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哲昊( 湖南博物院 )
莫立唐(1 9 2 5—2016),湖南省桃江县人,字曙光,号紫云翁、磨刀老人。曾任湖南省美术家协会驻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南书画研究院特聘书画师。
作为湖南书画界“湖湘八老”之一的莫立唐,自20世纪60年代便成为湖南山水画的代表画家,而他却以“磨刀不误砍柴工”为座右铭,长期致力于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创新与发展。
莫立唐在抗日战争期间就读于南京美术专科学校桃江校区,是花鸟画大家高希舜的门下高徒。1949年9月,他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二兵团,长沙和平解放后,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管制委员会担任美术宣传干部。1951年7月,他调入湖南省农业厅文化创作小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湖南最早培养的青年美术干部中的一员。1956年,他参与筹备成立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参与筹办了多个省级美术作品展并投身到为人民服务的艺术创作中,他采西画透视、光影之长,结合传统笔墨,创作出一批描绘革命圣地和家乡建设新貌的新山水画。
其中,《山城丽》是其早期山水画的代表之作。这幅画再现了20世纪60年代湘西吉首的山城之美,用俯瞰的角度绘制而成,尺幅不大,但构图宏阔。近景为山头的树与石阶,中景则是一江两岸的房屋、大桥,远景为高耸的群山。画面墨、色搭配协调,融入西画的光影效果,颇具新意。1962年2月,《山城丽》入选“湖南省美术作品展览”并被湖南省博物馆(现湖南博物院)购藏。随后,该画在1962年03期《美术》杂志上发表并被编入1964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的《湖南风光·第一辑》活页画片集,该画片集还收录了钱松喦、张一尊、黎雄才、关山月等九位全国知名山水画家的作品。由此,莫立唐的山水画逐步被湖南乃至全国美术界所认可。1975年,莫立唐调入湖南省群众艺术馆(现湖南省文化馆)工作,开始不遗余力地为全省的美术干部开展国画和书法辅导,可以说,湖南哺育了他的艺术,而他又反哺了湖南的文化事业。
20世纪50至70年代,能直接表现工农兵精神面貌的人物画一直是主流画科,美术界还曾展开山水画、花鸟画能否为社会主义服务的讨论。基于这样的时代背景,山水画家们尝试开辟新的创作路径,强调回归现实生活、侧重以真山真水鼓舞观者斗志的新山水画在全国范围内应势而生,莫立唐也不例外。他在创作随笔中这样写道:“什么是国画创新,这问题是客观发展的必然规律。作为一个共产主义文艺战士,更是有其责任……‘创新’绝不是从形式上模仿西方或别国的形式或兄弟艺术的形式,或古人已有的成就,而必须是传统与生活的融合,这样才能创造出既有无愧于时代的内容也有群众喜闻乐见的民族形式的新国画艺术来。”
鸭眠图 无年款 纸本 48.5cm×43.5cm 湖南博物院藏
20世纪80年代,社会形势的变化和文艺政策的调整,以及张家界独特的石英砂岩峰林地貌的发现,都成为莫立唐艺术风格转变的客观因素。他是继吴冠中、黄永玉之后,较早在张家界取景写生并进行创作的画家之一,从中年到衰年,二十余年间曾八次到访张家界。在他看来,张家界“无处不奇”,其松“铺天盖地横空出世”,其石“直冲云霄顶天立地”,其泉“长流不息源头不尽”,这些景观也成为其绘画的不竭源泉。他笔下的张家界既有全景式构图,亦有局部小景,焦墨皴积、刻画精微之作与笔墨恣肆、随性涂抹之作并存,皆具“奇特”和“险峻”的视觉张力。这一视觉张力是在工笔、兼工带写、写意之间的反复试验中变换体现的。如《峰萃图》以极为细腻的笔触勾勒皴染了群峰叠嶂的壮阔景象;《金鞭溪小景》只敷淡淡的赭色,笔墨灵动多变,技法偏重于“写”;《张家界奇石》全幅充盈着愉悦的戏墨情趣,再观莫立唐81岁高龄所绘的两幅写生《张家界》和《张家界之袁家界》,我们又能感受到他朴拙工整的用笔中不乏灵气。
尽管莫立唐晚年仍持续着细致入微的写生,但他更倾心于借助笔墨释放天性,抒发胸中逸气,在长期的用墨、用笔试验基础上,他走向了笔墨的抽象表现形式,形成了厚重雄浑、质朴灵动的风格。例如在《鹰石图》《浪乎石乎》这类大写意作品上,我们可以察觉他极力表现不求物象形似、意在物象之外的形式美感。毋庸置疑,其艺术自觉性才是成为他艺术风格转变的关键之所在。
莫立唐在退休前后,花鸟画数量明显提升,如果说他的山水画展现出“描绘现实”和“笔墨创新”两种特征的话,那么花鸟画则是他托物言志、挥笔抒怀的一个重要途径。我们既能通过他所绘的稻穗、湖藕、竹鸡、鱼鹰等湖南地域特色农禽作物体察到乡土风情,也能从中一览其生活情趣与人生感悟。正如《鸭眠图》上题跋所示:“鹅睡伏地,鸭眠站立,事虽甚小,不可大意”,莫立唐的花鸟画总在平易生活中的细节之处见真知。
行至衰年,书法和诗文创作占据了莫立唐的主要精力。他传世书法多为自作书论、画论,亦不乏抄录古贤及毛泽东诗词的作品,这些作品成为他艺术思想和文人气派的直接流露。他学书几十年如一日,篆、隶、楷、行、草五体皆备,尤善楷、草书。
“研文把笔”七言联无年款 纸本133cm×43.5cm×2湖南博物院藏
关于其书法渊源,他曾自作诗道:“主席引我路,怀素是吾师。颜黄座上客,羲圣且常思。板桥我喜爱,冬心心亦知。百家皆可学,择重无已时。”莫立唐早在20世纪50至60年代便开始临摹毛泽东书法,并上溯到怀素、王羲之,由此在行草书上不断精进。他对毛泽东的诗词及书法推崇备至,有《学书记》为证:“墨园四十二年前,一见毛书手发癫。留心搜得随时练,未肯诗文漏一篇。”
莫立唐摘抄古典诗文作品多用草书,对于怀素《自叙帖》、范仲淹《岳阳楼记》等雄文有所偏好,行笔恣意、气势恢宏、大开大合,展示出其洒脱的襟怀。而他自作诗文则多为楷书,面貌多样、形质厚重,既有汉碑和颜体的雄浑大气,又有篆隶字形的融入,有的字在勾捺收尾处形似凤爪或钓鱼钩,逸趣横生,虽在形式上夸张、犀利,但笔墨却植根传统文化,他在《论书法》中阐述了其艺术观点:“书之为艺,有书气胜者,有文气胜者,有画意胜者。书气(胜)者逼人,文气胜者雅人,画意胜者迷人。逼人者八法森严外向,令观者顿生仰止之叹,王、颜、欧、柳是也。雅人者八法内蕴,风度翩翩,令观者殊多回味,米、赵、香光是也。迷人者寓物象于书道之中,令观者欣赏书情画意之奥,藏真之寒猿饮水撼枯藤是也。”于是,他的书法集诸家之法,用笔厚重并融入画意,晚年凭借长期的书写经验和创新意识独创“斧劈书”,老辣纵横、果敢有力,给人一种崭新的正大气象。
我们从莫立唐两副自撰对联中,可以看到他对自己的艺术人生做出了精辟提炼和高度概括,一是“研文戏墨三更乐,把笔抒怀一辈忙”,二为“癫狂生大匠,恶墨点华章”。前者将其创作经历总括为“乐着忙”,后者则是对自我艺术的评价与期许—或许只有在对艺术几近痴狂的状态下,才能创造出专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才能利用它去谱写新时代的绚丽华章。二者皆是他为人的底色,也道出了其书画艺术的本质— 推陈出新、走向纯粹。
浪乎石乎 无年款 纸本 69.5cm×138.5cm 莫立唐 湖南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