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鑫
摘要:南宋教育家、思想家朱熹,编撰的数篇流传于世的童蒙读物在理学的建构、传播和发展方面发挥很大作用。这些童蒙文本是理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助力理学传播的重要手段。其内容兼具义理性、普及性和通俗化,其编撰为儿童和理学初学者提供了规范化的读本,有效发挥了理学文本的传播功能。朱熹的童蒙教材完善了朱熹理学著作体系的建构,在语言和内容上化繁为简,将晦涩深奥的内容简单通俗化。教育对象并不局限于儿童,理学入门学习也同样适用,使童蒙教材的传播更具广泛性。内容以道德教化和行为规范为主,充满理学色彩。
关键词:朱熹;理学传播;童蒙教材
中图分类号:G629.299;K24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4)10-0049-04
Cultivating the Potential of Sages and Men of Virtue
—The Significance of Zhu Xis Teaching Materials
for Children to the Dissemination of Neo-Confucianism
Yu Xin
(Faculty Education,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50046)
Abstract: Zhu Xi, an educator and thinker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compiled several childrens teaching materials that had been handed down to the world, which played a great role in the construction, dissemin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Neo-Confucianism. These texts ar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Neo-Confucianism system and also an important means to facilitate the dissemination of Neo-Confucianism. Its content is rational, universal and popular. Its compilation provides standardized books for children and beginners of Neo-Confucianism, effectively playing the dissemination function of Neo-Confucianism text. Zhu Xis teaching materials for children perfect his construction of the book system of Neo-Confucianism, simplify the complexity in language and content, and simplify and popularize the obscure and profound content. The target audience is not only limited to children, but also to the beginners of Neo-Confucianism, making the dissemination of the childrens teaching materials more extensive. The content of those materials is based on moral education and behavioral norms, and is full of the features of Neo-Confucianism.
Keywords: Zhu Xi; the dissemination of Neo-Confucianism; childrens teaching materials
蔡元培先生言:“宋之有晦庵,猶周之有孔子,皆吾族道德之集成者也。”[1]为维护王朝的长久统治和发展,朱熹意欲通过教育清朗人心。朱熹整理儒学和理学文本,使散落在诸多书信和语录中的理学家的思想言论系统化、规范化,更方便人们的学习和交流,使理学思想的传播有了更坚实的载体和更实用的媒介。
朱熹认为“古者小学已自养得小儿子这里定,已自是圣贤坯璞了,但未有圣贤许多知见”[2]135。打好圣贤坯模,使人在小学阶段熟其存养、厚其根基,到大学之后“划出些精彩”“加光饰”即可达到培养圣贤的教育目的。圣贤书中遍藏儿童需学习的封建伦常,但义理精深,恐非启蒙之所需。朱熹根据打圣贤坯璞的阶段性教育目的编撰童蒙文本,将理学思想的教育向前延伸至小学、童蒙阶段,一方面可以便于儿童或理学初学者进行义理入门,另一方面也有利于通过童蒙文本进一步传播理学思想。
一、朱熹童蒙教材的内容特点
童蒙教育作为教育的第一阶段得到朱子及理学家重视,童蒙文献作为通过文本传播的第一环被应用到理学传播过程中。《小学》《童蒙须知》《训蒙绝句》等童蒙文本作为理学传播的重要媒介,其内容既有理学化的义理性,又兼具普及性和通俗化。
(一)训诂与义理兼顾两全
朱熹《论语训蒙口义》是学习《论语要义》的基础,其内容不仅参考宋以前的训诂,而且加入朱熹的个人见解[3]。《论语要义》“本非为童子之设也,故其训诂略而义理详。殆非启蒙之要”[4]。故作《口义》以通其训诂。《小学》作为与《近思录》等性理学著作齐名的理学典籍,通常被封建知识阶层认为是入门版的性理修养指导性文本,“欲升入近思录之堂室,必由小学阶梯而上。”[5]383《小学》既可作蒙书用于引导学童入门儒学,也可以作为成人存心养性的性理修养的书籍,旨在进行道德规范和道德教育,并向其传授封建伦理道德规范和封建时代修身处世接物之要。清朝学者周永年认为“圣贤之学,不贵能知,而贵能行。须将《小学》一书,逐句在自己身上省察,日间动静能与此合否?”[6]《小学》的学习奠定了成为圣贤坯璞所需的义理之性。
天理和道德是程朱理学思想的核心。“以阐释理学、重视伦理道德修养为基本内容的朱熹童蒙读本的编写正是这种理学精神的折射,是朱子以德为先教育思想的反映。”[7]在《小学》中,汇集历代圣贤嘉言懿德以教儿童为学为人之道理。例如,《外篇·嘉言第五》记,诸葛武侯戒子书曰:“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5]435以符合新儒学道德观和伦理观的圣贤之教贯穿其中,全书充满理学道统观念的色彩。《训蒙绝句》作为朱熹所作用以训蒙的五言绝句,更是直截了当地将义理之说展现得更为直白,诗的标题皆为理学名目,如《天》《知天命》《居敬》《克己》等。《致知》中“此心原自有知存,气蔽其明物有昏。渐渐剔开昏与蔽,一时通透理穷源”[8]8。可见,通篇皆为义理之说,介绍理学概念,阐释理学道理,以此引导稚童渐入理学之门。
(二)普及性与通俗化相辅相成
“四子,六经之阶梯;《近思录》,四子之阶梯;小学,《近思录》之阶梯。”[2]2824朱子蒙学读本不仅只面向儿童,还有作为理学普及读本对理学入门者的启蒙和奠基作用,使童蒙教材的传播更具普及性与广泛性。《小学》在实际的传播中呈现出对象群体画像模糊的特点,从开蒙稚子到百夫俗子皆可以此为读物。“后生初学,且看小学之书,那是做人底样子。”[2]138自后生初学到先生下学,从口读心诵到身体力行,《小学》将前贤之言和道德义理说与众人,《童蒙须知》从细微之处入手规劝蒙童日常行为,在思想和行为两方面进行教育,易于被教育者接受。明王锜“惟以礼义廉耻教化诸生,读书必自《小学》始”[9]。《小学》一书并非是针对儿童启蒙的教童子之书,基本上适用于自少至老全年龄段欲修敬之人。朱子本人在与门人关于超龄理学初学者学习内容的交流中也提到:“授《大学》甚好,也须把《小学》书看,只消旬日工夫。”[8]3074童蒙读本为全年龄段读者提供了朱子理学思想,使理学提倡的社会伦理和行为规范通过教育得以实施。
《童蒙须知》从衣服冠履,言语步趋等五方面对儿童行为进行规范。开篇中“大抵为人,先要身体端正”[5]371,要求童蒙从日常生活做起,培养良好的生活习惯,对言谈举止做出规范,以使其沉稳不轻浮。还在文字书写、学习习惯方面作出具体指导和规范,也为与大学阶段的衔接打下基础。在早期晏眠、娱乐活动、相揖称呼等杂细事宜方面皆做了详细规范,以培养良好的习惯。语言简明通俗,无需过多解释就能使儿童理解。朱熹的另一蒙学著作《训蒙绝句》以四书中的关键词为题作七言绝句,他在序中提到,“病中默诵四书,随所思记以绝句,后以待训蒙者五言七言之读”[8]5,把理学化、学术化的内容用诗化、口语化的形式进行凝练,如“如何率性名为道,随事如缘大路行”[8]10,增强记忆性和流传性,以此进行道德教化和理学知识传播。
二、童蒙教材对理学传播的价值
(一)补缺拾遗:完善朱熹理学体系的建构
除了在宏观层面集理学之大成以外,朱熹还在理学思想的传播上做了很多努力。程朱理学体系完整的文本建构对理学传播的作用不容忽视,其中童蒙文献在其理学文本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朱子认为“涵养需用敬,进学在致知”[10],而《大学》中的道德修养次序是格物致知再逐步过渡到诚意、正心等环节,并不能形成完整的主敬涵养体系。将小学阶段的洒扫应对进退納入道德修养理论体系,使主敬向前延伸至童蒙阶段,弥补小学教育内容和读物的缺失,实现理学道德教育的全方位覆盖。
朱熹认为童稚阶段物欲未染,知性未开,染苍则苍,染黄则黄,通过“蒙以养正”以达“圣之功也”[11]。朱熹认识到对儿童进行理学思想的灌输比对成人进行理学教化有天然的优势,可以让人从根基起抑制私欲并保持善性。儿童在理学思想的教导下树立符合理学道统的道德意识,通过对日常行为进行巨细靡遗的规范,贯彻理学道德意识,形成理学下的无意识的道德行为和思想。从儿童时期即重视伦理道德的培养,使儿童明白忠君孝亲的道理。通过对儿童进行“习与智长、化与心成”的训练,把社会伦理规范化,并对儿童起居、学习做出详细规定,引导儿童道德的养成,进而形成良好的社会风俗。朱熹在童蒙教育中意识到儿童的可塑性并贯彻在实践中,对理学的传播有开创性意义,童蒙教育文本作为理学文本的重要组成部分得到朱熹的重视。
(二)出浅入深:通俗化语言传播义理
朱熹在《童蒙须知》中用较为简练通俗的语言将晦涩繁琐的礼仪规则和行为习惯表达出来,将儿童个体道德培养同具体实践和日常生活相结合,为儿童的习惯养成、德行培养、修身和正心之要提供了具体可行、实操性强的指导性行为规范。通俗化的语言和规范化、具体化的行为要求更易得到儿童乃至大众的接受,更便于在实践中进一步传播性理之义。
在朱熹的教育视野中,儒家经典的内容更适合儿童启蒙,但语言表达较为晦涩繁杂。《训蒙绝句》讲述理学知识化抽象为具体,将深奥的道理用浅显易懂抑扬顿挫的诗句表达,抑扬其音节,使儿童更易于接受。《训蒙绝句》在主旨上仍与《小学》和《童蒙须知》保持一致,重在伦理道德教化,但在形式上则更为明了突出,用教育口语化表达“教之以事”,借凝练性的诗歌形式宣扬理学学术观点与道德教化思想。童蒙读本作为一种传播载体,承载了向除儿童之外的更广阔的人群传播义理的任务,为朱子理学传播打开了新局面。
(三)推而广之:扩大适用对象与传播范围
朱熹以社会生活为切入点践行理学思想,通过童蒙教材面向社会,用理学思想规范日常生活。其童蒙读本的受众不局限于儿童,而是面向社会上全年龄段的理学初学者和修身养性的后进者,以及缺乏教育、文化水平有限的群体,是入门级的理学读本,使其理学思想的传播更为广泛。
朱熹等人对中国古代学术思想的改造与重构,使以理学为代表的新儒学更加系统化、条理化,有利于学生的学习与思想的普遍传播[12]。朱熹在其学术理论体系不断完善的同时,通过教育不断扩大其学说的社会影响,理学道德伦理的普及程度随之增加。将理学的学术观点、理论体系和道德伦理融入童蒙读物,不仅推动着童蒙教育体系的完善和教育教学理论的发展,也拓宽了理学的社会化渠道。南宋末理学被确立为官方正统哲学,朱熹编纂的童蒙教材及其影响下的童蒙教育实际已成为科举教育的基础内容。所以借助童蒙教材将儿童启蒙教育扩大为范围更大、受众更广的社会群体的启蒙教育,使朱子理学思想得到更进一步的推广。
(四)立意深刻:童蒙文本理学色彩浓厚
朱熹的童蒙教材核心要义是理学思想,在程朱理学体系下编撰的儒学文本定然在理学的思想框架下展开。在朱熹理学架构下,天理是最高法则,在理先气后、格物穷理、主静涵养等义理之说的作用下,其童蒙文献也有浓厚的理学色彩[11]。将儒学的价值本体与历史事实相互嵌套,用历史事实验证理学思想,提高朱熹新儒学的社会认同度。将富有理学内涵的道德伦理规范教给儿童,虽然方法简单机械,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此过程中儿童逐渐接受、内化、进而达到无意识的自觉状态并形成道统下的思维惯性,对个体产生的影响深刻。同样,散发理学色彩的童蒙文本,较之于其他理学文献来说,用更易被人接受的形式使程朱理学通俗化,在社会主流思想的地位上产生更深远的影响。
(五)应者云集:引领后世童蒙文本编撰
程朱理学体系一经朱熹确立,南宋以后的理学思想均是在朱子的思想平台上展开的。经过发展和传承,朱熹的个人观念转化为了社会意识,儒家经世致用思想得以应用,修齐治平的个人规范也得以实现。朱子的童蒙读本为后世理学家做出示范,引领了门人弟子以及后世的童蒙读本编撰。
在朱熹的引领和倡导下,童蒙文献的编写被理学家们重视,所编写出的文本也都在程朱理学的笼罩下添染义理之色。专门传授理学知识的童蒙教材中,理学的义理观念和道德伦理规范成为核心内容。朱子门人弟子仿照其童蒙教材体例,陈淳以诗的形式将礼仪要则择其要而编,《小学诗仪》强调礼仪训练,另有《训蒙雅言》《启蒙初诵》等道德教育类文本。程端蒙撰写《性理字训》《毓蒙明训》,韵律整齐,文字简短且深谙理学道理,与董铢著《程董二先生学则》阐发朱熹教育思想,按道学家的模式自幼塑造学生形象,体现小学阶段的培养目标。另有刘清之《训蒙新书》《戒子通录》、真德秀《教子斋规》等儿童理学启蒙类著作。朱熹及其门子弟子或在书院書塾教书,或入朝为官成为可发扬其童蒙教育思想的传播者,对童蒙教育的重视程度有所增加,所编撰的蒙学教材基本上都在一定时期内受到追捧,朱熹的蒙学教育思想在传承与发展中也进一步在社会层面得以落地。
三、结束语
除了门人弟子对其童蒙教材与教育思想的发扬传颂,后世诸多学者也推崇备至。“凡六经传注、诸子百氏之书,非经朱子论定者,父兄不以为教,子弟不以为学也。”[13]元代教育家许衡教导其子,“《小学》、四书,吾敬信如神明。”[14]清朝名臣张伯行著《小学辑说》,收录宋元明清以来名家对《小学》的论述。可见后世学者对朱熹及其儒学文献的推崇和景仰,其义理之学深入人心,封建社会士人推崇备至。《小学》不仅在后世产生了诸多刻本和注解,还传播至日本、朝鲜等国,在东亚儒家文化圈的儒林中被顶礼膜拜。
作为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编撰的童蒙读本蕴含丰富的道德养成教育思想,从理学的角度明晰了儿童道德养成教育的思维导向、内容架构、途径方法和历史影响,阐述了童蒙教育与社会进步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其童蒙文本作为理学思想的重要传播途径,从儿童个体的道德要求和行为规范出发,以“打坯模”的形式将理学思想进行灌输,使之形成符合道统的道德主体。以童蒙文本为切入点,使其理学思想逐步层层渗透,进而达到指引世人思想,指导社会生活,影响政治活动的作用。诚然,朱熹作为纯粹的理学家,其童蒙教材作为纯正的理学文本在理学思想的传播上可谓丘山之功,但在束缚人的思想方面也不可忽视,现代社会中应理性看待朱子童蒙文本的内容,不应简单地全盘否定或盲目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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