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佳佳 黄子逸
云南是中国彝族主要聚集地之一,数据显示,云南彝族人口约有504万。在云南彝族地区广泛流传的长篇叙事史诗历史悠久、内容丰富,具有典型的云南彝族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在记录书面文学的基础上保留了大量的口头叙述文学特点。“口头程式理论”也叫“帕里—洛德理论”,源于美国学者帕里对《荷马史诗》演唱和创作传统的理论总结,它由三个结构性单元组成,该理论的核心是“程式”。作为重要的民俗学理论,对民间文学发挥了重要作用。云南彝族史诗将从口头程式理论的三个方面出发,从程式、主题以及故事类型来解析彝族民族史诗特征以及彝族的民族特色传统。
20世纪时期,《荷马史诗》作为吟唱的长篇史诗在学术界广为流传的同时,依旧让学者们无法解决《荷马史诗》中的荷马问题。直到哈佛教授米尔曼·帕里和其学生艾伯特·洛德在南斯拉夫地区田野调查的时候构建了“口头程式理论”也叫“帕里-洛德理论”。他们从“程式”“主题”和“故事类型”三个方面来论证了口头流传的诗歌创作规律和诗歌主题叙事性特征,特别是在史诗歌谣中大力体现。“口头程式理论”凭借其总结精确、适用范围广以及功能性强等多种特点在西方成为广泛流传的民俗学理论之一。随着时代发展,我国以尹虎彬等为首的学者开始在《史诗的诗学:口头程式理论研究》提出翻译介绍此理论,并逐渐开始在民间文学的基础上多次使用此理论。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的国家,口头文学丰富。口头程式理论凭借其“程式”“主题”“故事类型”三个特点在我国民间文学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特别是处于我国西南地区的云南省身为全国少数民族族类最多的大省,少数民族文化资源内容充实、类型多样,史诗更是云南少数民族中口头文学灿烂的瑰宝。总结来说,云南史诗数量丰富、类型全面,涵盖了宇宙起源、人类形成、万物初始等。这些基本都是遵循着口口相传和口耳相传的传承模式,是云南彝族集体创作广泛流传下来的史诗文化瑰宝。本文在“口头程式理论”基础上,从程式、主题以及故事类型来解析彝族民族史诗特征以及彝族的民族特色传统。
云南彝族史诗中的程式表现
“口头程式理论”的核心是“程式”,而“程式”是口头史诗中最普遍的一种结构单元。云南彝族史诗中的口头史诗程式囊括了“史诗人物程式”“史诗句型程式”等两个方面。《荷马史诗》中对于英雄人物的描写是一个固定的有框架的描写。英雄人物在出场时候一旦使用这个描写,那么在后续的史诗中基本就持续使用这种描写。此外,由于口耳相传的特征,在不同的时代地区以及不同的吟唱歌手对于史诗中的每一个英雄人物大致都是相同的,同时这种固定的形容词描写也叫“特性形容词”。当然,这种人物描写程式虽然在一定的基础上用词单一刻板,但是大多数放在特定的人物形象描写前面会给人物形象营造用词精练的美学。云南彝族史诗中对于智慧貌美的女性形象描写也是人物形象程式描写:
你绣出的花
鲜艳赛山茶
你赶的羊群
白得像秋天的浮云
千万朵山茶花
你是最美的一朵
千万个撒尼姑娘
你是最好的一个
小姑娘日长夜大了
不知不觉长到十五岁了
麻团怀中挟
麻线机头挂
母亲来教囡
教囡来织麻
织好一段布
颜色白花花
像尖刀草一样宽
像棉布一样密扎
小姑娘日长夜大了
不知不觉长到十六岁了
哥哥扛锄头
妹妹背粪箩
脸上汗水流
兄妹一齐去做活
上述节选《阿诗玛》的部分片段,这里对阿诗玛女性形象描写所使用的词语构成了人物形象描写的“史诗人物程式”,比如作者借用彝族的族花“山茶花”这种植物来描写阿诗玛外在形象的美丽;其中,作者借用“鲜艳赛山茶”来表达对阿诗玛刺绣的心灵手巧的欣赏。云南彝族对山茶花喜爱的常识,用山茶花来描写女性形象的美丽和心灵手巧已经成为听众们条件反射的固定印象。吟唱歌手只需要将此唱诵出来,经过口耳相传的中介将听者和歌手连接起来,听众也能体会到歌手在唱词中想要表达的感情。“史诗人物程式”不仅能够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充分地让史诗流传下来,还能更加体贴地描写人物形象。
史诗作为吟唱形式的文学,它具有歌谣的节奏韵律特征,而“史诗句型程式”则更是强调史诗句型的节奏感和韵律感。史诗虽然属于长诗文本类型,但是它也有着歌谣吟唱的功能,也就是说唱文学的功能。既是诗,又是歌谣,因此,表现形式就是兼具长诗句型的严谨和歌谣韵律感。这也致使史诗在创作规则中遵循着“史诗句型程式”。云南彝族主要分布在横断山脉南部、哀牢山脉、乌蒙山脉和金沙江等地势险要的山区。彝族身居险要地势,受汉化文化影响较少,有着自己彝族本族的民族文化特色,在教育、政治以及文化等方面有着自己独立的文化系统。彝族人民淳朴,彝语自成体系,此外汉語推广范围效能较弱,他们本土的彝族语言有着独特的民族特色。比如语言句型变换比较灵活:
直树不弹线
弯树弹墨线
他的心和直树一样直
直心的人儿我才喜欢
跳起舞来笑脸开
笛子一吹百鸟来
这样的人我喜欢
这样的人我疼爱
《阿诗玛》中句型排列比较灵活,节奏明快错落有致,使得吟唱起来轻松愉快。倘若以诗词的韵律感来朗诵史诗,朗诵的效果则不如以灵活的歌谣形式生动鲜明。彝族人民在日常生活和劳动生产中汲取了口头文学中的语言精华,这些语言精华充满着彝族人民质朴灵活、自然明快的彝族地域色彩。
云南彝族史诗中的主题表现
洛德认为主题是“在传统诗歌中,以程式化的形式讲述故事时有规律地使用的一组意义”。在“口头程式理论”中,程式是史诗形式中的核心单位,而与之相对应并作为补充的叙事语法的构成单位,则被洛德称为“主题”。
主题是史诗创作的主导词,旨在引导创作者在“主题程式”的引导下,建构符合主题的史诗作品。这不仅仅是创作者能在吟唱的口耳相传的手段下快速创造更多的作品,它更是创作者吟唱记忆随机应变的关键词。彝族史诗《阿赫希尼摩》记述了阿赫希尼摩衍生万物、历法灾害、洪水泛滥、婚姻祭祀等部分。沉睡在奢彻海的她孕育了天地万物日月星辰以及虫鱼鸟兽等。阿赫希尼摩是万物创世女性形象,拥有着女性特有的母爱,热爱着世间万物。该史诗内容丰富、幻想奇特,在解释万物起源中将此归功于女性。这是彝族原始先民对万物形成的思考主题,更是对彝族人类女性的讴歌主题,以及重要的母体崇拜主题。主题表达衍生万物的孕育女性形象,表达彝族人民对女性的崇拜。每一个主题创作都是由“诞生、衍生、泯灭”等组成,这是“史诗主题程式”创作的叙事结构,主题下的具体每个情节结构也是在主题的框架下进行安排。此外,《故事歌手》中将主题定义为是歌手以程式化的口头传统来讲述故事时那些观念意义的组群。不同于词组所组成的小规模的程式,歌手在演唱过程中还存在着诸如一次出游、聚会、一次战斗以及对马匹、人物的描绘等反复使用的一组意义被共同思想所联结,构成的大规模的统一的叙述单元,被称为“主题”。主题不仅仅在全文主旨中,在主旨的每一个子主题中都有所存在。通过对《阿赫希尼摩》史诗主题的总结大致可分为:1.天神出创世的主题;2.洪水灾害主题;3.婚姻祭祀主题;4.天文历法主题;5.农业生产主题等主题。这些主题涉及了彝族从诞生到发展的民族文化风俗习惯,体现了彝族对自然社会和人类社会的认知,以及特有的彝族文化心理和民族精神。
云南彝族史诗中的故事类型
“口头程式理论”由核心“程式”以及补充单位“主题”构成之外,还包括史诗建构的重要中心“故事类型”。“故事类型”是口头文学创作中史诗创作的重要组织因素,它属于“主题程式”的次范型。不同于希腊主要是以《荷马史诗》为主的创世史诗和英雄史诗,彝族史诗主题类型丰富,不仅包括了创世史诗、英雄史诗,还囊括了许多洪水史诗、婚姻祭祀史诗以及农业生产等史诗,甚至还有许多类型的史诗包括吟唱云南彝族花卉史诗、机智人物史诗以及彝族饮食风俗史诗等等。其中许多类型的史诗根本无法简单地纳入单一的史诗类型,许多类型的史诗主题存在着交叉融合的相关主题,既有相对独立性,又有着主题交叉性。因此,要确立彝族史诗中的故事类型要在同一主题的大前提下进行叙述分析。云南彝族史诗主题丰富,故事类型充满多样性。少数民族诞生初期面临着无法解决的大自然现象,萌芽阶段的他们创造史诗故事来对抗着大自然,而洪水神话是彝族史诗神话中的重要神话母题。《洪水淹天》中的主题叙事情节顺序如下:1.洪水产生原因:“万物诞生,盘古不喜人类直眼人和独眼人不遵循天神制定的规则,便用洪水淹没他们”;2.洪水淹没前期:盘古派遣的神仙因为两次被人类兄妹给予善意而告知他们自救方法;3.洪水自救道具:大葫芦;4.洪水遗民:两兄妹;5.洪水自救方法:洪水来临之前,躲入葫芦内;6.洪水后人类再次繁衍:妹妹生下肉瘤经太白神仙指点孕育成九十九个人,分为九十九姓。上述叙事情节在彝族史诗中是普遍存在的故事类型,致使彝族创世神话史诗情节存在相似的故事类型。叙事情节结构往往如下:起(人类诞生)、承(洪水灾难)、转(洪水遗民)、合(人类新生)。史诗中往往详略交代起这个方面的情节内容,承转合则是史诗情节的重要内容。特别是“承”中的洪水灾难给人类带来的危害,人类在洪水中逃命的情节进行全方位的细化;在“转”这个情节会呈现出叙事性由强转弱,一种劫后余生的情节叙事。《洪水淹天》中妹妹在哥哥洗澡的河流下流洗澡而孕育出人类,增加了史诗的戏剧性,随后妹妹孕育出九十九姓人给全文史诗迎来最后的结局。
“故事类型”使口头史诗创作充满着创造性和符合彝族民族特色,呈现出稳定的史诗故事类型。即使吟唱者或者创造者创造史诗的过程中有些许偏题,听众也能从“故事类型”框架中自觉去调整偏题类型和缺失主题,并且主动地去增加主题中的故事内容,让史诗整体更加完整,主题更加符合吟唱的目的。“口头程式理论”将彝族史诗创造放回了朴素鲜活生动的彝族民间文学的基础之上,强调口耳相传的彝族民间文学史诗的民族性和创造性,促进人们深入了解云南彝族的彝族文学以及彝族的风俗习惯和文化传统。彝族史诗凭借其“程式化语言”“程式化主题”以及“程式化故事類型”而获得学者书面书写的同时,更是历史悠久、内容丰富流传至今。史诗贴近云南彝族的生产生活,通俗易懂简单朴素的语言叙事风格,这是云南彝族自诞生开始吟唱者在吟唱过程中以及创造者在创造过程中反复练习,多次精炼而获得的成果。上述内容通过对“口头程式理论”在史诗中的“程式”“主题”以及“故事类型”的分析研究,推导出彝族民族史诗特征以及彝族的民族特色传统。“口头程式理论”作为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研究的一种方法论,作为文学与人类学的交叉成果,在分析云南彝族史诗的基础上佐证了彝族史诗创作的方法论。史诗初期作为一种吟唱的口头诗歌,它在创作过程中一定要经历“程式化”的遴选,只有符合“口头程式理论”的“程式”“主题”以及“故事类型”才能创造出一个具有文学性,并且吟唱者和听众都广为接受、喜爱甚至流传至今的口口相传的彝族史诗。
(作者单位:昆明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