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湛 余敬东
1964年11月5-13日,为了寻求中苏团结的新途径,周恩来以中共中央副主席和国务院总理的身份,率中国党政代表团又一次访问苏联。这是在一个特殊的时刻,为了完成一项不寻常的使命而进行的一次不平常的访问,也是他最后一次访苏。
赫鲁晓夫下台为访问提供了机会
1964年10月,赫鲁晓夫在隆重庆祝他70岁寿辰后不久,即前往苏联度假胜地——索契过起假期生活。但风云骤变,克里姆林宫突然派专机将他接回莫斯科,并解除了他的一切党政职务,这件事迅即成为国际瞩目事件。
10月16日凌晨,为赶在这项消息公布前通知中共中央,苏联驻华大使契尔沃年科紧急约见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伍修权。他说,10月14日,苏共中央全会鉴于赫鲁晓夫年迈和健康状况恶化,根据他本人的请求,决定解除他苏共中央第一书记的职务,选举勃列日涅夫为苏共中央第一书记,任命柯西金为苏联部长会议主席。
苏共中央究竟为什么要解除赫鲁晓夫的职务?新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柯西金将奉行什么样的政策?人们不免猜测纷纭。对于赫鲁晓夫下台,当时大体有两种说法:一是由于他内外政策失败,引起党内不满;二是由于他主观片面、简单粗暴。对于苏联新领导人,也有三种估计:一是换汤不换药;二是汤换了,药也会有所不同;三是可能比赫鲁晓夫更难打交道。有人说,根据他们几个月前同赫鲁晓夫、苏斯洛夫、勃列日涅夫、柯西金、米高扬等人的接触,赫鲁晓夫对自己的政策表现“把握不定”“想寻找出路”;苏斯洛夫等人对现行路线表现坚定不移,可能由于怕赫鲁晓夫动摇而将其撤职。
当时,要了解事件真相,唯有直接同苏联新领导人接触。
赫鲁晓夫同我国的关系为何先好后坏
赫鲁晓夫上台初期,地位尚不稳固,需要我国的支持。赫鲁晓夫上台后第二年即来我国访问。他对中国革命评价甚高,批评斯大林对我国有大国沙文主义错误;说我们倡导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可以作为处理一切国家关系的基础。他按早先决定,撤退了驻旅顺的苏军,交还了旅顺港;提供了新的贷款,增加了援建项目,扩大了原有援建项目的规模和双方的科技合作。我们本来就十分重视发展与苏联的友好关系,对赫鲁晓夫以平等友好态度对待我们,自然更愿与之友好相处。
苏共二十大后,毛泽东和党中央虽然对赫鲁晓夫的错误深感痛心和担心,并在内部对他提出了善意的批评,但也充分估计其积极方面,希望他能纠正错误,增强中苏团结,反对共同敌人,推进人类的进步事业。1957年,毛泽东第二次访问苏联,庆祝十月革命40周年,参加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其间,毛泽东、邓小平同苏共领导人进行了协商,同各国交换了意见,终于将这次会议开成了一个团结的会议。毛泽东十分乐观地把苏联卫星上天和这次会议的成果作为标志,用“东风压倒西风”来形容社会主义阵营的力量超过了帝国主义阵营的力量。
但好景不长,赫鲁曉夫一旦站稳脚跟,立即转过头来设法控制中国。1958年4月,苏联提出在我国建设长波电台,归两国所有,由两国共同使用;同年7月,提出苏联在远东没有不冻港,要和我国建立共同舰队,使用中国港口。赫鲁晓夫接二连三地提出“建议”图谋控制中国,这使毛泽东大为震怒。毛泽东严厉指出,“所有权”各半的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要讲政治条件,连半个指头都不行。
1959年6月20日,苏联单方面撕毁中苏关于国防新技术的协定。同年9月下旬,赫鲁晓夫访美后来华参加我国国庆庆祝活动,其间,赫鲁晓夫替美国说话,要我国释放在押的美国特务,并说当年列宁曾在西伯利亚建立远东共和国,暗示他也可以让蒋介石暂时建立“台湾共和国”。这理所当然地遭到我国拒绝。事后,毛泽东说,他们不反美,我们自己反。
但是,赫鲁晓夫并未就此止步。1962年8月23日,苏联通知我国,美向苏建议签订《防止核扩散协定》,苏已给予肯定回答。这是苏联背着中国同美达成的协议,合谋束缚我国手脚,由他们垄断核武器,主宰世界。我国当然不能同意。赫鲁晓夫对我国“胆敢”不听从他的指挥十分恼火,便采取一个又一个措施,对我国施加压力,妄图逼我们就范。政治压力无济于事,便转而施加经济压力和军事压力。苏联一党不行,便召开国际会议,对我们进行围攻,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赫鲁晓夫这种无休止的蛮横行径,把中苏关系推到了破裂的边缘,把《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弄到名存实亡的地步。
现在,赫鲁晓夫下台了,理应为改善中苏关系带来转机。
寻求中苏团结的新途径
毛泽东一向重视同苏联的团结,得悉赫鲁晓夫下台后,便立即召开政治局会议,讨论苏联政局动向和我们应采取的对策。尽管对情况还不甚了解,但根据当时的国际形势和我党坚持团结、反对分裂的一贯方针,毛泽东和党中央还是迅速果断地作出决策,要抓住赫鲁晓夫下台的时机,采取有力步骤,争取扭转中苏关系恶化的趋势。
据亲历者余湛(本文作者之一,时任外交部苏联东欧司司长)回忆:10月16日,周总理打电话告诉我,毛主席指示,由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联名给苏联新领导人发贺电,表示对他们寄予希望,嘱我立即拟稿报批。毛主席还说,贺电要发给勃列日涅夫、柯西金、米高扬三个人。这不是一般礼节性的祝贺,而是重要时刻发出的重要政治文件。毛主席提议并经中央讨论决定,由周总理率党政代表团赴莫斯科祝贺十月革命47周年。周总理对我说,今年不是大庆,苏联也没有邀请,我们本可不派代表团去。但为了了解苏联新领导人的真实意向,寻求团结对敌的新途径,我们还是决定主动派代表团赴莫斯科祝贺,并倡议各社会主义国家也派党政代表团去祝贺,借此机会同苏联新领导人直接接触,交换意见。即使此行达不到预期效果,也可表明我党谋求中苏团结对敌的诚意。
中央决定代表团由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任团长,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贺龙任副团长,参加代表团的还有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康生、刘晓、伍修权、潘自力、乔冠华、姚溱、王力等。
苏联仍坚持搞赫鲁晓夫那一套
1964年11月5日,中国党政代表团在周恩来率领下,乘专机飞抵莫斯科,受到苏共中央主席团委员、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为首的苏联各方负责人的欢迎,当晚下榻列宁山苏联政府别墅。
中国党政代表团到莫斯科后碰到的第一起极其严重的政治事件,发生在克里姆林宫的苏联招待会上。当时,周恩来同苏联领导人交谈后,被迎面走来的苏联国防部部长马利诺夫斯基喊住:“不要让赫鲁晓夫和毛泽东妨碍我们。”周恩来立即正颜厉色地顶了他一句:“你胡说什么?”随即转身拂袖而去。然而,他却像发了疯似的在周恩来走后仍胡言乱语:“我们已把赫鲁晓夫搞下台,现在该你们把毛泽东搞下台了。”马利诺夫斯基公然在苏联招待会上号召推翻毛泽东的领导,这不仅为尚未正式开始的中苏会谈设置了极其严重的障碍,也给中苏关系造成了长期难以治愈的创伤。
事实上,周恩来早就把代表团同苏联新领导人进行接触、了解情况、寻求中苏团结反帝新途径的意向通知了苏方。如果苏联新领导人真有改善苏中关系的愿望,应乘此良机同中方坦诚相见,表明自己团结对敌的意愿,主动说明中方最关心的解除赫鲁晓夫职务的政治原因。但事实却不然,从11月5日代表团到达莫斯科,至11月9日双方第一次正式会谈前,不论周恩来如何多方向苏联新领导人探询,他们始终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由于勃列日涅夫对赫鲁晓夫解职的政治原因执意不谈,周恩来料到再就此提问也无用,只好暂时搁置一边。但周恩来没有接过勃列日涅夫的议题,同他们讨论停止公开论战,而是向他们提出关于召开国际共运会议的问题,希望了解在我党同赫鲁晓夫存在严重分歧的这个关键性问题上,同苏联新领导人有无商量的余地。
此前的7月30日,苏共中央致函中共中央,决定在当年12月15日召開起草委员会,起草一个兄弟党会议的文件。8月30日,我党回信,苏共中央召开的那个会议是分裂会议,我们坚决反对,决不参加。
据余湛回忆:会谈中,周总理指出,早在1964年2月12日,苏共中央就背着中国党向各兄弟党发出了一封反对中国党的信,号召对我们党进行“反击”,并且要对我们采取“集体措施”。到了7月30日,赫鲁晓夫就下达了开会的通知。显然,这是个有预谋的反对中国党的分裂会议。周总理还告诉他们,迄今为止,已有7个党决定不参加12月15日那个会,如果你们要开,那就是分裂。我们建议另辟蹊径,通过双边和多边协商,开个团结的会。倒是米高扬比较坦率地说,在同中共的分歧问题上,他们同赫鲁晓夫是完全一致的,甚至没有细微的差别。米高扬的发言最后证实了苏联新领导人还是要坚持赫鲁晓夫那一套。他们所说的团结是要我们牺牲主权,屈从苏联指挥棒的团结。这当然是无法接受的事。对此,周总理说,既然你们和赫鲁晓夫在中苏分歧上没有不同,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这次会谈后,周总理和代表团的同志仔细研究了几天来与苏联新领导人以及其他兄弟党接触和会谈的情况,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现在情况弄清楚了,虽然新领导人解除了赫鲁晓夫的职务,但他们仍要坚持赫鲁晓夫那一套,即他们要当老子,别人只能当儿子。关于解除赫鲁晓夫的职务问题也不会给我们讲什么了,我们继续留在此地已无益。
11月12日,中苏双方举行了最后一次会谈。按日程,由勃列日涅夫介绍赫鲁晓夫下台的原因。如周恩来所料,没有谈出什么新内容。为了把球踢到中国一边,勃列日涅夫提出,苏共中央建议,只要中国方面准备好,就举行两国高级会谈,一步一步向前迈进,恢复苏共和中共之间的信任。周恩来表示将报告中央,并针对苏方的建议指出,我们的门是开着的。
11月13日,中国党政代表团乘专机离开莫斯科回国。
(摘自《党史博览》余湛、余敬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