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最后几个字，杜若加重了语气，并且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个目光里，我分明看到了焦急、无奈和怜悯。我无名火起，去她妈的，她以为她是谁啊？

“我哪都不去！就在办公室待着！”冲她吼完，我迅速起身打开接待室的门，又重重摔上。

好机会？上周才考察，她一旦提拔，她现在的岗位就是我最好的机会！我哪有心思去市局参加巡查？我得在家盯着！别让别人插了空、捡了漏！

我从部队转业分到现在的单位，虽然不懂专业，好在文笔不错，领导便安排我做了党委秘书。

陈浩无比羡慕地告诉我，“两办”秘书都是香馍馍，快则两年，就能挣个副主任去别的部门，运气好的话两三年再转正，是局里升迁的最佳跳板。

陈浩是我初中同学，他中专毕业就进了我们单位，比我早了十一年，至今还是个普通员工。

没想到惯例在我这儿卡了壳。干了八年秘书，每次提拔都没我。说起来，也是我运气不好，一会要求干部高学历，一会号召培养女干部，一会提倡干部年轻化，每次的政策都像针对我。

六年前，老丈人托了层层关系，我终于当上副主任，却还兼着秘书一职，让我这个副主任看起来很没说服力。

跟杜若搭班三年，部室考评年年A档，老陈说我俩是“天作之合”，我说老陈真没文化。“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那是男主任带女副手，当然不觉得累。我连着两任都给女人当副手，整天被女人指挥，我是心累脾累，哪里都累。

杜若没结婚也没小孩，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我们这些拖家带口的，精力和时间自然不能跟她比。“再说，她还是个美女，机会自然比我们多。”老陈说完，我俩意味深长地干了一杯。

我的老丈人是本地知名企业家，开了一家汽车配件厂。我妻子是独生子女，在厂里挂了个闲职。妻子随父母常年住在厂里，我便只能跟着。自己父母倒像是亲戚，逢年过节全家去吃顿饭。

妻子有丈母娘帮忙，孩子的事我插不上手。老丈人厂里的事我更不敢插嘴。下了班就在家无所事事，丈人对我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我怕看丈人脸色，下班后不想回家，就在办公室待着。跟家里说工作没做完，有时晚饭也不回去吃，办公室常备方便面，不行就叫外卖，偶尔被领导看见了，还能留个加班的好印象。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我吓了一大跳。杜若在加班，我便躲在资料室刷短视频。电话是妻子打来的，让我早些回去，说有事商量。她很少催我回家，再说，她家能有什么事需要跟我商量呢？

到家的时候，妻子正在查儿子作业，她气得想动手，我赶紧伸手拦着。她瞪着我，“一个打，一个护，到老不上路。别把你家那套再用在儿子身上！”

我满脸通红，当着儿子的面，这让我有点下不了台。以前我也拦，妻子顶多使个眼色让我走开，她第一次这么大声吼我。

我讪讪不作声，妻子脸色缓了缓，“你去茶室烧水，我马上来。”

水刚烧开，妻子过来了，她说丈母娘在盯着儿子洗漱上床。妻子管教孩子很严格，儿子幼儿园就自己吃饭、刷牙，小学起自己洗澡、上厕所。

妻子专心泡茶，我也没说话。她将公道杯里的茶倒入两个小杯，给了我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轻轻吹了吹，浅浅啜了一口。

茶烟袅袅，妻子的眉目似乎舒展了一些。她缓缓道，“今天下午，我去表弟家拿茶叶，试茶的时候聊到你，他说前段时间同学聚会，有个叫杜若的女同学现在跟你一个部室。我当时脱口而出，‘哦，就是那个作风有问题的老姑娘？表弟当时就变了脸，‘姐夫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心里一突，垂目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余光见她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仿佛喝的是一杯酒。“我很自责，我听信一面之词，还说出那么刻薄的话。”

见我的茶没动，妻子给自己添了一杯。“我跟爸不同，我没指望你升官发财，你的工作我也很少过问，我就想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简单日子。这些，结婚前我就跟你说过。”

“你总说我爸瞧不起你，你思量过真正的原因吗？不是你家庭条件不好，不是你没有功成名就。他讨厌你总是强调客观原因，从不反省自己。”

“那天你和陈浩喝多了，我去接你，送陈浩回去的时候，我跟他老婆互相留了号码，今天下午，我们通了一次电话。”

怎么又扯到陈浩老婆？我有點跟不上妻子的思路。可能是茶冷了，没有了热气，妻子的表情也阴沉起来。“你们说杜若去人医流过两次，孩子是不同领导的，全是你俩瞎编的！陈浩老婆是妇产科主任，你们知道，这话陈浩说出来肯定有人信。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别的本事没有，喝酒自嗨就算了，还造谣中伤自己的女同事！李剑斌，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妻子的声音哽咽，我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一定很伤心、很失望吧。我看着她，嘴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泪水滑出了她的眼眶，她慢慢站起身，不再看我，“这两天，你睡客房吧。”

妻子走出茶室，我想起身拉她，可是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根本站不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我端起面前的茶杯，触手一片冰凉。

我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我得好好想想，怎样求得妻子原谅。明天上班，我又该怎么面对杜若？最近，不能再跟老陈厮混了，见面也尴尬。

现在看来，巡查三个月，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作者简介】丁玲，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多篇文章在《脊梁》《青春》《山西文学》《泰州晚报》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