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言接触与变异角度分析不同地区语言对上海方言的影响

2024-04-03 00:03胥乐
新楚文化 2024年5期
关键词:借词

【摘要】上海方言属于吴语区,吴语区作为汉语方言区之一,现如今主要分布于浙江南部,江苏南部,上海,安徽南部,江西东北部,福建北部等地,《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吴语区分为台州,金衢、太湖、上丽、瓯江、宣州六大语片。上海作为一个正在快速转型的特大城市,一直以来作为中西方文化融合的典范城市,其自身方言在城市化与全球化的发展进程中受到了来自不同地区语言的冲击与影响,无论是同属于吴语区的宁波方言和苏州方言,还是19世纪中期受到政治影响被迫开埠,与外国人交流使用英语,都对上海方言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本文从不同语言接触产生的语言变异角度,分析不同地区的语言(以苏州方言、宁波方言和英语为例)在上海方言上留下的痕迹,通过分析不同地区语言对于上海方言的影响,可以更好地理解上海方言,提高对于上海方言和海派文化的认识,推动对于上海方言甚至是吴语的传承与保护工作。

【关键词】语言接触;语言变异;共同语;上海方言;借词

【中图分类号】H1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05-0094-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5.030

一、上海方言的生存发展现状

吴语是我国最古老的汉语方言之一,古往今来,上海一直处于吴语的使用区,所以上海话中也保留了很多古汉语中吴语的使用习惯,如保留了传统吴语中的四声八调,清浊对立等正统存古的语音特征。经过了近代一百多年的发展变化,上海方言如今已经面临着传承上的困难,存在着在下一代传承断裂的可能。

1935年,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改组,国语推行委员会开始进行国语的全面普及和推广教育工作。2001年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确立了普通话和规范汉字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法律地位。由于国家推普工作的有效开展与普及,普通话逐渐在上海地区中占据主导地位,相对也就导致上海方言的使用频率下降尤为明显。20世纪80-90年代,改革开放和经济体制改革的浪潮涌来,外来人口管理与户籍制度逐步放开,城市改建等措施的实施,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切实影响上海的语言生活。经过调查研究表明,在不同的場合,上海方言的使用程度不同,上海方言使用最为频繁的是家庭领域,通常是因为老年人比较常用上海方言,而中年群体和青年群体的使用情况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下降,其实这也不无道理。

在教育领域,在正式的教育场合大多使用普通话,甚至有学校明令禁止在校内说上海方言,青年群体最为密集的场所基本以普通话为主。

在工作领域,同事之间为了避免出现听不懂的尴尬局面,通常会使用普通话。由此可以看出在现代普通话已然取代上海方言的强势地位,上海方言的传承发展受到影响,亟待保护[1]。

二、从语言接触和语言变异的角度分析不同地区的语言对上海方言产生的具体影响

现代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沟通交流工具,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与进程中,社会不同社团之间的相互接触、分化和统一,导致了语言的接触、分化和统一。社会交际所需要使用的语言在不同的言语社团进行语言接触时,往往会发生语言的变异,但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大的变化,交际语言始终处于稳定的动态系统的演变中,以拉波夫为先驱的语言变异学派称之为“进行中的变化”。

语言变化的原因除了语言结构系统内部自身的原因,还包括其相应的社会原因。综合分析语言结构内部变化原因的理论,认为语言变化中磨损式的变化总是有的,但是语言系统具有自我调节功能,因此也有一些恢复系统功能的补偿性良性变化以平衡那些恶性变化,保持语义,系统的调整等,语言变化的社会原因的得出则需要研究变化语言的使用者[2]。

如今普及度最高的上海方言即为不同的言语社团进行语言接触时发生语言变异后的产物,本文主要分析导致其变异的社会历史原因。本文所提到的如今的上海方言是指使用范围仅在20世纪80年代的上海市区使用的方言,并不包括当时的10个郊县,也就是说此处的上海方言并不等同于上海本地方言。

三、苏州方言和宁波方言对上海方言产生影响的原因

按照社会语言学的观点来看,上海地区作为一个多语社区,移民使用不同的母语,所以需要一种大家能够普遍接受的公共交际语,即共同语。上海地区的移民大都来自苏南,苏北和浙北地区。据《上海年鉴》(1947-1948年),上海人口51%为江苏省籍,38%为浙江省籍,剩下的11%为本地人和其他省籍人。1950年的统计原籍外地的居民占85%。江苏省以苏州籍、无锡籍、常州籍为主,浙江省以宁波籍为主,故这些移民的原籍方言是以苏州为主的苏南吴语和以宁波为主的浙北吴语。现代上海话是一种混合型方言,其基础方言是本地松江话,上层方言是苏南及浙北吴语。苏南吴语因其具有优势的文化竞争力成为上层方言,苏南吴语的代表是苏州方言。浙北吴语因其具有优势的经济竞争力成为上层方言,浙北吴语的代表是宁波方言。但是因为松江方言、苏州方言、宁波方言彼此之间虽有差异但也差不多可以通话,没有一种语言在竞争中占压倒性的优势,所以这几种方言就相互借鉴融合成一种新的混合型方言,作为其约定俗成的共同的高层语言[4]。

苏州作为吴语区代表城市之一,相比于其他吴语区的城市来说,苏州在历史上无论是政治经济地位还是文化地位都是超过其他吴语区城市的,从先秦时期伍子胥弃楚投吴,将吴国都城建在了姑苏城(今苏州),到宋朝时成为东南地区大都会的中心,农业上“苏湖熟,天下足”,在丝织纺织等手工业,造纸造船等工业等方面也远超其他城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自古以来苏州的文化传统也影响着吴语区其他城市,包括苏州的园林建筑艺术,以评弹和评话为代表的苏州戏曲表演艺术,以宋锦为代表的苏州丝织艺术以及以碧螺春为代表的苏州的饮食文化等。在元朝设立松江府(指上海)之前,朝廷设立华亭县(指上海),其隶属于苏州府。直到明清时期,上海地区才慢慢成为吴语地区的经济腹地,一举超越苏州。但是在千百年的影响下,苏州已在各个方面影响了上海,其中就包括文化传统中的语言习惯。

宁波与上海自古以来就有着密切的联系。大体上,由于宁波与上海相似的地理位置孕育出了相似的文化,包括港口文化、海洋文化等,但是正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的地域文化总归是有自身的独特性,方言也不例外。宁波方言对于上海方言最大的影响发生在近代上海,有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起着特殊的推动作用——宁波帮。其实从宋代时期经济重心南移开始,就已陆续有宁波人到上海经商,清代中期之后,到上海经商的宁波人逐渐增多,商业活动也涉及各个领域。19世纪中叶上海开埠,大批宁波人来到上海,其中包括商人,手工业者和小市民,久而久之宁波人逐渐成了上海市民一个重要的组成成分,为上海带来了新鲜血液[3]。更重要的是,由于宁波人大多经商且社会地位和社会身份较高,大都属于上层人士。由于宁波人的数量巨大,且宁波人和宁波方言的地位较高,宁波方言自然而然地影响着上海方言的使用与发展。

我们知道,现在的上海人里也有不少当时来自苏北的外来人口,但是由于苏北的方言属于北方官话中的江淮官话,与吴语的差别较大,且来自苏北的人口与本地人、苏州人和宁波人相比既无经济竞争力,又无文化竞争力,所以苏北方言对于上海方言几乎没有影响。

四、苏州方言和宁波方言对上海方言产生的具体影响

现在的上海方言中比较显著的两个特点:一是只有五个单字调,而其他吴语区方言都由六到八个单字调不等,这就说明了上海方言语音的调类在发展的过程中不断地变化,其中有些单字调自然消失了或者合并进同一个大的调类了。二是连续变调是“前字调形决定连调调形”。这两个特点证明了上海方言在历史发展中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有很大一部分是苏州方言和宁波方言带来的影响。松江方言中阳平调调形是低降的[31],苏州方言中阳平调调形是低升的[13],宁波方言中阳平调调形是中升的[24],由于受到苏州方言和宁波方言的影响,从老上海方言开始变成了[13],到现在的上海方言也一直延续着,现在的上海方言中阳平也归到阳去一类了。松江方言中阴上调调形是高平的[44],后因受到宁波方言的影响,从高平的[44]变成了急高升的[35],现在的上海方言中阴上也归到阴去一类了。现代上海方言人称代词已不带词头。老上海方言中第一人称复数的读音和苏州方言,南汇方言相同,读成“伲”,而在现在的上海方言中第一人称复数的读音则与宁波方言相同,读成“阿拉”,例如我们经常听到的“阿拉上海宁”的出处就是这里。现代上海方言里有增生的声母,老上海方言和苏南吴语从来没有出现过,显然是受到了宁波方言的影响[4]。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语言存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19世纪中期,苏州人和宁波人可能仅仅是出于经济目的才选择去上海,但是在日复一日的交往中,在上海地区形成了一个新的言语社团,也就是以本地松江方言为基础的,夹杂着苏州方言和宁波方言的新的共同语,久而久之就成了今天我们所说的“上海方言”,上海方言也因此有着“混合型方言”的特点。相同的语言或者方言沟通起来不仅更加方便顺畅,同时也意味着在当地人群体中的认可度和隐藏的声誉,这种非官方的语言意识形态是群体凝聚力和排他性身份的重要象征[5]。共同的方言推动了上海地区的苏州文化,宁波文化与上海文化的交流,有利于吴语文化圈的形成与发展。在文化发展的同时,也推动了以上海为核心的长江三角洲经济圈的发展,发挥着辐射带动作用。

(一)英语对上海方言产生影响的原因

上海方言可以说是中国为数不多被英语所影响的方言,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政治经济原因,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会变体是上海方言被英语影响的主导原因。1843年,《南京条约》《五口通商章程》签订,上海被迫开埠,来自中国东部沿海地区和来自英法美俄等国的商人大量涌入上海,不同地区的人汇聚在上海,造成了“大杂烩式”的语言接触与语言变异。在社会交往中,不同语言发生接触时往往也会出现不成系统的词汇借用,借词也叫外来词,它指的是音与义都借自外族语或外方言的词[7]。借词是为了应对文化差异带来的词汇不等值现象,上海方言中有大量的词借用英语词汇且使用至今。

(二)英语对上海方言产生的具体影响

上海是外国人来到中国的首选城市,其中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海派文化更具多样性,更加包容、多元、多诉求且不断更新换代。上海方言就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海派文化的这一特点。由于历史的特殊性以及政策的影响,使得上海方言中也存在着许多英语留下的痕迹。如上海电视台有一档节目名字叫做“嘎讪胡”,其源自英文单词“gossip”,意为讲点闲话、聊聊天;现在大家想到上海女人可能脑海第一个印象就是嗲嗲的,“嗲”也是来自“dear”,从亲爱的、可爱的引申为撒娇的,媚态万千的;再比如很多贬义的词,例如“十三点”来自单词“society”,意思原为社会,爱社交,上海方言引申为交际花、歌女等,旧社会认为这样的人有伤风俗,所以现在多用作贬义词,用作骂人;“肮三”来自英文单词“on sale”,原意为特价销售、打折、贱卖,上海方言引申为下流卑鄙的人;“瘪三”来自英文单词“beg sir”,原意为乞丐,后也引申为流氓、地痞、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甚至有一些舶来词直接借用了英语的读音,上海方言中如日常生活中的“咖啡”就读成“coffee”,沙发就读成“sofa”,芝士就读成“cheese”等。

在上海方言借用英语词汇或是英语读音的过程中,实际也是在特定的时空地点,弱势语言对于强势语言的一种学习与依附,在很多人心中,英语比上海方言显得更加高级,往往社会阶层更高,社会身份更高的人在公共场合都说英语,面对着这样的社会压力,越来越多的人说英语,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英语的普及,为上海方言的借用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语言接触中的洋泾浜则是在这一时期提出来的,洋泾浜原指上海外滩地区的一段河浜,后用来指那些没有经过正规英语教育的上海人所说的蹩脚英语[6]。在这一时期,大量英语词汇通过官方手段和日常交流进入上海方言,但由于洋泾浜是一定社会条件下的产物,只有口头形式,且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被人使用而慢慢消失,也就是说虽然洋泾浜已经在历史舞台上谢幕,但是仍然有很多词留在老上海人的印象中,如:“康白渡”,英文为“comprador”,意为买办;“温淘箩”,英文为“one dollar”,意为一美元、一块大洋;“拉司卡”,英文为“last car”,意为末班车。可以说洋泾浜式英语是对方雙方都做出妥协与让步的历史语言产物。

五、结语

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来说,语言与社会生活是密不可分的,语言的存在离不开社会,社会的构成需要语言,语言行为同时也是社会行为。郝德森认为社会语言学就是“联系社会研究语言”,一是研究语言的变异,二是研究社会中的语言问题,三是研究人们怎样在实际环境中使用语言进行交际[2]。本文通过研究语言变异,以及社会语言问题中的语言接触来分析苏州方言、宁波方言以及英语在共时和历时变化中如何影响上海方言,苏州方言和宁波方言虽然和上海方言同属于吴语区,三种地域方言具有极大的相似性,但是在细微之处仍各有千秋,由于特殊的地缘关系,所以语言的接触与影响就更加明显。本文通过举例子进行对比与论证,论证了由于受到地域因素和社会因素等的影响,从而产生了语言接触,发生了不成系统的词汇借用、语言变异、洋泾浜等语言现象,复杂了我国方言系统,丰富了我们对于上海方言的认知与理解,从更深层次地了解上海方言其中的内涵与文化,以便于我们更好地了解海派文化乃至江南文化,对吴语进行力所能及的保护。

参考文献:

[1]俞悦鸣.城市化进程中的上海语言生活变化[J].采写编,2023(07):171-173.

[2]徐大明,陶红印,谢天蔚.当代社会语言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23-56.

[3]宋李佳.地域文化背景下宁波话与上海话常用词比较[J].名作欣赏,2018(30):147-150.

[4]游汝杰.上海话在吴语分区上的地位——兼论上海话的混合方言性质[J].方言,2006(01):72-78.

[5]徐舫.永远的外地人还是名义上的上海人:语言批判、社会阶层和地方身份的模糊性[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51(05):126-136.

[6]管萌,罗顺江.洋文词汇的本土化——词汇借用和语言混合中的翻译研究[J].齐鲁师范学院学报,2015,30(03):135-139.

[7]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208-234.

作者简介:

胥乐(2003.10-),女,汉族,山东临沂人,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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