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

2024-05-09 12:20孟阳
当代小说 2024年3期

孟阳

晚上妻子开门的时候吕木正站在客厅看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刚才吸顶灯闪了一下。妻子带回来一只叫奶牛的猫。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很久都没说话。

新闻上说墨西哥首都下了很多天暴雨,从直升机拍摄的画面看,体育场像个巨大的游泳池,很多人在街道上拉网捕鱼。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吕木递给妻子一杯水。妻子接过水杯放在茶几上,从手提袋里掏出一袋猫粮,还有香烟。她抽出支烟递给吕木,吕木摇了摇头。

“这不关你的事。”妻子吐了口烟雾说。

吕木看着妻子。妻子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像两根没系牢的鞋带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吕木能感受到,妻子的目光并没停留在他脸上,或者说并没有停留在这个家里——如果他们租住的这间像鞋盒一样小的公寓可以称之为家的话。妻子的眼睛在看很远的地方。

“你又准备去哪儿?”吕木看着妻子的眼睛说。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妻子抚了抚鼻梁上的镜框,对吕木说,“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我们长话短说。奶牛需要你帮我照看几天,可能是七八天,也可能是半个月。最近我会很忙,不可能抱着奶牛在天上飞来飞去。总之,等我把这边的麻烦事全都处理完。好了,钥匙我现在就交给你,这样我什么都不欠你了,过几天我会给你打电话,然后带着奶牛永远离开。”

“墨西哥?”吕木说。

“我不想和你吵架。”妻子说。

“和那个墨西哥人?”

“我说最后一遍,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把臭嘴闭上!从今天开始,无论我去哪里,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妻子情绪很激动。她站起来,沙发“噗”地发出一声细响。

吕木看到妻子夹着香烟的手指在颤抖,烟灰落进沙发缝隙里,身体上的脂肪也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结婚三年,妻子胖了很多,肚子上积累了很多赘肉。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整理好裙摆,重新挤进沙发。

“奶牛你也要带去墨西哥吗?”吕木问妻子。

“奶牛和我在一起只会生活得更好。”妻子抚摸着奶牛黑白相间的花纹,语气开始变得平缓。

“这么说,我什么都没有了。”吕木说。

“除了这只猫,我又剩下什么?生活在这间屋子里的三年,除了肚子上增长的一圈赘肉,还有鼻梁上的这架眼镜,我又剩下什么?”

“好了,钥匙就放在这儿。我之前從没对你说过谎,更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说谎。我巴不得快点把钥匙交给你,然后马上逃出这间屋子,继续待在这里让我喘不上气,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吕木点了点头。

妻子把奶牛放在吕木大腿上,握了下吕木的手,又立刻松开了。

“你真应该出去走走,去楼下也好,去公园也好,随便去什么地方走走。”妻子说。

吕木看了眼茶几上的钥匙,钥匙旁边是一把水果刀。

电视机里一位司机驾驶着装满石块的卡车冲向决堤的河道,随后身手敏捷地跳出车门。所有人都在为司机的壮举欢呼。

“再见。”妻子说。

妻子走后,吕木逗了一会儿奶牛,看着奶牛吃光盘子里的猫粮又喝了点水。吕木洗过澡,又刮了胡子。洗澡的时候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毛发很浓密,无论上面还是下面。睡前,吕木打开手机,没有人给他发信息。他在手机上考察了两条路线。第一条是青银高速,440公里,4小时51分钟,过路费207元;第二条是青兰高速,367公里,4小时20分钟,过路费139元。吕木决定走第一条路线。

第二天,天一亮,他开着车子去汽修厂。工人给他的车更换了汽油滤芯和机油滤芯,检查了底盘并给轮胎充了气。他的车是辆二手的黑色雪佛兰轿车,是三年前妻子送给他的33岁的生日礼物,当初妻子为他买下这辆车时里程表上只有6万公里,如今已经10万公里了。车开出汽修厂,吕木接到一个电话,他本以为是妻子打来的,掏出手机才看到是位曾经租过他车的顾客。失业后,吕木做过一星期的滴滴司机,后来感觉赚不到钱就放弃了。顾客说他今天中午要去济南,第二天上午返回,问吕木有没有时间。吕木说他与女儿正在去往海边的高速公路上。吕木在给汽车加油的空当,想起一件关于妻子的小事。某天晚上,他和妻子一起吃面包喝啤酒,妻子在面包上涂了厚厚一层炼乳,然后咬一口面包,喝一大口啤酒。

高速公路上车辆不多。透过前挡风玻璃吕木看到了路面上蒸腾的热气流,公路两边鳞次栉比的塑料大棚像翻涌着白色泡沫的浪花,上下起伏。现在距离大海还很远,至少200公里。中途吕木在高速公路服务区的麦当劳吃午餐。吕木很想喝一瓶冰镇啤酒,因为还要开车,只喝了一杯冰可乐。吃过午饭吕木去卫生间洗脸。天气炎热,他打开所有车门让热气散发出去,重新开车上了高速公路。驶出服务区10公里,吕木看到远处有一大团雨云,他连忙升起车窗。车开到雨云下的瞬间,暴雨降临,密集的雨滴敲打在车顶上,仿佛很多石子从天上掉下来。

吕木交了过路费。导航提示他再往前开36公里就会到达预订的宾馆。天上还在下雨,比刚才小了很多,汽车行驶在雨云的边缘。前方公交车站牌下有两个人冲吕木挥手,吕木停稳车子,落下车窗。是一对情侣。男孩告诉吕木他要和女友去火车站,公交车估计是被刚才的暴雨耽误了,出租车更是一辆都看不到。他询问吕木:“可不可以搭你的车去火车站?”吕木示意两个人上车。男孩道过谢,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上车后男孩对吕木说:“我们在这儿傻站了足有一个钟头,没有一辆车肯停下。”他叹了口气,随后问吕木:“你是来海边旅行的吗?很多游客会选择这个季节来海边,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间,海水被阳光晒得正热,有很多靠近海边的民宿,晚上可以在民宿喝酒到深夜,然后去海边游泳,哪怕是裸泳也没人管你。”男孩接着又问:“你是自己来的吗?没准儿你还会有一场艳遇,因为晚上有很多女孩穿着比基尼在海边游泳。你肯定不会白来一趟。”

坐在男孩身边的女孩发现了副驾驶上的猫笼,还有猫笼里的奶牛。“好可爱的猫,”她打断男孩的话,“很久之前我们也想养一只猫,可惜大学里的宿管阿姨不允许。”

“我们都很喜欢猫,连猫的名字都想好了。”男孩插话道。

“这是个秘密。”女孩笑着说。

“今天真不错,虽然刚下过一场大雨。”男孩说。

“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女孩吻了下男孩的脸颊。

男孩问吕木:“你猜我们准备去哪儿?”

“去火车站。”吕木回答。

男孩笑了笑:“上个月我通过中介租下一间公寓,可惜又破又小。”

“但是很温馨。”女孩马上说。

“这只是我们的过渡期,”男孩搂紧女孩,“而且房东允许我们养一只猫。”他强调道。

女孩又吻了下男孩的脸颊。

“你准备在海边住几天?”男孩问吕木。

吕木摇了摇头,说:“我母亲生了一场病,如今在医院里。”

“对不起。”男孩说。

女孩松开男孩的手臂,也抱歉地说:“我们不知道你母亲正在住院。”

“没什么,”吕木说,“她已经康复了,我现在去接她出院。”

女孩说:“祝你母亲身体健康。”

下车的时候男孩和呂木握手,并递给吕木一张50元的钞票。吕木没有接,只是说:“认识你们很开心。”

“你的猫很可爱。”女孩笑道。

吕木把车子停在宾馆停车场,这是一家距离海边两公里的宾馆。他不想住在推开窗子就可以看到礁石的沿海民宿,他不讨厌大海,但不愿忍受潮湿的被褥和充满海水味的枕头。

天空放晴,气温马上回升。吕木向宾馆前台扎马尾辫的女孩要了两个纸杯和一把剪刀,把纸杯的上半部分剪掉,杯底倒满猫粮和水。奶牛饿坏了,一口气吃光了猫粮又喝了很多水。宾馆空调的制冷效果不是太好,房间里很闷,吕木身上出了很多汗,他决定在吃晚饭前先洗一个澡。洗澡洗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吕木从浴室出来接听,水哩哩啦啦地流到地板上。电话是妻子打来的。

“奶牛怎么样?”

“奶牛很好,像以前一样好。”

“你不要一次喂它太多猫粮,可以分开几次喂。你还可以喂它喝点牛奶,超市卖的最普通的牛奶就可以。”

“奶牛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喝牛奶。”

“奶牛和我单独在一起之后开始喜欢喝牛奶。”

“还有那个墨西哥人。”

“我不想和你吵架。”

电话被挂断。吕木看向奶牛,它睡着了,在车上时它不停地用爪子挠女孩牛仔裤上的破洞。

这里距离市中心很远,窗外没有高大的建筑物遮挡。吕木打开窗子,看到了远处蔚蓝色的大海。他决定去海边走走,顺便解决掉晚餐。吕木没有开车,他想等会儿可以喝几瓶啤酒,刚才他已经用手机在一家名叫“小矮人海鲜馆”的餐馆里购买了双人套餐。吕木下楼路过前台,前台换了一个短发女孩。吕木问女孩:“这附近有没有超市可以买到牛奶?”女孩指了指靠近电梯位置的自动售卖机。

沿海公路附近几乎遍地都是餐馆和民宿,礁石上站着一些穿泳装的游客和拍婚纱照的恋人,很多孩子在沙滩上用铲子挖来挖去,兴奋地追逐嬉闹。吕木看到了那家餐馆,招牌被阳光晒得发白。招牌上写着“小矮人海鲜馆”,上面还画了两个和白雪公主手牵手的小矮人。

餐馆面积不大,有五六张桌子,几乎都坐了人,一架旧钢琴突兀地摆在餐馆中央。老板娘是一个侏儒,40岁左右,看到吕木走进店里很高兴,热情地从吧台的椅子上跳下来。那椅子似乎比她还要高出一截。她笑着问吕木:“您从哪里来?”吕木说:“我就在这座城市工作。”老板娘说:“我还以为您是来旅游的,这个季节来店里的顾客几乎都是外地来的游客。”吕木说:“傍晚工作结束,恰好路过这里。”老板娘问吕木:“妻子没有一起来吗?”吕木说:“我还没有结婚。”“那女朋友呢?”吕木又摇摇头。“不好意思,”老板娘解释道,“这样问您请不要生气,因为我看到手机上有人预订了一份双人餐,以为来的会是一对情侣或者夫妇。”

关于鲈鱼,老板娘介绍说,无论清蒸还是酱烧她丈夫都很拿手,既然是第一次来她家店,她推荐吕木尝试一下清蒸鲈鱼,因为这是今天早上她丈夫去码头买回来的最新鲜的鲈鱼。“那就清蒸好了。”吕木说。配餐有贝类拼盘、凉拌海木耳、清炒时蔬,可以任选一份。吕木选了蒜蓉空心菜,汤是小银鱼汤,主食是一盘鲅鱼水饺还有米饭。老板娘说:“如果米饭不够吃,自己可以随意添,蒸锅就在那里。”老板娘坐在吧台里指给吕木看,吕木看到老板娘的手指很像超市里卖的迷你香肠。鲈鱼的味道很不错,跟老板娘说的一样。吕木正吃着鲈鱼,老板娘送来一瓶冰镇可乐。“送你的,欢迎你来我家小店做客。”老板娘说。吕木道完谢,想起刚才忘了要啤酒,又询问道:“可以帮我拿两瓶冰镇啤酒吗?”老板娘说:“当然。看你一直埋头吃鱼,我别提有多开心,是不是像我说的一样?我老公的厨艺是最棒的!”吕木说:“这是我吃过的最鲜美的鲈鱼。”

吕木坐的位置紧挨窗子,窗子外边是公路,公路外边是防浪堤,这会儿有很多人坐在防浪堤上喝啤酒聊天。靠近餐馆门口有个男孩,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海魂衫,正趴在桌子上写毛笔字。吕木猜这是老板娘的儿子。他和男孩中间隔着一张桌子,还有几位吃饭的顾客,吕木看不清他写的什么。站起来眺望大海的时候,他才发现男孩是站在椅子上写毛笔字的,老板娘的儿子也是一个侏儒。男孩正看着字帖临摹东汉的《礼器碑》,吕木看了看他写的字,感觉写得还不错。他想起自己读大学时也学习过一段时间的书法,不过结婚后没有坚持下来。妻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吕木坐下,接通妻子的电话。

“刚才忘了问你,昨天晚上奶牛排便了吗?”

“没有。”

“今天早上呢?”

“也没有。”

“一直到现在?”

“都没有。”

“这么算,它已经三天没排便了。如果方便,麻烦你去宠物商店买罐番茄沙丁鱼罐头,它最喜欢的口味。”

“奶牛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吃罐头。”

“奶牛和我在一起之后开始喜欢吃罐头。”

“还有那个墨西哥人。”

“我正忙得焦头烂额,不想和你吵架。”

吕木听到电话那头的另一部手机响了起来,随后妻子挂断电话。

吕木打电话的这会儿,落日正淹没进大海。公路上车流少了很多,吃过晚饭的人换上泳装朝沙滩聚集,防浪堤上坐满了喝酒聊天的人。吕木打算喝完手里的啤酒之后再离开这里。

一个厨师模样的人,扎着满是油污的围裙从后厨走出来。他自我介绍说自己是餐馆的老板,也就是做清蒸鲈鱼的那个人。同样,他也是一个侏儒。所有人都看着他摇摇晃晃地爬上钢琴旁边的矮凳,站在上面如同一位正准备长篇大论的政治家。他说他代表妻子和儿子欢迎大家来到海边旅游,更欢迎大家来他家餐馆吃饭……老板说了很多客套话,除了老板娘在吧台里满脸幸福地看着他,没有人理会他的演讲。紧接着,他好像终于要讲到重点了,一脸神秘地问大家想不想听他和他老婆相识相爱的故事。然后,还不等有人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讲述起来。吕木兴味索然,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喝了一大口啤酒。故事的开头是他俩在一个民间残疾人艺术团相识,他老婆跳舞,他弹奏钢琴,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然后就是恋爱结婚。他们艺术团的演出大部分都局限于附近农村的红白喜事或庙会,因为市场不景气,没坚持几年艺术团就解散了。后来他们的儿子出生,再后来一家三口来到海边开了这家餐馆。

老板心潮澎湃地讲完他的故事,餐馆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夫妻俩满怀期待地看着大家,或许是在期待众人能送上一点掌声、几句惊羡的感叹,但是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面对大家的沉默,老板似乎仍不甘心,站在矮凳上颤颤巍巍地说:“请允许我再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想不想知道我是怎样向我老婆求婚的?”

餐馆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沉默仿佛持续了很久。终于,有个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着啤酒杯结结巴巴地对老板娘说:“请老、老板娘讲讲,你、你是怎么爱上老板的……大家欢迎!”他估计是喝醉了,刚才一进餐馆吕木就注意到他了,因为他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十几个啤酒瓶,吕木认为世界上不会有人能一次喝下这么多啤酒而不醉的。这个男人的几句醉话,打破了刚才略显尴尬的气氛。老板娘忙摆了几下手,看似羞涩地推脱着,但醉酒男人开始起哄,老板也用满是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老板娘。随后老板伸出手将老板娘一把拉上了矮凳,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幸亏矮凳足够大,夫妻俩能一起站在上面。老板娘吸了吸气,开始对大家讲述。那时艺术团还没解散,她丈夫用攒了几个月的工资买了一枚金戒指,在某天午饭的时间,趁着帮她打饭的机会用一块创可贴把戒指粘在碗底。当她喝完带着胶布味儿的大米稀饭后惊喜地发现了碗底的金戒指。

终于,餐馆里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夫妻二人盼望已久的掌声。他们俩很兴奋,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之后,老板开始磕磕绊绊地弹奏钢琴,老板娘故作妖娆地翩翩起舞。老板弹奏完一支曲子,醉酒男人欢迎他再弹一首;老板娘跳完一段舞蹈,醉酒男人欢迎她再跳一曲。老板娘还找出她儿子获奖的书法作品请所有人欣赏。

吕木一口气喝光了瓶里的啤酒。正当他认为这场光怪陆离的晚会终于要落下帷幕时,他看到老板和老板娘抬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木箱,不客气地说,那只木箱大得足可以塞下他们一家三口。

“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献上我的保留节目。这个节目也是以前我在艺术团的压轴大戏,我期待通过这个节目为今天这个愉快的夜晚画上完美的句号。话不多说,请大家欣赏大型魔术表演——箱中逃脱。”老板充满激情地对所有人说。不过这会儿留给老板的观众已经不多了,刚才他们夫妻讲述爱情故事的时候有一桌客人离开了,之后两个人弹琴跳舞的时候又有两桌客人离开,现在餐馆里只剩下吕木、醉酒男人,还有一个老妇人和她的女儿。

老板说话的这会儿,老板娘已经用一根绳子把老板的双手捆扎结实。老板举起双臂让大家看他的手腕,吕木清楚地看到老板娘给绳子系了死结。“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老板说,“大家肯定认为我会在箱子里用牙齿咬开绳子。大家又猜错了。接下来请我妻子把纱巾拿过来。”老板娘用一条纱巾蒙在她丈夫的嘴巴上,在脑后同样又打了一个死结。紧接着,老板娘打开箱子,老板如同慷慨赴死的英雄一般向大家挥了挥手,迈步躺进箱子。箱内的空间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绰绰有余,随后盖子被合上了。

等了足有一分钟,箱子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吕木期待那个老板快点从箱子里爬出来,然后尽早结束这场荒唐的晚会。又等了一分钟,终于,箱子“咣”的一声被老板从里面打开了。老板跳出箱子,骄傲地望着大家,像一个凯旋的勇士。他手上的绳子和纱巾也不见了,应该是被丢在了箱子里。

只有老妇人哈哈大笑,还有她女儿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手。吕木本以为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但老板仍在没完没了。他大声询问:“大家想不想知道这个魔术的奥秘在哪里?大家有没有兴趣上台尝试下这个魔术?勇于尝试的顾客会得到一份本店准备的惊喜大礼。”老板娘在一旁帮腔,似乎还沉浸在丈夫表演成功的喜悦中。老妇人鼓励女儿去台上参与表演,她女儿微笑着摆手拒绝。那个醉酒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这会儿,很显然只剩下吕木一个人能够配合演出了,那对母女还有老板夫妇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吕木。他在心里烦躁地咒骂着,这真是一场糟糕透顶无聊至极的晚会!吕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人厌恶的餐馆。他不情愿地伸出双手,随后被捆绑着关进了箱子。

箱子里漆黑一片,吕木努力伸了伸脚,什么都没触碰到,他发现箱子比在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许多。他又动了动两只被捆紧的手,仍是什么都触碰不到,这让吕木有了一丝恐懼。他想大声呼喊,想让那两个矮子把箱子打开,但是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已被丝巾堵住了,丝巾一定也像刚才那样被打了死结。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费力地移动手指,从衬衫左侧的口袋夹出手机贴在额头上。屏幕的亮光十分微弱,他看到电话是妻子打来的。吕木艰难地点了下手机屏幕接通了电话。

“喂喂喂!你为什么不开门?我敲了这么久别说你没听到!马上把门打开!你听到没有?我现在就要带奶牛离开!”

吕木听到妻子正在电话里用力敲打房门。

“说话!你哑巴了吗?快点把门打开,你这个混蛋!”

吕木想对妻子解释现在正发生的一切,可惜,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把门打开你这个混蛋!说话!混蛋!”

妻子仍在愤怒地喋喋不休。突然,一大口海水呛进了吕木的鼻腔,他感觉无数海水正在通过木箱的缝隙疯狂地涌进来。吕木猜想自己正在幽暗无际的深海里快速下坠,他仿佛看见一头抹香鲸搁浅在沙滩上,月光暗淡,耳边传来大鲸渐弱渐缓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