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慧
马基德·马基迪是继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和穆森·马克马尔巴夫之后,伊朗极具国际影响力的电影导演,他用质朴含蓄的演示方式,饱含深情的讲述,沟通电影与社会之间的对话,展现伊朗独特的地域风情和民族精神。深刻解读马基德·马基迪电影创作的主题意蕴及人文哲思。从他对儿童题材的钟爱入手,探讨马基德·马基迪导演在影片中传达的乐观精神和朴素真挚的情感。
主题在作家的词汇里,已变成一个颇为含糊的字眼。罗伯特·麦基认为“真正的主题并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句子——一个能够表达故事不可磨灭意义的明白而连贯的句子”。由此他“主控思想”这个词语来替代电影的主题。在罗伯特·麦基的解释下,“主控思想”这个词语有着两方面的重要意义:一是它能揭示叙事作品中的中心思想;二是它在表达故事中心思想的同时,还确立了作者的关键性选择。
马基德·马基迪电影的主控思想围绕着家庭背景展开,着力描写亲情及血缘关系中的深沉和恬淡。从执导影片开始便将关注点集中在孩子的身上,基于自身的童年经历,他想从单纯质朴的孩子身上向大人传递真善美的价值理念,并透过孩子视角向这个世界传递善意。从1992年的处女作《手足情深》到2020年上映的电影《太阳之子》,他所拍摄的儿童题材电影成为叙事文本的一大标志,始终存在于主流影像的表达之中。
儿童时期是一個诚挚、淳朴、纯洁和真诚的时期,许多看似复杂的问题在儿童世界里可以用极其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来。这是马基迪热衷于制作儿童影片和选择儿童题材的原因。同时在伊朗国家,政府对儿童题材的激励,成为儿童电影在伊朗兴起的重要因素。在他30年的导演创作中,对儿童世界的痴迷几乎成为他创作艺术中的毕生追求。他喜欢用儿童的纯真,将人性和伦理的信息传递给世界。
传递真善美的价值观
“真善美”是人性之根,是人类的终极价值理想与追求。作为叙事文本的讲述者马基迪通过孩子的善良纯朴来给世界传达善意,他认为人的天性是倾向真理和美的,而儿童保持了最淳朴的天性,儿童世界是善良、纯洁和友爱的象征。基于个人的生命体验,马基迪透过孩子的生存表象,探问生命之真。作为全知全能的叙事者,他注重故事的内容,在展现社会苦难的同时,也能让观众找到人性、爱和纯真。以便让电影主题更简单化。马基迪在采访中也提到他选择儿童题材的原因:“孩子的世界是真诚的,我们愿意同这种真诚发生各种各样的联系,我想从孩子的世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通过它向大人的世界传达导演想要传达的信息。”在马基迪导演的作品中,孩子的世界总是与大人的世界融合在一起的,以此来探讨人性的价值观念。
《手足情深》以善良与罪恶作为描写主题,将孩子之间的情谊与走私、贩毒和拐卖儿童等一些邪恶事件融合在一起,他既突出了孩子之间真诚善良的品性,也揭露了毒品走私老板和女校校长贩卖女童的丑恶嘴脸。流浪儿童贾法兄妹被人贩子转卖到不同的地方,贾法和其他男孩一样在伊朗和巴基斯坦边境成为毒品走私老板手下的廉价劳动力,而妹妹被卖到富人家做妾。显然在影片“演示”中贾法这一人物在故事发展中经历了变化,他以圆形人物出现在观众面前,更具有新奇性和说服力。贾法在边境“走私”被警察抓捕,亲历同伴的死亡并深受坏人的蒙骗。即使在危难关头,他也会帮助其他孩子一起出逃。而监管流浪孩子的黑心老板以扁平人物形象出现,暴打小孩、杀害贾法同伴,与女校校长合伙贩卖小孩等罪行让人心生憎恶。黑心老板所表现的恶成为反对贾法的对抗力量,黑心老板等其他大人身上的罪恶程度越重,贾法的故事就会发展得越充分。
马基迪将故事的能量注入邪恶势力一边,不仅是为了突出贾法身上的善良与真诚,更是将故事的线索引入高潮:贾法与黑心老板等人之间的对抗。贾法趁老板睡着后偷偷寻找门上的钥匙,他手里端的煤油灯掉到窗帘上,屋内燃起熊熊大火,贾法在逃跑时还不忘叫醒其他小孩一并逃出监禁室。故事的高潮充满意义,对故事主题确立了存在的理由。在黑恶势力面前贾法用智慧与勇气克服了生活的危机,在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中,贾法不畏艰难万险,在深夜偷偷翻越伊巴边境的栅栏,在好友的陪同下前往女校校长家中找寻妹妹。虽然《手足情深》的故事结局是低落的,但是贾法守护亲情的责任和毅力成为作品的永恒精神。
“真”是真实,不虚伪,不造作,指生命之真;“善”是指人性的本善,关怀生命的存在;“美”是一种和谐的意境:情与理、心与身、自身与外物的交融;生命是自然赋予的,它与生俱来便带善意,正如孟子所言:“人之初,性本善。”而当生命与真理、自然融为一体时就会配合适当。在《天堂的颜色》中,马基迪以“大影像师”的身份诠释生命哲学,叩问人生的真谛,以此传递善恶有报的价值理念。盲童莫赫森与黑暗为伴,出生于单亲家庭的他,母亲离世,父亲一直将他视为累赘并想方设法要将莫赫森送走,幸有奶奶的疼爱和姐妹的陪伴才让他苦涩的生活充满光亮。大影像师给莫赫森设有特定的人格化形象,他既是盲人又是孩子,代表着某种无力,是弱势中的弱势,但是莫赫森所构成的意象会具备使观众产生主观意识的视听能力。
相比其他小孩,莫赫森的眼盲更突出他的纯朴和自然,更具有人性的本善和深度。雏鸟落地他怕被猫伤害,凭着自己敏锐的听觉将其放回鸟窝;放暑假回家仍不忘记给自己的姐妹和奶奶准备小礼物。他热爱生活,并通过自己敏锐的知觉,倾听鸟语,触摸万物。马基迪重视人文价值,注重表达人性之美。在对事件的结合上大摄影师以遵循因果关系的原则,阐释影片的主题。身体健全的父亲不懂生活的馈赠,在结婚之前一意孤行,不顾老母亲的反对将莫赫森偷偷送走,老母亲在寻找孙儿的过程中不幸生病去世,相继未婚妻家人退婚,最后他在接回盲童的途中,莫赫森被洪水冲走。在因果关系下,后一个事件总是承接上一个事件,马基迪这样的安排方式最能表现“因果报应”。
构建苦难中的儿童天堂
苦难是身处困境中的人暂时无法逃脱的,它给人们带来生存的压力。马基迪镜头下的孩子并没有因为生存的困境而丧失天真和童趣,反而在儿童简单质朴的世界中构建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堂。影片没有正面给儿童造成伤害的社会作严厉的谴责和说教,而是温情地呈现孩子在困境中的坚强和快乐、梦想与追求。马基迪的电影中呈现的正是这些在伊朗底层生活的孩子们,他们在贫苦的生活中用自己的方式搭建快乐的童年生活。
伊朗儿童电影中的儿童通常来自父母有问题的家庭,儿童的角色特征是贫穷、孤儿、匮乏、孤独、被遗弃等处于悲惨境遇中,很少表现生活在舒适和优裕生活中产阶级家庭中的孩子。马基迪导演偏爱贫穷家庭的孩子,但贫穷只是主题背景,他并没有以纪实的方式呈现生活的苦难,反而让孩子从悲惨的境遇中解脱出来,用童真童趣超越苦难为生活增添色彩。在伊斯兰教的经典《古兰经》中,天堂被描绘成一个碧草如茵、花香鸟语的“花园”,它已经成为广大穆斯林向往的通往幸福天堂的天阶。在影片《天堂的颜色》中,马基德·马基迪营造了一个充满着天空、森林、绿色、花香、鸟叫、虫鸣、水流的纯美幸福天堂。这个天堂正是8岁盲童墨曼所感知的世界。影片《天堂的颜色》中的盲童莫赫森对知识的渴求成为他精神支撑与梦想追求的一部分。他的学习能力超过正常的孩子,并能準确清晰地读出盲文书本中的知识。盲童莫赫森虽然生活在黑暗之中,但他与奶奶、姐妹之间相处时的快乐构建他生命的天堂。他和姐妹在田野中奔跑,与奶奶一起用采摘的花朵制作染料等场景欢快且温馨。为了突出盲童莫赫森所触摸的世界,马基迪用翠绿的花草和树木所营造的艳丽色彩绘制成盲童心中的天堂。对于盲童莫赫森来说,他眼睛的失明和母亲的早逝已然造成他苦难的生活,可父亲拉西姆将其视为负担,更加突出了盲童命运的悲惨。所幸奶奶对他的照顾与疼爱能化解他心中一半的苦楚。他用灵敏的触觉和嗅觉感知鸟语花香,用坚韧和乐观在苦难中构建自己生活的天堂。
影片《云端之上》阿克希因强暴塔拉而被打伤住院,他年迈的母亲及两个小女儿从乡下赶到孟买前来照顾阿克希。两个女孩达尼夏和阿夏的处境是悲惨的,她们失去母亲又得不到父亲的照顾,在异乡的城市中她们与塔拉的弟弟阿米尔互相温暖。少年阿米尔虽然怀恨阿克希害姐姐塔拉入狱的事实,但他出于人性的善良不愿意将两家人的仇恨转移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在简陋的小屋中,少年阿米尔用画笔、舞蹈和歌声搭建起孩子们的理想生活。自三岁时被母亲带进监狱的小男孩乔杜,残酷与黑暗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将老鼠当成自己的玩伴,时常守在洞口或抱着老鼠吓唬大人。乔杜在监狱这样险象环生恶劣的环境中,用孩子简单搭建快乐的童年,如弗朗索瓦·特吕福指出的,一个伟大电影结局的关键是,创造一种“壮观和真理”浑然一体的效果。“壮观”是指在故事中产生价值剧变的高潮,“真理”指代了影片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云端之上》的结局是美好的,乔杜的母亲在监狱中病死,塔拉用温暖和爱化解了小男孩的悲伤。两个小女孩的父亲阿克希也在医院中去世,阿米尔将她们带回了家,他会以家人的身份照顾裘帕奶奶及两个小女孩。
“鞋子”作为贫穷的象征成为《小鞋子》的主要故事线索,马基迪导演没有刻意突出贫穷,反而通过兄妹俩的懂事和善良传达脉脉温情,礼赞在苦难生活中孩子身上的坚韧精神和责任担当。阿里丢失妹妹粉色的鞋成为整个故事的核心事件决定了故事情节发展的方向。事件的参与者阿里和妹妹萨拉体谅父母买不起鞋子的困难,同情盲人家庭小女孩的不易,即使兄妹俩共穿的一双破球鞋让他们上学遭遇种种困难和挫折,终究也抵挡不住他们单纯的快乐。小兄妹快乐地清洗肮脏的球鞋,莎拉奔跑回家时鞋子掉进奔流的水沟幸而被大人帮忙捞出,充满了童稚雅趣。一次偶然的机会阿里看到参加长跑比赛,得到季军便能获得一双新的鞋子,他打算通过自己的努力给妹妹换取一双鞋子作为补偿。这次事件催化了故事的发展,并充实了影片的主题。结局往往辛酸,阿里获得了冠军,他没有得到崭新的鞋子,回到家后他将磨破的双脚放入池塘中,鱼儿游过来安慰了他。这时的阿里并不知道父亲的自行车后座放着两双新鞋子,此处的插入镜头在悲凉中透着温馨,马基迪并没有阐释生活的真理,他简单概述,以人性的温度抚慰阿里内心的失落。
(作者单位:西安翻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