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政治漫画中的多模态隐喻和转喻互动整合——以漫画《不要打破宁静》为例

管少阳

(大连外国语大学 俄语学院,大连 116044)

当前,我们正处于多媒体迅速发展的时代,图像、声音等多种模态与文字模态相同,都能够传递信息,实现情感交流。信息技术的革新为多符号交际模式注入了活力,视觉感知甚至比线性文字更具冲击力。文字在信息传递方面的垄断地位逐渐削弱,在新闻媒体中亦是如此。

“政治漫画是反映社会、文化或政治的一面镜子,本身拥有独特的语类形式、规约和交际性,是新闻漫画的重要品类。”[1-2]从政治漫画的形式看,它同时包含图像和文字,经常作为报刊社论部分的插画出现,引导读者的思想,使其产生情感共鸣。

与单一的文字语篇相比,尽管多模态语篇具有多重优势,但如果直白式表达政治劝说,那么它的最终目的会大打折扣,甚至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政治漫画中视觉隐喻具有独特作用,是表达不断变化的政治局势和推进新政治事件的手段”[3],因而作为新闻媒体重要板块的政治漫画语篇,常以新奇的多模态隐喻和转喻手段,通过感官和概念的双重打造,最终实现政治劝说的诉求。

一、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理论

(一)多模态隐喻与多模态转喻定义

隐喻(metaphor)来源于希腊语“metaphora”,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隐喻一直被视为修辞和语言领域的研究问题。Lakoff和Johnson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4]使得隐喻研究有了革命性发展,他们认为隐喻不仅是修辞手段,更是一种思维方式,为隐喻的相关研究开辟了新方向。“概念隐喻是源域向目标域的语义映射”[5],即隐喻影响我们对不同概念的理解,多个概念系统间可以通过隐喻建立联系,从而达到用熟悉的概念系统理解另外一生僻概念系统。

Johnson指出,“语言学的经典认知隐喻研究有其自身的偏见,即意义仅存在于语言符号中,然而实际上,其他非语言符号或艺术形式在意义体验上与语言符号无异”[6]。Forceville最先系统、综合地在认知语言学理论框架下研究图像隐喻,将多模态隐喻(multimodal metaphor)定义为“由两种以上模态共同参与构建的隐喻”[7]。政治漫画是由图像和文字两种不同模态构成的语篇,其构成的隐喻属于多模态隐喻范畴。

转喻(metonymy)和隐喻同属人类的认知机制,但对于转喻的研究较少。“转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而且是普遍的语言现象。”[4]59如果说隐喻是两个概念域之间的跨域映射,那么转喻就是统一概念域中的认知凸显,“转喻是在同一认知域中用一个突显的事物来代替另一事物,比如部分与整体、容器与其功能或内容之间的互为代替关系”[8]。Kovecses[9]对转喻提出了比较系统的分类,他们根据同一认知域或理想化认知模型中转体与目标的关系,将转喻分为两大类:整体与部分、整体的部分之间互换而产生的转喻。王天翼和甘霖[10]将多模态转喻定义为“通过图像、声音和文字等多种模态中的部分信息代替整体、部分信息代替部分或整体信息代替部分的一种转喻机制”。

(二)多模态隐喻与多模态转喻的关系

隐喻和转喻在认知机制上有本质区别,但在实际语境中两者不是非此即彼的现象。“隐喻常基于转喻:隐喻充满了转喻。”[11]隐喻和转喻间有相通之处,可以构成一个连续统。Lakoff认为,“当隐喻和转喻之间存在对比时,需要描述融合隐喻和转喻的情况”[12]。转喻是比隐喻更为基础的认知模式。“转喻是隐喻形成的主要认知过程。”[13]人们通常可以通过事物的凸显部分判定整体,并诱发隐喻。在多模态语篇中,虽然有的直接呈现源域和目标域,但大多数情况采用间接的多模态转喻方式,以此为基础激活多模态隐喻的两域映射。

同时,源域的选择和向目标域的映射建立在体验性和文化背景基础上。由于人类感受的基本自然规律相同,多模态隐喻的识别基本相同,但由于社会文化和先验经验不同,隐喻的识别因此存在差异。“多模态语篇如若想要充分达到信息传达目的,还需要贴近受众群体的文化,以此激活特定的目标域。”[14]

(三)政治漫画研究方法及多模态隐喻和转喻互动

数字化发展促使“视觉信息”数量激增,这使媒体运用视觉信息直接传递信息成为可能。现今政治漫画更具广泛性和实效性,通常作为新闻部分的插图,一般以图像为主、文字为辅,具有文字与图像两种模态。漫画作为一种多模态文本,是现下最流行的媒体与公众交流形式之一,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喜闻乐见的多模态语篇。

政治漫画的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向。一是以多模态隐喻、转喻理论对政治漫画进行个案分析,潘艳艳[15]以该理论为视角,结合政治漫画语类特征、文化情感取向分析中国身份构建问题。二是对隐喻与转喻的互动关系分类研究,Goossen[16]、赵秀凤[17]基于一定数量的漫画语料,尝试对多模态隐喻与转喻关系进行分类。三是对基于Forceville的多模态隐喻分类模式,整合概念模型,赵秀凤[17]提出了多模态隐喻构建的概念整合模型,并以漫画为例进行实际论证。马廷辉和高原[18]从认知和社会两个层面对政治漫画进行分析,将多模态隐喻构建机制细分为四类,并揭示了隐喻背后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

俄罗斯政治漫画具有悠久历史,被誉为俄罗斯新闻媒体“最后的良心”,其传统是“用事实说话”。本文将以俄新社一则政治漫画为例,研究多模态隐喻与转喻关系,尝试在此处进行模型整合。

二、政治漫画中隐喻和转喻分析

(一)漫画描述

现以俄新社一幅典型的政治漫画(图1)为例进行说明。

图1 漫画:不要打破宁静

图1以图像和文字两种模态呈现,整个背景是悬挂在空中的圆月,渲染整个漫画描绘的事件背景为夜晚,月光将动物和行为展示得极为明显。图1可以进一步分为左右两部分,左面是两只披着羊皮的狼,一只狼说“НАШЕ РЫЧАНИЕ ЕГО НАПУГАЕТ(我们的吼叫声会惊吓到他)”,另一只狼说“А КОСТЮМЫ УБЕДЯТ В МИРОЛЮБИИ(衣服会让人相信和平)”。从两只狼的面部表情来看,它们极为狰狞,一只狼嘴里甚至还在滴血,显然刚狩猎成功,准备走向下一个目标。右面是一只正在房中酣睡的熊,它不知道夜晚即将发生什么。

(二)漫画中的多模态隐喻和转喻分析

这幅漫画的绘制背景是,美国在《Foreign Policy》发布了改善俄美关系的“方法”——在莫斯科“激起恐惧”的同时获得了俄罗斯人的信任。此处第一种多模态转喻为“熊转喻俄罗斯”。正如龙在中国文化中是能够带来雨水的瑞兽,熊也是俄罗斯民族文化中的典型代表,国际社会普遍认可俄罗斯是“熊的传人”,政治漫画正是以熊指代俄罗斯。第二种转喻是“狼转喻美国”,单通过图像我们无法确认狼转喻为何,而结合漫画创作背景可知此处狼指代美国。第三种行为转喻,面部表情亦是行为的一种,即图像转喻行为。狼面目狰狞、嘴巴带血,体现着凶狠、残暴,以图像的生动方式转喻美国的强横可怕形象。三种多模态转喻共同完成了熊和狼的身份锚定,激活了认知领域,以及两者转喻的国家形象。

狼以羊皮为伪装,试图以此迷惑沉睡中的熊,试图继续作恶而不被发现,狼的下一个捕猎目标很可能就是熊。在新闻背景中,美国期刊提出的美俄关系改善“办法”,具有“狼披羊皮”的伪装特征,企图以此为掩饰手段,让俄罗斯放松警惕,相信其和平行为的真实性。如此,漫画以图文的方式激活了多模态隐喻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即美俄关系改善“办法”是伪装迷惑行为,如若俄罗斯没有发觉美国的真实目的,其结果可能威胁到俄的自身利益与安全。漫画还采用了系列空间类隐喻——体积大即为空间大、形体大即为力量强,弱势则是相反的一套空间隐喻——体积小是力量小。图1中熊的体积远大于狼,隐喻俄罗斯实力强大,狼只能在夜晚进行隐藏式行动,隐喻美国对俄罗斯的忌惮,不敢有光明正大的行为。Kress和Van Leeuwen[19]指出,社会距离可以决定图像参与者与图像观看者间亲疏关系,与图像镜头距离远近有关。在图像拍摄框架内,人身体的物理距离可以反映人的情感距离,两者成正相关。图中熊只显示头部和脸部的属于亲密距离,隐喻俄罗斯与观看者具有亲密情感关系,而狼显示整个形象加周围区域属于社会远距离,隐喻美国与观看者是疏远的情感关系。

(三)多模态隐喻与转喻互动特征

第一,多模态转喻和转喻相互交织。在政治漫画这种语类中,多模态转喻首先发挥身份表征功能,以此为根源域形成多模态隐喻,完成多模态隐喻和转喻互动。转喻和隐喻一样,都可以反映出人类的基本认知思维,转喻和隐喻互动也会创造出新意义。借助漫画绘制背景和文化符号特征,熊、狼、面部表情转喻国家身份,高度识别性决定了其明确的指代功能,借助转喻基础进步进一步激活隐喻(见图2)。

图2 多模态隐喻与转喻互动关系图

美国发布改善美俄关系方法是“狼披羊皮”,属性是欺骗,狼的目的是不惊动熊而继续捕猎,即美国的目的是迷惑俄罗斯,继续采取对抗性政治措施。多模态隐喻和转喻共同作用,转喻突出国家身份和形象特质,隐喻对接国家特征间产生的互动,从而构建整个多模态语篇的完整叙事。

第二,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映射基本是从具体到抽象的过程。“当人们对抽象事物无法理解时,会用具体事物辅助理解,这与人类的认知习惯有关。”[20]人们首先基于相同的认知能力判断出图像、文字关系,加之特定的语境——文字的新闻背景、文化语境包括意识形态等,共同影响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构建以及两者间互联共通。多模态转喻和隐喻的识解构建还具有可逆性,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识别和解读也要结合具体语境和图文关系,同样隐喻、转喻共性与特征、态度和政治立场等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三个板块共联互动,可以实现多模态隐喻与转喻的整体模型构建。

第三,识解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基础是人们共同的文化认知。转喻带有文化印记,在多模态转喻和隐喻构建过程中会受到特定文化因素影响。“文化符号是一个民族、国家或地区长久沉淀下来的文化资源的凝结式标示,是一个民族、国家或地区的物质和精神文化精华”[21],在世界人民心中,如中国龙、美国鹰、印度象,熊同样已经成为斯拉夫民族的固有文化符号。如果没有共同文化符号的认知激活,转喻的识别可能将无法形成。另外,需要一提的是,熊在俄罗斯文化当中是笨拙但可爱的,而在中国文化中却是愚蠢、凶猛的,因而如果需要考虑多模态话语的对外传播和与受众的亲近度,那么文化因素当是重要影响因素。

第四,先例现象促使多模态隐喻的两域映射。俄语中“先例现象”(прецедентный феномен),用来指为民族语言文化共同成员所熟知的,在认知层面实际存在的,在某民族语言文化共同体成员话语中经常复出现的现象[22]。“披着羊皮的狼”表达最早出自于《圣经》,耶稣要信徒们提防假先知,对他们说:“他们到你们这里来,外面披着羊皮,里面却是残暴的狼。”“披着羊皮的狼”是来源于圣经的典型俄语先例现象,多模态隐喻的激活同样依赖于“披着羊皮的狼”,现代俄语语言文化中常将该表达用于隐喻结构,以“穿着欺骗性外衣的狼”隐喻其本质是对自己(内在)本性、本质、意图的外在伪装[23]。“披着羊皮的狼”一方面作为先例现象,使政治漫画更为生动、简明,通过漫画达成作者与受众间情感共鸣和价值认同,另一方面又是经常复现的固定语言表达形式,能够快速促使受众群体形成政治漫画中多模态隐喻源域与目标域的映射。

三、结语

多媒体时代的发展推动人类运用文字、图像等综合手段达到交际目的,其中图像手段使信息传播更加直观、立体、精准[24]。新闻中的政治漫画可以将语言和其他相关意义资源整合起来,形成更加立体直观的连续体。研究多模态语篇不仅能解释多符号系统对意义转换产生的独特作用,还可以将多种模态符号系统对受众认知思维的影响具化。隐喻和转喻是一种修辞手段,更是一种思维方式,但是长期以来人们多关注隐喻或转喻研究,对隐喻和转喻的互动关系研究较少,也忽视了隐喻、转喻在其他非语言符号中的意义,图像、文字及两者共现时的隐喻和转喻互动关系则有待进一步探索。

本文通过选取俄罗斯新闻媒体中一幅典型的政治漫画案例,结合漫画的多模态隐喻、多模态转喻互动机制,在尝试深刻解读所选政治漫画的同时,阐明多模态隐喻和转喻的互动整合。从模态上看,政治漫画为文字—图像互补式多模态语篇,充分发挥视觉符号的空间叠加、交互作用,并在认知机制上运用多维隐喻和转喻的互动,把政治漫画场景中的概念成分、价值和判断映射到政治新闻事件。在某种程度上,政治漫画中的隐喻能够虚构叙事框架,多模态隐喻和转喻是基本的叙事因子。在叙事框架内,各叙事因子之间又存在因果、致使关系。不同的关系随着隐喻映射到政治事件,使受众在阅读政治漫画时形成故事画面,不知不觉融入其中,并受到政治事件背景的影响,继而在脑海中形成既定漫画语篇所构建的事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