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卓,吴璇
(1.华东师范大学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研究所,上海 200062;2.华东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所,上海 200062)
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是职业主义在高等教育领域迈进的新坐标,也是职业原理在教育变革中的意识唤醒。在全球范围内,职业本科教育的演进趋势主要聚焦于层次提升、学位授予以及类型建设等核心议题。各国纷纷采取积极探索的态势,以确立定位明确、进路清晰、标准科学的职业本科教育模式。社会经济转型升级所需的高端实践性人才的培养主要依托职业本科院校,其对自身发展目标的明确界定、办学特色的准确把握以及人才培养方案的科学拟定与切实落实,直接影响着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质量,进而关系到劳动力市场的高效运转。诸如此类改革实践,都可以被视为职业本科院校建设的愿景规划,它们明确地勾勒了院校的目标状态、发展蓝图以及可持续发展的路向等基本图景。
职业教育改革与发展除在实践层面追求制度的落地之外,更应注重从大局观的视角去审视未来的可为路径。愿景(vision)通过提供一个组织目标的概念化表达,为组织创建和传达有效的发展路径,相当于职业教育实践变革的顶层设计。现有文献对愿景方面的研究主要围绕研究型大学与职能机构展开,涉及职业教育领域的研究则尚付阙如。在推进职业教育现代化进程中,亟须转变研究思路,关注职业教育在愿景建设方面的做法。
愿景是建立在组织员工共同价值观基础之上对组织发展的共同愿望。基于大学的语境,愿景反映的是大学对未来的期望,它描绘了大学未来发展方向的全面景象。愿景既要与社会发展同步,又要保持其管理上的独立性、视野上的前瞻性、学术上的自由性。随着人本主义的盛行,大学愈发强调通过唤醒学校教育利益相关者的主观能动性,支持和鼓励其积极的利益诉求与学习表达,进而激活学校发展的生命力和实践力。鉴于此,首当其冲的便是廓清愿景与愿景声明的内涵及要素结构,为大学的愿景表达提供理念性支撑。
第一,愿景的内涵。《现代汉语词典》将愿景一词解释为“所向往的前景”,即愿望中的景象,它是对积极、理想未来状态的预设,具有吸引力和启发性。目前,学界对“愿景”概念的界定不一,但戴夫·奥康奈尔(Dave O'Connell)浓缩了这些定义中的共同要素,提出愿景是一个理想化的目标状态,是一套未来的蓝图,是一个发展议程,是成员要遵循的原则,是一个需要被激活并实现的形象;它既可以包括长期、面向未来的目标,也可以包括蕴含在一套价值观中的情感诉求;它专注于变革,描绘出一个可信、现实、有吸引力、鼓舞人心、比现状更好的未来。[1]不难看出,奥康奈尔对愿景内涵的界定是一个全方位的思维,囊括目标、原则、价值、路径等重要因素。此外,也有学者从心理学角度出发,认为愿景是一个组织未来的心智模型,主要从调动个人主观能动性、启迪思想及体现积极效益的工具性角度呈现愿景的作用机制。[2]鉴于愿景是组织共同拥有的,因此其必须被组织的所有利益相关者明确理解和分享。愿景既可以由领导者个人产生,也可以由团队成员共同制定。
此外,作为组织有效管理的工具,使命(mission)与愿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综观已有研究,发现既有的研究语境大多对愿景和使命并置讨论,但也有部分学者对其进行本质区分,在表达上进行了逻辑分野。[3]通过对内涵本质的挖掘,不难发现,愿景和使命对每一个期望将政策转化为有效实践的组织机构来说,它们既是指南也是标准。组织的使命很少改变,而它的愿景可以随着组织的成长以及对不断变化的环境做出响应而多次调整。
第二,愿景声明的内涵。愿景声明是对愿景的文字表达,用于在组织内部传达基于组织状态的未来发展宣言,它是每个管理者或组织都应该拥有的工具。管理学家彼得·圣吉(Peter M.Senge)简明扼要地将愿景声明概括为组织未来的共同图景。[4]此外,许多研究者已经从多个角度对愿景声明进行分析。就内容表达而言,愿景声明可以非常简短,一些学者甚至就其平均长度和最佳字数提出明确的研究结果。[5]然而,本研究出于对文本充分挖掘的需要,丰富了愿景文本的内容表达。在作用发挥上,愿景声明应该回答一个基本问题,即“我们想成为什么”,也就是对未来积极状态的清晰描述。[6]从本质上看,愿景声明源自组织内部,为组织提供内源性动力,传达组织最终需要实现的目标状态。
愿景声明一直被认为是战略规划过程中的第一步,并为战略、计划和方案的制定提供基础。愿景声明如果缺乏科学性,那么就很难为组织提供明确的战略行动方向。基于这一点,已经有研究对有效愿景声明的要素进行了系统性的评估。一个有效的愿景声明应该包括三个主要元素:重要的目的、未来的图景和明确的价值观。[7]有研究通过回答关键问题来解释愿景声明的主要元素,即希望组织未来成为什么样、如何超越竞争对手、希望被如何看待、什么品质使组织能够获得竞争优势。[8]加姆贝勒·约翰(Gamble John)等人认为,一个有效的愿景声明应具有七个关键特征;[9]而维托里奥·达马托(Vittorio D'Amato)和弗兰切斯卡·马基(Francesca Macchi)则指出,为了发挥强有力的作用,愿景声明必须具备八个具体特征。[10]通过对两种观点的整合,有效的愿景声明应包含以下要素:要实现的首要目标,考虑到利益相关者的需求和期望,具有前瞻性、激励性、方向性、稳定性、易于理解和可行性等特点。在吉姆·柯林斯(James Collins)和杰里·波拉斯(Jerry Porras)创建的用来分析愿景声明的典型框架中,愿景声明的具体维度包含了使命或核心价值观、组织的价值和大胆的目标。因此,为了确保后续分析的精准性,避免由于语义上的细微差别带来的研究失真,本研究将愿景声明视为整个分析文本的主要内容。
职业本科院校作为职业主义进军高等教育领域的关键力量,在新时代发展背景下传递着重要的社会影响和教育价值。本研究选取了日本实践型高等教育机构的典型——19 所专门职大学作为研究对象,系统收集学校网站上关于愿景描述的文本资料,尤其关注教育理念、办学精神、校长寄语等版块的内容。为明晰愿景内涵及掌握内容表达形式,本研究将收集到的19所学院的愿景文本进行翻译与整理,形成如表1所示的愿景文本。
表1 日本专门职大学愿景声明文本
理论分析框架通过对某一事件进行解释,为特定现象、研究性问题提供线索,起着“审视教育问题、做出解释乃至解决问题”的功能,为整个研究提供清晰的概念框架,并生成理论探讨的分析维度。[11]本研究综合参考两种颇具信服力的理论构想,作为明晰分析框架的主要思路。一种来自日本知名研究机构野村综合研究所(Nomura Research Institute),该研究所将组织的志向(愿景)分为四种类型:组织整体的志向,商品、技术、经营方面的志向,对顾客、市场、地域、社会的志向,以及基于工作者立场的志向。[12]另一种是以著名战略研究专家弗雷德·戴维(Fred R.David)的使命陈述九要素模型为基础,即观念、自我认知、产品与服务、技术、组织发展关切、用户、市场、公众形象关切、组织成员关心。
鉴于野村综合研究所的四种“志向”与戴维的九要素在内涵旨向及实践表达上大体遵循类似思路,它们得以互相确证。如“组织整体的志向”对应“观念”“自我认知”;“商品、技术、经营方面的志向”对应“产品与服务”“技术”“组织发展关切”;“对顾客、市场、地域、社会的志向”对应“用户”“市场”“公众形象关切”;“基于工作者立场的志向”对应“组织成员关心”。为使研究向度及内容呈现更为细化,本研究采用戴维的九要素作为分析框架。[13]九要素的内涵如表2所示。
本研究对愿景声明文本的处理主要采取三个步骤。一是利用中文版质性资料分析软件(NVivo 12)的词频分析功能对最终形成稿进行词频统计,以揭示或表达分析文本的关键词出现的频次,初步窥探愿景声明的内容表征,为后续的深入编码提供认知参考;二是对愿景声明文本进行编码,将看似杂乱无序的文本内容概念化、数量化,试图挖掘其内容中隐含的深层内涵和规律;[14]三是通过建构的理论分析框架,对愿景声明文本进行分析,从理论视角完成文本的价值表达。具体主要运用以下两个方法。
第一,词频分析法。词频统计是指统计某个文本中各个字词出现的次数与频率,已经发展成为一种科学的定量研究方法,词频统计分析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具有一定的准确性、客观性、系统性、标准性。[15]本研究利用NVivo 12软件对19 所专门职大学的愿景声明文本进行词频统计分析。在词频分析中,将显示字词数量设置为500,字词长度设置为2。通过合并同义词、词频较低的具有包含关系的特征词,剔除歧义词和无意义词,筛选常用字词后得到频次前50的高频特征词,最终形成表3所示的日本专门职大学的愿景声明高频特征词及其频次表。
表3 日本专门职大学的愿景声明高频特征词及其频次
第二,文本编码法。基于前面构建的理论分析框架,本研究采用NVivo 12文本分析软件和人工编码两种方式对整理后的愿景声明文本进行编码分析。参考愿景声明的内涵要义与要素组成,结合高频特征词的统计结果,对文本进行逐句编码,提取文本中蕴含愿景声明要素维度的关键表达,最终归纳出日本专门职大学在办学特色、人才培养、价值取向及社会建设等方面的显著做法及突出优势。编码结构安排如下:首先,日本专门职大学愿景声明的一级编码组成要素,分别是观念、自我认知、产品与服务、技术、组织发展关切、用户、市场、公众形象关切、组织成员关心。这9个要素是在结合专门职大学自身特点,充分论述愿景声明框架作用于专门职大学的适切性基础上完善而来的。其次,对整理后的19 所专门职大学愿景声明文本进行梳理、分析和归并,提炼出29个二级编码,同时确保二级编码与一级编码下的高频特征词具有强关联性,即两者的意义表达殊途同归,最终编码结果呈现如表4所示。
表4 日本专门职大学愿景声明一、二级编码统计
高频特征词统计结果较好地体现了愿景声明的外化形式,反映了愿景主题下内容的聚焦点,起到了接驳研究内容的桥梁作用。如在“观念”要素中,实践(95)和创造(92)这两个高频特征词出现的频次断层式领先,这与专门职大学注重培养具有较高实践能力和丰富创造力的职业专门人才的职能定位不谋而合。鉴于高频特征词统计的不足之处在于词汇提取不灵活,容易产生对要素的错误理解与内容错配,因此,后续采用了文本编码的方法,对愿景文本进行了深度挖掘与解析。从表4可以看出,日本专门职大学愿景声明一级维度的编码频次位于45~100之间,并无明显的断层现象,只是各要素在专门职大学发展过程中受重视的程度存在差异。如“产品与服务”这一要素编码频次最高,不仅与其内涵表现较为丰富有关,而且也凸显了职业本科教育在兼顾学术研究与专业性人才培养方面的高等性和职业性。相反,对“技术”和“组织成员关心”要素的编码频次相对较少,究其原因可能是专门职大学制度从政策走向实践的过程较短,还未形成健全的专业发展机制,对发展过程中“道器合一”的价值逻辑渗透不够,导致职业教育存在深陷“唯技术”“唯器物”“去人本化”泥淖的风险,这也是风险社会下现代职业教育发展进程中必须直视的问题。[16]见微知著,基于高频特征词和文本编码的客观结果,本研究对日本专门职大学建设过程中的显著特征进行了系统梳理和总结。
在专门职大学的愿景中,人才培养成为重要的核心要素,这一点可以从前述的数据中得到证实。以“产品与服务”维度为例,高频特征词培养(92)、学习(79)、职业(75)、掌握(58)、课程(23)、领导(15)等,均与学生的综合发展紧密相关。在二级编码中,“人才培养”以46个参考点的数量在所有参考点中位居首位,彰显其重要性。同时,“面向学生”也占据较为重要的地位,共计35个参考点。这些数据结果明确凸显了院校对于学生培养和关注的重要程度。作为开展“实践型职业教育”的新型高等教育机构,“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是专门职大学存在的首要追问。如国际时尚专门职大学意在培养能立足于时代创造价值、在全球活跃的高级专业型人才。东京保健医疗专门职大学旨在培养具有高尚的职业伦理观、能对地区社会保健医疗领域的发展作出贡献,且具有丰富人性的即战力高级专门职业人才。[17]东京国际工科专门职大学则希望培养能发现社会问题并开发创造性解决方案的数字人才和创新领导者。[18]
通过对日本专门职大学愿景中相关部分内容的梳理,可以发现其多关注以下三个方面的能力培养。一是领导力,即具备一定的沟通、管理能力,能站稳所在行业的前沿位置,引领专业不断推进变革。二是即战力,重点强调提升学生的就业即战力,缩短其初次就业时间,即战力的养成需要职业本科院校拉近课堂教学与工作场所学习之间的时空距离,确保学生能及时进行反思性实践活动,这也是专门职大学一直奉为圭臬的培养原则。三是应变力,即能在现代化驱动下的产业结构转型浪潮中保持灵活应对变化的思维与能力,这也是职业教育人才身处复杂劳动力市场中亟须掌握的基本能力,更是走向行业前端的关键能力。因此,能力发展是专门职大学深描其区别于中职和高职院校能力培养的主要观测点,在为社会经济转型发展培养不可替代性人才方面具有重要作用。
如果说日本短期大学的成立是为了缩小传统专门学校向四年制大学转型的标准落差,那么专门职大学的发展则是在短期大学成为永久性高等教育机构后,对职业教育变革作出的又一次重要制度创新。不过,专门职大学不仅自身是一种创新实践,而且也将创新作为自身的基本行为准则。在上述分析结果中,“观念”维度中出现了与此相关的高频特征词创造(92)和革新(8),高达100次,足以体现创新创造是日本专门职大学普遍追求的核心价值。如信息管理创新专门职大学提出,其建校使命与目的便是坚持“享受变化、自主学习、创新创造”的教育理念,培养掌握专业知识与技能、具有实践与应用能力,能够对社会持续贡献一生、富有志向和气概的“创造革新型”人才。[19]受经济发展与产业结构转型、劳动力市场变化以及受教育者需求多样化等因素的影响,劳动力市场对兼具理论反思和实践行动能力的复合型人才的需求激增,大学在科学—研究导向型专业之外设立职业—行动导向型专业,以回应异质化学生群体的多元需求,促使职业本科院校也逐渐加强科研引领,满足希望同时接受职业教育和学术教育或在两者间灵活转换的兼得型、犹豫不决型学生群体的发展需求。[20]
依据文部科学省的解释,“专门职大学及专门职短期大学作为培养有素养、理论支撑的实战力的机构,在大学体系中与一般大学等具有等同的价值”[21],这间接表明了专门职大学作为职业教育中的本科层次,理应具有与普通高等教育类似的学术属性,区别在于职业本科追求的是以技术知识为生产对象的学科建制。徐国庆曾在论述中职和高职院校学生职业能力的关系模型时提出“碗形课程模式”,位于碗部顶端的技术应用本科课程,其职业能力的范围覆盖了中下端的高职和中职课程。[22]因此,职业本科在职业能力发展范围上也绝不仅限于职业教育领地,更有望同一般学术性大学一样,承担技术知识更新与创造的使命。正如“知识三角”理论(Knowledge Triangle)所指出的,教育、研究和创新三大知识领域构成具有互动性、再生力和协同增值性的生态系统,有助于成为支撑创新驱动发展的重要基石、推动大学的系列改革及产学研深化。[23]在智能化时代,技能操作高端化与工作方式研究化趋势带来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的根本性变革,劳动力结构日益向“智能、创新和多元”的方向发展,专门职大学有必要在高新技术与前沿理论的支持下实现对创造力和创新性的追求。
在愿景声明分析框架中,“技术”的内涵表达为大学的特色领域和专业范围。而且,“技术”作为职业教育的本体及其核心构成要素,是职业教育发展的重要观测维度和依托载体。在技术要素方面,日本专门职大学的愿景声明中出现的高频特征词主要涉及技能(72)、专业(68)、知识(54)、理论(24)。结合二级编码发现,其相关的愿景声明表达依次强调深耕技术理论知识(19)、习得职业技能(15)、聚焦专业领域(13)等。既强调了专门职大学追求技术知识创生的本质诉求,又揭示了其功能表征的具体形式。如艺术文化观光专门职大学基于艺术文化和旅游观光的双视角,构筑艺术文化观光学,在组建共同体过程中实现专业知识的互动与价值增生。[24]信息管理创新专门职大学则以提高近代科学为己任,聚焦电子技术领域,聚拢相关专业领域的师资、课程与设备资源,协同培养富有创造性的专业性人才。[25]
职业教育发展的最终价值在于促进职业教育国际话语权的价值认同,服务国家政策更迭,激发地区高质量发展动力潜能。具体到专门职大学愿景刻画层面,其愿景导向具有层次性,包含地区、国家、国际三个方面。从参考点数量可知,其侧重于强调宏观的“国际接轨”(20),微观的“地区创生”(22),而较为缺乏对“国家服务”(9)这一要素层面的关注。作为服务区域发展的职业教育,其激发地区活性的价值回归不言而喻。针对“国家服务”这一短板,应从服务国家战略发展、经济发展和学生全面发展三个方面,彰显职业教育不可替代的功能,进而促进国家层面对职业教育的价值认可,使职业教育赢得更多的政策关注,扩大其在服务国家发展功能上的空间。作为解决职业教育“柠檬市场”困境的一剂良方,职业本科教育应当进行改革,如果仍然沿用传统职业教育的人才培养模式,不能切实解决职业教育的根本问题,即如何打破经济转型发展中的技术障碍,培养适应技术变革的多样化、高度复合型技术技能人才,那么职业本科教育向下兼容职业专科教育、向上融通普通高等教育的工具价值便无法传递。
为实现日本专门职大学的平稳性、可持续性发展,其内部体系化的制度设计与管理显得尤为关键。在制度层面,强化制度内容的系统性是基础要求。在组织发展关切方面的高频特征词主要为管理(87)、组织(27)、现场(24)、结构(17)、合作(15)、信赖(7),这些高频特征词凸显较为全面的整体理念与管理风格,体现对组织发展重要方面的关注。结合二级编码发现,其中专门职大学所强调的依次是链接现场(31)、协调发展(21)、科学管理(13)。第一点是职业教育的基本属性,也是专门职大学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所在,即如何强化实践性教学的教育属性。在二级编码的参考点选取过程中,发现专门职大学往往侧重于优化课程结构,通过课程建设来激发组织的发展活力,最大限度地释放潜能。如名古屋国际工科专门职大学申明,教育活动应秉持开放、合作、务实的管理理念,通过设置地域共创设计实习和现场实务实习等崭新课程结构,实现前所未有的学习体验,引导师生与产业界、地区社会乃至世界的实务家共同分享课题,共同协作,以便寻求最佳解决方案,最大化地发挥实践课程的教育性。[26]总之,类似对组织发展的关切,有助于以相对稳定与确定性的管理风格形成大学的文化,进而凝聚共同语言与人心,使其达到帕累托最优。
教育的核心问题在于人才培养,其关键要素是课程建设。因此,必须确立和保障课程建设的领导地位。职业本科课程建设思路离不开对职业本科类型属性及其与市场内嵌式发展的深度理解。现代技术的复杂性和复合性特征,决定职业本科培养的人才从性质上来说是面向生产服务一线的专业技能人才[27],与职业专科教育培养生产流程前端的应用型人才的目标不同,职业本科教育的高等性决定其人才培养应该更趋向生产流程后端、靠近产业化的渐进性创新,并且涉及关键技术的研发。这也是日本专门职大学建制以来一直遵循的根本性原则。
在组织成员关心维度,本研究收集到的高频特征词主要为能力(62)、自我(38)、成长(31)、和谐(14)、沟通(13)。进一步深入编码发现,针对组织成员关心的一级编码层面,最引人关注的参考点依次为:重视自我发展(24)、提供成长平台(17)、营造融洽氛围(7)。也就是说,日本专门职大学在对个体的关怀方面,倾向于从组织成员个体的可持续发展角度出发。例如,开志专门职大学的办学精神强调“自学”(自主设定课题,成为主动学习者)和“挑战”(有勇气依据自我判断向前迈进),这充分说明大学对个体发展的重视。此外,各类专门职大学还追求营造和谐融洽的氛围、畅通与健全组织内部沟通机制,并将建设有助于个体发展的环境纳入帮助成员与组织共同进退的愿景中。通过强调类似理念,日本专门职大学将组织成员的发展视为重要的关注焦点,并以一种人文关怀为自身愿景增添更多温情色彩。这种关怀导向的愿景进一步凸显该类大学对个体成员的关注,强调其在组织发展中将人的因素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体现出一种以人为本的理念。
马克思曾指出,人的发展的最高历史形态是“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阶段。[28]即每个人都能在组织关照下实现自我能力的超越,正如存在主义者所追求的终极目的在于个人的自由,教育应该为个人而存在,它的使命是教会个人活出自己的本性,自发、真诚地生活。[29]个人的自由不会受到组织的限制,始终保持着主客体之间对抗的平等性和自然性,使个体同组织的发展持有内嵌的张力。质言之,组织成员的成长将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组织的发展,而组织的发展又是成员成长的反映。组织的愿景正是通过组织成员志向的自我达成而实现的,这是使组织能够产生活力的重要因素。在强调组织与个人共感共生的今天,大学能够秉持这一观点进行运营,将会更加具有魅力。
日本专门职大学在愿景声明中明确了“关怀伦理”“解决社会问题”的观念,人性(22)、心灵(34)、共生(9)这些高频特征词在专门职大学的愿景声明中共被提及65次,在愿景声明编码中,“关怀伦理”这一理念的参考点为28个,可见其在专门职大学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理念引导地位。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职业教育对技术伦理的僭越亟须被匡正和纠偏。伦理的本质在于“人理”,其目的在于以道德统摄自然,使道德规律成为自然规律。[30]这在医疗类专门职大学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琵琶湖康复治疗专门职大学声明,以“有爱的医疗”为理念,致力于培养不仅是在特定医疗、护理方面具备专业知识和技术的专家,而且也是能够理解患者心情、与之产生共鸣、给予关怀的心灵方面的专家。[31]东京国际工科专门职大学表示,要发展对“人性化”实务实习和新学问的认识,以便摆脱目前人类社会面临的状况,让人类走出一条通往美好未来的道路。[32]
现代技术的外部嵌入,既打破了产业结构调整的技术瓶颈,也使教育结构优化更为精准与有效。马克思·韦伯(Max Weber)提出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成为教育改革发展中重要的理论工具与价值借鉴。此后,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提出技术理性概念,并将它等同于韦伯的工具理性。但技术理性作为一种观念如何外化成人类的行为?技术理性主要是通过伦理表征诉诸行为,成为规约人类实践活动的伦理规则,引导人类的行为,希冀以权衡一种代价最小化和效率最大化的方式达到最终目标。[33]与技术理性同等重要的还有价值理性,所谓的“价值理性”,是行为人注重行为本身所能代表的价值,即是否回应政策需求,关注社会公共利益,注重对教育、经济与政治系统的反哺。它指向事物的“应然”状态,聚焦于“应该怎么做”,追求事物的应有面目。职业教育本质的跨界融合性与受益的非排他性,决定了它是介于纯公共产品和私人产品之间的准公共产品。因此,职业教育在发展过程中应规避技术的精神蚕食,关注学生及教师作为“人”的存在。在道德或伦理层面,职业本科教育主要强调职业道德的生成,如工匠精神、劳动精神等方面,而日本专门职大学在此方面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更强调丰富的人性,以一种对人类的普遍性关怀与悲悯来践行专门职大学的社会责任。
改革是政策制定者基于理性设计开展、意图促进治理转型的目的性社会行动。但伴随着现代社会的技术进步与分工专业化,高知识复杂性成为意外后果频发和行动者对此类后果的把握愈加困难的客观原因之一。意外后果可以被视为一种系统性风险;而现代化、现代性境遇的扩张进一步增强知识复杂性水平,使有限理性的行动者更可能无意识地触发一些非意图后果。[34]例如,职业本科学位授予工作,容易产生趋同普通本科的结果,导致学位授予的“学术漂移”,招致职业本科教育丧失职业教育最基本的属性。再者,职业本科教育学科建设,旨在重构社会对职业本科教育的“本科”想象,或因社会科学学者和实践者现有的知识状态、文化认知框架及应对复杂制度情境的系统能力,而产生职业本科教育学科建设的同质化倾向,即忽视技术知识的独立性而复刻普通本科教育学科建设路径。这些都是职业本科教育制度化建设过程中出现的非意图后果,具有一定的改革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