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与《汉乐府诗集》“孤独观”比较

2024-05-21 14:25鲜红林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3期
关键词:汉乐府孤独比较

鲜红林

【摘 要】本文比较了《诗经》和《汉乐府诗集》中的孤独观。两部作品都表现了不同层面的个体孤独,也都较多使用了赋比兴手法。但《诗经》多以四言为主,语言古朴、简洁,常采用回环复沓的结构,通过自然物象表现孤独感。而《汉乐府诗集》则没有固定的字数限制,散句颇多,更重视细节和情节,叙事性较强,也更为关注底层民众的疾苦。

【关键词】诗经;汉乐府;孤独;比较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3—020—03

文学作品常反映了人类情感、社会生活和价值观念的多样性。钱钟书在《诗可以怨》里指出:“苦痛比快乐更能产生诗歌,好诗主要是不愉快、烦恼或‘穷愁的表现和发泄。”①孤独这种类似“苦痛”的情绪也因此成为了“贯穿古典诗词创作始终的,强烈、浓厚而又永恒的情绪主题。”②在诗歌中,孤独感在不同时代有不同艺术表现。作为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的孤独描绘常以自然物象为依托,语言质朴隽永。而《汉乐府诗集》则以细腻的细节描写和饱满的叙事情节,将“孤独”描绘得生动而鲜活。两者的孤独书写在语言风格、表达形式、意象等方面各有特色。本文着眼于《诗经》和《汉乐府诗集》中的孤独书写,探讨其共性与差异,以窥探不同时期社会环境和人们内心的情感变化。

一、《诗经》与《汉乐府诗集》孤独观的相似点

(一)个体孤独的书写

《诗经》与《汉乐府诗集》都从各个角度展现了个体孤独。例如,《诗经》中,《王风·黍离》写了不为人理解的孤独,“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句传达了主人公在社交中的孤独体验,他感到自己与他人之间存在一道鸿沟,难以被他人真正领悟,这种孤独并非来自外在的孤立,而是源于内心的不被理解。《陈风·泽陂》中写了爱情相关的孤独,“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诗句描述了一个单相思的男子思念着在“彼泽之陂”的美丽女子,他感受到了单相思中的无奈和孤独,无法得到对方的关注与回应,只能孤独流泪。

《汉乐府诗集》中,《涉江采芙蓉》写到:“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诗中,他乡游子和家乡恋人通过采集芙蓉表达相互间的思念,映衬出两人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深刻孤独。《悲歌》写了游子的孤独,“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表達了游子的漂泊之孤独。主人公身处异乡,孤苦伶仃,思念故乡,悲苦只能藏于心底。

(二)赋比兴的运用

宋代朱熹指出,“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③《诗经》中描写孤独时常用赋比兴的手法。《邶风·击鼓》写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中主人公因战争之故,有家不能回,倍感孤独,但仍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句以直白的“赋”的手法表达了征夫对家乡妻子的深挚思念。《卫风·氓》的第三章和第四章都以桑树起兴,从年轻貌美写到体衰色减,同时揭示了男子对主人公从热爱到厌弃的过程。在“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等诗句中,诗人以桑叶的润泽有光,比喻女子的容颜美丽。以桑叶的枯黄飘落,比喻女子的憔悴、被弃和孤独。《秦风·蒹葭》写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诗句巧妙运用了比兴的手法描绘孤独情感。诗人通过自然景物的描述,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将大片芦苇和清晨露水的变化,作为情感的象征,起兴引出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一令人忧伤的孤独情境。“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暗示了逆流而上的努力,形容追寻的路途困难,增强了孤独感。

《汉乐府诗集》描写孤独时也运用了赋比兴手法。蔡邕在《饮马长城窟行》中,诗人通过赋比兴的手法将内在情感与外在自然景象相结合,以“枯桑知天风”和“海水知天寒”比喻自然界中的事物,表达了它们能察觉天气变化的敏感性,进而隐喻了夫妇间的感知。“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则通过对比来强调孤独。同乡的游子回家团聚,却无人告知女子关于丈夫的消息,反衬出她的孤独。曹丕的《短歌行》写到了悼亡的孤独,诗人以“翩翩飞鸟,挟子巢枝”来比喻飞鸟抱着巢枝,突出了飞鸟与巢的亲近,暗示了作者与亡父之间的亲情纽带。通过“我独孤茕”暗指自己成为不幸的孤独者,用“怀此百离”比喻失亲的离散之感。诗人使用赋比兴的手法,巧妙地将自然景物与内心感受相连,突显了失去护佑的孤独。

二、《诗经》与《汉乐府诗集》孤独观的不同

(一)语言风格的差异

《诗经》和《汉乐府诗集》出现时间不同,语言风格也各有特色。《诗经》多以四言为主,语言表现更为古朴、简洁,常采用回环复沓的结构。例如,《采葛》在描写孤独时写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首诗三章之间只变换了六个字,其他的语言全一样。诗人运用回环复沓的四言结构,增强了韵律感,呈现了一种循环反复的情感体验,强化了思念恋人的孤独感。《周南·关雎》在描写爱情孤独时写到,“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诗中替换了一些字词后进行复唱,这种回环复沓的咏唱,加强了抒情效果。诗中描写了男子对“窈窕淑女”的钟情,男子日夜思念,却未得到回应,因而产生了深深的孤独感。

《汉乐府诗集》出现在《诗经》之后,诗歌形式更丰富,不限于四言,还有五言、六言等,没有固定的格式规范,散句颇多,杂言诗最常见。诗歌篇幅长短均有, 最长的达三百五十余句, 短的则数句,表达上也更口语化,一些诗句以对话或独白的方式进行叙述。例如,《上山采蘼芜》几乎全由弃妇和前夫的问答构成, 表现出妻子的善良性格以及对孤独的隐忍。诗中写到,“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完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可看到,这首诗非常口语化,采用了问答和五言结构。《孤儿行》中用独白刻画了孤儿所受的痛苦和孤独。诗句句式长短不一,参差不齐,有三言、四言、五言,甚至六言。例如,“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孤儿行》的诗歌表达也有很强的口语性,字数没有固定规范,全篇采用独白。

总体而言,《诗经》的四言结构较固定工整,而《汉乐府诗集》对字数的不限制更有利于塑造丰富的情节和人物。

(二)表现形式的差异

《诗经》成书时间更早,主要通过自然物象表现孤独感,语言质朴而意蕴深远。常运用寥寥数语,通过景物描写和情感抒发表达孤独。《陈风·月出》写到:“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诗句通过回环复沓的四言结构,反复吟咏月亮、月光、夜景等物象,凸显了不见心上人的愁肠百结和孤独。《郑风·子衿》描写了主人公思念其心上人,相约在城楼见面,但久等不至,倍感惆怅,于是唱出“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无限情思。全诗三章,采用倒叙手法,通过“子衿、子佩、城阙”等物象,生动刻画了等待过程中丰富的心理活动及相思的孤独美。

《汉乐府诗集》中常更详细地叙述情节,人物形象更具体和饱满,常通过塑造人物形象和事情发展表现孤独感。例如,《孔雀东南飞》中用较长篇幅刻画了刘兰芝与焦仲卿这对恩爱夫妇的爱情悲剧,“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等细腻的情节描写,表现了刘兰芝的孤独处境及对爱情的忠贞。《古诗十九首》中,《青青河畔草》刻画了“荡子妇”(即歌舞伎)的孤独。诗中写到,“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春光正好,荡子妇开窗远眺,望见的是远处一片草,近处一片柳,却望不见“行不归”的“荡子”。诗人用细腻的笔触营造出妇人期盼荡子归来的孤独形象。

总的来看,《诗经》中描写孤独时,既有借助物象,也有借助人物描写,但 《汉乐府诗集》中对人物的刻画更生动丰满。

(三)抒情和叙事手法的差异

《诗经》中大多是抒情诗,不重视人物的塑造甚至忽视事件本身,传达出的是作者对社会、人生的认知,或只是一种文学性质的悲天悯人,很大程度上更多体现为一小部分人群对下层人民的文学性关怀,常只是为了歌颂爱情而歌颂,很少有像同时期西方诗歌中那些长篇叙事诗。《诗经》描写孤独时,叙事性差,缺乏较完整的故事情节和细腻的细节描写。例如,表达相思的孤独时,《国风·周南·关雎》写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诗句只简单提到了“寤寐思服”和“辗转反侧”这两个动作,而没有更丰富的故事情节和细节描写。《小雅·采薇》写到:“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诗句描述了战争带来的孤独。虽提到了“寒冬”“阴雨霏霏”“雪花”等具体物象,但缺乏故事性描述。

汉乐府民歌有很好的叙事性,其叙事时,有许多对生活细节的具体描写。这些细节来自于生活,有高度概况性。这些细节刻画有助于揭示作品所反映的主要矛盾。例如,《明月何皎皎》写到,“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纬。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诗人描述了游子客居他乡的惆怅,通过“明月照罗床纬”“忧愁不能寐”“揽衣”“徘徊”“入房”“泪下”等生活中的细节和动作,以及通过“不如早旋归”“彷徨”“愁思该告诉谁”等心理活动,生动刻画了游子漂泊在外的孤独。《病妇行》描写了一个病妇的家庭悲剧。全诗细致刻画了“托孤”“买饵”和“索母”等情节,揭示了妻子去世后遗孤将面临的凄惨命运。整个诗歌生动呈现了故事情节,生活细节细致而逼真,人物形象的语言、行为和心理描写非常生动丰富,整体叙事充满真实感和感人力量。“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诗文最后采用了对白,进一步突出了失去妻子后丈夫的脆弱和孤独。

总的来说,描写孤独时,相比于《诗经》,《汉乐府诗集》更重视刻画典型细节,增强了叙事的曲折,使整个故事情节能在矛盾中深入展开。

(四)反映社会现实的差异

先秦时的《诗经》是贵族宴乐的产物,其创作群体是当时的文人雅士以及贵族知识分子,在描述孤独的内容上很难看到反映民间疾苦的文字④。抒发孤独之情时,常是委婉曲折的忧伤之情,而不是强烈的悲愤或欢乐。例如,《卫风·氓》写到,“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诗人用平铺直叙的“赋”直接咏出了弃妇的不幸遭遇和飘零孤独,但对造成这种遭遇的社会现实却没有批判和揭露。《关雎》中,诗人借助“雎鸠”“河”“洲”等物象兴起了下文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鸟的鸣叫以及河州孤景衬托出了青年男女思念恋人的孤独美,抒情质朴而委婉。

而汉代乐府诗歌更关注底层民众的艰难生活,其对社会现实的揭露非常直接甚至尖锐。例如,《十五从军征》写到了战争造成的孤独和痛苦,家中“野兔钻狗洞,雉飞绕屋梁。院中生野谷,葵菜长井上。拾谷舂成米,采葵作羹汤。饭菜马上熟,不知叫谁尝”。这段描写中,诗人刻画了士兵回到家乡的孤独。描写中的野兔钻洞、雉飞屋梁、院中野谷、孤单的飯菜,呈现了荒凉的画面,强调了士兵感受到的现实孤独,也鞭笞了战争给人民造成的苦难。

三、反思和启示

总的来看,《诗经》与《汉乐府诗集》在描述孤独时常采用赋比兴手法,但两者在语言风格、表现形式、叙事性和细节描写方面呈现差异。《诗经》多用四言句式,回环复沓结构,以物象表达孤独,叙事性弱,细节刻画有限。而《汉乐府诗集》不拘字数,常以人物形象展示孤独,叙事生动,注重细节刻画。两者描写个体孤独的独特方式折射出不同时代审美和文化变迁。

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孤独描写,展示了古人对内心世界的关注和理解。这种对个体内心的关注,在现代社会中同样重要。通过对古代文学中孤独描写的研究,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个体的内心世界,从而进一步丰富我们对现代社会的理解。同时,我们也可从古代文学中汲取智慧,更好地表达和应对当代社会中的各种孤独问题。

注释:

①周政保.西部文学创作与“写忧而造艺”[J].兵团教育学院学报,1992(1).

②陈瑜.《诗经》中的孤独者形象解读[J].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

③张庆利.《诗经》赋、比、兴的艺术精神[J].绥化学院学报,1993(2).

④王艳霞.汉乐府婚恋诗歌与《诗经》婚恋诗歌的比较研究[D].延吉:延边大学,2009.

参考文献:

[1]曹道衡,余冠英.乐府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周振甫.诗经译注(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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