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女书——花蹊君子女九簪（修订版）》

赵丽明

博士，清华大学教授。师从张舜徽、陆宗达，研究《说文解字》，教学研究领域涉及中国语言学史、汉语史、文字学、语言学、历史学、人类学、民族学、妇女学等。国家重大社科基金项目“中国西南地区濒危文字的抢救、整理与研究”首席专家，主持“清华大学中国西南地区濒危文化研究中心”。已出版著作20余部（包括合作），包括《中国女书集成》《女书用字比较》《女书与女书文化》及《中国女书合集》（5卷本）等。

《传奇女书——花蹊君子女九簪（修订版）》

赵丽明 著/清华大学出版社

2022.11/72.00元

女书有什么用——女书的功能

第一，女书具有交际、凝聚功能，这由文字的自身属性（社会交际工具）所决定，但女书还具有地理封闭性和社群封闭性，仅仅局限于一定地域、一定社区的女性社群内部。女书流通的地区方圆不过百里，女书流通的人群范围只是这个农耕社区成员中的妇女。女书不是全社会的交际工具，而仅仅是地位、命运、情感、追求相同的普通农妇社群的交际工具。正是这些同处社会底层的被压抑的女性的心理趋同、文化趋同，使女书具有很大的凝聚力。女书以它特有的文化力量，把卑微、松散的乡村农妇凝聚在一起，形成以写唱女书为活动内容的社群。这种凝聚力大大增强了女性的自我意识和群体意识，具有十分重要的社会学价值。

第二，女书具有娱乐功能、调适功能，这是作为民间文艺的本质属性。欣赏、娱乐、宣泄、疏導、交流、共鸣、平衡，是人类精神生活的一些基本需求，特别是对于情感细腻的女性而言。在封建礼教统治的旧制度下，“女子无才便是德”“妇，服也。”“夫为妻纲”“男女授受不亲”等清规戒律限定了女人的活动天地只能是家庭，最多是回娘家、走亲戚。这些被排斥在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生活之外的女性没有社会活动、社交自由。然而，“读纸读扇”这种说唱文学形式作为一种民间文艺，使女性群体得以参与其中，自演互娱，自我欣赏，自我享受，乐在其中。

她们在这里歌古道今，唱人叙事，尽情倾诉悲愤，痛快宣泄不平，在姊妹情义的交流中获得共鸣与理解，在自己创造的美好的精神王国里看到光明。这一独创的天地是女性的自由世界，也只有在这个封闭的同性社会里，女人才享有平等、自由和某种高雅意趣。女书、女歌、女友以及女红构成的女书文化使妇女们在自我展示、自我肯定中进行社会调适和心理调适。在这种自由交往、自由活动中，清苦、抑郁甚至绝望的情结得到疏导，个体生命达到某种平衡，她们勇敢地面对命运，承受人生，不断追求新的生活。娱乐、调适功能实质上是一种美学力量。

第三，女书具有习俗功能、礼仪功能，成为一种制度文化的体现。例如，女书文化中独有的贺三朝书，不仅是新娘及女家身价、教养的标志，也成为了当地婚嫁庆典中不可缺少的礼仪活动。礼仪是社会价值观的规范化、程式化、制度化。这种礼俗化的凝固使女书文化由女性的心灵诉求扩大为全社区的一种需要。这一点十分重要，说明在当地女书已经被全社会认可，女书的社会价值受到肯定。女书的这种习俗礼仪功能是女书传承的动力之一。

第四，作为“母亲文化”的女性文化，女书具有教化功能、传授功能。这不仅体现在女性社群内，还作用于少儿的启蒙教育上。在受教育权被权贵垄断的旧制度下，广大劳动人民特别是妇女根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底层劳动人民的社会历史知识、生产生活技能以及道德培养只能来自长辈的口耳相传、自己的体验以及对民间艺术的欣赏。女书作为文字、作为文学，使妇女的聪明才智得到陶冶、升华。女书作品内容的丰富使得妇女在传习女书文化的同时，也传承了知识、道德和伦理。因此，女书还有德育、美育、智育的功效。

第五，作为语言的视觉符号，女书同其他文字一样具有物化功能、存储功能。正是因为有了自己的文字，女歌成为女书，口头文学成为书面文学。女书提高了当地女性文化生活的质量和娱乐欣赏的情趣。“写出女文传四方”，女书老人十分坦然地道出自己的创作动机。她们不愿无声无息地被社会吞没。用女书写成的三朝书、歌扇、歌帕被作为礼物馈赠，甚至终身珍藏。女书老人死后，女书除了留给亲人至友，大多都要陪葬，以期带到阴间继续受用。女书作为一种特殊的女性文学，以看得见、摸得着的物化形式，记录下女人的命运与抗争，寄托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存储了姊妹之间的情意。

正因为如此，女书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必要性，数百年来，得以一代代生生不息地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