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锡伯族与满族在历史发展中,有过密切的接触与交流。但因锡伯族多次迁徙,与满族的语言接触也随之发生变化。文章依据语言发展的基本规律,论述了锡伯族与满族语言文字之间的亲近关系,并通过考察锡伯口语与盛京满语方言之间在词汇、语言习惯和语法结构等方面存在的诸多差异,解释了锡伯口语的历史传承性,以及锡伯口语与满语的本质差异。在文字方面,则详细阐述了锡伯文是在满文基础上衍生的,并且正处在不断创新、完善和发展的进程之中。
[关键词] 锡伯族;满族;语言文字;语言接触;语言差异
[中图分类号] H221;H243[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2096-2991(2024)03-0021-11
语言和文字,是伴随着人类社会形成和进步而产生、变化和发展的。语言中最基本的词汇、语言习惯、语法结构具有极高的稳定性和传承性,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从而也成为甄别一种民族语言或方言的判定因素。文字是语言的书面表达形式,但并非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字,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会有产生文字的条件。有些文字也会在借鉴其他民族文字的基础上而创制,满文正是如此。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清太祖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和噶盖参照蒙古文字母创制了老满文;后金天聪六年(1632),清太宗皇太极令达海进一步改进满文字母系统,创制了加圈点的新满文。“满文创制出来,即以建州女真方言为基础来书写单词。这就是现在学术界所说的满语规范语、书面语”[1]。
对于锡伯族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历史上有多种不同的看法。有观点认为锡伯族是鲜卑的后裔,锡伯族的语言是鲜卑语。也有观点认为锡伯族历史上曾长期生活在海拉尔东南扎兰陀罗河流域,曾隶属于科尔沁蒙古部,锡伯族人使用的是一种“非清非蒙”语言1,同时,锡伯族人也通晓蒙古语和蒙古文。还有观点认为,锡伯族是女真的一支,所使用的语言是女真方言的一种。“《新唐书·室韦传》记载,室韦‘风俗语言同靺鞨,室韦是史书上对锡伯族的称谓,靺鞨是女真的称谓,所以锡伯语和满语自古就是亲近的语言”[2]7。还有观点认为,清朝政府将锡伯族人从蒙古科尔沁部赎出编入满洲八旗后,锡伯族人就放弃了原来的语言,改用了满语满文1。
显然,可以肯定传统锡伯语不是蒙古语,也不是建州女真语。那么,在康熙年间,锡伯族人是否放弃原来的语言,改用了满语呢?本文基于锡伯族的历史发展进程,依据语言文字发展演进的一般规律,对锡伯语和锡伯文的发展变化提出不同的看法。
一、锡伯语的发展历程
锡伯族的先祖是东胡系的拓跋鲜卑,早在东汉以前就活动在大兴安岭北段以“嘎仙洞”为中心的地带,以狩猎游牧为生,所用语言为鲜卑语。公元386年,拓跋鲜卑的统治者入主中原,建立北魏政权。而另一部分以“室韦”为号,在嫩江左岸的绰尔河、洮儿河流域活动,其中的一部分室韦成为锡伯族的祖先。唐代,锡伯族先祖归属唐王朝。辽代,锡伯族先祖受契丹统治,开始从事农业生产。辽亡金兴,很多女真人移居嫩江流域屯垦,与锡伯族先祖错居杂处。由于锡伯族先祖与女真族的习俗和生产方式相近,语言也有相似性,因此,锡伯族先祖不可避免地受到女真文化影响,尤其是在语言方面。元代,锡伯族开始归蒙古族统治。元至明代前期,多数锡伯族人处在蒙古兀良哈三卫之一的福余卫统辖之下,为元军生产军粮。明永樂末期,兀良哈三卫大部南迁后,科尔沁蒙古部落势力迅速扩展到绰尔河、洮儿河等地,从此锡伯族又处于科尔沁蒙古部落统治之下。锡伯族在蒙古地区生活长达数百年,在日常生产生活中仍然使用着自己的民族语言,并未被蒙语同化。主要原因如下:其一,蒙古族为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而锡伯族为农耕渔猎民族,多数于河畔或森林聚族而居,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社会和地理环境中,两族始终没有聚居一处,客观上限制了他们之间的往来,因此锡伯族与蒙古族的语言接触并不频繁。其二,锡伯族先祖的语言与蒙古语非同一语族,因而学用蒙古语相对困难,语言同化存在障碍。其三,那时锡伯族先祖的生活方式从游牧渔猎,进入到更为先进的农耕阶段,因此在两个民族语言接触中,蒙古语很难成为施惠语言。
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九部之战以后,锡伯部落有人携眷投诚归附努尔哈赤,受到后金礼遇,而留在科尔沁的锡伯部、卦尔察部、达斡尔部则于清崇德元年至清顺治五年(1636—1648)间陆续编入科尔沁十旗,锡伯族与科尔沁蒙古族才有了更为广泛的语言接触,在此后数十年间少数锡伯族精英成为精通锡伯语、蒙古语的双语人才。康熙三十一年(1692),清朝政府将锡伯部、卦尔察部、达斡尔部等部族计14 458丁从科尔沁部赎出编入满洲八旗,并将他们迁徙到齐齐哈尔、伯都纳、乌拉等地屯垦驻防,合编为80个牛录。其中,三地的锡伯族共编74个牛录[3],这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民族群体,屯垦驻防在无形中构建了一个保证锡伯语能够延续发展、封闭的社会环境,也为锡伯族吸纳满族语言文化创造了条件。在这一时期,相对于锡伯语,满语是拥有文字系统、占有文化优势的语言,且满语为国语,满族在政治上具有统治地位。因此,在锡伯族和满族的语言接触中,满语必然成为施惠语言。
随着社会的发展,一个民族在语言接触中从施惠语言那里学习新鲜词汇和表达方式,这是语言发展进步的普遍规律。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锡伯族青壮年处于学习应用锡伯语、满语的双语状态,在家里或族群中使用锡伯语;在当差从役时使用满语。满语的大量词汇和表达方式也在这一时期通过社会交流不断融入锡伯语中。另外,清朝政府在对待民族语言问题上比较宽容,除了要求在官场行文中使用满文、公务交流中使用满语外,其他场合并未强制不同民族民众使用满文满语,也不存在锡伯族人放弃锡伯语改用满语的情况。直到雍正、乾隆两朝,为防止满洲全盘汉化,当朝皇帝才多次下达谕旨强调“骑射国语,乃满洲之根本,旗人之要务”1,采取了一定措施,要求在旗之人学满文用满语。
清朝入主京师后,陪都盛京(现沈阳)诸城的防务相应削弱。至康熙年间,盛京诸城兵力不济,“由懦弱之辈、家奴披甲”等来充当八旗驻防兵。康熙三十七年(1698),康熙帝东巡东北,在检阅八旗官兵时下谕:“盛京、乌拉官兵,不知法度,不像围猎之兵。将军惧于诸协领、章京而不管束,协领、章京惧于兵丁而不管束,风气极坏……再,盛京兵丁多不讲满语,不谙马步箭,极为懦弱。据此,请饬盛京将军等教习马步箭、满洲语。其中极为懦弱者,更换替补。” [4]123-125 面对盛京诸城八旗官兵“懦弱”的现实,清廷所采用的重要措施之一就是从驻防在齐齐哈尔、伯都纳等地的锡伯官兵中选调6600余人,陆续迁入盛京诸城,同当地的满洲兵合编牛录。这样既能对锡伯官兵“分而治之”、管制约束,又能加强盛京诸城的军事防务,还能使不会讲满语的满洲官兵和百姓,能够接触满语水平较高的锡伯族官兵,从他们那里学习和巩固满语。显然,在语言接触过程中,盛京的锡伯语和满语在潜移默化中相互影响、相互融通不可避免,盛京南满语2的形成是这两种语言共同作用的结果。
此后又经过六十余年,直到乾隆二十九年(1764),康乾盛世已接近顶峰,盛京的满语和锡伯语均已发展到高度成熟的阶段。这一年,清政府从盛京、凤凰城、辽阳城等十五座城中挑选锡伯族官员10名,兵丁1000名,连同眷属在册人口共3275人,加上途中出生和自行跟随的750余人,共4030多人[5]165-166,西迁到新疆伊犁屯垦戍边,也把满文和具有盛京南满语方言特点的锡伯语带到了新疆伊犁的察布查尔。从此,盛京的满语和新疆锡伯族的锡伯语走上了各自不同的发展道路。
盛京诸城的满洲民众和留在盛京诸城的锡伯族民众,他们的口语从乾隆朝后期开始,呈现出逐步衰落的迹象,到清朝末期,已趋近消亡。但是,新疆察布查尔的锡伯族却保留并持续使用满语直至20世纪中叶,这是因为察布查尔地处边关,人迹罕至,交通不便。驻防在察布查尔的锡伯营八个牛录,建立了八座具有军事性质的城池,严格地生活在八旗制度下3。除了锡伯营外,能够相互交流的就是使用满文满语的满营、索伦营,形成了一种封闭的社会环境。“锡伯族虽然离开了东北这一大的讲满语的社会,但仍生活在伊犁这样小的讲满语的社会环境里。而历史事实也不可争辩地证明了这一小的社会环境,对活的语言文字的保留所提供的条件,所创造的环境,远远超越了东北的大环境”[6]。即使1911年爆发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后,察布查尔的锡伯族仍然不可思议地在八旗制度下又生活长达27年之久,直到1938年察布查尔的八旗制度才被彻底废除4。但是,这种封闭的语言环境仍保持到20世纪40年代末,察布查尔较偏远的村落甚至一直保持到20世纪60年代。从1764年到1947年间,新疆锡伯族人所使用的语言文字在这180多年很少受到外界影响,完全保持了清朝鼎盛时期的风貌,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从20世纪40年代末开始,锡伯族人所用的语言文字才逐渐进入新的发展阶段——锡伯族与汉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俄罗斯族等各族民众有了较为广泛的接触,各民族的一些词汇、语言元素等开始融入到锡伯族人的文字和口语之中。
二、锡伯语、锡伯文与满语、满文的差异
许多学者认为,现代锡伯族所使用的就是满语满文。锡伯族本族不少人士似乎也认为自己所使用的就是满语满文。其实,这只是看到了表面现象,而忽略了语言的本质特征和语言发展的基本规律。下面首先谈谈锡伯语与满语的差异。
(一)锡伯语与满语的差异
从锡伯族在康熙三十一年(1692)编入满洲八旗开始,锡伯族就和满族有了广泛的语言接触,开启了语言同化的进程。在这一时期,由于满语词汇的丰富程度远高于锡伯语,锡伯语进入同化的第一步,即语言移借阶段。具体表现为锡伯族青壮年人开始操用双语,锡伯族口语中逐渐融入满语中的新鲜词汇,而这些词汇往往是新思想、新概念、新事物的描述性词汇,这是在锡伯口语作为受惠语言中没有对应词语的情境下发生的。康熙三十七年(1698)之后,部分锡伯族官兵迁徙至盛京诸城,由于盛京诸城满洲自身满语口语能力衰退严重,这时的锡伯口语反倒成为施惠语言。然而由于书面语对口语的强大影响力,以及公务从役中必须使用满文、满语,从而形成了锡伯语和满语相互影响共同发展的阶段。这一阶段持续了六十余年,一直延续到乾隆二十九年(1764)。这一年,部分锡伯族人离开盛京诸城西迁新疆,同时也开启了新疆锡伯族人和盛京满洲人语言发展的不同进程。到了清乾隆朝中后期,多数满洲人开始放弃自己的语言文字,改用汉文汉语时,留在盛京诸城的锡伯族人也同样走向了改用汉文汉语的道路。而新疆察布查尔的锡伯族则不同,由原来在盛京诸城散居的状态,改为到察布查尔聚居的状态,锡伯族原在盛京时因散居形成的略有差异的锡伯族语有了融汇交流、复苏振兴的条件。
锡伯族现在使用的锡伯语中大量词汇的发音与盛京南满语有高度的相似性。爱新觉罗·瀛生先生在其文章中就搜集整理了200多条对照词条[7]4-9。本文摘录前13条盛京南满语、锡伯语、京语、规范语对照词条,见图1。
图1中,盛京南满语等采用拉丁转写,用圆括号括起来的锡伯语来自于《锡伯口语研究》1,采用的是类似汉语拼音的转写形式(其中x与拉丁转写s对应,下面带钩的字母h? 是小舌位辅音),而盛京南满语中词尾带括号的字母(a)、(e)等是“它还保留一个极轻声的元音痕迹”,“在急速的语流中是难以听见的”[7]14。从这些词条可以看出,“将盛京南满语与规范语(建州语)、京语(建州语经音变而派生的语音)相对比,发现盛语与规语是近亲关系。将盛语与锡伯语试加对照(对照二者一些词的发音),发现盛、锡二语甚相近,几无区别”[7]10。这篇文章也指出,“盛、锡二语极似,大体皆同,但仍有小差别”[7]15。例如:规语amba,盛语说ambe,锡语为(ambu)2,有e、u之别。规语abalambi,盛语为afalem(e),锡语为(avelem),有a、e之别。规语buhū,盛语为buhu,锡语为(boh? u),有u、o之别。规语ninju,盛语为inju,锡语为(inzhi),有u、i之别。“这些元音之間的变化存在于满语诸方言中,是常见的现象”,“但总的来说,盛、锡二语是相近的。盛、锡二语在辅音方面不存在差别,二者也与规语在辅音上无别”[7]15。
锡伯族口语中有大量的词汇与盛京南满语高度相似,能否说明锡伯族口语就是满语口语呢?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答案是否定的。满语在发展过程中,汲取了大量汉语词汇,丰富和发展了满语满文,而锡伯族人在东北地区生活期间,学习了大量的满语词汇,同样是对锡伯语本身的丰富和完善。自从锡伯族人离开盛京,锡伯语和满语的自然接触3就基本不再存在,但保留了非自然接触状态,即在不同空间通过文字传播或文献翻译展开的语言接触。满语对锡伯口语也基本不再产生新的影响,满语对锡伯口语的同化过程已然终止。事实上锡伯族的日常词汇、语言习惯和语法特征——锡伯语言的根基和灵魂——并没有被满语替代,数百年来锡伯族人仍然按照自己民族的语言习惯讲锡伯语,同时也能熟练地使用满文满语。
锡伯语与满语的差异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日常词汇的差异。下面以满语、锡伯语(文字形式)、汉文词义的顺序列出锡伯口语中常用的一些基本词汇与满语的对比,如表1所示。45
从上述对比可知,锡伯族的日常词汇中存在大量与满语不同的词汇,这是锡伯族人仍然使用着自己语言的一个佐证。
2. 语言习惯的差异。锡伯语和满语在语言习惯上也有许多不同。例如:下雨,满语为ag?a ag?ambi,锡伯语为ag?a dambi;吸烟,满语为dambagu omimbi,锡伯语为dambaku g?oqimbi;聊天,满语为bai leoleqembi,锡伯语为piyal sindambi;胡萝卜,满语为janquh?vn mursa,锡伯语为suwayan mursa;经手,满语为alifi iqihiyambi,锡伯语为gala nikenembi;角力,满语为h?vsun meljembi,锡伯语为h?vsun mek?tembi;俯卧,满语为umuxuhun dedumbi,锡伯语为u?kume dedumbi;下笔,满语为fi nikebumbi,锡伯语为fi dosimbi;不要胡说八道,满语为ume balai balai gisurehe,锡伯语为ume bodo?qa? gisurehei;我想去,满语为bi geneki sembi,锡伯语为bi geneki seme g?oninmai;明天来吗,满语为qimari jimbio,锡伯语为qimari jimna;你在干什么,满语为si ai baita iqihiyame ilihabi,锡伯语为si ai baita iqihiyamahei,等等。
在满语中,dergi、wargi、julergi、amargi这四个词最初只有“上”“下”“前”“后”的概念,最典型的应用就是“上天”“下地”“房前”“屋后”,后来才有了方位的概念:太阳升起的方位为dergi ergi,太阳下落的方位为wargi ergi,房前的方位为julergi ergi,屋后的方位为amargi ergi。从此,dergi一词从原有的为上、为高、为尊,也有了“东”的含义,方位相反的词wargi也就有了“西”的含义。中国的房屋通常坐北朝南,julergi和amargi也就有了“南”和“北”的含义。在锡伯口语中,julergi和amargi的含义是相同的,dergi是为上、为高、为尊,但在方位上却指的是“西”。在这一点上,锡伯口语和满语的差异极大。为何如此,至今尚无考证。这里笔者提出一个猜想:锡伯族从世居之地海拉尔东南扎兰陀罗河流域,移驻齐齐哈尔、伯都纳和乌拉等地的只有官兵及其家眷,至于附丁及其家口基本没有搬迁。祖宗和家人的世居之地位于偏西方向,向西叩拜以西为尊则是必然。因此,dergi在锡伯族人口语中也就有了“西”的含义,并且一直保持至今1。
3. 语法结构上的差异。锡伯语和满语在语法结构有极大的相似性,但也存在一些非常明显的差异。举例如下:
(1) 锡伯口语中有一个满文满语中没有的后缀-mak? 1,这个后缀在锡伯口语中使用得非常广泛。
在名词后附加-mak?表示动作所用的手段、方式或工具,作名词的工具格。例如:
ter du?g?av bodomak? h?ualuk?u na? 用菜刀破那个西瓜吗?
在名词或代词后附加-mak?,表示与主体协同动作的人或物,作名词或代词的联格(共格)。
bi mini qih?aler nanemak? enbad genem。我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去。
在主要动作发生前依次发生的若干个动作的动词词干后附加-mak?,表现为该动词是顺序副动词(递进副动词)。
bi bod genemak? jak jemak? da genkie。我回家吃了饭再去吧。
主体在同一時间内进行的两个动作,前一个动词附加-mak?,表示行为、动作的情感或方式,表现为该动词是并列副动词。
ter injimak? gisermie。他笑着说。
以tukumak?、omak?作连词,表示因果关系。
bi nimku bah,tukumak? da kiqend gen mutuk?ui。我病了,所以未能去上课。
bi wak? omak?,we omie? 不是我,还会是谁?
在动词词干后附加-mak?,后接te(坐)、ila(立)等助动词,表示动作正在进行。
h?vdun gen,sin ame bod alimak? tehei。快去,你爸在家等着你呢!
在动词词干后附加-mak?,后接sindahei(放了)、giahei(拿了)等助动词,表示动作不由自主或无意地发生。
ter nanei julhed fietemak? giahei。他在别人面前不小心放了个屁。
在动词词干后附加-mak?,再附加助动词dudu或sinda,表现为动词的持续体或结束体。
naneveni em tomak? dudur。别老骂他。
(2) 满语动词的各种态通常采用黏着语的模式来实现,即在动词词干上附加各种屈折中缀,来表示语法关系。这些中缀包括:使动态、被动态的-bu-,互动态的-nu-、-ndu-,齐动态的-qa-、-qe-、-qo-,方向态的-na-、-ne-、-no-、-nji-,持续态的-ta-、-da-、-te-、-de-、-xa-、-xe-、-xo-、-ja-、-je-、-jo-、-qa-、-qe-、-qo-,等等。锡伯文也采用这种黏着语模式,但在口语中往往采用含义更为直接明晰的分析语模式。
例如互动态,锡伯口语习惯使用bei beid、bei beiv、bei beideri、beis siden、beise ni等表示相互关系,如表2所示。
齐动态的中缀-qa-、-qe-、-qo-在锡伯口语中很少使用,锡伯口语的表达一般是在动词前附加 embad来表示一起的意思,如下页表3所示:
方向态在锡伯口语中是在动词词干后附加-m,再接动词genem、jim来表示,如表4所示。
持续态在锡伯口语中通常采用在动词前附加副词gul gul、qa?di来表示经常性的行为或动作,如表5所示。
另外,锡伯口语中还用动词的进行体[8]339形式表示持续的状态,即在动词词干上附加-mak?,再接表示持续状态或动作的助动词dudu。例如:
an em gisun ni gisuremak? dudumie?怎么没完没了地说那一句话呀?
满语动词的使动态、被动态往往是在动词的后缀和词干之间添加一个附加成分-bu-即可,锡伯语也是如此。但在祈愿式、命令式语气中,锡伯口语中则是在动词词干加附加成分-me+bu(mbu)构成。这是锡伯族在长期口语交流过程中形成的一种固定用法,已完全固化,具有动词态的意味。萨蒙先生称其为“给动态”[8]335。例如:
minde geli emu moro tebume bu!(tumbu) 再给我盛一碗!
(3) 锡伯口语的语法中动词还有“体”的语法范畴,表示行为在一定时间内进行的情况。动词的体有开始体、进行体、持续体和结束体四种[8]339-341。
开始体以中缀-meqi- 接在动词词干之后,表示开始时的行为或状态。例如:
ter jak? gel budu?qa? gisiremeqihei。那家伙又开始胡说了。
进行体以后缀-maila接在动词词干之后,表示进行着的行为或状态。例如:
si nenem jemaila,bi sunqai aqevemahei。你先吃着,我在兑奶茶。
持续体以后缀-mak?接在动词词干之后,然后再接助动词dudu,表示持续进行的行为或状态。例如:
ter su?gitun ilak?u aiqimak?dudkei。那台机器不停地震动着。
结束体以后缀-mak?接在动词词干之后,然后再接助动词sinda,表示行为动作的完成或结束。例如:
ji?qa min deli? bensev wirimak?sindahei。警察把我的驾驶本扣留了。
(二)锡伯文与满文的差异
满文的规范语(书面语)是以建州女真方言为基础,因此,满文的规范语必然与建州女真方言最为贴近。然而书面语与建州女真方言还是有差别。“应当指出的是,满语书面语在16世纪或者起码在17世纪形成之后再未变动过。此外,毫无疑问,满语书面形式一开始就不同于其口语形式。简而言之,满文不是其语音体的书写文”[9]358。满语有多种不同的方言,与建州女真方言最接近的是盛京南满语。因此,盛京南满语和满文的书面语也是最接近的。
锡伯族原本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编入满洲八旗后,有了接触满文满语的条件。当时,清朝政府普遍设有官学,教授满文满语,在旗之人必须入学受教。锡伯族人原本就善于学习各种语言,学起满文则更为轻松愉悦,编入满洲八旗后,族内民众逐渐形成热爱学习、崇尚教育的风气。锡伯族人西迁时,也把满语和大量满文书籍带到了察布查尔。锡伯族人除了在牛录的义学或私塾中学习满文和满语,还在农闲季节聚于屋内或院落,用一种锡伯族特有的、被称为“朱伦呼兰比”的群众文化形式,念说吟诵满文经典文学著作,这一吟诵形式如歌如泣,引人入胜。在这个文化活动中,通常会吟诵一段,在吟诵者休息品茶之际,再交流感慨一番,即使是没有读过书的人也在品味文学、尽享乐趣中学会了大量的满文词汇和满语表达方式。
錫伯族人视满文为珍宝,极力保护着满文的传统性,从不刻意将锡伯口语和近现代词汇用于满文书面语写作之中,若有人在写作时随意使用,会受到老人的严厉斥责。然而,20世纪30年代起,这一状况终于有所改变。为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锡伯文的生成、演化过程也正式开启。这一时期,在苏联留学回来的锡伯族知识分子曾用西里尔文和拉丁文创制了锡伯文,施行后均告失败。直至20世纪40年代末,在满文基础上的锡伯文改革才得以成功。1947年,伊犁“锡索文化协会”的学者对满文进行整理改革,运用满语文的构词规则创造了许多具有时代特征的新词术语以及使用了部分符合满文构词规则的锡伯口语词汇。同时,“锡伯文”这一称谓也开始使用起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认定民族成分时,“锡伯”二字确认为锡伯族的名称,锡伯文、锡伯语也成为锡伯语文的正式名称。自20世纪80年代起,锡伯文又有了进一步的改革和发展。1991年,经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人大会议批准,县人民政府制定并颁布了《现代锡伯文学语言正字法》[10],从而使锡伯文走上了标准化的道路。
在满文的基础上,锡伯文的改革比较典型的方面体现在以下几点:
1. 从十二字头中取消了元音v以及n、b、p、s、x、l、m、q、j、y、r、f等12个辅音与v拼写的字节(或称为“字”),但保留了小舌辅音g?、k?、h? 与v的拼写形式,并将v的词中和词尾形式归并到元音u的字符集合中。另外,《御制增订清文鉴》的十二字头中没有辅音t与v的拼写音节,躲过被取消的命运,因此在实际应用中仍然存在。此外,在切音字中的y与v的拼写形式仍被保留,v的词首形式仍在使用1。事实上,这种变化引发了一些新的问题,极有可能产生新的调整2。笔者认为,满文第六元音v具有特殊的语音特征[11],且具有区别词义的功能3,是满文中极为出彩的一笔。在锡伯文中对第六元音v的上述处理,是那个时代流行文字简化、考虑不周导致的结果。
7. 满文中的汉语借词,是按照当时朝廷中流行的汉语方言的发音创制的,一些已经在锡伯文固定的或在古籍中的,仍按原有的、约定俗成的对音形式书写。但是现代常用的借词,例如:jiya?giyvn(将军)、hiyooxun(孝順)、giyoo(轿)等,则需要依照现代普通话正音,因此上述几个借词需要更改为jiya?jiyvn、siyooxun、jiyoo,诸如此类。
8. 满文中i、ni、de、be、k?ai、qi等虚字不能换行到下一行行首,锡伯文则只规定了i不能换行,其他则未加限制[10]91。
9. 满文的标点符号只有满文形式的逗号和句号。锡伯文则规定了和汉文形式相同的16种标点符号。
另外,2014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语言名词术语规范审定委员会,以《汉锡名词术语规范词典》出版的形式,正式公布了锡伯文专业组三十年间收集整理的一万多条名词术语。在实际应用中还有更多约定俗成的锡伯口语、维吾尔语、哈萨克语、蒙古语、俄罗斯语词汇在使用。
由此可见,相对于满文,锡伯文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三、结 语
综上所述,现代锡伯口语中有大量的满语词汇,语音系统也和盛京南满语相差无几,若让一位能娴熟使用锡伯文的锡伯族人完全用书面词汇和语法形式表述交流时,听到的话语必然与盛京南满语高度相似。也就是说锡伯族人将盛京南满语相当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但是从锡伯人日常交流来看,锡伯人所说的语言保留了属于本民族的丰富的日常词汇、自己独特的语言习惯和不同于满语的语法结构。因此,从语言学视角来看,锡伯族人所说的语言是锡伯族人特有的锡伯语,是从传统锡伯语与满语的语言接触中丰富和发展而来的,且与盛京南满语有高度相似性。
锡伯族原本没有文字,从锡伯族编入满洲八旗后到1947年之前,锡伯族一直继承和使用着满文,满文已充分融入到锡伯族人的文化、生活、军事、经济和政治等各个方面。1947年之后,为了适应现代社会发展的需要,锡伯族人在满文的基础上进行改革与创新,形成了现在的锡伯文。在20世纪60年代末,锡伯文的使用曾中止约十年左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锡伯文的使用与教学、出版等事业重新恢复,锡伯文在锡伯族各个领域得到广泛应用。锡伯文虽然实现了华丽转身,内容不断丰富和完善,但是时至今日,算起来锡伯文的使用时间仅仅六十余年,尚未能实现对锡伯口语和语法结构的全覆盖。所以只能说,锡伯文继承了满文这一国家宝贵文化遗产,正处在不断创新、发展和完善的进程之中。
[参考文献]
[1]爱新觉罗·瀛生.从满族共同体的人员组成看满语京语音变[J].满语研究,1998(2):55-65.
[2]佘吐肯.锡伯语语法通论[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
[3]吴元丰,赵志强.锡伯族由科尔沁蒙古旗编入满洲八旗始末[J].民族研究,1984(5):60-66.
[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锡伯族档案史料:上册[M].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1989.
[5]贺灵,佟克力.锡伯族史[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
[6]安俊.锡伯语言文字乃满语满文的继续[J].满语研究,1985(1):41-47.
[7]爱新觉罗·瀛生.谈谈满语的京语[J].满语研究,1991(2):3-16.
[8]萨蒙,伊尔罕芝,郭向阳,等.锡伯语通论[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
[9]C·卡鲁仁斯基.锡伯语述评[A]//佟玉泉,译.克力,博雅,奇车山.锡伯族研究.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
[10]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现代锡伯文学语言正字法[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2.
[11]付勇.满文第六元音的语音特征[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3):8-17.
【责任编辑 王金玉】
The Relationship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Xibe Language and the Manchu Language
FU Yong 1,2
(1. University of Mathematics & System Sciences,Xinjiang University,Urumqi,Xinjiang 830046,China;2. China Xibo Language and Culture Research Certer,Yili Normal University Yining,Xinjiang 835000,China)
[Abstract] The Xibe and Manchu ethnic groups have had close contact and exchange in their historical development. But due to the multiple migrations of the Xibe ethnic group, the language contact with the Manchu ethnic group also changed accordingly. The article uses the basic laws of language development to discuss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Xibe language and Manchu language and scripts. Through the many differences in vocabulary, language habits and grammatical structure between Xibe oral and Shengjing Manchu dialects, it explains the historical inheritance of Xibe oral and the essential differences between Xibe oral and Manchu language. In terms of writing, it is elaborated that Xibe script is derived from Manchu script and is in the process of continuous innovation, improvement and development.
[Key words] Xibe; Manchu; language and characters; language contact; linguistic differen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