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义视角下《黑暗的心》中马洛的身份认同与道德困境

2024-04-07 11:48金熠婷
今古文创 2024年9期
关键词:马洛康拉德后殖民

金熠婷

【摘要】作为康拉德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黑暗的心》被认为是英国文学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主义小说,在英国文学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流亡人的身份使得康拉德对于殖民主义有着较为明确的认知,但在西方殖民思维和话语霸权的长期影响下,他自身无法摆脱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统治。这种矛盾折射在《黑暗的心》中,并在叙事者马洛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马洛无法摆脱英国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影响,但内心的道德力量使他无法忽视在欧洲人对非洲土著的残忍迫害,从而使他陷入困境之中。

【关键词】黑暗的心;康拉德;马洛;后殖民;困境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9-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9.005

作为一名生活在英国向外殖民扩张时期的作家,康拉德和同时期的其他作家一样,不可避免地会在作品中涉及相关内容。《黑暗之心》是康拉德的代表作,整部作品围绕海员马洛讲述的自己早年间在非洲刚果河行船时的故事展开。在马洛的故事中,除了自己对非洲的一些见闻外,主要讲述一个名叫库尔兹的白人殖民者是如何从一个矢志将“文明进步”带到非洲的理想主义者堕落成一名贪婪的殖民者。

学界关于康拉德及其作品所展现出的关于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的立场一直存在争议。作为一部在英国殖民扩张时期由英国作家创作的反映殖民文化的小说,想要将殖民意识形态从书中完全剔除显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作为一名曾遭受过殖民迫害的波兰移民,康拉德对于殖民主义的存在无法做到欣然接受。显然这种矛盾被倾注在了《黑暗的心》中,使得书中出现了一些新鲜的颠覆性元素,也使得主角马洛在刚果之行中陷入了一种纠结的状态,他既无法摆脱作为英国公民所受到的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思想的影响,但同时内心的道德力量又使得他无法忽略非洲土著受到的侵害和奴役,从而陷了困境之中。

一、马洛的身份认同

整部作品中的叙述者一共有两个,一是起到引子作用的“我”,另一个则是作为主要叙述者、跟“我”同在一条船上工作的马洛。

马洛身上最为突出的一个身份标签——白人。

自18世纪以来,英国一直在积极地进行殖民活动,并通过大众媒介对海外活动进行宣传,并将殖民行为美化为传播西方文明,将殖民者构建为民众心目中正面形象,这样的宣传激起了民众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对殖民行为的认可。马洛的姨妈就是相信这种谎言的成员之一。她认为欧洲白人在非洲的所作所为是在“帮助那数百万无知的土人戒除陋习”,觉得将要去非洲的马洛今后会充当“光明的使者,低级传教士”[1]33。正如艾博默(1998)所言“维多利亚人素向有树立与其经济需求相应的道德理想的天才:他们把义务附加在利益至上,把基督教义附加在利润之上,他们相信,企业能带来幸福、繁荣,能使深陷于野蛮之中的黑暗的部落得到拯救。”[2]41这样的宣传使得船长、海军将领、从东方贸易中浑水摸鱼的神秘黑手,还有东印度舰队受过伟人的将军们这些“大陆上权势的使者,带着圣火火种的人”[1]7加入殖民的队伍之中。

这种推崇并美化殖民行为的社会氛围深深感染着英国民众,激励他们参与殖民行为,开拓帝国的海外领土。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还是孩童的马洛对于海外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为那些輝煌光荣的探险伟页心荡神驰”[1]17,地图上的空白空间在他的眼中都是特别诱人的地方,并立志说长大后一定要去那里。最终,长大后的马洛成为一名海员,在回到伦敦后选择成为一名内河船长去往非洲腹地。

《黑暗的心》成书于1898年,故事内容则脱胎于康拉德本人1890年在刚果的亲身经历和见闻。此时的英国处于维多利亚女王统治的后期。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期间,英国工业革命达到了顶峰,“日不落帝国”掌握世界霸权。虽然后期英国工业霸主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但仍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富有的国家。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秉持着欧洲中心主义的殖民者们习惯将其他文化作为研究对象,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非洲。马洛无法真正理解被殖民的土著,在他的眼中,那些居住在丛林的当地土著是一群“嚎叫着、转着圈作出种种可怕鬼脸”[1]111的史前人类,面对他们就好像在面对疯人院里暴乱的患者,让人惊恐。在欧洲殖民者心中,原始落后的非洲需要欧洲先进文明和科学技术的洗礼,而马洛和其他殖民者正是“正在进行的高尚和公正的伟大事业的一部分”[1]43。自诩理性与文明的殖民者在非洲看到的,只有“无知”的当地居民,并不会将他们看作是与自己同等的人。在殖民话语体系下,“欧洲将自己界定为与东方相对照的形象、理念、性格和经验”[3]2,“被殖民者构成了欧洲个性赖以得到界定的附属条款”[2]90,不管被殖民者是反抗还是顺从,都会被塑造成“敌人”,通过这种树立假想敌的方式,殖民者正当化和合理化自己的殖民行为。在众多文学作品中,欧洲人常把殖民地土著塑造为与欧洲人形成鲜明对比的“他者”。同时,这种理论,维持和加固种族之间的壁垒,对于维系白种优越论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殖民主义的叙事文学中,被殖民民族总是表现为次等的,以此作为高等的欧洲的参照。在《黑暗的心》中,非洲土著没有获得过话语权,而是作为衬托殖民者的“他者”存在,是野蛮的、不开化、不那么像人的存在。当马洛踏上非洲的土地,见识到了非洲土著的生活,尽管对非洲土著抱有同情,但他还是会不自觉地以一个白人的视角去看待他们。“殖民主义宣传使马洛的意识深处也带有对殖民地的偏见。他反对的只是那种野蛮的暴力掠夺手段,对殖民主义本身还有某种认可与同情”[4]。在他的眼里,这些非洲人不是麻木透顶,就是疯狂至极。即使是那些已经被欧洲文明教导过的非洲人,在他这里也很难获得认同。负责烧锅炉的野蛮人在他眼中是一个“经过改良的标本”,看着他就仿佛在看着“一条穿着漂亮短裤、戴着插有羽毛的帽子用两条后腿走路的狗”[1]113。而船上的受过培训的当地舵手更是他所见过的最缺乏定见的傻瓜,没有欧洲人的帮助就无法完成工作。马洛口中的非洲,是一片已经被欧洲殖民者征服的非洲。逆刚果河而上前往库尔茨贸易战的旅途在他的叙述中,仿佛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外貌近似地球的额位置天体。他们这些殖民者是“接受一份可诅咒的遗产的第一批人,必须以极深的苦痛和极大的辛劳作为代价”,言语之间,非洲大地的悠久的历史被抹除,只剩下了需要接受欧洲文化教育和洗礼的野蛮之地。

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马洛的思维,塑造着他对自我身份的认同。而这种身份的认同又反过来影响着马洛对于殖民主义的态度,使他无法从殖民主义思想的束缚中完全摆脱出来。

二、马洛的道德困境

尽管在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影响下,马洛不自觉地对殖民行为具有认同感,但他还是保留着一定的良知与道德。在“我”的视角中,马洛像“一尊会说法的菩萨”[1]13,暗示了马洛最终依靠道德力量,战胜了野蛮,没有像库尔茨一样走向毁灭。马洛对于殖民主义并非完全信服,他将书报上那些对殖民主义的宣传定义为蠢话,也了解雇用他的公司去往非洲的目的不过是想赚钱而已。

马洛对于受到了奴役的非洲土著人是抱有同情和怜悯之心的。他没有同船上的其他人一样将土著视作敌人、罪犯,会给受到饥饿和疾病折磨的土著食物,也会在听到他们受伤的呻吟时感觉听不下去而快脚步走开。

在与同事的接触中,马洛感受到了同事的残暴与麻木不仁,也逐渐了解到欧洲殖民者在非洲土地的真实形象——一群强大而贪婪的魔鬼。殖民者对于非洲土著的残忍迫害冲击了马洛在殖民主义长期宣传下形成的黑与白、文明与野蛮二元对立关系这一固化认知,“在这个已经“异化”的自然环境中,欧洲殖民话语体系鼓吹的殖民话语在非洲丛林里已经改变了其内涵。”[5]马洛急需一种力量使自己获得心灵上的解脱。库尔兹的出现让内心受到道德谴责的马洛有了动力和目标。在别人的口中,库尔茨是天才,是慈悲、科学和进步的使者。马洛从库尔茨受肃清野蛮习俗国际社委托写的报告中感受到了“一种充满无比庄严的慈悲心的、非同一般的博大胸怀”[1]157。马洛把自身投射到了库尔兹身上,将库尔兹想象为理想的自我,他渴望了解库尔茨,对于见到库尔茨满怀期待。他希望能通过库尔茨来寻求到道德和自我的追寻。但实际上的库尔茨是一个依靠暴力在非洲丛林续写“白色神话”的统治者,他的窗外高杆上悬挂着当地土著的人头。正如库尔茨的助手所形容的那样,“在整个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他杀死一个他高兴杀死的人”[1]179。但是当马洛越来越接近库尔兹时,他发现库尔茨贪婪残忍的一面。库尔茨的声望建立在对象牙的暴力掠夺上,他无法抵挡诱惑,教化野蛮的理想转变成了对财富的追求。当从库尔茨的崇拜者知道库尔茨的所作所为,马洛心目中的库尔茨幻灭,原本想将文明带到非洲的库尔茨已经变成了一个贪婪暴虐的殖民者。刚果之行让马洛发现,欧洲人崇尚的所谓的“文明”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马洛对于库尔茨呈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情感态度。“库尔兹就是马洛的镜中之像,马洛对库尔兹的‘寻找实际上是马洛对自我身份的一种探寻”[6],他对库尔茨的所作所为不满,但当他阅读库尔茨那份所谓的在非洲大地上“破除野蛮传统”的报告时,又会情不自禁地被蛊惑。马洛试图营救库尔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跟库尔茨站在了一边。这场对库尔茨的营救也是马洛的自救。当他面对库尔兹未婚妻的时候,为了不伤害库尔茨未婚妻,他撒了谎,维护库尔茨的形象而不是揭穿欧洲殖民者编造的巨大谎言。这让他陷入到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之中。马洛对库尔兹的认知的一步步变化暗示了欧洲文明道德是如何从崇高走向毁灭的[7]。

康拉德无法“想象出一个可付诸实践的帝国主义的代替物,他笔下的非洲、亚洲或美洲的土著无法使自己获得独立”[8]32,他笔下的马洛也无法打破欧洲在非洲创造的“白色神话”。尽管马洛通过库尔茨的遗言意识到了在非洲土地上笼罩着的黑暗,但无法进一步意识到这种黑暗“是一个非欧洲的世界在反抗帝国主义”[8]38。马洛关于非洲之行的叙述中总是伴随着一种由厌恶而产生的魅力,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悔恨、力图逃避的渴望、无能为力的厌恶、投向和憎恨”[1]13,给人一种“所有库尔兹的、或者说是欧洲人在非洲的所作所为都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9]的错觉。这种错觉是因为马洛的自我道德救赎以一种非完全失败的形式迎来了结局。他将对殖民主义的怀疑和批评仅仅是限定在非洲丛林中。在那里,马洛亲眼看见了欧洲殖民主义者抛却道德,犯下了累累罪行。在他眼里,这是欧洲文明在特定环境中才表现出来的人性的恶,正是非洲原始丛林诱发了库尔兹的那种 “兽性的本能”和“恶魔般的激情”,而库尔茨是殖民主义下的悲剧牺牲品[10]。但这种错觉无法帮助马洛摆脱非洲之行带来的影响,库尔茨带来的阴影如影随形,那个可悲的灵魂“用他拥抱同时又谴责和厌恶整个宇宙的无比广阔的眼神”[1]235注视着他。

马洛的可悲之处在于他无法脱离欧洲认识非洲,而马洛的创造者康拉德也无法做到这一点。帝国的统治是垄断性的,这种垄断使得康拉德的目光鮮少能看到的欧洲之外的东西,但作为一个曾受到殖民压迫的波兰裔,“流亡边缘人身份的特别持久的残余意识”使他“十分小心地用一种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而产生的限制来限制马洛的叙述。”[8]31康拉德借马洛之口表达了对殖民事业的批判和对西方所宣传的文明的怀疑,并努力为殖民行为做出解释:“所谓对土地的征服,其意义在大多数情况下不过是把一片土地从一些肤色……对这种观念的一种无私的信仰——这东西你可以随意建立起来,对着它磕头,并向它提供牺牲。”[1]15虽然康拉德认识到帝国主义的本质主要是统治与掠夺土地,但他却无法超脱时代,认识到给帝国主义终结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三、结语

《黑暗的心》对殖民主义进行了详细而具体的描写。非洲之旅不仅是马洛发现自我的精神之旅,也是作者康拉德本人自我发现其复杂人生观价值观的反思之旅。在《黑暗的心》中,经历刚果之行的马洛对于殖民与帝国产生了怀疑,但他自身又无法从殖民主义与帝国文化中抽身而出,最终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之中。作为作者的康拉德无法使马洛摆脱这种困境,因为他自身也同样处在这种困境之中。“每一种占统治地位的文化都是在它所面对的群体的常识态度和行为中确立自身。换句话说,文化生活在人的实践中,它表达了人类的信仰。它通过对人们的思想行使‘霸权或控制而存在”[11]。尽管康拉德对于英国的殖民文化和帝国主义有着深深的疑虑,但他还是无法跳脱出殖民统治的框架之外,殖民霸权控制着他的思想。因而《黑暗的心》中无处不体现着帝国主义与反帝国主义的矛盾情绪的混合与交融,康拉德既批判者西方的殖民主义,又在作品中构建起了一个“白色神话”[12],“不论是英国本土作家,还是殖民地作家,都在不同程度上都维护帝国的殖民统治。”[13]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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