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神话是诞生于中华民间文化丰沃土壤中的一颗耀眼明珠,国产动画电影与神话结合发展的历史已有八十余年之久。随着时代潮流的演变与电影美学的发展,神话与动画电影的融合形式也发生着适时的新变,站在接受美学的角度从主题、情节及人物三个层面分析动画电影《新神榜 : 杨戬》,对“劈山救母”神话原型的解构与文本重建或可为解读神话与国产动画电影的内在关联提供一条可能的分析路径与观察视角。
【关键词】接受美学;《新神榜:杨戬》;神话;当代呈现
【中图分类号】J9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5-009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5.029
纵观中国动画电影自诞生以来走过的八十余年的发展历程,不难看出,民间神话故事作为其取材之养料与灵感之源泉,始终在动画电影领域占据着不容忽视的高度与地位。从1941年万氏兄弟制作完成的神话题材动画电影《铁扇公主》到20世纪50年代“中国学派”制作的《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等一系列堪称经典的神话动画影片,再到2015年被动画电影界誉为具有划新时代意义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取自民间土壤的神话见证着中国动画电影的起步与成长,也不可或缺地参与着中国动画电影的转型与新变。
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行业取得了突破性的预收成果,从《大圣归来》以后,国产动画电影正式开启了联动“神话”“传说”等一系列民间文学元素的“破冰之旅”。从2016年的《大鱼海棠》,2019年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与《白蛇:缘起》、2020年的《姜子牙》到2021年的《新神榜:哪吒重生》与2022年的《新神榜:杨戬》,正如西方的“漫威宇宙”,国产动画电影领域也正在有条不紊地构建属于中国自己的“东方神话宇宙”。而其中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正是由于这些瑰丽奇幻的讲述神或英雄的民间神话传说故事与动画荧幕的碰撞与结合,才造就了中国动画电影产业的当代新生与跃迁。
2022年8月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新神榜:杨戬》一如前几部动画电影所呈现的那样,依旧沿袭“神话+”的制作模式,采用逼真的三维数字技术进行作画,对古代民间流传的“劈山救母”神话文本与“二郎真君”杨戬的人物模型进行拆解與重组,形成了一个符合当下流行价值观与普遍道德的新神话文本。电影最终创造了高达5.5亿的票房收益,《新神榜:杨戬》因此成功夺取了2022年动画电影票房的亚军宝座。众所周知,票房的背后是收视率与口碑,细究《新神榜:杨戬》爆火的原因,离不开电影对于作为内核的“神话”的创新性改编。故本文试图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解读电影《新神榜:杨戬》对民间神话文本的当代性转化与创新性应用。
一、对“心系苍生”宏大主题的书写
在电影《新神榜:杨戬》讲述的故事里化用了两则有关“劈山救母”的民间神话:一则是为大众普遍熟知的沉香劈华山救母,即“宝莲灯”的神话;另一则是摘见于各类民间传唱文本中的二郎神杨戬劈桃山救母的神话。这两则神话按照神话的母题归类法皆可归为民间不多见的“寻母”型神话,彰显出母子情深或孝子敬亲的传统道德主旨。而此类符合民众基本伦理认知的弘扬传统孝道精神的“劈山救母”的神话主题,在电影《新神榜:杨戬》中被进行了巧妙地解构与增补。
文学中的接受美学理论一贯强调读者在文学活动中的重要地位。电影学范畴的接受理论“肯定了观众在传播中的地位,在高科技、CG动画发达的今天,动画电影的制作水准影响着观众的接受效果”[1]。在《新神榜:杨戬》的情节中,“少年沉香为救母亲盗窃宝莲灯”是贯穿全片的一条叙事线索,期间几次穿插多年前沉香舅舅杨戬劈山救母的过往经历。然而相对于杨戬,少年沉香的“劈山”之路可谓凶险重重,以巫山神女与申公豹为代表的封神失利者出于各种缘由支持沉香劈山救母,而以玉鼎真人和四大天王为代表的榜上神仙一派则为了保全己方势力而全力阻止沉香劈山,随着两方势力的纠缠争斗与情节的步步推进,杨戬经多方调查后终于侦破了“劈山”背后隐藏的谎言与阴谋,影片中,杨家女子之所以被镇压山下不是因为思凡下界成婚生子,而是由于历来担负的家族使命,两代母亲都被冠以了承担天地大义守护世间安宁的沉重责任。因而劈山这一行径彰显的不再只是单纯的儿子救母弘扬孝道的价值内涵,它更被导演和编剧赋予了事关拯救苍生万物与守卫三界和平的宏大内涵。
由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姚斯提出的“期待视野”理论认为,读者或观众在艺术接受活动中会因原先个体的经验与兴趣等形成对作品的欣赏认知,表现出一种潜在的审美期待,这种来自国内观众的审美期待在当下国产动画电影制作上主要体现在包含情节、主题、人物与风格等多方面的创新性呈现。由于对全片主题思想维度的拓宽,《新神榜:杨戬》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电影想要社会传递的价值观高度,巧妙地迎合了当下观众对影片抱有的期待心理,实现了国产动画电影制作和叙事表达的新高度。
二、对“劈山救母”情节的二次新编
在古代流传的民间神话文本里,关于杨戬与沉香“劈山救母”的情节记述不多,明代以前,民间鲜有将二郎神与“孝道”或“劈山救母”联结在一起的具体文本流传,及至明朝,有关二郎神“劈山救母”的相对完整的记载才被在成书于嘉靖年间的《清源妙道显圣真君一丁真人护国佑民忠孝二郎宝卷》中找到,讲述的情节大致是二郎神母亲云华仙女因下凡与金童转世的杨天佑成婚生子触犯了天条,花果山的猿猴行者将其镇压山下,后二郎神得西王母的指点劈山救出了母亲。之后在二郎神劈山救母的神话基础上又延伸出了二郎神外甥沉香劈山救母的神话,但除唱本鼓词外,关于沉香神话的记载多已亡佚,较为明晰的文本是杜颖陶编的宝卷《沉香太子全传》收录的是长大后的沉香几经波折后与舅舅及众神仙大战于华山最后成功劈山救母的故事。
可以说,是神话文本的历史“留白”赋予了当代动画电影再解读与二次创作的机遇与灵感。导演赵霁曾在访谈中说:“我自己也确实觉得杨戬的故事背后有很多待挖掘的细节……很多观众对这个人物的认识是一知半解的,比如他是怎样思考的、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等等。因此,是有空间去重新解读的,而且也能做出一些比较有趣的故事。”[2]因而就有了电影对两个劈山故事的融合性讲述,将两次“劈山”串联成具有强烈因果联系的一个完整叙事,同时,电影《新神榜:杨戬》还创造性地填补了原来的神话文本中未曾铺展的诸多细节,例如在情节中加入原民间神话中并未提及过的“申公豹”“四魔将”“巫山神女”“玉鼎真人”等人物用以丰富故事内容和增添人物景观。在结尾处情节的处理上,电影也果断放弃了原神话“大团圆”式的结局,转而采用对观众认知更具冲击力和震撼感的悲剧性收尾,山劈开后,母亲并未如神话所写的那样回到沉香身边,而是散作漫天的星火消融在了徐徐吹来的风中,从此以另一种方式守护沉香与世间生灵万物。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看,这样具有翻转性的结尾处理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伊瑟尔的“召唤结构”理论,接受理论中的“召唤结构”由两大部分构成,其中之一便是“否定”,“空白是文本对读者的一种吸引,那么否定就是某种阻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把读者拒之门外,而是吸引之上的阻碍,是为了更好地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3]。正是由于电影对原文本结局的“否定”,打破了观众脑海中关于两次劈山救母神话的固有印象,因此“超出期待视野的部分反而有更多的新奇感,读者的阅读快感也会提升许多”[3]。电影《新神榜:杨戬》因而得以成为一个将平白直叙概括性的神话故事丰富成如今呈现在大荧幕上观众眼前的囊括众多元素情节,叙事曲折跌宕引人入胜的电影案例。
三、对神话人物的“陌生化”塑造
俄国文学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认为艺术的美感特征首先是代表惊奇和陌生的新奇感。为了更好地增大荧幕对观众的吸引力,制造适当的审美距离,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行业在创作有关神话或传说等民间艺术题材的作品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通常会使用“陌生化”原则对一些熟悉的角色进行二次重塑,以期达到颠覆人们对人物的传统印象丰富看点吸引眼球的视听效果。
电影《新神榜:杨戬》就是遵从了这种“陌生化”策略,例如电影对二郎神这一重要角色的改写,在民间神话体系与民众的传统认知中,二郎神是一位功德圆满高高在上的天庭战神,出场形象总是骄傲威严自带神圣光环,《西游记》中也记载二郎神的容貌是“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而在《新神榜:杨戬》中,昔日战功赫赫高在云端的二郎神跌落神坛成了云游四方、逍遥快活的民间赏银捕手,神性的消解换来的是沾染烟火气的人性光芒。导演赵霁表示希望把杨戬这个角色“做成一个更有人性的,更能够跟大家生活当中见到的普通人更接近的一个杨戬”[2],因而有了观众眼中的那个慵懒闲适、内敛敏锐肩负沉重过往几经波折而内心依然温柔坚强的主人公杨戬。同样的,电影中的沉香这个角色也一改民间文本和电视剧中朝气蓬勃的阳光形象,童年的不幸遭遇将沉香变成了一个天生反骨忧郁寡欢的“问题”少年。作为串联全片情节,推动矛盾展开的关键人物,在电影的开始沉香是背叛师门,叛逃下山抢夺宝莲灯的窃贼形象,随着情节的铺展,沉香的身世与过往经历被揭晓,他在尚在襁褓中时便被迫与母亲分离,后作为舅舅的杨戬又将他托孤给金霞洞,在缺少母爱滋养与亲人照拂的冷漠環境下长大成人的沉香,在得知母亲被镇压山下不得脱身与他相见的真相后,便毅然走上了叛逃师门抢灯救母的道路。电影《新神榜:杨戬》将沉香塑造成一个性格反叛、浑身是刺的“问题”少年形象,不仅是在对民间神话中有关沉香这一人物形象与性格的文本留白的基础上实现了艺术性的增补,更在契合观众接受心理与当代文艺向度的基础上,对角色完成了一次大胆新颖的形象颠覆与重塑的荧幕挑战。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是申公豹,不同于早年的国产动画《哪吒传奇》中那个形象可鄙、坏事做尽的宵小鼠辈版的申公豹,在电影《新神榜:杨戬》中,申公豹摇身一变成了于少年沉香有知遇和再造之恩的师傅,封神失利后,他终日饮酒赏乐,沉浸于自我放逐般的自在逍遥中,这份看似与世无争、闲散淡然的表面背后是申公豹作为一个被排挤在封神之外的“失意者”被加以掩饰的无奈与落魄,从观众接受角度来看,这样一种与之前角色的固有形象形成强烈反差感的人物设定,更容易激发观众对电影人物的新鲜感,另外,申公豹在临危之际主动保护沉香的举动更使观众看到了隐藏在反派人物性格中良善和正义的一面,他的献身式死亡也为整部电影增添了一抹难以忘怀的悲剧性色彩,在加深电影主旨蕴含的悲剧意味的同时,也引发大众对人物角色身世遭遇的共情及对正邪、好坏等传统伦理道德的深入思索。
综上所知,电影《新神榜:杨戬》中人物形象的“陌生化”处理是在以契合年轻一代审美与时下主流价值观的基础上对二郎神杨戬、少年沉香、“反派”申公豹、玉鼎真人、四大天王及灵犬哮天等主要角色的形象进行结构后再重塑,其效果就是增强了人物的个性魅力与形象新奇感,观众预设的审美期待造成了一定冲击,同时唤起了起观众的好奇心理,引导观众打破惯性思维并在不断的“接受”与“否定”中重新认知电影作品。
四、结语
“与文学作品一样,电影作品本质上也是电影作者与观众之间进行的一场‘对话”[4],电影本身就是一种亟须接受者参与体验的光影艺术,站在接受美学的角度分析电影或可为解读电影提供一种新的观察视点和介入手段。
综合考察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产业的发展情形,不难看出民间传统文艺与电影艺术的结合程度是随时代发展进步的潮流而日益加深的,“国产动画电影的复兴,不仅得益于工业体系的逐渐完善和技术美学的日益成熟,更重要的是叙事内容和表达技法的创新”[5]。我们欣慰地发现,在当今这个科学技术与文明齐头并进的澎湃时代,古老而悠远的民间神话不再只是一种依靠人与人之间口耳相传的口头艺术形式,在奇妙梦幻的动画电影领域,神话可以扎上想象的翅膀尽情遨游,尽管在情节逻辑和叙事节奏上存在着一些影响观感的“硬伤”,但《新神榜:杨戬》实现了机械金属的赛博朋克与美轮美奂的东方美学和中国水墨艺法之间的完美融合,让观众们可以亲眼看见瑰丽浪漫的中国神话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面貌,重生在这片兼具现代性与古风气质的玄幻宇宙。
同时,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中国动画电影区别于迪士尼、梦工厂和皮克斯等欧美电影制作模式的最大特质之一,便是中国电影所坚守的传达“中国精神”与“东方美学”的艺术立场。正如导演赵霁所言:“‘国漫不一定要有固定画风或者类型,核心是创作者身上的文化血液……《新神榜:杨戬》骨子里的东西观众是能看到的,本质上是有中国精气神的东西。”[6]丰沛而神秘的民间传统艺术资源与现代渐趋纯熟和精良的电影制作技法的“勾兑”融合,使得国产动画电影产业能够葆有历久弥新、生生不息的创造活力,坚定本土化与中国表达的“言说”立场更为国产动画电影迈出国门走向世界荧幕舞台的征途创造了别开生面的崭新局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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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赵霁,刘晓东,武瑶.《新神榜:杨戬》:神话再读、故事“新编”与民族动画创作新实践——导演赵霁访谈[J].当代动画,2022,(04):54-58.
[3]张林,李灵萍.论接受美学视域下的“民间述史”特征与审美意义[J].豫章师范学院学报,2022,37(05):39-43.
[4]李晶.接受美学视角下的中国当代电影叙事新形态[J].江西社会科学,2018,38(03):240-246.
[5]杨越洋.经典神话文本改编动画电影的叙事策略研究(2015-2021)[D].天津美术学院,2022.
[6]张振.动画电影《新神榜:杨戬》导演赵霁:“国漫”之魂在于中国精气神[N].环球时报,2022-08-23(012).
作者简介:
张展瑜,女,北方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多民族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