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隋唐时期史姓家族墓志析论

2024-05-31 23:48方建春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粟特人墓志铭墓志

万 科,方建春

(宁夏师范学院 文学院,宁夏 固原 756099)

粟特族是生活在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附近的古老民族,他们擅长经商,早在东汉时期就活跃在丝绸之路上。《新唐书》载康国人“善商贾,好利,丈夫年二十,去傍国,利所在无不至”[1],姜伯勤先生称他们为“中古时期丝绸之路贸易最重要的担当者”[2]。魏晋隋唐时期,大量粟特人来华贸易,他们经过宁夏固原等地,其中史姓家族定居于固原,逐渐发展成一大家族。解读固原出土的6方粟特史姓家族墓志,可对魏晋隋唐时期的社会状况有进一步了解。

一、墓志概况

固原南郊出土的6座史姓家族墓葬分别是史射勿墓、史诃耽墓、史道洛墓、史铁棒墓、史索岩墓和史道德墓,皆有墓志。

(一)《大隋正议大夫右领军骠骑将军故史府君之墓志铭》

作于大业六年(610),1987年固原县南郊乡(今原州区开城镇)小马庄村出土。墓主史射勿(544—609),平凉平高县(今宁夏固原市原州区)人,祖上为西域人,祖父波波尼在华做官,其父未仕。史射勿经历了北朝和隋朝两个时期,半生戎马,军功累累,在北周时因为战功被任命为都督,在隋朝时期东征西讨,剿灭突厥部落,多次建功立业,被封为右领军、骠骑将军。

(二)《唐故游击将军虢州刺史直中书省史公墓志铭并序》

作于咸亨元年(670),1986年出土于固原县南郊乡(今原州区开城镇)羊坊村史诃耽夫妇墓。史诃耽(583—669),史射勿之子,隋朝被任命为平原郡中正,与父亲史射勿一同出征讨伐薛举,官至上骑都尉,并朝请大夫、进马二职。唐朝被任命为左二监及中书省翻译朝令,官至虢州诸军事。总章二年(669),因病逝于原州平高县劝善里舍,享年86岁。夫人康氏,甘肃张掖人,父亲康阿孩是隋上开府、右卫御、合黎府扬郎将。康氏于贞观四年(630)逝世,享年30岁。史诃耽的继室张氏南阳夫人,南阳郡西鄂(今河南省南阳市石桥镇)人,父亲张玄为兖州任城县令。南阳夫人于乾封二年(667)因病去世,享年54岁,咸亨元年(670)与史诃耽合葬于原州平高县城南百达原。

(三)《大唐故左亲卫史君之墓志铭》

作于显庆三年(658),1996年在固原县西郊乡(今原州区清河镇)大堡村出土,墓主人为史道洛。史道洛(590—655),史射勿之子,起家于左亲卫,爱好音乐,常和朋友们一起协奏,后辞官归家。永徽六年(655)正月二十八日因病逝于劝善里舍,享年65岁。夫人康氏,温婉贤淑,德行有加,于贞观二十年(646)卒于家中,享年55岁,与史道洛合葬于百达原。

(四)《大唐故司驭寺右十七监史君墓志铭并序》

作于咸亨元年(670),1986年出土于固原县南郊乡(今原州区开城镇)羊坊村,墓主史铁棒(622—666),史射勿之孙。史铁棒起家于右勋卫,显庆三年(658),被任命为司驭寺右十七监一职,他依据马的性能,妙尽其方为朝廷养马。唐乾封元年(666)逝于原州平高县劝善里第,享年44岁。

(五)《唐故平凉郡都尉骠骑将军史公墓志铭并序》

作于显庆元年(656),1985年在固原县南郊乡(今原州区开城镇)小马庄出土,墓主人为史索岩。史索岩(578—656),建康飞桥(今甘肃张掖高台县)人,祖上来原州做官定居于此。其家族显赫,父亲史多先后被任命为三命上士、旷野将军、殿中司马、右卫掌设府、骠骑将军。史索岩经历了隋唐两代,大业元年(605),被任命为左公御卫、安丘府鹰扬郎将,义宁二年(618)降唐。唐朝时,在平叛薛举叛乱中贡献突出,被封为骠骑将军,贞观元年(627)因病请辞,显庆元年(656)因气疾暴增,在原州万福里第去世,享年78岁。

(六)《唐故给事郎兰池正监史府君墓志并序》

作于仪凤三年(678),1982年出土于固原县南郊乡(今原州区开城镇)王涝坝村,墓主人史道德。史道德(613—679),史多之孙,史索岩之侄。他曾以鹰扬郎将的身份出使玉门,隋朝时为朝正议大夫、平凉县开国侯,唐朝时释褐东宫左勋卫,官至兰池监。仪凤三年(678)因病逝于原州平高县,时年66岁。

二、墓志蕴含的史姓家族信息

6方墓志记载了史姓家族来固的迁移路线、入仕途径。墓志还反映了史姓家族来华后的汉化情况,体现在婚丧制度、姓名内涵等方面。

(一)迁徙路线:由西向东

《新唐书·西域传》载:“史,或曰佉沙,曰羯霜那。”[3]羯霜那便是史国,其都城在乞史城(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南沙赫里夏勃兹)。史姓家族一路从西向东来到中原,大致经过了以下三条路线:一是由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附近)经北庭(今甘肃安西、敦煌一带)到伊州、沙州。二是由疏勒经龟兹、焉耆、西州、伊州至沙州。三是由疏勒经于阗、播仙镇、石城镇至沙州。这三条路线最终于沙洲汇合,再从沙洲一路向东至瓜州、肃州、甘州、凉州,再到灵州、并州、原州。[4]

据墓志记载史索岩为建康飞桥人,即今甘肃高台县人,墓志中虽未记载他们如何来到高台县,但据史料不难推测出他们是由西向东而来。史索岩上“其先从宦,因家原州”[5],他的祖先从史国到高台,入仕定居于此。到了史索岩这一代,进一步向东,“仁寿四年,乃从辇驾于东宫”[6],来到了洛阳,其后告老还乡回到了原州。史诃耽是原州平高县人,其曾祖史尼是张掖县令,祖父史思是酒泉县令,由此可知史诃耽一家在从西向东的迁徙中经过了张掖、酒泉,最后来到了原州。

从以上两方墓志记载的信息可以发现,史姓家族在由西向东迁徙途中,建康飞桥和原州是两个重要地点,也是史姓家族初期的聚居地。随着史姓家族不断向东迁移,唐后期的史姓墓志中几乎很少见到关于飞桥、原州的记载。如史怀训祖上曾为原州刺史,但其墓志记载他为济北(今山东泰安)人,可见此时史姓家族已经迁入东部沿海一带。

(二)入仕途径:建功、恩荫

根据基志记载,史姓家族成员入仕途径有建功和门荫两种。

建功入仕的有史射勿、史诃耽、史索岩三人。史射勿墓志中记载他在保定四年(564)从晋荡公东讨,天和元年(566)跟随平高公坐镇于河东,又跟随郯国公出征玉璧城,建德五年(576)跟随申国公击破轵关,宣政元年(578)跟随上柱国齐王宪讨伐汾州稽胡首领刘的反叛。隋开皇二年(582)跟随上开府岐章公李轨出兵凉州,接着跟随史万岁东征西讨,开皇三年(583)随上开府姚辩北征,剿灭突厥部落,开皇十九年(599),跟随越国公杨素出征大漠,后被封为骠骑将军。

史诃耽是史射勿长子,他讨伐薛举,因此拜为上骑都尉,并授朝请大夫,其后又“特敕北门供奉进马”[7]。唐朝时期任中书省翻译,“贞观三年,加授宣德郎。七年,又加授朝请郎。九年,又加授通义郎。十三年,又加授朝议郎”[8],其后又升为游击将军、虢州诸军事、虢州刺史。

史索岩墓志中记载,隋炀帝时期,史索岩被任命为左御卫、安丘府鹰扬郎将。入唐后,史索岩为朝请大夫,兼任右一军头,同时他开始讨伐薛举,在战争中贡献突出,因此“诏除左屯卫,立功府骠骑将军”[9]。

因恩荫入仕的有史道洛、史铁棒、史道德,他们三人分别起家于左亲卫、右勋卫、左勋卫。据《旧唐书·职官志》记载:“凡左右卫、亲卫、勋卫、翊卫,及左右率府亲勋翊卫,及诸卫之翊卫,通谓之三卫。择其资荫高者,为亲卫,其次者,为勋卫及率府之亲卫,又次者,为翊卫及率府之勋卫。”[10]由此可见,他们因雄厚的家世背景而被分别授予亲卫、勋卫官职。

(三)汉化表现:婚丧、取名

婚姻是延续一个家族血脉的基础,粟特人的婚姻在入华后也发生了变化。如史诃耽的第二任妻子南阳夫人,据史诃耽的墓志记载:“后妻张氏,南阳夫人,南阳郡西鄂人也。父玄,兖州任城县令。”[11]南阳郡西鄂在今天的河南省南阳市石桥镇,可见张氏是中原人,史诃耽选择与汉人张氏通婚体现出他能接受汉族人,并愿意接受汉文化的倾向。在此后入唐的史姓人,和汉族通婚的越来越多,证明他们已经逐步融入中原生活。

除婚姻方面汉化外,在丧葬方面也受到了汉文化影响。粟特人的丧葬制度与突厥相似,据《新唐书·突厥传》记载,突厥颉利可汗去世后“从其礼,火尸”[12],可见突厥人实行火葬制度。受突厥人影响的粟特人在入华后,殡葬制度也如汉族一般,史姓家族出土的6座墓葬,无一不是土葬。另外,史索岩和其妻安娘以及史诃耽与他的两任妻子都是合葬,合葬是中原汉文化的习俗,可见粟特人受汉文化影响之深。除此之外,在史索岩妻子安娘的墓志中发现,安娘去世后并未立即入土,原因是“时以卜远未从”[13],下葬前要占卜吉凶。中国在春秋时期就有卜葬习俗,据《礼记·杂记下》记载:“卜葬其兄,弟曰‘伯子某’”[14]。综上,粟特人在婚丧嫁娶方面逐步汉化。

姓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身份信息,也蕴含着长者对后辈的期许。史姓家族墓志的一些墓主人在为后世子孙取名方面也受到了汉文化影响。史射勿的七个儿子,“世子诃耽、次长乐、次安乐,朝请大夫,次大兴、次胡郎、次道乐、次拒达”[15],除了长子史诃耽的姓名有胡风外,其余都与汉名相差不远。史铁棒的姓名已经是汉语言词汇,他的两个儿子名为“孝忠”“孝义”,其姓名内涵明显带有儒家的忠、孝、义思想,史道德的名字也是如此。从他们姓名的含义可看出,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来到中国生活后,习俗已逐渐汉化。

三、墓志多样的艺术风格

这6方隋末唐初的墓志不仅向世人展示了粟特史姓人入华后的基本情况,其墓志本身的撰写风格也颇有特点。隋末唐初的墓志多沿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骈体文风格,辞藻华丽,在6方墓志中体现得很明显。另外,这些碑文刻画人物生动形象,每个碑文后的墓志铭以四言为主,韵律整齐,朗朗上口,内容具有条理性。从这些碑文的艺术风格中可发现隋末唐初撰写碑文的特点及对后世碑文创作的影响。

(一)语言骈俪铺陈

隋末唐初的文风多继承魏晋南北朝的骈俪风格,在撰写墓碑文方面也是辞藻华丽,铺陈造势,体现出骈俪化的倾向。史索岩的墓志中描述史索岩“惟公滔滔德宇,类长松之引清风;皎皎镜凝,若琳琅之映霄汉。雄图秀异,雅操着于冠年;明鉴爽朗,夙成表于学岁。加以芝兰在佩,跨玄圃以腾芳;琬琰为心,掩蓝田而吐润”[16]。墓志撰写者用了六句话来夸赞史索岩一表人才,年少得名,为人爽朗清白,谈吐不俗,且这六句话上下句对仗整齐,骈俪化倾向很明显。史诃耽墓碑文中有“岸宇崇邈,冠云霞而峙秀;韶姿散朗,润河汉而澄澜。化光列邑,声华制锦。演三略于珠韬,申百中于银镝。君濯质五材,资神六气”[17], 这些文字多以四六文为主,辞藻华丽,极尽铺陈,甚至有些内容与史索岩的墓碑文一模一样,可见撰写者为了对仗骈俪,已经不顾内容,致墓主人形象千篇一律。

孔子在《论语·雍也》有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18]这些碑文无一不是文胜质,虽然艺术上华丽,然而内容却略显浮夸。因此,许多文人不满这些绮丽文风,纷纷兴起文风改革运动,高举复古旗帜,推崇散文文风,以韩愈、柳宗元为领袖,在中唐时期达到高潮。

(二)人物生动真实

这些墓志的撰写者在颂功的同时,也注重刻画人物,这六人形象真实而又生动。史索岩墓志中描写他“至如风清月华之夜,招良友以谈玄;芳晨丽景之朝,列子孙而论道”[19],史索岩晚年喜爱谈玄论道、超脱的性格特点就此体现出来。史道洛墓志中记载:“桂樽兰藉,无忘十日之游;赵瑟秦筝,有谐三乐之趣。”[20]“桂樽兰藉”“赵瑟秦筝”八字表现出史道洛不矜名节的高雅性格。再如描写史铁棒的官职:“趣马名官,驾人司职。荆珍抵鹊,牛鼎烹鸡。阙里思于执鞭,蒙邑安于园吏。遂乃触理宣用,随事效能。牧养妙尽其方,服习不违其性。”[21]虽然是小官,对史铁棒来说犹如“荆珍抵鹊,牛鼎烹鸡”,但是史铁棒还是认真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依据马的特性为朝廷养好马,这也将史铁棒为人勤奋忠实的性格特点刻画了出来。不仅如此,墓志还从侧面体现出墓主人的形象。如史道洛的墓志中记载他逝世之后,“攸攸行路,莫匪伤悼。百里奚言卒,国人兴不相之哀;王修之云亡,邻家申罢祖之恋。均哀比戚,今古一焉”[22],行人都在为他哀悼,展现出史道洛生前深受广大百姓爱戴的形象。

(三)铭文整齐简约

明代徐师认为:“按志者,记也;铭者,名也。”[23]墓志铭分为两部分,墓志用散文介绍逝者的姓名、籍贯、生平,而铭则是用韵文表达对逝者的悼念和赞颂,精练短小,文字简约,具有概括性和独创性。具体而言,这6方史姓墓志中的铭文具有以下两个特点。

第一,韵律整齐富有节奏感。6方墓志中的铭文皆为四言。四言文字整齐典雅,简练朴拙,节奏明快,这种古朴庄重的风格也适合于墓志铭的撰写。如史射勿墓志铭“洪源峻极,庆绪灵长。祚兴石室,族炽金方。维公降诞,家族载昌。抚剑从骠,挺刃勤王。位以功进,赏以诚来。既登上将,即拟中台。惊飙何迅,崦光遽颓,何年何岁,松槚方摧”[24],韵律齐整,朗朗上口,舒卷徐叙,富有节奏感,让人在悲叹之余回味深长,对墓主人的了解也更深刻。

第二,内容充实而有条理性。除史射勿、史道洛墓志铭外,其他墓志铭都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分段记述。铭文本身具有很强的概括性,加之分段记述条理性也更强。墓志铭有分为六段的,如史索岩墓志铭,但大多为四段。以史诃耽墓志铭为例,“蒲海设险,葱山作镇。地号金方,人称玉振。排霜表节,临风吐韵。履行依仁,抗言必信,其一”[25],这一段描写了史诃耽的外貌不俗以及讲信用的优良品格;“天厌火德,运属大明。重悬七政,再纽八紘。爰披榛梗,谒款天京。藩条衍颂,鸳沼飞名,其二”[26],这一段主要描写史诃耽博学多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英淑之媛,高梁之家。芳凝兰蕙,色茂铅华。循图检溢,顾礼防奢。莲披夕雾,日上朝霞,其三”[27],这一段描写史诃耽的家庭情况,其夫人貌美持家;“青鸟靡效,白雪空传。风枝未静,隙马逾遄。遽迁夜壑,徒悲逝川。泉扃既掩,陇月空悬,其四”[28],这一段描写史诃耽与世长辞的悲伤情景。由此可见,这些铭文不仅包含了墓志所记载的内容,且分段记述,更具条理性。

四、墓志的史料价值

王国维在讲授《古史新证》时提出“二重证据法”,主张利用出土资料与文献资料互证进行历史研究。固原出土的这些墓志与传世文献相结合,不仅补充了传世文献之不足,而且为研究当时的政治情况提供了重要依据。

(一)对历史史实的补充

这6方隋唐墓志有重要的补史价值,例如补充了“薛举起义”这一历史事件。薛举是隋朝末年地方割据的群雄之一,大业十三年(617)起兵反隋。《旧唐书》记载薛举“掠官收马,招集群盗,兵锋甚锐,所至皆下。隋将皇甫绾屯兵一万在枹罕,举选精锐二千人袭之,与绾军遇于赤岸,陈兵未战,俄而风雨暴至。初风逆举阵,而绾不击之;忽返风,正逆绾阵,气色昏昧,军中扰乱。举策马先登,众军从之,隋军大溃,遂陷枹罕”[29],可见薛举当时称霸一方,是朝廷的心头之患。史索岩、史诃耽的墓志中也记载了关于薛举起义的这一历史事件。史索岩墓志中提到:“武皇帝拜公朝请大夫,兼授右一军头,仍与平凉郡太守张隆,同讨薛举。”[30]史诃耽墓志中记载:“属随祚栋倾,猬毛俱起,黠贼薛举,剖斫豳、歧。拥豕突之奇兵,近窥京辅,假狐鸣以挺祸,充仞王畿。”[31]对于如何平叛薛举起义,哪些人参与平叛,史书并未记载,而这两篇墓志却提供了一些线索,补充了关于薛举起义这一史料的不足。

又如史射勿墓志详细记载了史射勿本人的军事生涯,从侧面反映了南北朝时期纷乱割据的局面,其中涉及的人物及历史事件也对史实有所补充,尤其是他随李贤家族四处征战的内容。史射勿在“天和元年,从平高公于河东作镇”[32],“建德五年,又从申国公击破轵关,大蒙优赏”[33]。平高公乃李贤之子李珣,申国公乃李贤之弟李穆。开皇二年(582),他“从上开府岐章公李轨出兵凉州,与突厥战于城北”[34]。岐章公李轨乃李贤之子,而关于李轨在开皇二年和突厥作战这一历史事件,史书中并未记载,因此墓志在弥补史书记载不足的同时,也为研究李氏家族情况提供了史料。

(二)对职官制度的反映

除了对历史事件的补充,墓志记载的内容还提到了一些官职制度,可与史互证。如萨宝一职。6方墓志中多次提到了“萨宝”一词。史姓家族祖上许多都做过萨宝,如史道洛的祖父多悉多为“周鄯州刺史,摩诃萨宝”[35],史铁棒“曾祖多思,周京师摩诃萨宝,酒泉县令”[36]。“萨宝”是祆教的主教,是古波斯语Sartavaho的音译,粟特贵族们来到中原传播祆教,也有些粟特人在经商时成为祆教的主教,因此他们便称为“萨宝”,其作为官职名称可上溯至北魏时期。到了唐代,来华粟特人增多,朝廷为了更好地管理这些粟特人,将萨宝纳入封建王朝的官职体系之内。据《通典》记载:“视正五品萨宝,视从七品为萨宝府祆正。”[37]除此之外,朝廷还设置了萨宝府作为管理火祆教祠的官府机构,但会昌五年(845)唐武宗下令毁灭外来诸教,萨宝府也随之被废除,此后萨宝一职也逐渐被撤除,这一职位从设立到废除的过程也反映了粟特人在中国的兴衰。

又如牧监一职。唐代国力强盛,马政也十分发达。据《新唐书·兵志》记载:“议谓秦汉以来,唐马最盛。”[38]因此出现了专门管理马匹的官职——牧监。史诃耽、史铁棒、史道德都曾担任过牧监一职。史诃耽墓志云:“武德九年,以公明敏六闲,别敕授左二监。”[39]《唐六典》记载:“凡马有左、右监以别其粗良……细马之监称左,粗马之监称右。”[40]可知史诃耽主要管理良马。同样,史铁棒被任命为司驭寺右十七监,史道德曾被任命为“兰池监”(1)主管兰池(今灵武境内)牧场的马政官。监因地为之名。。为何任命三个粟特人为牧监,细探其原因有三。第一,河西走廊一带水草丰盛,适合畜牧养马,唐贞观年间,朝廷在河西走廊设置了陇右监牧,大概位置在秦、兰、原、渭四州之地,所辖千里,其中原州是核心区域,他们三人都是原州人,熟悉地理位置,牧马也更加方便。第二,粟特人祖上居住的阿姆河和锡尔河地区盛产良马,因此粟特人具有精于牧马的特性。第三,唐初的牧监不仅要会养马,还要负责从西域人手中买马以改良马种,任命史诃耽等人为牧监也是粟特人善于经商的民族性使然。[41]他们的任职经历体现了唐代马政发展历史中西域胡人的作用,为我们进一步研究唐代的马政提供了宝贵资料。

6方墓志不仅反映了史姓家族在华情况以及对汉文化的认同,而且也是丝绸之路文化的存证,反映出隋唐时期西域与中原文化的交流与碰撞,是研究隋唐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的重要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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