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小岱
提及谢灵运,想必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所开创的山水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衰”“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这些诗句可谓是鲜丽清新,自然可爱。后人都说谢灵运能写出这样的山水诗,是因为他仕途不顺,在朝廷备受排挤,只好寄情于山水,用诗歌排遣内心的苦闷。然只要稍作分析,你会发现,谢灵运在职场上,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谢灵运家世显赫,出身于东晋望族“陈郡谢氏”,其父谢瑍,仕至秘书郎,其母为王羲之与郗璿的独女王孟姜的女儿刘氏。更难得的是,文帝刘义隆喜爱舞文弄墨,十分欣赏谢灵运的才华。可以说谢灵运是幸运的,生长在好家庭,生逢好时代,还遇到了欣赏、愿意栽培他的好领导。但再有优势的先天条件,也抵不过谢灵运玩命式的“作死”,最终谢灵运为自己愚蠢的“职场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谢灵运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眼高手低。从他被贬为永嘉太守后,便带着奴仆们畅游于山水之间,饮酒作诗,至于政务工作,直接搁置一旁。听起来很浪漫是不是?但在职场上,这是一个非常不敬业的行为。不满领导的安排,也不提出异议,领着薪水,不上班不干活,还公然旷工,写了一堆诗歌,也没有一点政绩。如此这般,与其说是真性情,不如说是不负责任。
好在谢灵运遇到了好领导。文帝爱才,没有追究其懒政行为,而是直接把他从地方调到了中央,任命文件发了两次,然而却遭到了谢灵运的无视。文帝实在惜才,便又让大学者光禄大夫范泰给其写信,再三恭谦邀请,谢灵运才“勉强答应”。
谢灵运进了中央后,官职是秘书监,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可谢灵运对此官职嗤之以鼻,甚至觉得是在侮辱他。每当文帝邀请他参加饭局,这种感觉在谢灵运的内心里就愈加强烈。尤其是文帝在与众臣喝到尽兴之时,要求谢灵运当场作诗,谢灵运一边写诗,一边又玻璃心发作:这是把我当歌姬舞女么?
其实,对于一个职场人而言,不妨把当场作诗这类要求当成一个机会,一是展示自己的才华,二是拉近了与领导、同事之间的距离,让大家了解多方面的你。职场上最忌玻璃心,因为很可能会给自己制造想象中的敌人。有时职场上的对手,最初只是因为一个误会,但很多人,尤其是新人,会把这些因自己玻璃心产生的误会藏在心底,时不时露出防范、警惕,甚至是对抗的情绪。
若只是玻璃心还好,起码还收敛些,可谢灵运直接把职场上的不满以嘲讽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有个成语叫“才高八斗”,说的就是职场小“奇葩”谢灵运的故事。他觉得排名在他之前的那些同事,如王华、王昙首、殷景任等都不如他,于是某天酒多了喝,谢灵运出了神句:“魏晋以来,天下之才共有一石(相当于十斗),曹植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其他人共分一斗。”他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天下人的才华都不在他的眼里,只有曹植文才卓越,令他由衷折服。
此神句一出,谢灵运得罪了所有的同事──哦,我们都不如你,就你好,你优秀?同时他也间接得罪了领导,文帝的内心一定是在想:就你能?等于我提拔任用的人都不行?
好在文帝惜才,有涵养,没有怪罪于谢灵运,而是交给了他一个项目:撰写《晋书》。文帝认为这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他觉得给谢灵运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职位,给了他一个合适的项目。可谢灵运依旧不以为然,认为做这个项目在政治上没有实权,承载不了他伟大的梦想,自己单纯地成了御用文人。结果在文帝的一再催促下,谢灵运只交出了一个简单的“开题报告”,文帝遂只好作罢。
每个人在进入职场时都有理想,理想之所以称为理想,是因为它与现实存在着一定的距离,而这个距离,需要靠努力一步步缩短。很多人初入职场,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就该得到一份好差事,实习时下楼拿个外卖都认为这是“屈才”,但往往职场经验就是从做这些小事开始慢慢积累的。更何况,撰写《晋书》并不是一件小事。你渴望遇到伯乐,但伯乐给你指的路,你偏偏不走,怨谁?
没过多久,谢灵运的“老毛病”又犯了:对官职不满意,对领导班子不满意,你们继续,我请病假!而且谢灵运请的都是长病假,时常“消失”数十天,但在他“消失”的这些日子里,世人却常看到谢灵运带着家仆四处游玩,一点病态都没有。文帝快被他“整”崩溃了,于是把谢灵运叫来:“要不你回家吧。”谢灵运一听,立马上交了辞职报告,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在职场上,低調做人,高调做事,如果没有业绩,那么只能低调做人,起码跟同事领导搞好关系,再不济的话,不要惹人嫌。谢灵运既没政绩,又过于自傲,几句话得罪了所有人,还极度没有职业素养,旷工骗假,最终只能出局。
谢灵运当官时懒政、不作为,实际上就是不负责任,往大了说,是对人民群众没有丝毫悲悯之心。尤其是谢灵运辞官回老家后,他彻底地放飞了自我。官丢了没关系,不在乎那点工资,反正有钱任性,此刻的谢灵运仍然拥有几百门生和家奴。他放飞自我的第一步就是寻找新的旅游路线,不仅如此,还要开辟新景点。这座山想去,没路怎么办?开路!这片湖好美,过不去怎么办?搭桥!由于放飞自我得太夸张,吓得浙江临海太守王琇以为引来了山贼,得知是谢灵运方才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过了些日子,谢灵运愈加过分。他知道文帝虽然让他回了家,但终究是他的粉丝,于是给文帝写了封信,要求把回踵湖据为己有。文帝应允了,然而附近的渔民却因此失去了生计。为此,谢灵运与地方政府官员会稽郡太守孟顗闹翻了,最终他只能作罢,又一次把不爽埋在了心底。
也许是对山水游玩腻味了,谢灵运某天喝了点酒,脑子一热,竟玩起了裸奔,不仅裸奔,还学人猿泰山那般大叫。此举已经不只是放飞自我了,孟顗被谢灵运的举动吓着了,派人去阻止,谁知谢灵运回复:“我就爱大叫!跟你有什么关系!”恨不得边裸奔边唱:“来呀,造作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都说地方官员不好惹,孟顗内心愤怒的小宇宙早已开始爆炸。他非常认真地列举了谢灵运的种种罪证,直接给他扣了一个帽子:谋反。此时谢灵运被孟顗吓到了,他急急忙忙跑去建康跟文帝解释,毕竟文帝是他的粉丝。好在这个粉丝对偶像还是不离不弃,知道他再回地方也是个祸害妖孽,于是又把他留在了中央。事实上,若不是文帝仁慈爱才,谢灵运早已死了千百回。
在职场中,我们有时过于看重技巧,比如我们的父辈会教我们给领导端茶倒水,扶起门口的扫帚什么的,不过这些技巧的主题还是“如何做人”。職场战争到了最后,拼的都是人品。谢灵运对待政务不负责任,对待百姓没有悲悯之心,行事作风过于自私任性,他职场上的挫败,说到底是人品有亏。
然而在遭遇灭顶之灾后,谢灵运依然没有吸取教训。
431年,文帝派他去临川(今江西抚州)做太守,谢灵运依然懒政,不打卡,不办公,不问事,继续游乐,放飞自我。也许还是像之前在会稽时那样,全心投入到开辟旅游路线、开路搭桥之事上,激怒了当地官员百姓,举报信一封接一封。司徒刘义康本来就看谢灵运不爽,便派人去抓他回建康。没想到谢灵运认罪态度极为不端正,扣押了刘义康派来的人,并且就此跑路。
跑路就算了,谢灵运还写了一首诗发到了“微博”上:“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他要表达什么?这意思是他自比张良、鲁仲连,暗示要推翻眼前的朝廷,要为过去的晋朝报仇。文帝觉得受到了深深的伤害,自己一直呵护、百般迁就的偶像,竟然是个叛徒!
谢灵运很快以谋反的罪名被捕,奈何文帝还是没有忍心杀掉这个才华横溢的偶像,而是免去了谢灵运的死刑,把他流放到广州。却没料想,在广州抓住了7个形迹可疑的人,他们招供与谢灵运取得了联系,要营救谢灵运。至此,文帝才痛下决心,杀掉了谢灵运,结束了他的一生。
有时候在职场上,侥幸过关并不是你幸运,而是领导放了你一马,给了你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即使不谈感恩,最起码也要学会识好歹、辨事理。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不要试图一再地挑战领导的底线。谢灵运被杀,不仅是因为行为不检点,而是人品有问题。对待欣赏你、提拔你的领导,不仅不报知遇之恩,反而恩将仇报,意图谋反,最终的结局也就只能如此凄惨。
谢灵运实际上是典型的中国文人。他清高自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眼高手低,不满现实等等,都是中国文人的通病,只是他的个性过于张扬,这些隐蔽的心理都被扩大化了。他在《登池上楼》中写道:“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我想做大官,却看不惯官场,我想回家归隐,却又心不甘。
也许这并不只是古代文人们的烦恼,现在的我们也常陷入这种“青黄不接”的困境:进一步没有勇气,甚至感觉厌恶,退一步,又觉得实在不甘心。大概,职场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取舍吧,或者可以说,人生如何能做到同时站在两个极端的选择上呢?
但不管终究选的是什么,最后都必须选一样,想两边都占着的,往往一处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