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我的文学原乡
鄱阳湖,你是我的思念我的爱,你并不仅仅只是生养我的故乡,你还是我们永远的文学原乡。
如果离开了你的润泽,我的文字就会失去它应有的水分,变得枯涩、干燥、无味可寻;如果离开了你的注入,我的文学河流就会干涸、枯竭,就会失去生命的色泽;如果离开了你的呼吸,我的灵魂就会缺氧,我的思想之树就会枯萎凋零败落;如果离开了你的滋养,我的精神就会缺钙,让我的腰身变得不再挺拔,手脚乏力,我的文字就会失去它应有的生命活力;如果离开了你,我就会成为一具只能够行走而没有思想的“木乃伊”,我创作的钟摆就会停止摆动,文学的生命便会就此而终止……
鄱阳湖,你应该知道,自从我降生来到这个人世上,便似乎就与你结下了一段深深的不解之缘。在我的这一生当中,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的身边半步,更没有远离过你那迷人的视线,是你陪伴着我度过了那些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稚嫩日子,领着我走进了充盈着幻想与天真的童年世界,度过了一段懵懂无知的青涩时光,尔后,便逐渐地进入一种热血在周身血管里喷涌的青壮年时代,如今,转眼之间就是一个甲子的时光匆匆地倏忽流转而去,我的双鬓已添了白发,发间落满了银霜,我要紧紧抓住你的手,祈请你将我带进如晚霞般的老年乃至银丝满头的暮年世界里去,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生活在鄱阳湖上,我就是生活在一座文学的资源与蕴含丰厚的富矿中,生活在历史文化灿烂的古代文明遗址之上,生活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历史文化宝库中。鄱阳湖是江西文化的源头,是江西第一人杰吴芮出生与成长的地方,两千多年来,番(鄱)君的威名,依然在历史的时空里回响;鄱阳湖是天下移民的向往,泱泱大湖深处的瓦屑坝,是无数移民后裔灵魂深处的深切寄望;鄱阳湖是催生客家文化的摇篮,她的无私,她的深情,她绵绵不绝的波浪,催开了独树一帜的客家文明之花,一朵令人惊羡的世间文化奇葩;鄱阳湖是南越文化的源头,是山背文化成长的故乡,是吴楚文化叠加的地方,是各民族人民共同繁衍成长、休养生息的家园。她的浩瀚与博大,首开了我国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交流交融的先例,是多民族文化杂居且融于一体的地方,是中华文明大团结的象征。鄱阳湖是红色文化的故乡,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星星之火在这里点燃,她打响了反帝反封建的第一枪。让一个积贫积弱了近百年的国家,逐渐走向强盛兴旺发达起来的赤色革命圣地!
鄱阳湖是弘扬儒家文化的精神道场,是孔孟学说得以推广和发扬光大的集散地,是程朱理学由青涩成长为参天大树的红壤温床。周敦颐、朱熹、陆象山、吴澄、王阳明、李梦阳是领队的旗手;鹅湖书院、白鹿洞书院是布道的方阵。环顾鄱阳湖上,哪一处没留下被他们儒风披拂过的痕迹?无一刻不听见从历史深处传来的琅琅书声与吟诵?鹅湖峰下的争论已然响彻了千年的时光,却至今还在人们的心头上如春雷炸响!
鄱阳湖,不愧是中华文明历史进程中的文化名人聚集地。两千多年来,许许多多的政治明星、文化名人频频与鄱阳湖结缘,将身站在了这广袤的鄱阳湖上。他们是陶侃、陶渊明、谢灵运、张九龄、王勃、李白、杜甫、白居易、刘长卿、杨万里、徐炫、贯休、周敦颐、朱熹、陆象山、洪浩、洪迈、苏东坡、欧阳修、范仲淹、黄庭坚、黄灏、彭蠡、冯椅、曹彦约、刘锜、姜夔、辛弃疾、文天祥、吴澄、王阳明、胡居仁、李梦阳、陈澔、晏殊、晏几道、朱耷等等的千古名人与闻达贤士,多得简直到了令人无法计数的地步!
鄱阳湖,是中国山水诗风吹起的地方。谢灵运,不愧是中国文化进程中一个不朽的光辉名字,在中国的历史版图上,他是一个永恒的文化坐标,他是一枚永远不朽的文化符号!鄱阳湖,是中国田园诗派诞生的地方。陶渊明,不愧是终结汉晋以来玄理诗风的一名集大成者,他还创造性地成就了以写意为主,注重物我合一的田园新诗观,成为一代新诗派的开山鼻祖。
鄱阳湖,是范仲淹“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先忧后樂”思想体系完整构建形成的沃壤。在四季分明、风光无限、云蒸霞蔚、波翻浪涌、激浊扬清的,永远的鄱阳湖上,他吟咏出了一阙永恒的、经久不息的千古绝唱!
鄱阳湖,是王阳明揽镜自照:“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倡导“致良知”“知行合一”等“阳明心学”的实践基地。是王阳明发出“甲马驱驰已四年,秋风归路更茫然。惭无国手医民病,空有官衔縻俸钱。湖海风尘虽暂息,江湘水旱尚相沿。题诗忽忆并州句,迴首江西亦故园”的无奈叹息之后,潜心于“心学”一脉并构建完备的历史见证。
鄱阳湖,是盛装“礼”的殿堂。《礼记集说》的诞生与成长,离不开无花山的默默付出和鄱阳湖天然的恩赐与营养的丰富。明孝悌、识礼仪、讲忠信、知廉耻,是人生总也上不完的课堂。
鄱阳湖,是世界稻作文化的发源地,是世界公认的栽培稻技术的故乡。万年大源的仙人洞和吊桶环遗址中出土的栽培稻植硅石标本,是目前世界最早的栽培稻标本,它一下子将在浙江河姆渡遗址发现的中国稻作历史提前了5000年,仙人洞由此便成为世界的稻作之源。通过对仙人洞、吊桶环遗址几次考古发掘,在两遗址的上层发现了新石器时代早期,距今约1.2万年前的栽培水稻植硅石,是世界上现今年代最早的水稻栽培稻遗存之一。
鄱阳湖,你是装载我童年幻想的美好青葱乐园;你是我放飞青春梦想的青青牧场;你是我肆意挥洒汗水与心血的广袤无垠天地;你是我盛装了四季风物,任雨雪风霜猛烈击打也不屈服、不退缩的理想梦工场。
鄱阳湖,你蔚蓝的天空里有我不悔此生的追求——鄱阳湖文学,她犹如一只翔舞在广袤湖天之上、水云之间的丹顶鹤,尽情地展翅翱翔,带动我的情思远航;她清澈澄明的世界里有我此生不变的情怀与向往,翠绿的湖草、灵动的白帆、穿梭的小舟、丰盈的渔场,银白的浪花,还有那百唱不厌的童谣无时不在水天之间游弋回荡;橙色的湖岸线仿若一把七彩的瑶琴,不停地弹拨出美妙动人的音符,在水云间婉转跌宕。轻盈飘逸、不断变幻的白云使你看得见的思绪在云天深处飞扬,静水流深的沉默见证她胸怀的广博以及意志与信念的坚硬如钢。鄱阳湖的四季,不仅只是迷人的多彩季节,她浪生潮涌的不绝源流,是我永远的文学泉源,是我坚守的力量所在。鄱阳湖上有无数令我等抒写不尽的文学故事与神话,它们在翘首企盼更多的人去歌咏吟唱。
明静的湖湾、飘拂的杨柳、翩飞的鸥鹭,常常组合成一幅极其精致而又具有动感的画面在我的梦里出现,那嘹亮激扬的柳笛声,无时不在我的心头滚过,让我的遐思激荡,我多想截取那一湾明亮的湖岸,将它建造成一艘属于我自己的弯弯的月亮船,然后,驾驶着它在无垠的水云之上尽情地自由巡航!
鄱阳湖,你就是我的母亲、我的家,你是我们内心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文学原乡!
鄱阳湖上
我曾经一度想着要站在南山上去写鄱阳湖,但我总觉得它的高度不够,故而放弃了那个念头。后来,我又想到了去爬鄱阳山,应该站在鄱阳山上去写鄱阳湖,但在我去过之后,还是觉得它的高度与广度也都没有达到我心中的那个标准,便无奈地作罢了。故而,我只好选择将身站在鄱阳湖上去,并且还要将自己的书桌也搬到鄱阳湖上去,让天当帷幕、地作帐,五大河流与六道大溪是上天赐我的神来之笔,鄱阳湖是一只巨大的墨砚,日月星辰是大地为我点亮的一盏盏渔火,照耀着我,任我在湖天深处,水云之上随性地阅读。率性地书写,才不会枉了我此一生。我要是如果真能够做到那样子的话,那么,我的身心就一定能够完完全全地与鄱阳湖交融在一起,呼吸着她的呼吸,跳动着她的心跳,让我的生命与湖同在、让我的灵魂与湖同行。
其实,在追求鄱阳湖文学的这些年里,我还真的是一直在思考着该将自己的书桌,采用哪种方式,摆放在哪里才合适?又该怎样努力地、系统地去写一篇有关母亲湖——鄱阳湖的文章,来较为翔实地解读她,以尽到一个鄱阳湖人的义务与责任,但是,我老是觉得自己已经是江郎才尽了,近乎是到了那种无从下手去写的地步。
不知我为何会陷入这种状态?深究起来,自觉可能是以下三个方面原因所造成的:一是在我这近一甲子岁月的时光里,平生就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离开鄱阳湖,因此,可以这么说,我对她的粗略印象就是“陌生的熟悉和熟悉的陌生”,这大概就是源于我日夜与她耳鬓厮磨,终日相守相望,太熟悉的缘故了吧?就像人们平时口头上常说的那句成语一样,叫作熟视无睹吧?二是在这些年里,我已经就自己在鄱阳湖上的生活历程写过大大小小的一些散言短章,已经是有不小的篇幅了,前前后后算起来该有几百篇了吧?如果再写下去的话,恐怕会有重复写作之嫌,因此,我便在内心里有意识地避开鄱阳湖,而不想再着墨于她,免得徒费自己的心力精力而画蛇添足了。其三,我还曾经花了近三年的时间,从鄱阳湖的历史深处,从鄱阳湖的人文深处,从唐诗宋词中深入进去,就鄱阳湖的前世今生作过一些必要的解读与阐释,故此,便也就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再为鄱阳湖去伤精动脑地费神费力了。所以,这一直就没有动过笔来给鄱阳湖再写点什么。
是啊,一张书桌应该摆在什么地方,这应该跟书桌主人的情怀是有着很大关联的。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鄱阳湖人,一个打算倾半生心力致力于鄱阳湖地域文化挖掘与传播的文学工作者,我应该将自己的书桌搬到鄱阳湖上去,写一些属于自己的关于鄱阳湖的文字。这应该是我的不二选择。因为我深知自己不具备卞毓方老师一般的学识与胆量,不及卞毓方老师的浓郁情懷之万一,但是,我只要学会紧抓住自己的内心,紧抓住鄱阳湖,让我的内心有所皈依就足够了。故而,我今天就是想在丙申年的酷寒时刻,将自己家里唯一的一张书桌给搬到鄱阳湖上去,因为在我的内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意识,我只有把书桌搬到鄱阳湖上去,才能令自己努力去书写一篇真正属于鄱阳湖的,同时,它也是属于我所独有的一些实实在在的有关我与鄱阳湖之间的文字。
今天,我站在这浩渺烟波的鄱阳湖上放眼眺望,仿佛看见历史的风烟依然激荡在鄱阳湖上,弥漫在水云深处的湖天之间。千古一帝秦始皇,叱咤烽烟一万年。天下一统山河壮,敢教日月换新天。
春秋战国后期,公元前的253年至230年间,燕、赵、魏、韩、楚、秦、齐,战国七雄并立的局面正式形成。一向不甘寂寞、胸怀兼济天下的秦王嬴政,抱着一统天下,万里江山尽收囊中的雄心壮志,开始了他剿灭其他六国的战争。自公元前230年起,一直到公元前221年的十余年时间里,秦始皇在战略上不断地采用远交近攻、分化离间的战争策略,逐步发动了消灭六国的大秦王朝统一之战。先后于秦始皇十七年,即公元前230年消灭了韩国,接着于十九年,也就是公元前228年又消灭了赵国,继而于二十二年即公元前225年消灭了魏国,二十四年即公元前223年消灭了楚国,二十五年即公元前222年消灭了燕国,最后在二十六年即公元前221年灭掉了齐国,终于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制国家——大秦帝国。
秦始皇在灭掉六国之后,随之在全国范围内废除了分封制,改设郡县制。国家的地方行政机构分为郡、县两级,而各郡、县主要官吏的使用,全部由中央政府统一任免。郡以下设守、尉、监(监察御史),郡守掌管和治理其郡,郡尉则辅佐郡守,并提点兵备之事,郡监则掌握郡内的监察事宜。大秦帝国建立伊始,秦始皇把全国分成了36个大郡,此后又陆续增设到了41个大郡。当时的吴、楚、越等地,统一被朝廷划分出汉中郡、南郡、黔中郡、南阳郡、陈郡、薛郡、泗水郡、九江郡、会稽郡、长沙郡、衡山郡等11个郡治。
那时的吴天楚地之上,浩渺烟云的彭蠡泽东,有一片柴方水便、物产丰富、土地肥沃、水美粮丰的大平原——番邑(读作poyi)。秦王朝在始皇二十六年的设置郡县过程中,于番邑置番县,治所在今天的鄱阳镇。那时的番邑因地处番水以北而得县名番阳,隶属九江郡管辖。番阳人吴芮急公好义,为善乡里,遂被乡人举荐之秦氏王廷,被朝廷任命为第一任的番阳县令,至西汉时,番阳县始更名为鄱阳县。
说起这位鄱阳县令吴芮,他可是被誉为江西第一人杰的大英雄,鄱阳湖文化的奠基人。
吴芮,生年不详,殁于公元前202年,吴王夫差的后裔。自从吴国开氏始祖泰伯廿三世孙吴王夫差于公元前473年被越国灭亡后,勾践杀夫差于余杭山中的“卑犹亭”内,吴国的王子王孙们先前早已四散避开了。据《吴氏宗谱》记载:吴王夫差被越国灭亡后,越王勾践命人斩草除根,大量杀戮吴王夫差的后人,于是,太子鸿和王子徽的子女们便分别从安徽的休宁出发,翻过虎头山和婺源的嶂公山,隐匿在了浮梁的瑶里、九龙、西湖、江村、兴田、金竹山、南安、寿安、鹅湖、蛟潭、三龙、福港等地,从此,吴国南溃的兵马与夫差后人得以保存了下来,并生龙活虎地活跃在赣东北这片广袤的鄱阳大平原之上。
我将视线收拢起来一直向东远望,水天的尽头是鄱阳,滑过鄱阳,我看见了那座叫作昌南的玲珑小镇,闻名世界的瓷都——景德镇。因为那里是制造了china,一个叫作“瓷器”而后演变成“中国”这一名词的村庄,至今,她都在令世人所景仰。
且观那,浙岭苍茫林深远,吴芮长眠在高岗。吴芮墓坐落在婺源县镇头乡的鸡山上,冈峦兀起,坐南朝北,神态安详,他静静地守望着鄱阳湖,那一片曾经令他心醉神往、令他痴迷眷恋的地方。婺水碧波舟横江,徽宣歙砚自流芳。徽墨流韵的吴楚古道上,欣欣然地从南宋走来了一位倔强的老夫子,他头戴纶巾,脚穿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满脸风尘地穿透吴楚的风烟,踏碎了那浩瀚鄱阳湖上劲涌的波浪,带着“格物致知”,追寻源头活水的理念,走进鹅湖,走进白鹿洞,他就是知南康军的一代理学名家、大儒,用儒风化雨过化了都昌的朱文正公朱熹老先生。
自古道,江右的书院文化秀甲天下。广袤而富饶的鄱阳湖流域,是我国古代书院文化的起源地之一。唐代德安义门陈氏的“东佳书院”和高安“桂岩书院”是中国设立最早的书院之一。而庐山的“白鹿洞书院”在宋代是名列中国四大书院之首,奉新胡氏的“华林书院”延四方讲席,名重学林。鹅湖书院首创学术自由的争辩之风,朱熹与陆氏兄弟在鹅湖书院展开的“客观唯心主义学说”与“主观唯心主义学说”的大辩论,流传青史,光照人间。从鄱阳湖上走出来的古心堂主、拒不降元,率全家百余口尽投止水而亡的江公万里丞相,他创办的白鹭洲书院,学风优良,素以人才辈出、延续办学800余年而著称于后世,令人无限仰慕与崇敬。仅据我的肤浅所知,在鄱阳湖周边就有铅山的“鹅湖书院”、庐山的“白鹿洞书院”、南昌的“豫章书院”,这三座在历史上同样有着较高知名度的书院。
我还仿佛看见从鄱江口缓缓摇来了一叶扁舟,舟头上伫立着一位脸容瘦削,双眼明亮,左肩斜挎一把胡琴,翘着胡子向天吟诵的白石道人——姜夔,一路板着小橹摇着船桨从鄱江冲了出来,冲到了水天苍茫的鄱阳湖上,向着二十四桥明月夜、烟花璀璨不夜天的扬州城,一路慢慢地摇了出去。傲骨临风的姜夔,摇啊摇啊,最终摇出了一个与辛弃疾的豪放派、李清照的婉约派齐名的格律词派——骚雅词派,在中国的历史文化宝库里独领风骚。我还看到了以节义名动天下,南宋出使金国被拘15年,赤胆忠心,不忘故土,被后人称之为“宋苏武”的洪皓,站在了鄱阳城头之上,来到了鄱阳湖上,他气宇轩昂,长髯飘飘,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惊涛起于身后而不屈,一股强烈的凛然正气弥散开来,让人动容。尾随其身后的是洪适、洪尊、洪迈,他的三个儿子,均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我站在鄱阳湖上,游目四顾,但只见“风烟起处光华闪,节义文章耀眼明。” 我仿佛看见在鄱阳湖的人文深处,排着一个又一个的文学方阵,耸立起一座又一座的文学高峰。自古以来,鄱阳湖上的文学流派和文学大家构成了一个较为齐整的文学阵容。
单单从诗歌的创作方面来说,康乐公谢灵运于都昌西山石壁开创的山水诗派,在鄱阳湖上刮起了中国的山水诗风;陶渊明于庐山开创的田园诗派,吹起了一股清新的田园泥土味道;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形成独具特色的诗歌流派,在我國的诗歌创作方面产生了广泛而又深刻的影响;同样,在元诗四大家中,鄱阳湖流域的虞集、范梈、揭傒斯便赫然在列,四人中尽占其三,这不可谓分量不重吧?如果以词作方面而言,在宋词的四大开山祖师中,鄱阳湖上的晏殊、晏几道父子便名列其间,而晏殊更是有着“北宋倚声家初祖”的盛誉而名满天下。再者,若是以文章而论,闻名天下的唐宋散文八大家,仅我们鄱阳湖流域就有欧阳修、曾巩、王安石他们三人跻身其中。而刘攽、刘恕更是协助司马光撰修了《资治通鉴》的大功臣,他们俩是司马光身边编撰《资治通鉴》的重要骨干和力量。鄱阳湖流域的魏禧,在清初是被人称之为“散文三大家”之一的人。那时候的魏禧、汪琬、侯方域三人,被世人尊为“散文三大家”。魏禧的文章大多是颂扬民族气节的人和事,表现出他内心浓烈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魏禧不仅善于评论古人的业绩,并且对古人的是非曲直、成败得失都有一定的见解提出来供大家参考。他强调做文章要注重“酝酿积蓄,沉浸而不轻发”。擅长将简洁的叙述和恰当的议论结合起来,达到引人入胜的效果。
若是从英雄节义方面来说,在南宋时期,鄱阳的洪皓在出使金国之后,无端被金国拘押了15年之久,因此他被称为“宋苏武”。宋末元初的时候,都昌的江万里率全家投“止水”而死,拒不降元,铮铮傲骨,气节浩然长存。更有江万里的学生文天祥,他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慷慨赴死,以身殉国,万古流芳;谢枋得蔑视权贵,嫉恶如仇,爱国爱民,他一门忠烈,毁家纾难,用生命和行动谱写了一曲爱国的壮丽诗篇。
如果从戏剧方面的成就来论,鄱阳湖流域奉献出来的《临川四梦》,可谓是代表了中国古典戏剧的最高水平,剧作者汤显祖被后世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清代铅山的蒋士铨,被尊称为“乾隆”时期的天下第一曲家。鄱阳湖畔的乡土文化气息浓郁,种类繁多。不仅有戏剧,还有民歌以及获得“中国古代舞蹈活化石”之称的傩舞等不同类型的文化形式。整个鄱阳湖流域,光民歌的种类就有号子、渔歌、山歌、小调、灯歌等有几十种,在这里我就不一一地列出来了。绘画艺术则多以开宗立派为己任,如南唐董源、巨然首创宗画派。宋代扬无咎的墨梅在绘画史上影响深远,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朱耷是我国世界级的绘画大师,他的画作在全世界点燃了中国艺术的圣火。
从江西新干县大洋洲镇出土的青铜器来看鄱阳湖流域的青铜文化表明,在我国商周时期,鄱阳湖流域就有了堪与中原媲美的青铜文明存在。北宋时期,德兴人张潜所著的《浸铜要略》,被大规模用于生产,成为我国冶金史和化学史上的一大发明。鄱阳平原是我国乃至世界栽培稻技术的发源地,万年的“吊桶环”和“仙人洞”就是世界上最早的水稻栽培稻遗址。明代科学家宋应星著的《天工开物》一书,使其成为中国科学史上的巨匠。
因此我们可以这么说,在整个鄱阳湖流域,这波诡浪险的鄱阳湖上,真的是:“流派与大家同在,文章与节义并重,科学与技术创新”,这是鄱阳湖人所遵循和追求的人生信条与高远的人生目标。
我站在鄱阳湖上,看到了远处的瓦屑坝,还看见了豫章城外的瓦子角、庐山东南的宫亭湖,还仿佛看见了从历史的烽烟深处远远投射过来的刀光剑影。传来的马嘶人吼、精钢打造的冷兵器的强烈撞击声、不绝于耳的枪炮声,震天动地,令人心惊胆战。
鄱江口,有一个叫作瓦屑岭的地方,原本是一片制陶的工场,后来,因为一场无情的战火,剩下了一片瓦砾,一派荒凉。再后来,随着中国历史上的几次移民大潮,那里成了江西移民的故乡。“北有大槐树,南有瓦屑坝”,指的就是瓦屑岭这个地方。
早在隋唐时期,就有不少的姑苏制陶艺人看中了瓦屑岭村前村后的泥土和水质最适宜于制作陶器,便相携着在这里开场制作陶器,从此,无数的陶罐、陶瓦、陶碗、陶鼎等等的陶器穿过鄱阳湖进入长江,走到了天南地北的世界各地,走进了万户千家,有的甚至走进了皇室宫殿,成为了至宝。于是,瓦屑岭处夜夜灯火通明,人气旺盛,歌舞升平,生意兴隆,市面繁荣无比。
唐乾符二年,公元875年,王仙芝、尚让等人在长垣(今河南长垣东北)起兵,黄巢在冤句(即今天的山东省菏泽市西南)与侄子黄揆和黄恩邺等八人一同起兵造反,响应和策应王仙芝的部队进攻唐王朝的军队。
至广明元年,即公元880年3月,高骈派骁将张璘渡江南下,狙击黄巢的叛军。那时候,黄巢为避敌锋芒,退守饶州城内坚守不出,以消耗对方。饶州,即今天的江西省鄱阳县。张璘挟势而来,乘胜进军直逼饶州城下,黄巢无奈,出城迎敌,于鄱阳城头的瓦屑岭村前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这一战,刀兵过处是一片狼藉,长矛所至是无一生还,将好好的一片制陶工场焚毁殆尽,无一幸免,只剩下瓦砾一片,满目凄凉。
自从黄巢退守鄱阳后,瓦屑坝前那些从姑苏来的制陶艺人们,为了躲避战乱,纷纷弃场逃生,他们经鄱江进入昌江,躲进了昌江边上的一座小镇——昌南,也就是后来闻名遐迩的瓷都景德镇,开启了我国制陶业向制瓷业转变的崭新篇章。可惜的是,瓦屑岭这一曾经兴旺无比的制陶工场,经此兵燹之灾后,一日之间,便成了一座废墟,一片瓦砾之乡。随后不久,黄巢退守到了信州,也就是今天的江西省上饶市。无独有偶的是,元末明初的大明王朱元璋与南汉王陈友谅也曾在瓦屑岭前的大莲子湖上展开了一场鏖战,也就是那次的战争彻底摧毁了瓦屑岭,使其形成了一片真正的废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被打碎的瓦砾经过鄱阳湖水的无情冲刷,横亘在鄱阳城头,成了一道瓦屑筑成的堤坝,镌刻在了历史的记忆深处,让人心痛。
由于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上长达十八年的漫长较量过程中,有大多数的江西富户,特别是饶州及九江一带的有钱人,他们在背地里暗中帮助陈友谅,使得陈友谅的“大汉”能够苦苦支撑下去,与大明王抗衡,这在内心里深深刺痛了朱元璋。因此,朱元璋在建立起大明王朝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肃清“红巾军”的余孽,杜绝“红巾军”死灰复燃的情势发生,再加上结合当时国内因战事而呈现十室九空的国情,大明王朝在江西一带开始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洪武赶散”运动。
洪武赶散,指的是明朝初年,朝廷将江南的人口迁徙到苏北一带的历史事件,俗称“红巾赶散”,也称作“红蝇赶散”。当时,朝廷从江南迁移大量人口到苏北一带进行垦荒,其中有一部分人是江西的富人,历史学家称之为“洪武赶散”运动,因陈友谅的部队人人头扎红巾,朝廷出于对这些降卒及帮助“陈汉”民众的不满,而将他们暗喻为红蝇瘟疫,故而需要将他们一律“赶散”才能永保天下太平的缘故,因此,在民间,亦被人们称作是“赶汉”运动,这是因为陈友谅建立的政权叫“大汉”的原因。其实,在这几次的移民过程中,从朝廷严禁移民带走老家的任何一本书、一张纸的事情背后来猜度,无不隐隐透射出朱元璋对江西富人的极度不满,是他施加给江西富人的某种必然的惩罚行为。
依据《明史》及《明太祖实录》等大量的史料查证:明洪武七年,迁江西饶州移民14万到凤阳;明洪武九年,迁江西饶州、九江移民五千人到凤阳西南;明洪武廿一年,迁江西饶州移民30万到湖北黄州。又迁饶州、广信、九江移民12.2万到武汉;继迁9.1万到安陆。再迁10.7万到汉阳、丐阳。后又迁16万到荆州,迁1万人到襄阳;明洪武廿二年,迁饶州、九江移民27万到安庆,其中就有20万人是自瓦屑坝迁出的。继迁饶州、九江移民6.5万到池州。再迁饶州移民6.4万到合肥;明洪武廿五年,又迁饶州、徽州移民23万到扬州各府县、淮安府各县;等到了洪武卅年,再次迁江西移民65.6万分别至长沙府常德各县、岳州府、安庆府及郴州、零陵、衡阳、靖县、辰州;据统计,仅在洪武年间,江西就移民214万余人北上湖广,其中光饶州府就有近百万人,这些移民中除了一小部分人是从南昌的瓦子角迁出外,他们的绝大多数都是从鄱阳城头的瓦屑坝那里迁出去的。
我的目光滑过庐山望见了“双钟”挺拔竞秀的鄱阳湖口,那里曾经是中国民主革命时期“二次革命”的主战场。1913年5月5日,江西李烈钧与湖南都督谭延闿、广东都督胡汉民、安徽都督柏文蔚通电反对袁世凯,并公然指出袁世凯就是刺杀宋教仁先生的罪魁祸首。袁世凯恼羞成怒,下令免除了李烈钧的江西省政府都督职务。6月中旬,李烈钧由九江赶赴上海,临行前,叮嘱省议员杨赓笙急速回到他的故乡湖口县去做好讨袁的準备,李烈钧说道:“湖口的地形险峻,可以外襟长江而内带鄱阳湖,是为兵家必争之地,故亟宜作起义之策源地。”
李烈钧到了上海之后,立即会见了孙中山、黄兴等人,他们共同商讨反对袁世凯的事宜。在孙中山主持的讨袁会议上,李烈钧被大家公推为讨袁军总司令。7月,李烈钧便由上海回到湖口,于7月12日在湖口成立讨袁军总司令部,李烈钧就任总司令,随即宣布独立,发布讨袁檄文,通电全国,痛斥袁世凯:“乘时窃柄,帝制自为,意图破坏共和,为全国之公敌。”接着,湘、鄂、皖、苏、闽和上海、重庆等省市相继宣布独立。这就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二次革命”运动。尽管“二次革命”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他表现了鄱阳湖人嫉恶如仇、勇于担当的献身精神。
我站在鄱阳湖上,我看见了以“上奉”为中心的古艾之地上空,灿烂的“山背文明”在闪耀着动人的光华。
山背文化,就其族属来讲,它应是我国古代“三苗部落”的文化遗存。“三苗族”俗称“苗蛮族”。这个氏族,大约是在尧舜时被从中原赶回南方到达长江中下游来的。古有“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之史典为鉴。后有苗之裔叛入南海,建立“三苗国”,说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古籍记载“昔者三苗之居,左彭鑫之波,右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根据著名的考古学家俞伟超教授分析,他认为:“在洞庭湖与鄱阳湖之间,北抵伏牛山麓、南达江西修水一带的屈家岭文化为中心的三大阶段的原始文化,就是‘三苗文化的遗存。而九江当属其列。”考古资料表明,三苗是以种植水稻为主、以采集和渔猎业为辅的经济活动,他们同时可以纺纱织布制作衣服,建房造屋,改善居住条件,他们用木棍、泥土和稻草秆做成墙,屋顶则盖上草或树皮,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比潮湿的山洞要温暖得多。在这个时期,他们的制陶技术亦大大提高,不仅种类多,而且质量好,能基本上满足人们对生活用器的需要。
原始社会的考古表明,鄱阳湖上的先民们,早在中石器时代,就在鄱阳平原劳动、生息、繁衍。进入新石器时代,他们已经较为熟练地掌握了制陶技术。据考证,新石器时代早期,山背的陶制品就与江西万年仙人洞出土的陶品有相似之处。到了新石器时代晚期,山背遗址下层那种以有段石锛和夹砂红陶为主要特征文化遗存,广泛地分布在鄱阳湖滨和赣江的中下游地区,后人称这种文化为“山背文化”。
越过九岭群峰,我的目光停在了庐山东南的宫亭湖上,那里是一代三国名将周瑜教习和操练水军的地方。周瑜曾在当年联合刘备于赤壁大破曹操的80余万大军,从而名扬千古,成为彪炳史册的一代名将。苏东坡那首脍炙人口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中,塑造了周公瑾多谋善断、勇武鲜明的英雄形象。遥望星子城头那座历经磨难与沧桑风雨的“周瑜点将台”,观庐岳高耸入云,鄱阳湖上苍茫浩荡,不由我感叹道:“万顷波涛观陈迹,人间俯仰叹兴衰”啊!
我站在鄱阳湖上,张开双臂,敞开怀抱,极目远眺:我似乎看见从遥远的天际,奔腾的赣江、动感的抚河、柔美的信江、静静的修河、浑黄的饶河,五河之水以自成大我的气势,仿若天上银河自高空倾泻下来,似万马奔腾般地一路来到了烟云苍茫的鄱阳湖上,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汇聚成风华绝代、泱泱大度的鄱阳湖。我还看见了环鄱阳湖依次阵列排布的漳田河、潼津河、清风山溪、博阳河、候港水、土塘水等六道大溪,它们一路之上欢歌笑语不断,顽强不惧地走来,轻松自如地穿透鄱阳湖边的群山峻岭,越过高山,走过平原,蹚过沟壑,潺潺奔流而来,忘我地注入云天浩瀚的鄱阳湖中,给泱泱大湖——鄱阳湖,平添了不少的神奇秀丽与娇俏妩媚,感动了人们脆弱的神经,扮靓了广袤的鄱阳湖大地。
我静静地看着脚下的鄱阳湖,赤着双脚站在鄱阳湖边的红土地上,用心地去感受鄱阳湖的温度和她的心律,顿时觉得有一股暖流通过脚尖直入我的身体,沁入我的心房。
追溯过去,沿着时空隧道搜寻,我们不难发现,古老的鄱阳湖平原的确是一座伟大的文化宝库,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无尽文化财富,值得我们大家好好珍藏。整个鄱阳湖地区,并不仅仅是我国古代吴、楚文化重叠复合,融为一体的文化原乡之一,也是我国古代南越文化灿烂的锦绣华裳,光辉四射的人间天堂。干越,原称“邗越”,是我国古代扬越族的一支。早在西周时期,他们就在头人的带领下在古彭蠡湖一带,也就是今天的鄱阳湖地区建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一方国家,国家的都城就设立在今天的余干县那片地方,具体位置有待以后加以详细的考证。她还是山背“三苗文化”与吴楚文化、干越文化的多重复合的叠加区域,形成了属于她自己独特的鄱阳湖地域文明样式,呈现在世人的面前。
清清、亮亮,浩浩荡荡,万顷碧波、横无际涯的泱泱鄱阳湖,浸润这片沃土万年,洗涤这片沃土万年,冲刷这片沃土千年,她通过千百年来的激流涤荡,洗去了吴楚文化身上厚厚的尘垢;剥去了干越文化身上那层朦胧的神秘外衣;揭开了山背文化中,三苗人脸上蒙着的那层神秘面纱,将她们有机地融会在一起,无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相辅相成。从鄱阳湖地区干越一族首度被汉化的事例中,我们可以看出鄱阳湖开创了中国文化史上汉文化与少数民族文化相互水乳交融,并融为一体的先河,完整地架构起了一座鄱阳湖独有的地域文化体系的理论大厦,一套完备的、独具特色的鄱阳湖地域文学理论体系,摆在了当代的鄱阳湖人面前,呈现在世人的面前熠熠生辉。
以上,就是我今天站在鄱阳湖上,放眼远望而所看到的一些历史与现实的画面,也是我今天站在鄱阳湖上,面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所作的一些自认为是很理性的思考。其实,鄱阳湖这个文化的宝藏是取之不尽、挖之不竭的,还有很多方面的文化与文学的遗产亟待人们去挖掘、去探索,因此,我觉得自己以后只有永远将自己的书桌摆放在浩瀚无边、风云变幻的鄱阳湖上,才不会令自己迷失了追求鄱阳湖文学发展与创新的研究方向。
无论风雨多狂放,一叶扁舟勇驭浪。鄱阳湖上风波恶,水云深处铸文章。我愿意永远陪伴并站立在我的母亲湖身边——永恒的鄱阳湖上。
谢灵运:山水诗风动天下
在鄱陽湖上都昌县城的西边,有一个叫作西山的地方,远远地与立于城外的南山遥相呼应,势如犄角之态,守卫着这座泱泱大湖之上的小城——都昌。在两山之间隔着一条河流,人们习惯性地称呼它为西河,也叫作后河,是古代汇集赣、抚、信、修、饶东来五水,注入古彭蠡湖的主要通道之一。
在西山临湖的一处涧谷之内,有一座天然的青岩石壁,壁立如削,势相宏伟,石壁之上镌刻着我国明代集书法家、文学家于一身的李梦阳先生,其亲笔手书的“石壁精舍”四个遒劲大字,熠熠闪烁着光辉。石壁之下有一块较大的空地,那里筑有一座用青石垒就、茅草盖顶的小屋,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都昌八景中的“石壁精舍”旧址,是我国著名的南朝时期诗人康乐公谢灵运隐居彭蠡湖时的安身所在。
谢灵运,生于会稽的始宁,即今天的浙江省绍兴市辖的嵊州市,祖籍是陈郡的阳夏,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太康县人。原名叫谢公义,字号灵运。他出生在东晋的望族“陈郡谢氏”府里。其父名谢瑍,官至秘书郎;他的曾外祖父就是我国著名的一代书法名家王羲之老先生。
谢灵运幼年时,是被寄养在钱塘县一个叫作杜炅的道人家的道馆中的,直到十五岁那年才由钱塘县的杜道士那里回到了坐落在京都建康的乌衣巷家里,因故,大家又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做“客儿”,因此,后人亦以“谢客”称呼他。谢灵运回到乌衣巷之后,便经常与王、谢子弟一起,共乌衣之游,举文义相赏,他度过了一段世家子弟的富贵风流生活。
他一生迷恋山水,喜欢四处游历,游山戏水,乐此不疲。关于这一点,可以从他的几件轶事中看得出来。
谢灵运凭借其祖父置下的产业,生活的资本丰厚殷实,家里的奴仆很多,当时他的家里应该是有仆役数百人的。谢灵运经常邀约一班文朋诗友,带上一众仆役出外去寻山攀岭,登临幽僻的高峻之处,寻幽觅胜。他亲自设计了一种木屐穿在脚上便于攀爬山道,在上山的时候就去掉木屐的前齿,下山的时候就去掉木屐的后齿,用来保持身体的平衡。他曾经从始宁的南山之中,一路上伐树开道,直达临海县而去,光跟随的仆人就有几百人。当时的临海太守王臔一见从山中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人,还以为是山贼造反,被吓得大吃了一惊,直到最后看見是谢灵运一班人这才安下心来。谢灵运便又邀请王臔一道出游,王臔不敢擅离职守,便拒绝谢灵运的邀请。有一次,谢灵运相约王弘之、孟青等人到千秋亭去饮酒作乐,赋诗自娱,让人没料到的是,酒至酣处,谢灵运竟然赤裸身体高声地大喊大叫起来,他的这种放浪行为让同行的文友孟青感到深深的不安与不能忍受,在回去之后,孟青就在其他人面前批评谢灵运,觉得谢灵运的行为太出格了,是不能够忍受的。谢灵运在听了之后,不无聊侃地自语道:“我们自己大声喊叫,跟别人有什么关系?”由此可见,谢灵运的一生,是率性的一生,是诗酒的一生,是山水的一生。
谢灵运自打小时候起,他的悟性就很高,读书也很是勤奋,他不仅博览群书,精通文章的要义,更善于写诗作文,这在当时的王公贵族子弟当中,是人之翘楚,莫不令人称羡。他笔下的文字美轮美奂,真称得上是“江左莫逮”,令人十分景仰与羡慕。他十八岁时就承继世袭了康乐公的封号,史称其为谢康公、谢康乐。
晋安帝义熙元年,公元405年,谢灵运二十岁时,出任了琅琊王、大司马司马德文帐中的行军参军,随后又改任太尉参军、中书侍郎等职。他一生喜好建造园林,游历山水。他经常与谢惠连、何长瑜、荀雍、羊璿之等人在一起以文会友,共赴山川河海之游,被时人称之为学界“四友”。
义熙三年,即公元407年,谢灵运遵从朝廷的诏令,改任抚军将军、豫州刺史刘毅的记室参军。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谢灵运奉旨走进了豫章城里,来到了鄱阳湖上。古代的豫章,就是我们今天的江西省南昌市。其时,谢灵运的双足就已经稳稳地踩踏和行走在了鄱阳湖区广袤的大地之上了。
自从谢灵运来到了豫章之后,他一直改变不了自己喜欢游历山川河湖的先天禀性,每每在空暇的时间里,总是一个人打马出城满世界里去游历,或是独自驾起一叶扁舟,直向大江大湖奔去,他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交给身边的大自然,将自己的身心尽情地放逐在美丽的大好河山之中,让自己能够静静地领略大自然的无限风光以及它美丽的容颜,聆听大自然那动人的心音。在那一时期里,谢灵运经常性地泛舟古老的彭蠡湖上,吟诗作赋,歌咏山水,寄寓自己内心的情感。他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天光水色招人醉,狂涛恶浪惊鬼神的泱泱大湖——彭蠡湖,也就是现代鄱阳湖的前身。
“山水不足以娱其情,名利不足以解其忧”,他寄情于山水,肆意遨游,并不光是为了游览山水胜景而自娱,他是为了追求内心短暂的适意,以便让自己的身心得到彻底的放纵。南朝刘宋的义熙八年,也就是公元412年,刘毅因反叛朝廷,兵败后自杀而亡,谢灵运返回京都建康,改任秘书丞一职,这样算起来,他在豫章一共待了五年。在这漫长的五年时光里,一方面,他乐游山水,寄情风物,因此也就没有受到刘毅的牵连而影响了自己的仕途。另一方面,他有了充足的时间遨游彭蠡湖上,栖身在山水之间,与大自然作最亲密的接触,使得他从内心里真正喜欢上了眼前的大湖,这为他后来隐居彭蠡湖上,都昌城外的西山石壁之下,打下了一定的安居基础。
就在谢灵运返回建康的途中,在经过江州时,他下船登岸并在江州小住了一些时日。说是小住了一些时日,其实他在江州逗留了有一年多的时间。也就是他在江州逗留的那一段时间里,谢灵运曾经多次游历庐山,还在庐山西南边的石门涧内筑造了一间精舍用来居住会友。显然,谢灵运并没有在庐山寻觅到什么求官为官之道,但是他却意外地获得了一位和尚的真诚的友谊。那和尚是谁呢?当然是庐山东林寺的慧远大法师了,与此同时,他还与他同时代的诗人陶渊明有了不少的交往,此事后话,容后再叙。
谢灵运不仅仅是善于将自然界里的四时美景随意地嵌进他的诗里,还能够使山水在诗歌中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他的诗歌创作,不仅把诗歌从过去“淡乎寡味”的深奥玄妙中给解放了出来,而且还加深了诗歌的艺术技巧与他的表现力,并逐渐地形成了属于他自己风格的一代诗风——山水诗派。这不仅在当时,而且对后世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直至今日,人们尊崇他为中国山水诗派的奠基人与开山鼻祖。
谢灵运的山水诗,大部分是他在永嘉(今温州市)太守任上挂冠隐居以后所写的。这些诗,以富丽精工的语言,生动细致地描绘了彭蠡湖以及永嘉、会稽等地的自然景色。
谢灵运诗歌的主要特点是鲜丽清新。例如《南史·颜延之传》记载:“延之尝问鲍照己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还有,惠休上人也曾经说道:“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南朝的文学批评家钟嵘评价谢诗说:“名章迥句,处处间起;典丽新声,络绎奔会”;南朝时期的梁朝皇帝、大文学家萧纲也曾说过:“谢客吐语天拔,出于自然”。
在那一时期里,人们已经对那些“淡乎寡味”的玄言诗读得厌烦了,甫一接触到谢灵运诗中的山姿、水态与典丽的新声时,自然会感到异常的清新素洁、自然可爱。关于谢灵运诗歌的“自然”状态,唐代的释皎然就曾经说过,谢灵运诗的“自然”性,他既不同于李陵、苏武的那种“天与真性,发言自高,未有作用”的自然书写,又不同于曹植等人那种“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氣格自高”的自然吐纳,而是“为文真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顾词采而风流自然”的自然宣泄。以此来达于自然的自然,这正是谢灵运诗歌的过人之处,也是他开启一代新诗风的关键所在。明代的史学名家王世贞曾经这样评价谢灵运的诗歌,谢灵运的诗“至秾丽之极而反若平淡,琢磨之极而更似天然,则非馀子所可及也”。
谢灵运在步入仕途之后,曾经有过两次隐居世外的经历。第一次是在他38岁那年。宋永初三年,即公元422年5月,宋文帝刘裕卒,太子刘义符即位,是为少帝。谢灵运等受到当朝权臣徐羡之、傅亮等排挤,离京出守永嘉。同年七月,离京往永嘉途中曾绕道回故乡始宁小住。于7月23日抵达始宁,逗留数天后,即折返钱塘,经富春、桐庐、七里濑,再折回南至东阳郡的长山,即今天的今金华市,而后从陆路到达青田溪,再乘船至永嘉,那已到了8月12日了。这一阵的行踪有谢灵运的诗作可以佐证。他这次的绕道而行,说明当时的会稽与临海两郡之间,陆地上的道路并不顺畅,行走起来很是艰难。加上他这次回乡的时间很短,还说不上是真正意义的避世隐居。而到了南朝刘宋的景平元年那一年秋天,即公元423年的秋天,一直到元嘉三年,即公元426年秋天,这是他的人生中的第二次隐居过程,时间竟然长达三年。
那一年,谢灵运在永嘉的太守任上还不到一年,却因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焉。仅仅在郡所待了一周左右的时间,便向上称疾,挂冠卸职而去。在辞职的当下,他就买舟而去,浪迹在江河湖海、大地山川之间,寻幽觅胜,寄情山水,乐哉悠哉,好不快活。
这一次的挂冠避世隐居,谢灵运是去了哪里呢?原来,他是去了远在豫章西北的彭蠡湖上,都昌古城南门外的西山,在西山的石壁之下,筑庐而居,盖起了一间叫作“石壁精舍”的茅屋隐居了下来。
谢灵运为什么选择来彭蠡湖隐居呢?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谢灵运在豫章的那些日子里,就看准了眼前的彭蠡湖,觉得这是一处绝好的山川形胜,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地方。自从他离开豫章之后,彭蠡湖的山水形胜就从来不曾离开过他的心头,总是在他的心头萦绕。他在想啊,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离开了仕途,就必定来这彭蠡湖上隐居度日。更何况在他离开豫章的南朝宋永初二年,也就是公元421年,彭蠡湖上曾经发生了一次骇人听闻的大劫难——鳌鱼翻身,他曾经熟悉的鄡阳与海昏两个县治都尽皆沉没于水中,他真的很想去看看彭蠡湖上的情况,他很想再去了解一下彭蠡湖的近况,于是,他就那样子地来了,一人、一船、一帆、一桨、一橹、一篙地就驶进了彭蠡湖,来到了西山的涧谷之内。
谢灵运进入西山之后,他选择了一处位于石壁精舍西侧的高台,精研史册,读书繙经,被后世称之为谢灵运的“西翻经台”。时而带上书籍,驾起一叶小舟出湖去,到一河相隔的对岸南山上的南山寺里与长老们一道打坐,诵经参禅,只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南山寺外的一处高台之上,用来读书翻经,因此,南山上的这处高台就被后人称作谢灵运的“东翻经台”。可惜的是,都昌西山已在前几年被当地政府开发为“滨水西区”,那些曾经遗留下来的,瑰丽的宝贵文化遗产被当代的宏伟政绩给损毁殆尽,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了。值得欣慰的是,谢灵运当年读书翻经的东翻经台还在,当地政府还在翻经台上新建了一座碑廊,曲折蜿蜒,古色古香,碑廊内陈列了自南朝以降,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的碑刻几十块,是整个都昌南山风景区内一处不可多得的人文景点所在,是值得大家去欣赏的。
这有他的诗作《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为证。同时,这首诗也是谢灵运首次将山水佳境引入诗歌的,开一代诗歌新风的重要作品。
翻开康熙版的都昌县志,我们不难读到谢灵运隐居西山期间创作的《石壁精舍还湖中作》这么一首诗,诗曰:“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出谷日尚早,入舟阳已微。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
从这首诗中来看,我们不难看出谢灵运是在早晨从西山轻盈地摇着小舟出来,在山水如画的风光里,在明亮的太阳照耀下,欣赏着鄱阳湖上迷人的翠荷、红花,青绿的水草依依,他怀着愉悦的心情,驶过两山间的河道,然后离船登岸,顺着南山的小道去山腰的翻经台上释卷翻经。等到天近黄昏的时候,他惬意地收拾好带来的经书,放下心头所有的尘念,又驾起小舟回到西山的石壁精舍中去。“披拂趋南径,愉悦偃东扉”这句,恐怕就是对其来往两山之间最好的明证了。由此可见,谢康乐醉迷在鄱阳湖上的山水之间,醉迷在鄱阳湖上,过着淡然恬静的隐居生活,读经写诗,吟咏山水,卷释经详,是何等的悠游和超脱啊!难怪他能如此痴迷地游走在山水之间,与天地山川融为一体,成为山水的灵魂,所以,也就更不用说,他的诗作以山水见长就是得自天成的事情了。
谢灵运在西山隐居期间,还经常驾舟去庐山,跟当时隐居在庐山的陶渊明交往以及庐山东林寺的名僧慧远法师交好,随之与慧远法师成了化外的忘年至交好友。尽管慧远法师比谢灵运大了四十多岁,但是,他们两人还是在性格上很投缘的。慧远圆寂后,谢灵运特地写了一篇祭悼慧远的铭文:《庐山慧远法师诔》,借以表达他内心对慧远法师的景仰之意和崇敬之情。
从诗歌发展史的角度来看,魏晋与南朝是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阶段和时期。魏晋的诗歌上承汉诗,总体的诗风是古朴的。而南朝时期的诗歌,则一改魏晋的古朴滞涩,开始追求起声与色的效果来。正是因为诗歌艺术的这种转变,当时就是从陶渊明与谢灵运两人诗作当中的差异开始的,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说。陶渊明应该是承继魏晋古朴诗歌的集大成者,而谢灵运却是另辟了一条蹊径,开创了南朝时期,具有其鲜明特色的一代新的诗风——山水诗派,奠定了他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成为山水诗派鼻祖的基础。
谢灵运前期的诗作,不像陶渊明的诗作那样,以写意为主,注重物我的合一,表现出一种整体的自然美,他注重的是对山水景物的描摹刻画,而这些山水景物又往往独立于诗人的性情之外,因此他的诗歌往往就很难达到陶渊明诗的那种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的境界。在结构上,谢灵运的山水诗大多是先写出游,后写所见所闻,最后才来发一些议论或感慨,就如同一篇篇的旅行筆记,因此,便常常在诗的结尾处留下一条长长的令人悬疑的尾巴,影响了整个诗作的意境与深度。他著名的《登池上楼》诗作,就是其中的明证。
及至后期,他尽量捕捉山水景物的客观美,不肯放过眼前的每一个细节,并不遗余力地将它们勾勒描绘,力求把捕捉到的风光一一真实地再现出来。如其在《入彭蠡湖口》一诗中,对自然景物的观察与体验就十分细致,刻画得也相当精妙,描摹动态的“回合”“崩奔”、月下哀狖的悲鸣之声、“绿野秀”与“白云屯”那鲜丽的色彩搭配,无不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入彭蠡湖口》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洲岛骤回合,圻岸屡崩奔。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灵物郄珍怪,异人秘精魂。金膏灭明光,水碧辍流温。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
彭蠡湖,就是我们今天的鄱阳湖。湖口,为鄱阳湖与长江交汇之处。《尚书·禹贡》载,湖口,古称三江口。古书对湖口水势的记载有“三江既入”“九江孔殷”等说,由于地貌的变迁,加以传说误谬,三意为九,本费疑猜,而具体所指,莫衷一是。于是,关于三江口的种种传说便应运而生。鄱阳湖口,这本是人们发思古之幽情的好地方,加以流水吞吐,水道繁复多变,更是呈现出一派奇异的壮丽景观,于是就催发了许多的文人墨客千百次的吟咏,谢灵运的这首诗就是其中最早也是最优秀的诗章之一。
《入彭蠡湖口》这首诗,是谢灵运作于南朝刘宋元嘉八年,也就是公元431年。那一年,谢灵运在由京城建康赴任临川内史的途中,舟行穿过鄱阳湖有感而作的。此前,会稽太守孟顗诬陷谢灵运在浙江聚众图谋不轨,有意造反。谢灵运亲自赴京上书为自己申辩,宋文帝知道谢灵运是因为常常带着一大批的人游山玩水,得罪了地方上的官员,被人陷害,便没有治罪于他,反而将他留在了京城。一年之后,便将谢灵运外放江西,给了他一个临川内史的官做。其实,这内里含有宋文帝驱虎离山,断其根本之意。谢灵运对宋文帝这种“明用暗防”的做派,是了然于心的。他先前的两度归隐,早已使他的内心悲愤难平,今天又横遭驱逐,内心自然是怨恨愈深,所以,他就从离别石首城开始,一路吟诗不断。他所作的《初发石首城》《道路忆山中》等诗作中,他均以遭谗而被流放的屈子自喻,等到他的船一进入彭蠡湖口,内心的潮涌与湖上的波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遂铺开纸来,用手中如椽的雄笔,总揽入湖以来看到的三百三十里景物,一挥而就,抒发自己内心满怀的忧愤。
纵观这首诗,从表面上来看,诗人对日复一日的水上旅途已经厌倦了,他为什么会厌倦呢?因为那变幻不定、莫可理究、凶险难测的前途令他寒心了。他再也不想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在是是非非当中,在宦海风波之内徘徊穿梭了。这颠倒的世界,莫名的是非,他再也无意更无力去探究其中的奥妙了,于是,他端坐船头弹奏起了愤懑哀怨的《千里别鹤》古琴曲来。“黄鹤一远别,千里顾徘徊”,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到了该作永远归隐之计的决断时候了,但是,他心中的那一点文人情愫与情怀又没能够真正地泯灭下去。内心劲涌的潮流催动他的手指,紧拨琴弦,希望借琴音来一洗心头的烦躁。突然,只听得一弦骤断,鄱阳湖上万籁俱寂,唯有他那无尽愁思在湖天之间回荡。《入彭蠡湖口》这首诗,可以说是代表了谢灵运山水诗歌的最高境界。
纵览谢灵运的诗作,三十八岁前的作品尚未形成他自己明显的独特风格。直到永嘉受贬后至二次归隐的近十年里,他常以幽愤之情,暗合山水清音,开展自己的诗歌创作,逐渐形成了具有其独特风格的诗歌流派,确立了他山水诗派鼻祖的崇高地位。谢灵运善于在清新的物象交替中,巧妙地将感情的变化隐隐地传递出来,达到一脉贯通、夭矫连蜷、炉锤谨严、屈曲精深、典丽精工的效果。但有时,稍嫌过细,状物时过于凝练,用典时又太过于直白,理语过多,读来让人有滞重之感。缺少了杜甫、韩愈等人那种大开大合、变化洒脱的气魄。不过,他的这个弱点在二次归隐后的创作中有所突破。至此诗时,则已明显见到杜、韩诗作中的影子。
谢灵运先前的诗作,虽然早已突破了古人即事生情的樊篱,但他总是借一地之景而抒积郁之情,探玄冥之理,显得边幅较狭,大气不足。而《入彭蠡湖口》这首诗,则以二十句之数,总揽入湖三百余里诸多景观,以少概多,边幅广远是其前所未有过的,也因此显得比之前作品疏朗空灵,境界高远了。
人们常说六朝的诗歌,只有到了齐、梁时期谢朓的诗,才初逗唐音诗风的话,那么,谢朓对唐人的影响应该不是很大,这我们可以从唐代的诗歌创作风格上来分析,受谢朓影响最深的人也只有王维和孟浩然那一支了,如若说到能够使用大量的诸多艺术表现手法来进行诗歌创作的诗人,比如说与杜甫、韩愈一派的大诗人来说,对他们影响最深的,那就是非谢灵运莫属了。
在谢灵运之前,中国的诗歌创作是以写意为主,陶渊明就是一位写意的能手。他的生活是诗化的,感情也是诗化的,他写诗不过是自然的流露。因此,他在创作中就无意于模山仿水,刻意地追求什么,只是将眼前的景物融合为一时的心境就可以了。而谢灵运则不同,鲜明的山姿水态,在他的诗中占据了主要的地位,摹写物象,在他这里得到了极致的发挥。“极貌以写物”成了他主要的艺术追求。
谢灵运那些垂范后世的佳句,无不显示着高超的描摹技巧,其语言的工整精练、境界的清新自然,犹如一幅幅鲜明的图画,从不同的角度向人们展示着大自然的绝色美。尤其是他那句“池塘生春草”的诗语,更是意象清新,浑然天成,深得后人赞赏。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韦应物、柳宗元等唐代的诸大家,都曾取法于谢灵运,学习他的诗歌创作技巧。
李白就曾经专程来鄱阳湖上瞻仰谢灵运的石壁精舍。瞻仰过后,他写了一首《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志》的诗。诗是这样写的:“谢公之彭蠡,因此游松门。余方窥石镜,兼得穷江源。将欲继风雅,岂徒清心魂。前赏逾所见,后来道空存。况属临泛美,而无洲渚喧。漾水向东去,漳流直南奔。空蒙三川夕,回合千里昏。青桂隐遥月,绿枫鸣愁猿。水碧或可采,金精秘莫论。吾将学仙去,冀与琴高言。”
我们不难从诗中读得出来,李白正是因为有了谢康乐在鄱阳湖上的吟山咏水的缘故,他这才有了来松门游历的雅兴。那他到鄱阳湖上来主要是看些什么东西呢?那他当然是来看谢灵运隐居时的石壁精舍了。那天,他独自乘坐一叶扁舟,从庐山脚下的星子登船离岸,一路从鄱阳湖的北湖入江水道,逆流而上,过鄱阳湖水面,乘风破浪来到了松门山岛对岸的都昌西山之下,在弃船登岸之后,李白寻踪觅迹地在大山之间到处找寻谢灵运隐居时筑造的石壁精舍,并在精舍内作了长时间的逗留。“余方窥石镜,兼得穷江源”以及“吾将学仙去,冀与琴高言”等等的诗句,就是他在精舍内外以及精舍附近流连徘徊时的真情感喟。由此可见,正是因为有了谢灵运隐居都昌西山的缘故,才使得鄱阳湖及其都昌,在诗仙李白的心灵深处占有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不过,由于谢灵运在诗歌创作过程中过分地追求新奇的效果,这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语多生撰,非注莫解其词,非疏莫通其义”的弊端。但尽管如此,谢灵运的诗歌,还是正如钟嵘所说的那样,“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谢灵运的诗,不仅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对后世也有着深远的影响。唐代的释皎然称谢灵运的诗是“诗中之日月”“上蹑风骚,下超魏晋”,虽未免有些过誉,但谢灵运毕竟为山水诗的建立和发展做出了杰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从陶渊明、谢灵运的诗风转变,正是反映了南朝时两代诗风的嬗变。如果说,陶渊明是结束了玄言诗一代诗风的集大成者的话,那么,谢灵运就是开启了一代新诗风的人——山水诗风的首创者。在谢灵运大量创作山水诗的过程当中,他为了适应表现新的题材内容、形式以及新的审美情趣,出现了“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和“性情渐隐,声色大开”的新特征。他的这一新的特征便伴随着中国山水诗的发展而出现了新的创新气象,这新的特征就成为“诗运转关”这一过程中的关键因素,深深地影响了整个南朝时期的一代诗风,成为南朝诗歌的主流风格,并且对后来的盛唐诗风的形成,也具有十分积极的引领意义。自谢灵运之后,山水诗风逐渐在南朝成为一种独立完整的诗歌流派并日渐兴盛起来。
劉宋文帝元嘉八年,也就是公元431年,谢灵运出任临川内史。但是他上任之后不理政务,每日出游在外寻山觅水,揽幽探胜,这就被一些地方上的官员给纠缠住了,大家都建议要治他的罪。
谢灵运不服气,反而把有关纠缠并状告他的官吏给扣押了起来,并赋诗一首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谢灵运在诗中将刘宋王朝比作是暴秦政权,并以张良、鲁仲连自比,暗示要像他们那样为被灭亡的故国复仇雪耻。他的这种行为和言论,越发加重了他身上的罪行,因此,被朝廷赦免死罪给流放到广州去。
在流放广州的途中,谢灵运暗地里派人找到以前的同事薛道霜,出钱请薛道霜给帮忙置办一些弓箭刀盾等兵器放在那里以备应用,然后,又叫薛道霜在乡村中募集了一些身体比较强壮的男子,去三江口把他给救出来。可惜的是,那一次援救谢灵运的行动失败了,反而被人将那件事告发到了朝廷,宋文帝震怒。因此,谢灵运刚一到广州,便又接到了朝廷的公文,说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叛逆之罪,把他给就地正法了。谢灵运被处死时,年仅四十九岁。谢灵运曾在临死之前作了一首绝命诗:“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陨。凄凄凌霜叶,网网冲风菌。邂逅竟几何,修短非所愍。送心自觉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获岩上泯。”
从此,中国诗坛上的一代文豪,犹如一颗闪亮的流星,在历史文化的天空里划过一道短暂而特别耀眼的光芒之后,倏然而逝。
晋宋之际,鄱阳湖地区就是我国山水诗的策源地之一。《入彭蠡湖口》一诗中的“三江”“九派”指的就是今天的九江市那一带,关于这些地方名字的由来,历来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谢灵运在舟行途中应该是没有心思去细究的。“攀崖照石镜”,指的是诗人先前曾经攀登游览过庐山的石镜峰。因为在石镜峰下,谢灵运的曾外祖父王羲之任江州刺史时,就曾在那里筑有住宅地。当时,他见峰、崖在望,便倍加感到亲切,所以,他就特意将石镜峰写进了诗中。说来也怪,自从谢灵运赋诗石镜峰以后,石镜峰便成了山南的一处胜景,历代的游人墨客纷至沓来,和谢灵运似有同样遭遇的唐代大诗人李白就曾登临此峰,并留下了“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出处苍苔没”的诗句。
“因知康乐作,不独在章句”。这是白居易在评论谢灵运的诗歌时所说的话。谢灵运写《入彭蠡湖口》这首诗肯定是有所寄托的,从诗中铺陈的线条来看,谢灵运把自己寻求灵异,怅然捻怀的心情,表达得直白无遗,“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他在旅途中借助丝弦管乐来解除心中的郁闷,倒落得个“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更愁”的结局,这使他意识到自己所预感的那种致命的危险就要向他袭来了,这才是《入彭蠡湖口》这首诗的弦外之音、诗外之言啊。果不其然,谢灵运在这次离开庐山之后,还不到三年的光景里,就被他的那些政敌们给罗织了不少的罪名,杀害在了广州的街头上。而尤为令人值得叹息的是,中国文化史上这位山水诗坛巨星的过早陨落,实在是中华民族文学艺术事业上的一个极大的、无法估量的损失,在后人们的内心里留下了无法言喻的伤痛。
谢灵运,在诗意的国度里,你不愧是中华文化历史变革进程中一个熠熠放射出万丈光芒的名字,而且还是一座永恒的文化坐标、一枚永远不朽的文化符号!
陶渊明:悠然田园柳骨风
悠然田园柳骨风。这是我在近期阅读了大量的陶渊明诗作之后,从而在他身上得出来的一个较为粗浅的,有别于之前的认知,以及一种有别于他人的真切印象。
近日,当我围绕鄱阳湖文学这一研究课题,再次翻开《晋书·陶渊明传》时,立刻被文中的《五柳先生传》几个字给吸引住了眼球,不由令我的内心感受到了极强烈的震撼与感动。《五柳先生传》,我怎么就忘记了从前在高中时代就曾经认真学习过的这篇千古文章呢?至此,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先前的所有猜度和想法都是主观、错误的。是的。原来,这人世间第一个真正用柳树来自诩的人,原来不是作家崔东汇先生,而是我们九江的陶渊明老先生,非他莫属了。
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妨从陶元亮先生亲撰的《五柳先生传》一文走进去,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这位生活在鄱阳湖边的庐山脚下,一个深山冲立的隐逸之士,一个曾经以五柳先生自诩的,人们并不太熟知的,别样的陶渊明先生。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一文中是这样写的:“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其言兹若人之俦乎?衔觞赋,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五柳先生传》一文虽短,但言辞精练,内涵非常丰富,蕴含的信息量非常之大。如果将它的原文翻译成今天的白话文,文章应该是这样的:“五柳先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房子旁边种着五棵柳树,就以此为号。他安安静静地很少说话,不羡慕荣华,不被利禄所诱惑。平生只爱好读书,领会书中的要义,不在一字一句的解释上作过度的深刻探究;每当对书中的内容有所领会的时候,就会高兴得忘记了吃饭。他天性喜欢喝酒,但却因家境贫寒而不能常常有酒喝。身边的亲戚朋友们都知道他有喝酒的嗜好,于是,就不时地摆酒席来招待他;他只要去喝酒了,就一定要喝个尽兴,不醉不归。他只要喝醉了就赶快回家去,并没有什么舍不得离开酒席的。他那简陋的居室里显得空空荡荡的,甚至不能遮蔽住外面肆虐的风雨和刺人的阳光;他粗布的短衣上打满了补丁,盛饭的篮子和喝水用的瓢里也经常是空的,但他依旧安然自若。经常以写文章来自娱自乐,很是能表达自己的志趣。不把自己的得失放在心上,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有赞语说:“黔娄的妻子曾经说过:‘不为贫贱而忧愁,不热衷于发财做官。这话大概说的就是五柳先生一类的人吧?一边喝酒一边写诗,为自己的志向感到快乐。他大概是无怀氏或葛天氏时候的百姓吧?”
通过对上文的阅读与理解,我们来反观五千年的中国文学史,真的不难发现,陶渊明先生不仅是崔东汇先生笔下的一个“像柳树一样活着的人”,他还是第一个以柳树自诩的人,是第一个给自己作传的人。尽管他在《五柳先生传》中沒有明确指出五柳先生就是他自己,但事实就摆在那里,是容不得人们去置疑的,由不得你不去相信文中的五柳先生就是陶渊明他本人。他的确算得上是中华五千年文学史上,第一个在活着时就给自己下结论的人,第一个在活着时给自己树碑的人。
通过对《五柳先生传》的细致解读,在下意识里,我终于明白自己原来也犯了一个概念性的错误,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2012年的2月份,我通过对自己大半生以来所走过的人生道路进行了一番较为全面而细致的反思,在百般感慨之下,毅然决然地拿起笔,旗帜鲜明地撰写了一篇自我总结式的,用文白体方式作的《明然赋》,算作是给自己这平凡的一生做一个简单的、概括性的总结,特别用来警示自己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一定要好好地生活、努力工作、广交朋友、诚实守信、讲究底线。
我的《明然赋》,就是用这样半文不白的文字写就的:“明者,清楚透亮,镜也;然者,是、对,信守也。文之一观,解无二矣。”
自号明然,唯求一己之心性,清纯透明,垢不掩兮,瑕不匿也。孟子云:“明心见性,一目了然”。
吾,乃湖人竖子,渔村湖港一野叟,醉情鄱阳湖之散人也。忆经年过往,惜少年顽劣,负师恩,辱父命,失母望,未能大学,识浅见薄,惭愧汗颜也。后图生存计,暗习农工商,蝇利苟苟,得赚妻药、儿饭,兼众身暖矣。
天道轮回,时周运济。不意九二挤居湖上都城——都昌,赖贪上天之功也。
二十余年,岁月倥偬。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未能彀心致余沉溺;仕宦荣禄,位尊权显,欲赚吾性岂具惑力?静观高天,虹霓七彩,万千光影闪烁,映像迷离;闲览百态,烟尘十色,笙歌炫舞翩跹,犹如梦幻。大千世界,人生舞台,各具风姿。今逃脱这红尘世俗,远离那是是非非,岂不妙哉?
生活面前,明清了然。故呼明然。生性钝愚,智慧未开,眼瞎心呆,岂是明然二字叫得出来?肉眼凡胎,何能洞万千世俗?愚鲁心性,怎敢上斗场争锋?乃真非明矣。
“自号明者是非明,然将空心袖红尘。今日聊作明然赋,他年任取酒后吟。”
自从《明然赋》一文写成以后,我除了希望能借助《明然赋》来给自己树立起一面整衣冠、美仪容的镜子外,还能用它来照亮自己脚下未来的行程,并总结、规划、设计出一条适合自己当下行走的道路,给自己的身心一个合理的框定、界定,从而使自己能够避免落入一种迷失心智的尴尬境地当中去。这是我的心里话,一点也不带假的!
《明然赋》在几易其稿的基础上定型之后,便时不时地有一种满足感、自豪感慢慢地在自我的内心里滋生了起来。于是,我常常有些情不自禁地,有意无意地在一些好朋友们面前开始嘚瑟并炫耀起《明然赋》来。竟然,还有时不顾颜面地自吹自擂,自我标榜地跟朋友们说,没想到我这一介草根作家余明然,竟能在不经意间做了这么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真可算得上是在中国五千年文学史上,敢于第一个站出来,活着给自己的一生作结语、下定论的人,应该是一个够有胆量和大气魄的人了。如今想来,我之前的那些言行的确是令人耻笑的了!
如果将《明然赋》放在陶渊明撰写的《五柳先生传》的面前来比较,这第一个在活着时敢于给自己下结论的人肯定就不是余明然,而应该是陶渊明先生了。我后悔当初自己真的是太无知、太狂妄了。我反复地玩味着陶渊明先生的《五柳先生传》,内心里便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越来越不是味道,有了令人难言的酸涩泛起。我恨我自己浅薄,我觉得自己过去那些粗浅、鄙薄的想法与简单认知,简直就是太不懂事、太不成熟的表现了。说实话,这跟陶渊明先生比起来,单在时间一项上来说,我的《明然赋》就比他的《五柳先生传》差了有十五六个世纪,足足滞后了陶渊明先生一千五六百年的时间呢。我今后是再也不敢做此无谓的瞎想了,这要是给你讲了出去,还不得让天下的文人雅士们都笑掉了大牙吗?真的是令我羞赧之极,惶恐之极,恨不得立马就找出条地缝来躲进去算了!
好在,有句老话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今天的悔悟还是应该不算太迟吧?在这里,我就借此机会跟陶渊明先生道一声“对不起”了。他的确是中国文学史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个在活着时给自己下结论、树碑立传的人,他的那种坦荡情怀与豁然大度真的是天下无人能比的。
说归说,笑归笑。扯过了这件事,咱们还是来言归正传吧。
我们现在姑且不论五柳先生对自己所作的评价如何,返过头来读一读南朝梁代大文学家,“昭明太子”萧统先生撰写的《陶渊明传》,用它来对照、比较一下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便可见陶渊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了。
“昭明太子”是何许人呢?昭明太子即萧统是也。他生于公元501年,殁于公元531年5月,字德施,小字维摩,是我国南北朝时期,南朝梁代的文学家,南朝兰陵,今江苏省常州市人。南朝梁武帝萧衍的长子,死后谥号为“昭明”,故后世称其为“昭明太子”。一生著有《昭明文选》遗世。
萧统的《陶渊明传》是这样写的:“陶渊明,字元亮。或云潜,字渊明。浔阳柴桑人也。曾祖侃,晋大司马。渊明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群,任真自得。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时人谓之实录。”
家贫亲老,起为州祭酒;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资,遂抱羸疾。江州刺史檀道济往候之,偃卧瘠馁有日矣。道济谓曰:“贤者处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对曰:“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道济馈以粱肉,麾而去之。
后为镇军、建威参军,谓亲朋曰:“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执事者闻之,以为彭泽令。不以家累自随,送一力给其子,书曰:“汝旦夕之费,自给为难,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公田悉令吏种秫,曰:“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岁终,会郡遣督邮至,县吏请曰:“应束带見之。”渊明叹曰:“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即日解绶去职,赋《归去来》。征著作郎,不就。
江州刺史王弘欲识之,不能致也。渊明尝往庐山,弘命渊明故人庞通之赍酒具,于半道栗里之间邀之。渊明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儿舁篮舆;既至,欣然便共饮酌。俄顷弘至,亦无迕也。
先是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在当阳与渊明情款,后为始安郡,经过浔阳,日造渊明饮焉。每往,必酣饮致醉。弘欲邀延之坐,弥日不得。延之临去,留二万钱与渊明;渊明悉遣送酒家,稍就取酒。尝九月九日出宅边菊丛中坐,久之,满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归。渊明不解音律,而蓄无弦琴一张,每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将尝候之,值其酿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漉毕,还复著之。
时周续之入庐山,事释慧远;彭城刘遗民亦遁迹匡山,渊明又不应征命,谓之浔阳三隐。后刺史檀韶苦请续之出州,与学士祖企、谢景夷三人,共在城北讲礼,加以雠校。所住公廨,近于马队。是故渊明示其诗云:“周生述孔业,祖谢响然臻;马队非讲肆,校书亦已勤。”
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志。自以曾祖晋世宰辅,耻复屈身后代,自宋高祖王业渐隆,不复肯仕。元嘉四年将复征命,会卒。时年六十三。世号“靖节先生”。
认真地将原文翻译过来,它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陶渊明,字元亮。又有人说他的名字叫作陶潜,字渊明。是江州浔阳的柴桑人。他的曾祖父是东晋的大司马陶侃。陶渊明从小就立有很高的志向,不仅博学多识,还擅长写文章。为人聪颖,性格洒脱率真,清高自负,卓尔不群。他曾经著有《五柳先生传》一部,时常把玩,自得其乐。当时的人都说这本书是他个人的一部纪实著作。
一直以来,虽然陶渊明的家里很穷,但是他还是能够做到孝敬老人,爱护老人,在当地挺有贤名。因此,他就被朝廷起用,担任了一个叫作江州祭酒的官职,后来,他因为忍受不了官场上尔虞我诈的残酷、缺失人格底线的糜烂生活,没多久,他就自己弃官回家去了。之后,江州郡守又召唤他去担任主簿一职,他也没有接受。
就这样,陶渊明就带着家人在鄱阳湖上庐山脚下的小山冲里过起了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每日里将眼前看到的山川田园胜景纳入自己的诗作之中。再后来,因为一次严重的脚疾,使得他的行动有了很大的不便。
有一次,时任江州刺史的檀道济前去探望他,发现陶渊明不仅已经卧病在床,而且还挨饿了好几天。檀道济就对陶渊明说:“贤人处世,遇上朝廷无道就去过隐居的生活,遇上政治开明的好时代就应该跑出来做官,如今,你生在这开明盛世,为什么还要这样自己糟践自己呢?”陶渊明就回答檀道济说:“我怎敢去充当贤人呢?因为我的志向比不上别人,所以我才不出去做官。”檀道济见劝不动陶渊明,就吩咐手下将带来的粮食和肉送给陶渊明,陶渊明却挥手叫檀道济赶快离开。
一段时间以后,朝廷又起用陶渊明担任了镇军,不多久又担任了建威参军一职。那时,陶渊明就对亲戚朋友说道:“我打算去当一个小小的县令,过那隐居的生活,可以吗?”有人就把陶渊明所说的话报告给了皇上,于是,朝廷就调任陶渊明为彭泽县令。接到朝廷的诏命之后,陶渊明在赴任之前,专门派了一个劳力给他的儿子,他写信给儿子说:“你每天的用度,都要自给自足,我现在派给你一个佣人过去,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你砍柴打水。你一定不能虐待他,因为他也是别人家的儿子。”随后,他没有带一个随从,独自去了彭泽县令的任上。
陶渊明到了彭泽以后,他叫人把官府的公田都种上了高粱。他不无得意地说:“我只要常常能有酒喝,而且还能够喝醉就好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却都坚持要求种粮食,于是,他就下令将二顷五十亩的田地种上了高粱,另外的五十亩田地就种了粮食。年终时,恰逢江州郡守派了一个担任督邮的小官员到彭泽县来视察工作,下属就请示陶渊明说:“县令大人,您应该整装束冠,穿着官服去见他。”陶渊明叹口气说:“我怎么能为了那不够吃的五斗米,向一个乡里小儿折腰!”说罢,他当即解下官印,挂冠而去,并写了一篇《归去来兮辞》留在了县衙里。自此以后,到朝廷再次起用他任著作郎一职,陶渊明就断然地拒绝了,没有接受。
时任江州刺史的王弘总想跟陶渊明建立交情,但是,他却没有一次能够请得动陶渊明来他的官舍里做客。后来,王弘得知陶渊明经常去庐山,他就请陶渊明的老朋友庞通之出面准备酒席,在半路上一个叫作“粟里”的地方请陶渊明喝酒。陶渊明的脚上有疾,行走不便,沿途是他的一个门生和两个儿子一路交替着将轿子抬到“粟里”的。陶渊明下轿以后,欣然和庞通之共同饮起酒来。不一会儿工夫,王刺史也赶到了酒席上。陶渊明见王弘也来了,脸上并没有露出嫌弃和讨厌王弘的意思。
当初,颜延之担任刘柳后军功曹时,就在浔阳和陶渊明有着深厚的交情,后来,颜延之做官做到始安郡去了。他每次经过浔阳时,都要到陶渊明的住所里去饮酒。并且每一次都要畅快淋漓地喝到醉了为止。王弘便打起了颜延之的小算盘,时不时地想请颜延之来家里赴宴,以便利用颜延之的关系来结交陶渊明,但令王弘没有想到的是,他每次邀请颜延之时,也总是见不到颜延之这个人。
颜延之在临调走的时候,特地留下二万钱给陶渊明做生活之需。没想到陶渊明却将那两万钱全部送到了酒店里去。他说,这方便他以后来酒店里喝酒。有一年的九月九日那天,陶渊明正在房子边上菊花丛中闲坐,待坐的时间长了,他就顺手采了一束菊花拿在手上把玩,恰巧赶上王弘在这时候给他送酒来了,他接过酒去就喝,直到喝醉了才回家去。陶渊明虽然不懂音律,但是,他却保存了一张非常精致的无弦琴。他每次喝酒到酣畅耳热之时,都要坐在无弦琴旁来高兴地弹奏一曲,借以寄托自己内心的某种情怀。只要是来拜访他的人,无论贵与贱,他只要家中有酒就会拿出来招待客人。如果是陶渊明先喝醉了酒的话,他就明白地告诉客人说:“我喝醉了,要去睡觉去,你现在可以走了。”他的这种天真和直率,达到了令人无以复加的地步。曾经有位郡里的武将来拜访他,正赶上他家酿的酒糟熟了,陶渊明就扯下头上的葛巾用来过滤酒水,过滤之后,又将头巾扎在了头上。当时一个担任续之的周姓官员也来到了庐山,跟随着慧远法师在学佛。那时,彭城人刘遗民正好隐居在庐山上,因此,人们就将周续之、刘遗民、陶渊明三人,统称为“浔阳三隐”了。
后来,时任江州刺史的檀韶,也就是前任江州刺史檀道济的哥哥,苦苦地请求周续之出山,要他和学者祖企、谢景夷一起在城北办学,给学子们讲授《礼记》,并推荐他们三人在州郡担任了“雠校”的官职。当时,由于条件缺乏,安排三位“雠校”住的宿舍是马队的圈舍。陶渊明在知道了那件事以后,就特地写诗给他们三人说:“周生述孔业,祖谢响然臻;马队非讲肄,校书亦已勤。”表达了他对檀韶安排的不满以及嘲笑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人是在对马弹琴。
陶渊明的妻子翟氏也能安于勤劳清苦,和陶渊明的志趣相同。陶渊明总自认为自己的曾祖父陶侃是晋朝的宰相,便在内心里总是羞于在当朝做官,感觉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似的。他目睹宋高祖刘裕的霸业逐渐强盛起来,心里便很不是味道,因此,他再也不愿意出来做官。就在宋文帝元嘉四年,他将要再次接受朝廷征聘时,却恰好去世了,享年六十三岁。故此,后人皆称他为“靖节先生”。
因此,我们通过对《陶渊明传》的细致解读,明显地看出来这与陶渊明自撰的《五柳先生传》所记,真的是不谋而合、殊途同归。陶渊明就像是生长在鄱阳湖上的湖岸、沟坎、溪旁的那一株一株的柳树,身上不仅体现出那种原始古朴、轻灵飘逸、荡漾着悠然田园之气的儒雅清风,而且,他的身上还隐隐地透出了那么一种看似皲裂,实则坚硬的阳刚之气,弥散和包围在他的身上。无论将他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他就像那朴实的柳树一样,不急不躁,悠然自得。春季里扬花吐絮,轻灵飘逸;冬来临傲岸不惧,静穆庄严。他那种淡然面对生活的状态,让人感受到了一种深层次的虔诚与敬畏。这就难怪陶渊明在自家的屋旁栽种了五棵柳树,而自诩为“五柳先生”了。从这几个方面来说,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当之无愧的,第一个用柳树来自喻的人,是所言非虚的了!他身上的骨是柳骨,他的诗歌所吟咏出来的,是那一股含着淡淡的田园泥土的味道与清香的风——田园清风。
故此,我可以很认真地这么说,通过对《陶渊明传》与《五柳先生传》这两篇文章的比较,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粗浅的结论:陶渊明是一个不畏权势、不恋官位、乐享田园、自给自足、随遇而安,饮酒赋诗的心地散淡、悠然自得的率性之人。
这就难怪一代大儒、理學宗师朱熹先生曾经在评价陶渊明时这样说道,晋宋时期的人物,虽然说都比较崇尚清高,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是不想出去做官的。有的人,表面上在讲究追求清淡的生活,而实质上,却在那里拼了命地投机钻营,总想在仕途上有个大的出息。只有陶渊明他一个人是真的不想做官,所以,他在晋宋时期文人里面,算得上是最特殊的一个标志性的文人才子了。
鄱阳人洪迈也曾经在《容斋随笔》卷八中这样评价陶渊明。他说,陶渊明的高尚、简朴、闲散,当为晋宋时期的第一人。而清代的林云铭也在《古文析义》的卷七中这样评价陶渊明说,昭明太子作陶公传,除了此文就再也别无他叙了,真是陶渊明的一篇纪实录啊。看来陶渊明的胸中是磊磊落落,并无一点挂碍。他不仅喜好读书,而且还不拘谨,嗜饮酒亦不分主客有别,无论是贫富贵贱一律平等。
鲁迅先生也曾经说过,陶渊明是个非常平和的田园诗人。他的态度是不容易学的,他家里虽然是非常穷困,但他的内心里却是很平静、很富有的。他每遇到家里无米时,就不顾面子去别人家门口求乞,即使是穷到了没衣服穿时,他还不忘要在东篱下悠然地采采菊,不时地偶尔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看家门前的南山出神,这是一种何等平和、恬淡、自然的心境啊?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在陶渊明的部分诗作中读得出来。
在我国的南北朝时期,南朝有两位杰出的著名诗人,他们就是陶渊明与谢灵运。就陶渊明的诗歌创作风格来说,应该是可以分为前后两种不同的创作过程。如果说谢灵运是中国山水诗歌一脉的开创者,那么,对于陶渊明来说,又要从两个方面来深入进去加以细致地论述。首先,应该说,陶渊明在他的前半生当中,他的最骄人成绩是承继了汉晋两代玄言诗风的一个集大成者,他在玄理诗歌创作中的成就是后世无人可以与之匹敌的;自从进入刘宋以后,陶渊明远离朝政,乐享田园,寄情于脚下的土地,于散淡中将浓浓的田园情趣融入其诗中,无意之间,不意打开了他人生中的另一扇幸运之门,开创了我国诗歌历史进程中的田园新诗风,成为中国田园诗派的鼻祖。
南朝时期的诗论家们都从各不相同的角度出发,提出谢混、殷仲文、郭璞、刘琨、谢灵运等是开始改变玄言诗风的代表人物。其实,在那一时期里,最早给玄言诗风带来大冲击和大改变的人是陶渊明。陶渊明的诗,无论是从思想内容、感情抒发到独具个性和思想光彩的哲理表现及诗味与艺术感染力来看,他在词采与风格等方面,都对玄言诗风进行了全方位的创新与改变。对于陶渊明在革新玄言诗风中所做出的贡献,是应该给予历史的肯定的。
既如此,我们不妨择其一、二诗作来作一番赏析。
这里择取的是陶渊明杂诗十二首当中的第一篇:“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那路上的尘土一样,没有根基。生命过程中的随风飘转,已让我有了历尽了艰难的感觉,再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人世间,应当将每个人都视作自己的兄弟姊妹,何必非要去分什么亲疏呢?遇到高兴的事情时,就应当及时地高兴乐呵起来,家里有酒就要邀请邻里朋友们一起共饮,分享快乐。人的生命就如同那流去的时光一样,只要是溜过去了,就不会重来,因此,大家都应该趁着年富力强的时候,激励自己、勉励自己、超越自己,多做些有益于世间的事。
我们不难从这首诗中看出,陶渊明的玄言诗在一定程度上是脱离了那种较为枯涩枯燥、虚幻相生、玄奥难懂的旧有模式,进入了一种比较清丽、爽润的诗歌创作新格局中来。
例如,我们再来读一读陶渊明的《饮酒·其五》这首诗。诗是这样写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了解到陶渊明充分运用了魏晋玄学中的“得意忘象”之说,真正地领悟了其中的“真意”,用富于理趣的诗歌语言,将枯燥乏味的哲理演绎得生动风趣。诗中既写了诗人悠然自得的情趣,也写了幽美淡远的景致,在情景交融的美妙境界中蕴含着万物各得其所、任其自然变化的哲思妙理。他将这种人生的哲理加以高度的浓缩、提炼,最后归结到“心远地自偏”中来,融合在“此中有真意”等一系列的警言醒句中来,给读者以充满智慧的理性启迪。
他的这首诗,明显地表达了陶渊明不同于流俗的精神风貌与乡柳风采。陶渊明不像一般的隐逸之人那样,表面上在追求超尘出世的散淡洒脱,而背地里却是投机钻营,梦想着捞取功名富贵。只有陶渊明真的是置身在“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世外,他不染世俗之事,不作俗世之态,保持着他自身那一种乡柳的皲裂、朴实、散淡的风格。坚守着他内心“不事权贵而摧眉,安能苟且竞折腰”的坚定信念,从他的身上,我们看见了从他的灵魂深处弥散出来的坚硬的柳骨之气、柳骨节!
与此同时,我们已不难看出陶渊明的诗歌创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朝着恬淡、散适的田园诗歌创作过渡,进而到达了他诗歌创作的一个新高度、一种新境界。这我们可以从他的《归园田居》中读得出来。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在这首诗中,陶渊明如是说,他从小就没有迎合世俗的气质,天生就是那种喜好在山川、旷野大地之上自由行走的性格。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错误地陷落在人世的尘网中,倏忽地一晃,竟白白地浪费了他三十年的大好时光。他感叹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多么想回到从前居住的树林里去啊;他多像一条被主人家豢养在池中的一条鱼儿哟,思念着回到原来的大江大河里去。如今,他终于脱离了那世俗的羁绊,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要到屋南边的荒野里去开垦土地,精心地耕种田园。他家一共有十多亩地,有八九间用茅草搭盖起来的房子,足够他们一家人遮风挡雨的了。
他家的屋后,还栽满了榆树、柳树,现在它们都长得很高大了,也已经把他家的后屋檐都给遮盖起来了。他家的门前还种了不少的桃树、李树,人们只要远远地站在村口就能够看见他家落在树上的炊烟随着风儿在轻柔地飘散,听得到村巷里的狗们在叫,飞上在桑树顶的鸡们在打鸣。他如今生活在这没有世俗,除却琐杂的环境里,有的是空闲的时间来饮酒吟诗,自得其乐。这就好比一只被长久困在笼子里的野獸,总算是重归大自然了。
由此可见,陶渊明开始完整地将他眼前的田园景致,尽皆摄入他的眼眸,嵌入他的诗作当中,逐渐形成了其独树一帜的田园新诗风,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开创中国田园诗派的开山鼻祖。
在我的印象中,陶渊明的一生并没有走得太远,他的身心和脚步几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故土一步,从来没有离开过生他养他的母亲湖——鄱阳湖,离开庐山脚下的那个小山冲。前几年,我为了追踪陶渊明,寻迹陶渊明,曾经涉足了鄱阳湖北岸,横亘在都昌与湖口之间的武山山脉,走进了位于湖口天山脚下的古彭泽县衙。当我徘徊游走在当年陶渊明洗刷笔墨的水塘边,徜徉在他栽种茂林修竹的遗址之上,我的眼前仿佛幻化出他当年躬耕在田头地间的清晰画面,我依稀看到了他劳作时的佝偻身形;看见了他踩着草尖上的露珠,行走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小道上,翻山越岭,穿溪过涧,他的身形是那样地寂寥,他的背影是那样地淡然。神思恍惚之间,我似乎正跻身在历史的隧道中穿行,穿越了一千多年的历史时空,与陶渊明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内心那一份醉心、淡然的田园味道,感受到了他一身如柳树一般的自然之气,刚劲又不失柔美的皲裂气质。
陶渊明,我真的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那一份难得的悠然田园之气,它让我的呼吸变得不再紧迫浑浊;我真的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像柳树一样充满阳刚而又不失为洒脱的磊落情怀,让我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
陶渊明,你的一生,就是过着“悠然田园柳骨风”的精彩一生。渊明似柳,柳如渊明。柳拂清风,身残志坚。好一身柳骨清风的精彩展现!这,也是我多年来在内心里苦苦追求和向往的一种清纯、超脱的人生境界!
作者简介:
明然,原名余略逊,江西都昌人,高级教师。中国共产党鄱阳湖文学研究会支部委员会书记、鄱阳湖文学研究会执行会长、《鄱阳湖文学》主编。已出版“明然三部曲”《心路弯弯》《蠡水深处》《芗草青青》,“鄱阳湖三部曲”《鄱阳湖从人文深处走来》《鄱阳湖文学探究》《鄱阳湖文学研究》,散文集《梦幻都昌,水墨芗溪》《鄱阳湖文学获奖作品选》等作品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