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里的个性化讲述

2016-11-07 00:11赵莲花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6年9期
关键词:孤独人性战争

赵莲花

摘   要:《三盏灯》通过对战争素材的重组和重新释义来关注战争中的人性展现。文本打破常规战争叙事,个性化地讲述了在战争背景下的个体生存境况。从关注人性的角度,虚化战争背景来还原生命本真,以独特视角从精神层面和灵魂的深度方面,讲述少年从形体孤单到灵魂孤独。

关键词:战争;个性化;人性;孤独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26-0006-02

20世纪80年代中期出现的先锋作家,高度关注文本形式,让中国文坛发生了“怎么写”的变革。苏童作为代表性的先锋作家,对小说的形式与主题关系寻求着富有个性化的探索。继“枫杨树”系列和“香椿树街”系列后,他在文体上不断地进行新的尝试,“新历史”小说《我的帝王生涯》《武则天》等借用历史来言说现实,《蛇为什么会飞》《人民的鱼》等现实主义作品涉及现代生活并且介入当下。对比其它战争题材作品,苏童的《三盏灯》打破常规战争叙事,有意识地规避重述历史场景,从而获得更自由的叙述空间。战争双方都是策划者和实施者,同时也是传统战争叙事中讲述的主要对象。文本突破以往战争题材叙事,把笔墨放在被迫卷入战争的人们,个性化地讲述了在战争背景下的个体生存境况。苏童通过对战争素材的重组和重新释义,从人性的角度来书写被卷入战争中的个体。

一、战争背后的故事讲述

共和国成立后,中国文学涌现大量的战争题材小说。《三盏灯》以“平原上的战争像一只巨大的火球……现在它终于朝椒河一带滚过来了”开篇,显然是一部战争题材的小说。然而,整篇文章涉及到战争的内容仅寥寥数百字。苏童打破了传统战争题材叙事,对战争素材重组,从而进行传统战争叙事模式之外的拓荒。战争本应是“对方”和“我方”间的关系,文本里却只出现一个“十三旅”,从未介绍过双方阵营,更分不清“对方”和“我方”。文本颠覆了长期以来的革命战争叙事,抛弃描写战争的一些重要因素,甚至未涉及“十七年革命文学”中鲜明的敌我矛盾格局。在解构了传统革命战争题材的小说模式之后,苏童又运用“虚构”去构建了一个自己所需要的战争时空,消解了传统战争题材中对战争本身的关注,把关注点落在一个“傻子”在战争中的奔走,这样不但消解了战争,也消解了英雄。

战争来临,村长娄祥“还慢吞吞地喝完了一大碗粥”,认为吃饱才有力气维持村里秩序,娄守义一家“正喊着号子把他家的衣柜往牛车上搬”,“打仗总有打完的一天……打仗就得死人,人死光了怎么办?仗就不打了,我们就回家啦”,村民犹如战争的看客,为了生存而避开战争,人们看待战争犹如出趟远门。然而,“战争却不是消遣……它是一种为了要达到严重的目的而使用的严重手段”。①文本中多次用到“大雪封住了一座空荡荡的村庄”,“偌大的村庄看不见一个人影”,“村里村外一片死寂”来描述这个战场的空寂,人们搬走后“石子路上空无一人”,打破了解放以来战争小说中的工农联合,军民一家模式。战争的名字来自“雀庄的几只公鸡”,甚至战役的发令者“公鸡一叫雀庄战役就打响了”,公鸡的啼叫完全取代了指挥官的指令。“所有一切战争都应视为政治行为”②,文本完全解构了战争文学叙事,战争的政治意义完a全被推挤到的边缘地带。

战争中的重点本来应该是“战斗才是真正的战争活动,其他一切的事物却只是它的辅助”,③而文本中的战争只是相互毁灭,双方主力的一次巨大决斗仅用百余字描述,“真的打仗你看不见飞来飞去的子弹,也听不见士兵们冲锋陷阵的声音,只是看见一片一片的硝烟,像大雾一样升起来,看见一群一群的麻雀惊惶地掠过河滩,它们昏头昏脑地迷失了方向”,解构了对战争的传统释义。战争中唯一一个目击者扁金目睹了“战火横飞的场面,却还没有看见一个士兵”,“椒河南岸绵延数里的开阔地上血光冲天”,在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时,扁金却是在棺材里睡过去的。战争以河面上漂浮的几具死尸而结束,“像鱼一样的死尸意味着枪炮声暂时结束”,甚至“这种常识连养鸭人扁金也明白”,说明战争在这是常态,透过诙谐的文字再次印证了战争就是死人的“常识”。

二、战争下的人性展现

文本没有涉及“高大全”的英雄人物,只有从宏大历史背景中剥离出来的个体存在。文本中的战争相对弱化,更多地是关注生命个体经验和注重历史中的个人经历,虚化战争背景来还原生命本真,一切讲述都是为人性的开掘做铺垫,从而唤起人们对人性的沉思。

战火将至,雀庄的村民们纷纷逃离雀庄,村长娄祥“突然觉得自己丢下了一件什么东西”,想起养鸭子的扁金,连未出五服的血亲娄福“从来不搭理他,娄福的女人也总是乜斜者眼睛看他”。然而,扁金在娄守义家房顶看见军队,“沿途怕打折各家各户的门窗,手都拍疼了”,下意识地通知各家各户,而不是自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对情感和生命的珍重与怜惜完全出于本心,这与村长娄祥想到的是“别人还不是说我这个村长吗?”形成对比。扁金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真,拒绝情感上的任何矫饰和借口。

文本选了一个在现实世界遭受冷落的弃儿作为主要人物,“关注的是生活中的弱者”,④扁金在别人眼中,性格怪异,常异于常规的道德伦理评判,与常态人生格格不入。他的思想脱节于这个社会,在他看来,人与其它生命等同。“丢了三只鸭子,不是丢了,是他们自己离群跑了”,鸭子自己主动离群,在这赋予了鸭子自主意识。当扁金看见渔船蓬顶上站着两只鱼鹰的眼睛,“充满威胁的意味,这让扁金有点惊慌……两只鱼鹰像人一样转了个身”,扁金完全把自己的意识转嫁给鱼鹰。在他的认知中,鸭子与鱼鹰在某种程度上是和他一样的存在。当看到鸭子的脖颈“被人扭一个麻花,垂在翅膀下面,看上去像一个无头的怪物。”扁金却认为鸭子“不是在叫,它是在号哭,受到惊吓的鸭子就是这样向主人号哭的”,他解开鸭子的脖颈,“它像一截枯断的树枝往下垂”,祠堂里伤兵的断腿“像被砍了一大半的树杈在那儿晃晃悠悠的”,在扁金心里,受伤的鸭子和那些伤兵是一样的。“扁金的心都碎了,他觉得自己的脖颈也被几只手扭过来扭过去,扭成了一个麻花,他觉得自己的脖颈也无法挺直了”,对于鸭子的遭遇,他感同身受,把自己想象成受虐的鸭子,感受着鸭子的痛苦。这种士兵与鸭子间欺负与被欺负、伤害与被伤害的关系让扁金感到了无奈与无助,遭受无妄之灾的人们只能选择默然承受。扁金对生命的关怀超越了生命的外在形态。

“战争是一种推进到其最高限度的暴力行为”,⑤武力的极端使用必然会伤及无辜,苏童通过这些设置来看人物在这种境遇下如何选择。当扁金看到两只黑鱼鹰像两个哨兵守护着打渔船,黑鱼鹰如同哨兵守护者不应该被毁灭的美好事物。扁金突然觉得眼角哪里冰凉冰凉的,是一滴泪,他流泪了。战争夺走的不仅仅是生命的外在形态,更是扁金内心的那一份美好,他的无言和泪水代表的是人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想法。文本关注战争背景下的生命个体人性,不拘泥于外在的生命形态,还原最初的生命本真。

三、成长下的孤独灵魂

苏童的多部小说都是以少年为视角展开叙事,作品中更多的是触及到少年们的各种欲望在与人性之间的失衡。他笔下的少年们处于永远的孤独状态和难逃宿命的悲苦,《三盏灯》中的扁金与苏童笔下的其他少年略有不同,扁金在形体孤单时未意识到孤独,是战争把他推向了孤独的境地。

扁金在雀庄虽然无父无母,但是他始终保持着个体的独特性。战争前,扁金是被遗忘的,他的独特性是模糊朦胧的,更是无意识的。扁金和村里其他人是一样的,维护着村庄的利益,“扁金想村庄家没有人,村里没有人,他理应把那些偷贼撵出雀庄”,扁金在此还仅仅是外在的形体孤独,但是在他内心还是和村里其他人是一样的。文本用了“大雪封住了一座空荡荡的村庄”,“雪地上唯一的人迹是养鸭人扁金的脚印”,“空寂的村庄没有人迹”来叙述扁金在战争中一个人独自在村庄里,当一颗呼啸而过的子弹让扁金真正意识到战争。战争中,“扁金突然觉得和女孩待在一起比一个人好,一个人走在空空荡荡的雀庄,这种滋味让扁金感到莫名的心慌”,扁金无意间意识到自己需要有人陪伴,而这种自我需要却满足不了,他开始有了孤独感。

战争毁灭了值得珍惜的东西,“有关女孩小碗的记忆总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想起女孩小碗扁金就感到难过”,小碗的死已经超出了扁金的承受能力。扁金像个孩子一样表达不出,只有疼痛,没有伤口,这一切都是战争无形中带来的伤痛。扁金战前没有亲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情感上的匮乏,后来得到小碗的关爱,而这仅有的温存也被战火毁灭了,情感上的落差给少年的心灵造成冲击。扁金想借倾诉来弥合心理创伤,村里人却只向扁金打听雀庄战役的各种细节,没有一个人关心扁金,他只留下一声呐喊,“你们不是好人,扁金扯着嗓子在村口呐喊,你们一百个人也顶不上小碗一个人”,抒发内心的苦闷。扁金在战争中所受的苦难和折磨,周围的人不能理解,他只能将自己从群体中抽离,寻求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扁金战后离开村庄是有意识的,主动的。身体上的痛苦人们往往可以独自承受,而内心的孤独,是一个人无法独自排解的。

战争还在继续,扁金却赶着心爱的鸭群一路寻找,三盏灯成了扁金一个人徘徊寻找的世界,灯船成了扁金精神寻找的永久指南。然而,扁金所要寻求价值意义在战争年代只是虚无,“平原上的战争是一只巨大的火球,它可以朝四面八方滚动……战争的火球恰恰正在向丘陵地区滚来”,战争从来都未停歇过,“来”字正说明了战争从未离开过我们,回归苏童笔下的成长迷途。“在路上”成了扁金今后生存状态的真实内涵,他只能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挣扎前行,寻找有三盏灯的打渔船。然而,“这其实是一条异常险恶的行走路线”预示着这一切可能成为徒劳。终点已提前被抽空,扁金的追寻又变成了歧路彷徨。在经历战争成长后选择行走追寻,这是茫然失措后少年们常选的姿态,也是扁金不曾有过的坚定的人生信念。

四、结语

苏童打破传统叙述形式,重组战争素材,个性化地书写战争背景下的人性。《三盏灯》提供了一种看待战争的新视角,表现出对生命与人文关怀,为我们的战争观提供了另外一种深层思考。文本借一段虚拟的历史背景,呈现出个体生命在战争中的自然状态,通过对战争素材重组,注入了对裹挟在战争下个体生命存在的思考。扁金在战前的生活和思维与雀庄其他人格格不入,他在小碗死后产生的孤独感,让他不安、恐惧和悲伤。战争结束后,孤独者以为可以找人倾诉。然而,扁金意识到雀庄人无法理解自己在战争中所受的伤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是无法切身体会到战争带来的伤痛,更加体会不到战争带给他们内心的孤苦。战后存活下来的扁金处在不被理解,永远独自徘徊在寻找灯船的路上。文本以独特视角,从精神层面和灵魂的深度方面,讲述少年从形体孤单到灵魂孤独,书写个体在战争下的生存状态,从而探询人类深层的生命意识。

注释:

①②③⑤克劳塞维茨(德).钮先钟(译).战争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16,18,90,3.

④苏童 王宏图.苏童王宏图对话录[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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