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利帅
(天津大学教育学院,天津 300354)
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科起步较早。19世纪中后期,大批教育学者通过“教育旅行”的方式实地考察欧洲各国教育发展情况,出版了一系列调查报告与著作,由此开启了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科的发展之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迎来发展的黄金期,并推动了欧洲比较教育学的发展。进入21世纪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提出了重返国际舞台、复兴比较教育学的发展计划。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走过了一段不同寻常的改革与发展之路,因此受到国际比较教育学界的广泛关注。[1][2]特别是“教育旅行”、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对马克-安托万·朱利安(Marc-Antoine Jullien)的影响以及比较教育学复兴计划等主题,更是成为国际比较教育学界讨论的重点话题。
我国学界重视对比较教育学科的研究,已有研究多关注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如美国①关于美国比较教育学发展的研究较多,代表性文章如下:李俐,谭菲.美国比较教育研究的发展现状与未来走向[J].比较教育研究,2013,35(04):22-27;徐辉,王正青.美国比较教育研究的新发展:主题、方法与地域分析[J].教育研究,2008(08):94-100;徐辉,余凯.略论美国比较教育中的后现代范式特征[J].教育研究,1998(03):75-79;杜祖贻,HEIDI.ROSS ,WILLIAM.CAVE 等.美国比较教育的新特征——在变化的基础上:美国比较教育后范式时代的特征[J].比较教育研究,1994(01):1-6;菲利普·G·阿尔特巴赫 ,诸惠芳,李家永.美国比较教育的发展趋势[J].比较教育研究,1992(06):22-25.和英国②关于英国比较教育学的研究,代表性文章如下:安琪,沈蕾娜.英国比较教育的研究取向——基于《比较》42年的内容分析[J].现代教育科学,2018(01):145-150;邓莉.近十年英国比较教育研究的新发展[J].比较教育研究,2015,37(10):37-44;袁锐锷.英国当前的比较教育研究述评[J].比较教育研究,1999(03):8-10.。近年来一些非英语国家的比较教育学逐渐受到学者关注,如西班牙[3][4]和德国[5][6],对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研究还比较少。本研究从学科建制视角出发对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发展历程进行探究,在此过程中重点分析影响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的关键人物、重要机构以及学科基础建设。希冀可以从多元文化视角丰富关于比较教育学的理解与认识。
在意大利学界,一般将兴起于19世纪早期的“教育旅行”视为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科起步的标志。[7]通过“教育旅行”,大批意大利学者展开了对世界各国教育改革与发展的调查与研究,极大推动了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科的发展。但直到20世纪70年代,比较教育学才真正在意大利建立,旋即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1999年,随着博洛尼亚进程(Bologna Process)的正式启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也迎来了发展机遇,提出重回国际舞台、复兴比较教育学的计划。基于上述考虑,研究将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历程划分为起步期、黄金期与复兴期三个阶段。
通过旅行考察他国风土人情的传统在意大利源远流长,较为熟知的是13-14 世纪意大利人马可波罗(Marco Polo)的中国之行。这一传统在意大利被很好地传承下来,19世纪,随着意大利国内政治环境的稳定,尤其是1861年意大利实现统一,为学者到他国进行教育调查提供了有力保障。[8]这一时期,许多教育学者通过“教育旅行”到其他国家开展教育调查与研究,考察教育改革与发展现状。“教育旅行”可分为私人行为和国家行为两种。
私人行为主要是学者围绕自己的研究领域到相关国家开展实地调查。例如,1854 年学者科西莫·里多尔菲(Cosimo Ridolfi)和吉诺·卡波尼(Gino Capponi)实地考察了位于瑞士伯尔尼州的霍夫韦尔农业研究所(the Agricultural Institute of Hofwyl),对该地区裴斯泰洛齐(Johan Heinrich Pestalozzi)教学法的使用情况进行了详细考察。[9]学者艾瑞克·梅耶尔(Enrico Mayer)实地考察瑞士、法国、英国、苏格兰和普鲁士五个国家(地区)的教育制度与教育机构情况,回国后出版《教育之旅的片段》(1867年)。[10]国家行为主要是在意大利公共教育部资助下赴相关国家开展教育调查。例如,意大利公共教育部部长帕斯夸尔·维拉里(Pasquale Villari)主要研究各国教育体系,1868年在对英格兰、苏格兰、法国和德国四个国家(地区)的教育体系进行大量调查基础上,出版《教育学作品》[11],对这四个国家(地区)教育体系的现状、特点以及利弊等进行全面介绍。另一较为重要的国家行为是以阿德福·匹克(Adolfo Pick)为首的17人代表团赴瑞典开展的大型教育调查。[12]
除上述提及的之外,还有一大批意大利学者围绕教育领域的各种问题对他国教育进行大量考察,回国后将所见所闻以游记的形式发表,较为全面系统地展示各国教育发展概况。也由此,19世纪意大利教育学者的这种“教育旅行”被认为开启了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科发展之路。[13]这一传统深刻影响之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发展。[14]但这一时期,意大利学者并未展开对比较教育的系统思考,而是主要从意大利本国教育问题出发,考察他国在该问题上的做法,进而吸收和借鉴有益的经验。
进入20 世纪后,意大利国内政治局势动荡。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1946年,意大利进行全民公投,废除君主立宪,同年7月12日,组成意大利共和国第一届政府。1955年,意大利加入联合国,社会各方面开始快速恢复。在此背景下,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也迎来发展的黄金期。这一时期意大利比较教育领域重要的事件如下。
第一,集中译介一大批国外经典的比较教育学著作。尽管由于国内动荡的局势,学术研究被搁置,但是学者做了一些基础性的译介工作。1960年后,这些译著陆续出版。代表性的有:《人民的教育学:比较教育学导论》(1960年)[15]、《比较教育学:传统与教育因素研究》(1965年)[16]、《比较教育学:历史、理论与实践》(1967年)[17],以及《比较教育学中的方法》(1969年)[18]等。
第二,积极参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Comparative Education Society in Europe)的组建工作,并担任要职。1961年,在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组建之初,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就积极参与其中,自觉地加强意大利和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联系,并成功当选为学会副主席、学会委员会委员等。后续可以看到,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一直积极寻求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联系,将自身的发展融入整个欧洲比较教育的发展框架中。[19]
第三,厘清术语,确定“比较教育学”这一概念。20世纪70年代,随着意大利比较教育的不断发展,如何界定和翻译“比较教育学”这一术语引起学者的广泛讨论。英语的“比较教育学”对应的意大利语,一般有两种,即比较教育(educazione comparata)和比较教育学(pedagogia comparata)。有学者指出,前者仅仅将比较教育视为一种比较的方法,后者将比较教育学看成一种研究范式,是一个独立的学科,包含前者。因此,“比较教育学”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获得了较为广泛的认可,并出版相关著作。[20][21]但需要指出的是,并不是所有学者都认可这一术语,一些学者仍坚持使用“比较教育”这一术语。[22]
第四,成立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the Italian Section of the Comparative Education Society in Europe)。经过各方努力,1987年,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成立。需要指出的是,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自成立之初就视自身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一部分,也因此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常常活跃在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中,借助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力量发展意大利比较教育学。[23]
第五,意大利各大学相继设置比较教育学科的教师岗位,推动比较教育学朝着学科化方向发展。但是,由于比较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尚未得到官方认证,所以直到20世纪80年代,意大利的大学并没有比较教育学的教授。
第六,比较教育学作为名词被收录到意大利权威的教育百科全书中。1981年[24]和1982年[25],意大利相继出版2部权威的教育百科全书,“比较教育学”被收录其中。比较教育学词条被收录其中意味着比较教育学在意大利教育学界获得认可,并将之视为一个学科。
第七,比较教育学被认定为一门学科,并被划分到教育史门类下。1990年,在《341号法案》①《341号法案》由意大利教育部1990年11月19日颁布,该法案引入了一套“科学的学科划分制度”(Scientific-Disciplinary Sectors),对大学的学科划分进行规定。(Law n.341)指导下,意大利对大学学科进行重新规划。教育学科被划分为四个门类:普通与社会教育;教育史;普通教育学与特殊教育;实验教育学。根据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发展传统,比较教育学被划分到教育史门类下,这种划分对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发展影响很大。这使得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含有较为浓重的历史学和人类学味道,注重历史方法的运用。[26][27]
1999年,29个欧洲国家在意大利博洛尼亚正式提出博洛尼亚进程;2000年,意大利著名比较教育学学者多纳泰拉·帕隆巴(Donatella Palomba)当选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主席。这两个重要事件为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遇。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通过进一步加强和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联系与合作,提出重返国际比较教育舞台、复兴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重大战略。
在多纳泰拉任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主席期间,她积极促进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联系与合作,建立一系列合作共享机制。[28]2006—2014年,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联合举办多场研讨会,围绕大学改革[29]、全球化与后现代背景下的比较教育与民族志[30]、欧洲博士生教育[31]、欧洲跨文化研究[32]等主题广邀国际著名比较教育学者进行讨论。为扩大研讨会的影响力,每次研讨会都邀请时任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主席参加,如罗伯特·柯文(Robert Cowen)(2004—2008年在任)、米格尔·佩雷拉(Miguel A.Pereyra)(2008—2012在任)以及汉斯·考特福(Hans-Georg Kotthoff)(2012—2016年在任)等。2014年,在多纳泰拉等人组织下,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发起“教育中的比较研究”(Comparative Studies in Education)工作坊,围绕国际比较教育学发展前沿问题邀请国内外著名比较教育学者展开讨论。2016年开始,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开始在教育学期刊中开辟比较教育专栏,广邀国际著名比较教育学者撰稿,提升意大利比较教育的话语权和国际影响力。[33]
通过上述举措,21世纪以来,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在引进来的同时积极走出去,不断在各类国际舞台上发出意大利的声音。概言之,21世纪头20 年的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突出地表现为:走国际化发展之路,提升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国际影响力。
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过程中,涌现出一批重要的比较教育学者。他们不仅推动了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发展,而且还积极参与欧洲比较教育学的改革与发展。按照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发展阶段以及这些代表性人物的主要学术活动,将其分为奠基者、国际化推广者以及传统的反思与捍卫者三类。
“二战”后,大批学者投身到比较教育学科建设和发展中来。这些学者一方面通过“教育旅行”和译介比较教育学著作系统介绍国外比较教育学最新发展情况,另一方面积极参与欧洲和国际各类比较教育活动,提升意大利比较教育的国际影响力。通过这些学者的努力,比较教育学作为教育学的二级学科最终得到认可。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历程来看,活跃在20 世纪60—90 年代的这批学者被称为比较教育学的奠基者,他们为比较教育学的学科化、制度化作出了巨大贡献。在这批奠基者中,较有代表性的是沃尔皮切利·路易吉(Volpicelli Luigi)、葛泽尔·乔瓦尼(Gozzer Giovanni)以及拉恩·毛罗(Laeng Mauro)。[34][35][36]
沃尔皮切利(1900—1983年)是“二战”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领域的领军人物,1942—1972年,他在罗马大学从事比较教育的教学与研究工作。[37]“二战”前后,由于无法到国外进行实地调查,他主要从事国外比较教育学著作的翻译,并系统研究了约翰·杜威(John Dewey)和奥维德·德克罗利(Ovide Decroly)等著名教育家的教育思想。[38]随着国内外环境的缓和,他实地考察了苏联、中国和日本的教育发展情况,1950年出版《苏联学校史研究》。[39]1950年开始,沃尔皮切利任《教育家图书馆》百科全书主任,旨在系统介绍国外著名教育家的思想,为教师教学提供参考,目标是出版120部教育学专著。1955年,他创办意大利第一份比较教育期刊《教育学问题研究》,系统研究和介绍比较教育最新发展情况,至今仍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领域的权威期刊。1970年起,沃尔皮切利任《教育学百科全书》主任,期间他将比较教育学这一词条收录其中,肯定比较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重要性。沃尔皮切利的代表性著作还有《意大利学校与社会问题研究》(1959年)、《当代教育:现状与问题》(3卷本)(1959—1966年)以及《教学问题史》(1972年)等。作为“二战”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第一代人物,沃尔皮切利做了很多基础性工作:系统翻译和引进国外比较教育学著作、创办比较教育学专业期刊、主编教育百科全书、编著国外教育发展报告等。通过这些基础性工作,比较教育学作为一门学科逐渐获得学界认可,并为其他学者从事比较教育研究提供基础和指引。
葛泽尔(1915—2006年)是一名典型的专家型官员,终其一生都在政府部门任职,但他却从未停止过从比较教育视角思考意大利的教育问题。1948年,葛泽尔任教育部的秘书。同年发表了他的首部比较教育研究专著《七国学校改革:一些欧洲国家教育重建的各个方面》。[40]在这项研究中,葛泽尔基于国际教育局的相关统计数据系统研究“二战”后意大利、奥地利、比利时、捷克斯洛伐克、法国、荷兰和匈牙利七国的教育改革现状。在考察这些国家教育改革基础上,葛泽尔提出著名的“教育与经济之间的关系”这一命题,使其名声大噪,迅速在意大利国内和国际社会引发一场“通过发展教育促进经济发展”的大讨论。[41]葛泽尔明确指出,意大利应该将发展重心由政治转向经济,在此过程中要重视教育的作用,发挥教育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1973年,葛泽尔出版关于教育与经济发展关系的代表作,即3卷本的《看不见的资本》[42],在大量调查和数据基础上,系统论述了教育与经济的关系。此外,葛泽尔还积极参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教育调查活动。自1968年起,葛泽尔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先后赴哥伦比亚和中国开展教育调查,深入考察这两个国家的教育改革与发展情况。葛泽尔一生都致力于探究教育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为了解答好这一问题,他实地调查了多国教育发展情况,足迹遍布欧洲、亚洲以及美洲。葛泽尔的主要代表作还有《世界竞争中的技术优势和学校优势》(1960年)和《拉丁美洲的宗教与革命》(1968年)。
拉恩(1926—2004年)在罗马大学从事比较教育学研究。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拉恩的主要贡献在于他一直代表意大利参加欧洲和国际各类组织关于教育的大型调查,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和欧盟委员会的专家组成员,也是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副主席。[43]因此,可以说拉恩是国际舞台上意大利教育的代言人。多年从事大型教育调查的拉恩认为,通过数据比较有助于快速把握一国的教育发展现状及其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差距,但比较教育研究不应该止步于此。他认为比较教育研究应走出简单的“数据比较”,走向更为深入的“解释性比较”,即要在各国具体的历史文化背景中对教育数据进行解释,脱离特定文化背景的数据比较毫无意义。拉恩提出在比较教育研究中要避免出现“种族中心主义”的倾向,要尊重各民族教育特色,不能一概而论。此外,拉恩十分重视比较教育学的理论建设,主张在识别各国特色的基础上进行比较,在比较的过程中抓住各国教育特点。[44]拉恩的主要代表作是《自由教育》(1985年)。
经过20 世纪60—90 年代的学科化和制度化时期,“比较教育国际化”成为21世纪以来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主要改革与发展方向。以2000 年多纳泰拉当选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主席为标志,一大批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人致力于向国际社会推广意大利比较教育学。
多纳泰拉是罗马第二大学的教授,由于其在比较教育领域所取得的重要成就,她于2000年至2004年担任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主席。这期间,多纳泰拉通过举办年会、研讨会、合作编辑书系与期刊等方式,全方位地向国际比较教育学界展示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特色。2004年卸任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主席后,她成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名誉会员。2006年至2014年,多纳泰拉担任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主席,而这8年也被学者称为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国际化发展的黄金期。[45]首先,多纳泰拉利用其在国际比较教育学界的影响力,邀请多位国际比较教育学领域的著名学者来意大利开展讲学,举办系列研讨会,在此期间积极推广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传统与特色。其次,自2012年开始,在多纳泰拉等人组织下,意大利比较教育期刊《教育学问题研究》开辟专栏集中刊发国外教育体系方面的相关研究,这些研究多由各国比较教育学领域的权威学者撰稿,提升了该期刊的国际影响力和传播力。再次,建立健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会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合作机制,进一步提升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会国际影响力。多纳泰拉的主要代表作有《当今的教育结构和政策:比较教育学的问题》(1980年)和《欧洲不断变化的大学与“博洛尼亚进程”:七国研究》(2008年)等。此外,她还主编了一系列比较教育主题的书系。
随着比较教育学国际化的发展,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有一种声音越来越强,即如何保留和体现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传统与特色。尤其是在国际学生评估项目(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PISA)等大型教育测试影响下,以数据为主的比较教育研究逐渐成为主流,并对各国教育改革与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在此背景下,意大利出现一批反思和捍卫意式比较教育学传统的学者,他们旨在回溯和探究意大利的比较教育学传统,进而走出所谓的“学科认同危机”。这其中以卡洛·卡帕(Carlo Cappa)为主要代表。
卡洛是罗马第二大学的教授,于2019年底当选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主席,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的领军人物。卡洛的主要研究领域为比较教育学和欧洲教育史与教育哲学。卡洛主要致力于从意大利哲学出发对比较教育学进行审视,突出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历史-人类学”研究范式。如前所述,通过“教育旅行”考察他国教育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一大传统,在此过程中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一国教育所处的历史、文化等方面的背景。而目前以PISA 为代表的大型教育测试主导的是一种简约式的“数据比较”,各国丰富的教育文化被简约为一串串数字,进而对各国教育进行排名。卡洛认为这种“数据比较”式的比较教育是导致比较教育产生“学科认同危机”的主要原因。如何扭转这一趋势,捍卫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的传统,是以卡洛为代表的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人的时代使命。
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科的发展离不开相关学科基础建设,自20世纪60年代起比较教育学者开始学科建设工作,先后创办第一份比较教育期刊、与专业出版机构合作出版比较教育类研究成果、成立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会等。
自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成立之日起,其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过程中就发挥着重要作用,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的引擎。[46]但是,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的成立经历一段艰难的历程。如前所述,20世纪80年代意大利比较教育学步入发展的黄金期。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关于成立一个专业的学会组织的呼声日益高涨。
1981年,在日内瓦召开的第五届欧洲比较教育年会上,意大利学者首次提议成立一个全国性的比较教育学会组织。1982年,意大利一些比较教育学者自发成立“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会”(Italian Society of Comparative Education),并进行正式注册。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会并未开展任何实质性的学术活动。1983年,在维尔茨堡召开的第六届欧洲比较教育年会上,按照第五届年会的安排,欧洲教育学会主席奥都·维萨(Aldo Visalberghi)倡议成立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并成立以意大利著名比较教育学者兰贝托·博尔吉(Lamberto Borghi)为主席的临时执行委员会。由此,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正式成立,并获得官方认可。需要指出的是,1982年成立的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会是由民间发起的,尽管进行了注册,但并未获得意大利教育学界和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认可。为了区别之前成立的意大利比较教育学会,奥都倡议成立的是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1985年,在意大利维罗纳举办的庆祝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成立25周年大会上,正式选举贝托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第一任主席,同时选举副主席,并组建委员会等。
新成立的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直到1987年才正式开展学术活动。因此,在意大利教育学界和欧洲比较教育学界,一般将1987 年视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正式建立的日期。[47]通常,欧洲各国成立的比较教育学会都是“某某国比较教育学会”,而唯独意大利使用的是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这个名称。由此可见,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意在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保持密切关系,通过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力量发展本国比较教育。
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一直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尤其是2006年多纳泰拉担任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主席以来,利用其自身在国际比较教育学界的影响力进一步加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合作与联系。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在多纳泰拉的领导下相继举办多场“主题研讨会”。[48]“主题研讨会”逐渐成为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的品牌活动,一直保留至今,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与欧洲比较教育学界合作的重要平台。放眼未来,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副主席欧拉茨·尼佛罗(Orazio Niceforo)指出分会将继续在以下三个方面作出努力:第一,学科多元化,即从多学科视角出发发展比较教育学;第二,国际化,即进一步加强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联系;第三,研究独立化,即比较教育学研究独立于意大利的政治、经济等方面因素的干扰,保持研究的独立性。[49]
1955年,沃尔皮切利创办的意大利第一份比较教育期刊《教育学问题研究》,[50]刊名虽没有出现“比较”二字,但自创办之日起就是意大利教育学界研究和介绍国外教育的主要阵地。该刊在2009年进行了改革,在此之前该刊每年刊期不定,之后每年出版两期。自2012年开始,在多纳泰拉等学者组织下,该刊不定期以专题形式围绕比较教育研究中的重点话题进行组稿,刊发国际比较教育领域知名学者的文章,扩大该刊的影响力。此外,意大利教育学领域的其他期刊,如《民主学校》[51]、《教育史杂志》[52]等也不定期刊发比较教育专题研究文章。
在阅读有关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科发展相关研究文献中,一个出版社频频被学者所提及,无一例外地均强调其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中的重要作用。[53][54]这就是意大利阿曼多出版社,该出版社由著名学者阿曼多·阿曼多(Armando Armando)于1949年创建于罗马。在意大利百废待兴之时,阿曼多认为有必要为“封闭”的意大利注入新鲜血液。基于此,他创办阿曼多出版社,其宗旨是为教师专业发展提供支持。[55]由于阿曼多本人对国外思想很感兴趣,因此该出版社自建立之初就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意大利比较教育领域的著作几乎全部由该出版社出版:第一类是国外比较教育学著作的译著;第二类是意大利国内比较教育学者撰写的专著;第三类是与国际组织合作,翻译出版相关教育类报告。
上述所提及的意大利不同时期的比较教育学者,如沃尔皮切利、葛泽尔、拉恩等比较教育学者几乎所有的著作都由该出版社出版。因此,可以说阿曼多出版社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历程的参与者和见证者。2011年,意大利学者兹早林·埃琳娜(Zizioli Elena)出版了专著《阿曼多·阿曼多:一个教育学出版社》,[56]详细考察了阿曼多及其创建的出版社在意大利教育学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其中比较教育学作为该出版社的重点出版领域给予大篇幅介绍。至今,阿曼多出版社仍是意大利出版比较教育领域研究成果最重要的出版社,许多学者以在该出版社出版自己的研究成果为傲。
比较教育学在意大利大学中一直处于“不被重视”的地位,其突出表现为:一是开设比较教育学课程的大学数量较少,二是比较教育学教职数量较少。[57]现任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主席卡洛在2018 年发表的一篇关于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史的文章中再次指出比较教育学“不被重视”的问题并未得到改善。[58]学者的调查表明,1986年,不到10所大学开设比较教育学课程,2003—2004年,开设数量增至大约15所,2010年,大概有不超过25所高校开设这一课程。[59]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开设比较教育学课程的高校不多,但是开设比较教育学课程的高校在比较教育学的教学与研究方面各具特色。总体来看,意大利高校的比较教育学课程教学类型可以分为四大类。[60]
第一类是历史/制度方法。这类比较教育学课程常常从教育史视角出发考察各国教育制度发展情况,在此基础上重点比较当代欧洲各国教育制度之间的异同。采取这种教学方法的主要有乌迪内大学的安吉洛·高迪奥(Angelo Gaudio)、帕多瓦大学的米雷拉·基亚兰达(Mirella Chiaranda)等。第二类是人类学/文化学方法。这类教学往往通过人类学的研究范式对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教育模式进行比较,如不同文化中的仪式、民族发展等,借助人类学的文化解释方法深入探究不同教育模式背后的文化因素。主要代表有维罗纳大学的加布里埃尔·萨拉(Gabriel Sala)、罗马第二大学的安塞尔莫·保罗内(Anselmo R.Paolone)以及罗马第三大学的米雷拉·泽车尼(Mirella Zecchini)等。第三类是制度/方法论方法。这类教学重视从方法论层面对比较教育学学科进行反思,对比分析历史学、社会学、文化学等不同学科方法对比较教育学的影响。在此基础上,基于不同的方法分析国际教育政策。这种方法是意大利高校中比较教育课程的主流,主要代表有罗马第二大学的多纳泰拉、巴里大学的卢卡·加洛(Luca Gallo)、佩鲁贾大学的兰弗兰科·罗萨蒂(Lanfranco Rosati)等。第四类是跨文化方法。这类课程重点关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教育发展,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教育。主要代表有都灵大学的安德里亚·帕西尼(Andrea Pacini)、贝加莫大学的斯特凡尼亚·甘多尔菲(Stefania Gandolfi)等。
纵观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史,有三个特点尤为突出。第一,以“教育旅行”起家,并延续这一传统。“教育旅行”是意大利学者进行比较教育研究的重要方法,不同时期的比较教育学者都在延续这一传统。其背后的意蕴在于比较不能停留在简单的数据层面,必须深入考察教育背后的历史文化等因素,方可更深入地理解一国的教育现象。也正是由于此,人类学的文化解释范式在意大利比较教育中一直受到学者的推崇。[61][62]第二,重视翻译国外比较教育学著作。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就开始翻译国外相关著作,至今,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仍坚持翻译国外最新的比较教育研究成果。通过翻译,一方面为意大利学界了解和把握国际比较教育研究最新动态提供窗口,另一方面为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理论建设提供支撑。第三,积极加强同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联系与合作。从其欧洲比较教育学会意大利分会名称可以看出其与欧洲比较教育的关系,特别是在多纳泰拉等人推动下通过学会“主题研讨会”等多种方式寻求与欧洲比较教育学会的联系。
与此同时,作为一门学科,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还存在一些问题亟须解决。这也是为何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界出现了一批以“反思”为主题的研究成果,这些研究多关注意大利比较教育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与挑战。[63][64]首先,比较教育学在意大利高校中的重视度有待提升,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的队伍都有待进一步扩大。其次,刊发比较教育学的期刊较少,目前只有一本《教育学问题研究》以刊发比较教育研究为主,但需要指出的是该期刊也刊发教育学其他领域研究。因此,需要加强比较教育学期刊建设。再次,语言问题。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者卡洛曾指出,语言问题是意大利比较教育学发展的一个障碍。翻阅有关意大利比较教育学相关研究成果,可以发现这些研究多以意大利语为主,英语较少。在意大利比较教育学走向国际化的今天,迫切需要在语言方面进行多样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