在高等教育阶段,接受职业教育的群体平均收入和就业质量普遍低于普通教育群体:完成高等职业教育的群体平均年收入约为48380元,比大学本科群体年均收入(70546元)低31.42%;而且,高等职业教育背景的个人职业ISEI、社会保险缴纳率、劳动合同签订率、自评阶层和相对父辈向上流动的概率均低于大学本科样本。且从标准差看,接受高等职业教育后收入的标准差小于高等普通教育,而就业质量的标准差大于高等普通教育,说明接受高等职业教育的群体的收入不确定性相对较小,但就业质量的不确定性更高。

另外,可以看出,不论是职业教育还是普通教育,当教育层次上升时,都能有效提高收入和就业质量。以收入为例,在职业教育通道中,从中等职业教育升至高等职业教育,收入水平增加了33.36%。在普通教育维度,接受高等普通教育的群体收入水平更是中等普通教育的2.18倍,表明教育层次的提升大幅增加了收入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反驳了“读书无用论”。特别是在普通教育中,教育层次对收入和就业质量的提升更为重要。

如上,我们利用统计方法,初步考察了不同教育类型群体的收入和就业质量的差异。但个人的收入和就业状况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因此本文还控制了一系列的控制变量Xi,j,t。主要包括个人工作年限Exp及其平方项Exp2,这是明瑟方程的重要控制变量,用以控制个人因工作年限的增加而获得的收入增长。我们还控制了代表个体和家庭层面的变量,包括性别、户籍以及父辈的职业阶层,来控制各类先赋因素对个人收入的影响。最后,我们还控制了样本所在省份的省份固定效应和个人出生年份的时间固定效应,以捕捉其他省份和年份的混杂因素对个人收入的影响。在(1)、(2)模型中,我们主要关注系数β1的符号及其大小,以考察相对于普通教育,同层次的职业教育是否更能提升个人收入和就业质量。各变量的定义方法与统计特征如表2和表3所示。

表2 主要变量的定义方法

表3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回归

1.教育类型与收入水平

首先,我们利用模型(1)、(2),考察相对于同教育阶段的普通教育,职业教育是否能更有效地提高个人收入,表4报告了基准回归的结果。表4的(1)至(3)列考察了相对于最高学历为普通高中的群体,拥有职业高中、技校和中专学历个体的收入差距:在第(1)列中,我们仅用代表是否接受中等职业教育的变量Midvoc与个人年收入的对数Income进行回归,回归系数显著为正,且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表明如果只接受中等教育,选择职业教育的群体将获得更高的收入。由于个人的工作年限、性别、户籍、家庭阶层等因素会直接影响个人的教育和收入,因此在第(2)列中,我们添加了上述控制变量,发现Midvoc的系数仍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正。在第(3)列中,进一步加入样本所在省份和出生年份的固定效应,以控制不同省份、不同出生时间对个人收入带来的影响。从实证结果中容易看出,中等职业教育的系数符号和显著性均未改变,说明本文的实证检验具有较强的稳健性。相比于普通高中教育,接受中等职业教育约使个人收入提升7.46%。随后,考察了高等教育阶段两类教育的收入差异。从表4的(4)至(6)列中可以看出,在不控制任何控制变量(如列(4)所示)、控制个体和家庭的特征因素(如列(5)所示)和进一步控制省份和出生年份的固定效应(如列(6)所示)的情况下,核心解释变量Highvoc对个人年收入Income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负,表明相比于大学本科教育,大学专科学历劳动者在工作后将获得更低的收入,其平均收入约比大学本科劳动者低28.7%。

表4 基准回归:职业教育与收入水平

此外,还可以利用表4的第(3)列和第(6)列,简单考察其他因素对个人收入的影响。首先是工作经验对个人收入的影响,我们发现,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Exp和Exp2的系数正好相反。在中等教育阶段,工作经验对个人收入呈现“U型”,拐点大约在工作后的22.7年。也就是说,在最高学历为中等教育的群体中,其收入水平随着工作年限先下降后上升。这可能是因为这类人群在完成学业后多从事与体能相关的工作,年轻的劳动力在这方面具有一定优势,因此可获得更高的收入水平。随着工作年限和年龄的增加,体能下降导致收入下降,但当工作年限超过22.7年后,工作经验带来的技术增加开始发挥作用,可能出现“高级蓝领”效应,收入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而增加。而在完成高等教育的样本中,我们发现工作年限对个人的收入水平呈现“倒U型”,拐点大约出现在工作后的37.7年,即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受高等教育者的收入不断增加,直至工作后的37.7年下降。这是因为,完成高等教育后,许多毕业生将从事脑力劳动或技术密集型劳动,此时工作经验的不断增长带来工作技能和效率的提升,从而带来收入的持续增长,而工作37.7年后,这类人群基本进入退休年龄,引起收入水平的下降。另外,从收入的性别差异来看,不论个体接受哪个阶段的教育,男性的收入均高于女性,说明职场存在显著的“性别歧视”。而父辈的职业地位显著提升了个人的收入水平,这可能是因为在子辈求职时,父辈职业地位较高的家庭往往可以利用自身的工作经验和社会资本,给予子女更多指导和助力,从而帮助子女获得更高的收入。

2.教育类型与就业质量

收入是个人就业质量的直接体现,但除收入外,仍有许多反映个人就业质量的指标,接下来,进一步考察不同阶段普职教育的就业质量差异,回归结果如表5和表6所示。从表5中可以看出,总体而言,在最高学历为中等教育的群体中,选择职业教育的个体拥有更好的就业质量。具体而言,他们职业的社会经济地位通常更高,用人单位更可能为他们购买社保并与之签订劳动合同,且相对于父辈更可能发生职业阶层的提升。但在自评所处社会阶层方面,并没有发现中等职业教育和中等普通教育学历的个体存在显著差异。可以看出,职业质量的实证结果与收入水平基本相似,即如果只接受中等教育,那么中等职业教育将是更好的选择。而在表6中,我们可以看到,大学专科学历毕业生的职业经济社会地位、社保参保率、合同签订率、职业向上流动概率和自评阶层均显著低于大学本科毕业生。也就是说,如果个人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则普通教育带来的收益率和就业质量更高。

表5 基准回归:中等职业教育与就业质量

表6 基准回归:高等职业教育与就业质量

(二)异质性检验

然而,对于不同的群体,普职教育对收入和就业质量的相对影响可能存在异质性。因此,在本部分,我们考察各阶段普职教育相对影响的户籍异质性、家庭阶层异质性和出生年代的异质性。

1.户籍的异质性影响

表7报告了普职教育相对影响的户籍异质性。对比表7的(1)、(2)列可以发现,对于非农户籍的群体,接受普通高中教育和中等职业教育在收入上没有显著的差异;但对于农村户籍的群体而言,接受中等职业教育可以显著提升个人的收入水平。这可能是因为非农户籍的个体在接受职业教育后并没有从事教育背景相关的职业,而是和其他接受了普通高中教育的群体一起竞争,因此职业教育对其收入的促进作用并不显著。而农村户籍的职业教育毕业生在完成教育后很可能从事相关行业,由此更多地从中等职业教育中获益,这与纽曼(Neuman)和齐德曼(Ziderman)的逻辑是一致的。值得注意的是,表7第(2)列中Midvoc的回归系数0.155是表4第(3)列中Midvoc回归系数0.0746的2倍有余,表明对于农村家庭子女来说,如果只接受中等教育,那么选择职业教育对其收入的提升作用将十分显著,约使其收入增加15.5%。此外,中等教育阶段普职教育对城乡户籍的就业质量影响也存在显著差异,对比表7第(3)、(4)列容易发现,在中等教育阶段,接受职业教育后,非农户籍和农村户籍个体的职业ISEI均显著高于中等普通教育,农村户籍群体的就业质量提升更大,即农村群体更多地享受到中等职业教育的好处。综合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即中等职业教育更有利于帮助农村户籍群体获得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就业质量。

表7 户籍异质性:教育类型与收入、就业质量

在高等教育阶段,表7的(5)至(8)列考察了职业教育相对于普通教育对个人收入和就业质量影响的户籍异质性。对比(5)、(6)列的系数可以发现,相比于普通教育,非农户籍的个体接受高等职业教育后收入的劣势更加明显,这可以解释为当前许多职业将招聘门槛设立在大学本科学历。当个人跨越这一门槛时,城市家庭可利用自身拥有的丰富的社会资源,给予子女就业更多助力,帮助他们获得相对职业教育毕业生更高的收入;反之,农村家庭的子女虽然完成本科教育后也会获得显著的收入提升,但提升幅度要小于非农户籍的群体。而高等教育阶段,普职教育对职业ISEI影响的户籍异质性与收入出现背离。实证结果显示,非农户籍的群体接受高等职业教育后职业ISEI的劣势低于农村户籍。农村户籍的群体完成职业教育后更可能从事与教育背景相适应的技术工作,而非农户籍的群体则更倾向于与高等普通教育背景的个体展开竞争,选择与教育背景联系并不紧密的通用性“白领”工作。而在当前职业评价体系中,“蓝领工人”的社会地位评价通常低于“白领”,但在“大学生就业难”和“高级技工稀缺”的背景下,“蓝领工人”的经济收入却相对于“白领”不断提升,出现两类职业的相对经济收入与ISEI背离的情况。因此,接受高等职业教育的农村户籍群体的ISEI虽然更大幅度低于高等普通教育,但其收入的劣势相对非农群体样本反而较小。

2.家庭阶层的异质性影响

接下来,我们考察家庭背景对普职教育相对回报的影响,实证结果如表8所示。本文以父辈的最高职业阶层F_ISEI作为家庭阶层的衡量指标,将其与教育类型变量Midvoc、Highvoc分别构造交叉项,考察家庭阶层对普职教育相对回报的影响。首先,在表8的(1)至(4)列中,F_ISEI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为正,表明家庭阶层对个人收入和职业经济社会地位均产生正向影响,代际继承现象明显。但在第(1)列中,Midvoc的系数显著为正、Midvoc×F_ISEI的系数显著为负,表明相比于中等普通教育,中等职业教育可以更有效提升个人的收入水平,且这种影响随着家庭阶层的下降而不断增加。也就是说,中等职业教育对本身家庭阶层较低个体的收入提升作用更大。在第(2)列中,Highvoc的系数显著为负、Highvoc×F_ISEI的系数也显著为负,说明虽然选择高等职业教育的收入水平低于高等普通教育,但这种收入劣势对于家庭阶层较低的群体影响较小。而在第(3)、(4)列中,两个交叉项的系数均不显著,表明不同阶段的普职教育对个人职业经济社会地位的影响不存在显著的家庭阶层异质性。

表8 家庭阶层异质性:教育类型与收入、就业质量

3.出生年代的异质性影响

最后,需要注意的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的教育格局发生了巨大变革,特别是在1999年高校扩招政策出台之后,高等教育的快速扩张引发劳动力市场出现“大学生就业难”和“高级蓝领稀缺”并存的现象,各层次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回报率在时间维度上也发生了显著变化。为了更好地揭示不同教育类型相对关系的历史演变,本文按照5年一个出生队列,将所有样本分为10组,考察不同出生年代普职教育对个人收入和就业质量的相对影响,以此描绘不同类型相对教育回报的历史演变,实证结果如图1所示。图中的圆点连线表示中等教育阶段普职教育的相对回报,三角连线反映高等教育阶段的相对回报。

图1 出生年代异质性:教育类型与收入、就业质量

首先,在中等教育阶段,职业教育相对于普通教育的收入优势和就业质量优势呈现下降趋势。对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个体,接受中等职业教育的收入和就业质量显著高于接受普通高中教育。这是因为这些出生队列在就业时正处于我国重工业大发展的历史阶段,当时工人群体是社会职业的中流砥柱,其收入和就业质量相对较高,从职业中学毕业后进入专业对口的岗位,通常能获得较高的工资收入和就业质量。但上世纪70年代中期后出生的人,其参加工作时我国经济社会结构发生显著变化,新业态开始涌现,各职业的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结构也发生了极大变化,工人群体的收入和就业质量优势逐渐减少,因此随着出生年代推移,个人接受中等教育阶段普职教育的收入与就业质量的差异不再显著(0点在95%的置信区间以内)。

而在高等教育阶段,职业教育相对于普通教育的收入和就业质量的回报率则大体呈现上升的趋势。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出生的个体,接受高等普通教育的收入和就业质量总是高于职业教育,但这种差异随着出生年代的推移逐步缩小。这是因为,我国的高等教育规模呈现逐年增加的态势,也就是说本科学历的含金量逐年下降,这与社会上对“老牌大学生”的敬仰以及近年来“大学生泛滥”现象一致。在此情形下,出生队列越早的本科生,其能力、知识和社会认可度就越高,从而相较于专科生获得更高的收入水平和更好的就业质量。但随着高等教育的不断扩张,本科教育供给爆发式增长,本科生就业难问题尖锐,本科毕业生的供给增加显著降低了本科生的工资水平和就业质量;与此同时,劳动力市场开始对拥有高技术技能的人才求贤若渴,导致上世纪90年代之后出生的个体接受高等职业教育不再存在收入和就业质量方面的弱势,甚至在1995至1999出生队列中,高等职业教育的收入水平超越普通教育,且差距很大。这表明在高校扩招政策持续一定时间后,高等职业教育不再存在回报率劣势,甚至出现收入水平超越高等普通教育的现象,与当前“高薪蓝”的社会现象吻合。

五、结论与建议

(一)研究结论

教育是个人积累人力资本、提升社会地位的重要阶梯,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谁更能提升个人的收入水平和就业质量,不仅是群众的切身关切,也是宏观层面制定教育政策、优化教育结构的重要理论依据。本文从现实问题出发,对不同教育阶段普职教育的收入和就业质量差距展开研究,得出如下结论。

首先,本文利用CGSS数据库多年的调查数据组成混合截面数据,在经典明瑟方程的基础上,进一步控制了性别、户籍、父辈的职业社会经济地位、所在地区、出生年份等可能影响回归结果的先赋因素,检验了同教育阶段普职教育收入和就业质量差异。实证结果表明,如果个人的最高教育水平是中等阶段教育,那么接受职业教育将获得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就业质量,其收入水平约增加了7.46%;但在高等教育阶段,职业教育劳动者的收入水平约比高等普通教育低28.7%,且就业质量也显著低于高等普通教育。

其次,研究表明,在中等教育阶段,工作年限对个人收入呈现“U型”,即个人完成中等教育刚进入职场时,其收入是最高的,此后可能随着年龄增长和体能下降导致收入随之下降,直至工作后的大约22.7年,工作经验的积累带来质变,引起个人收入随工作年限的增长而增加;而在完成高等教育后,收入随着工作年限和工作经验的增加不断提升,直至工作后的约37.7年,当个人临近退休年龄时收入出现下降。另外,男性的收入水平普遍高于女性,而父辈职业经济社会地位较高的群体平均而言将获得更高的收入水平,表明家庭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代际传递仍然显著。

最后,本文考察了普职教育相对收益率的户籍、家庭阶层和出生年代差异。研究发现,相比于14岁前为非农户籍和家庭社会地位较高的群体,农村户籍或社会较低阶层的群体接受中等职业教育更能提高个人收入水平和就业质量;同时,在高等教育阶段,选择职业教育的群体的收入损失也较小,表明职业教育——特别是中等职业教育,在提高收入和改善就业质量方面具有一定的“包容性”。分出生队列的研究表明,早期接受中等职业教育群体的收入和就业质量显著高于接受普通高中教育群体,但这一差距随着改革开放和教育普及逐渐下降;而接受高等职业教育的群体相对于接受高等普通教育的群体的收入和就业质量劣势正随着教育扩张而不断缩小,甚至在高校爆发式“扩招”的背景下,“大学生就业难”和“高级技术工人稀缺”现象频发,高等职业教育培养的人才收入快速上升,甚至大大超越了普通本科毕业生。

(二)政策建议

本文的研究结论表明,我国近年来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是符合社会需要和历史潮流的。未来经济发展既需要普通教育培育的通用性人才,也需要职业院校培养的专用性人才,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恰逢其时。但在扩大职业教育招生规模的同时,必须重视以下几个问题。第一,要加大宣传,扭转职业教育“低人一等”的落后观念。可以通过增强对“大国工匠”的宣传,引导公众将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视为同一层次的两种不同教育类型,避免用人单位以“大学本科以上”作为招聘的显性或隐形条件,造成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人为的“质量分割”。第二,以高等职业教育作为职业教育发展的重点,带领总体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从分出生年代的实证分析可知,高等职业教育相对于高等普通教育收入和就业质量的劣势已经消失,甚至出现反超趋势,大力发展高等职业教育可以更好地满足求学者的就业需要,达到吸引生源的目的。第三,应当尽快建立“双轨制”的教育结构,将职业教育建设为与普通教育并行的另一种教育类型,在中等职业教育和高等职业教育之间建立内部衔接渠道,在教学内容上进行差异化、递进式、进阶式设置,形成如同普通教育一样的层次体系。第四,要杜绝职业院校“普通化”。当前许多职业院校特别是高等职业院校在课程设置上向本科院校靠拢,缺乏职业化的办学特色,缺乏技术技能的专业培训和指导,摆正职业教育的定位,提高职业教育的育人育才质量,是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基本前提和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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